标题:    破晓时分

作者:    都灵

译者:    -

章节:    1-35加两篇番外

配对:    VM/OB

级别:    R

类型:    剧情 

警告:    无警告 

概要:    以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和查理二世复辟为背景的一篇VO文,大概需要些耐心才能看下去吧,嘻嘻。

说明:    这个是N年前的作品,我的第二个长篇VO文,现在看来又粗糙又啰嗦,于是决定修改一下。


一、冬日的天空刚刚破晓。


借着微弱的晨光,维戈看清了路旁木制路牌上的字。靠着路牌上休息了一阵,他重新包扎了一下伤口,向着坎特伯雷的方向继续前行。


一天一夜没有进食加之马不停蹄的赶路,维戈感觉自己已经精疲力竭,肩部的剑伤也痛得厉害,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他默默地握住挂在胸前的十字架,也许现在只有上帝才能给他力量了。


三天前的夜里,他成功的横渡了英吉利海峡,在他正庆幸幸运女神站在他身旁的时候,厄运就接踵而来——首先是买不着代步的马,而且在离开海港不久,他被就克伦威尔的军队盯上了,凭着超于常人的剑术和枪法,他才得以杀出重围,但也付出了肩部受伤的代价。


晨曦中远远地看到一个小镇,趁着天色还未大亮,路上行人寥寥,维戈强打起精神奔过去。在镇边一户人家的草棚中,他终于找到了落脚的地方。顾不上草堆里散发出一股潮湿的气味,他一下子扎进草堆里,并用稻草将自己的身体掩盖好。

伸手摸摸怀里用油布包着的信件,他彻底安下心来,顾不了肩部伤口的疼痛,此刻的他只想好好睡一觉。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他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睡吧,就一会儿。”


明明已经很疲惫了,可此时脑子里却偏偏不肯休息下来。自己此番行踪如此小心、隐密,怎么会一踏上英国的领土就遭克伦威尔军队的追杀,是法座身边出了内奸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实在是想不出来,他现在唯一能确认的就是就是自己身处险境,而把他带入这个险境中的是他们法国的首相——红衣主教马萨林。


在一周前的深夜,维戈在睡梦中被人唤醒,疑惑中被人带到红衣主教的书房。红衣主教马萨林抬起白发苍苍的脑袋端详了维戈好一阵子,这一阵沉默让维戈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他看得出法座在权衡利弊,所以一直没有主动开口。最后红衣主教下定了决心,从身后的一幅画像后面取出一包东西:“我想,您应该是能让我最信任的人了,维戈?蒙坦森,我以私人的名义要求您,记着,是私人的名义,不是以国王的,去一趟英国。”


维戈没有去接马萨林手里的东西:“法座,您的话是否意味着,我的行为不必为国家负责,而且,即便是我这次死在英国也是咎由自取?”


马萨林把手中薄薄的油布包轻轻放回书桌上,紧紧皱起眉头,这使他看上去更加苍老:“也许我是在强人所难,我们也不过是泛泛之交,可除了您,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好的人选。当年,查理国王身陷危难,他曾向我求救,但我却没有伸出援助之手。您应该知道,做为一个外国人在法国却大权在握,有很多人对我虎视耽耽。因为树敌太多,我不可能贸然派军队去支援查理。结果,查理被推上了断头台。这事不但是英国的悲哀,也是我们法国的悲哀,毕竟查理的王后是法王亨利的后人。是我的麻木让一个君王失去了尊严和生命。


“现在,查理的儿子已秘密离开了法国返回苏格兰,他准备复兴斯图亚特王朝,他在等机会,也在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您带着这些信件去英格兰的坎特伯雷,找一个叫伊恩?迈克兰的老勋爵,他手里有一样东西属于查理的儿子。他见到您带去的信件,会把东西交给您。下来就是我所要求的最终目的,您得把这件东西送到苏格兰,亲手交到查理的儿子手中。”


维戈仰头看着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的主教,不解地问:“查理的儿子为什么还要信任苏格兰人,当年就是苏格兰人出卖了他的父亲。”


马萨林回到他宽大的书桌后坐下:“此一时彼一时,这就是政治,现在苏格兰的蒙克元帅高举的是保皇的大旗。”说完他从抽屉里摸出一袋金币:“这是您的路费。”


维戈忍不住轻声反问:“为什么是我,您为什么会挑上我?又怎么知道我不会拒绝?”


马萨林紧盯着维戈的眼睛:“因为您有超人的剑术和枪法,因为您可以说流利的英语,因为您有坚强的毅力,更因为您有一颗高贵正直的心。几年来您一直在默默资助查理的遗霜,难道不想他的儿子重登王位?”


维戈不再说什么,他接过马萨林再次递过来的信件和金币。


“一定要多加小心,要知道您是孤军奋战。我在巴黎等您的佳音。”


维戈向法座行礼告辞,马萨林取下自己颈上的十字架挂在维戈的胸前:“上帝与你同在。”


想到这里维戈又伸手抚摸着胸前的十字架,这一路来的拼杀和艰辛让他有些怀疑自己能力,一瞬间,他居然想到了放弃,也许自己根本就不具备红衣主教马萨林所说的那些特质,他这次真的所托非人了……胡思乱想中疲惫占据了上风,就在他快要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猛然感觉到眼前一亮,在睁开眼睛的同时他拔出火枪,让他略感意外,出现在面前的并不是克伦威尔的士兵,而是一个大男孩。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男孩惊恐地扔下手里的稻草转身便逃,维戈迅速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另一只手上的火枪依旧指着男孩:“你来这里干什么?”


看得出男孩努力着压制自己的惊恐:“我来给马拿些干草……这是我家的草棚,”


男孩的回答让维戈放松下来,还没等他把火枪放进枪套,他的腹部已经被对方狠狠击打了一下,猝不急防下维戈又重新倒在草堆上,那男孩立刻扑了上来,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即便维戈肩部负伤,那男孩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半分钟后,维戈的火枪重新顶在了男孩头上:“我无意伤害你,但你得老实点,站起来。”


男孩站起身,深栗色的眼睛里已没有了恐惧,他用倔强不服的眼神看着维戈:“你不是英国人。”


“你怎么知道的?”维戈知道自己的英语很地道,他不明白这个半大的小子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头发。”


维戈明白了——他虽然换上了英国人刻板暗淡的服装,却没有剪掉自己长长的金发,在法国留这样的发型就已经是贵族的标志了,更何况英国现在已废除了贵族的特权,这里的男人,包括眼前这个男孩都留着很短的发型。难怪他一上岸就会被认了出来,更没有人愿意卖给他马匹,由于法国国王路易十四曾经对查理儿子的收留,可以说现在每一个法国人都是克伦威尔的敌人。


“我不是英国人,但也不是你的敌人。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刚才那样只是出于自卫,是不得已。”为了表示自己没有敌意,维戈把火枪放进枪套中。


看着男孩眼中的敌意逐渐消失,维戈趁热打铁:“小家伙,打听一下,这里离坎特伯雷还远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刚才差点就杀了我。”男孩略带稚气的脸绷得紧紧的。


“那好,再见了,对于我刚才的行为,我道歉。”维戈说完就准备走人。他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那男孩说:“你就这样出去会没命的。现在是大白天,外面有很多士兵,而且你的情况看上去很糟……最起码,你应该剪掉长发。”


维戈转过身仔细打量起对方,男孩的年纪有大约十五、六岁,身体看上去有些单薄,五官很精致,尤其那双眼睛,特别清澈明亮。维戈不禁问到:“这么说你打算帮我了,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想帮。”男孩迎着他的目光回答。


“我叫维戈?蒙坦森,法国人。”应该是男孩的坦率让维戈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奥兰多?布鲁姆,大家都叫我奥利。”



二、第二天早上,维戈醒来时,晨光已斜斜地照进卧室。他来到窗前,全身沐浴在阳光下,做了个深呼吸。来英国几天了,还是是第一次见到太阳的影子。


他没法不想念巴黎,既便是冬日,巴黎也常常阳光普照。英格兰的天气真见鬼,不是下雨就是下雾,而且在这里他总是不顺利。昨天傍晚,他剪掉了长发,在奥兰多的帮助下装扮成一个老实巴交的英国商人模样去拜会了伊恩?迈克兰老勋爵,可勋爵的看门人告诉他,勋爵去了伦敦,三天后回来。维戈别无选择,只能和给他带路奥兰多又返回了这里。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次英国之行确实很倒霉,到现在他还得接受这个英国男孩的帮助,继续隐藏下去。


好在他和奥兰多之间已经建立起来一种信任关系。奥兰多知道他到这里的目的,他也知道了奥兰多家里的基本情况——这是一个三口之家,现在家里只剩奥兰多一个人了,他妈妈去看他姐姐了,他的姐姐去年刚刚结婚,嫁给了坎特伯雷一个茶叶商的儿子。奥兰多的父亲在几年前去世,他父亲在世时在镇子上留下的一间小铺子,妈妈把铺子租了出去,收的租金是他们家唯一的收入。


起床了好半天也没见奥兰多的人影,维戈先在奥兰多家里找了一圈,没有任何收获后他出了房间来到后面的草棚,小家伙果然在这里喂马。


“早上好,奥利。”


“你好,先生。”


“奥利,你就叫我维戈好了,你在这自言自语?”


“不是,我和威廉说话,就是这匹马,它是我姐夫大卫送我的生日礼物。它很棒对不对?”奥兰多回头看着维戈笑笑,漂亮的眼睛弯出很好的弧线,不过,他并没有指望维戈也称赞他的威廉,他自己马上就转移了话题:“维戈,你能教我剑术吗?”


“你还是个孩子,不适合学剑术。”维戈走过去拍拍威廉。


“我不是孩子了,我都十八了。”


“我看你连十五岁都不到?”维戈忍不住笑了,男孩们在这个时期都希望别人把他当大人看。


“瞎说,我在年初就过了十六岁了。”奥兰多说完就知道上了当,赌气地转过身不再理维戈。


维戈站在奥兰多身后,阳光照在奥兰多俊朗的脸上,让他看上去的确还挺像个男人,可维戈知道,不管怎么样装成熟,他还只是个孩子:“干吗要学剑术?”


奥兰多转过身反问他:“那你为什么用剑?”


“为国家效力。”维戈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可这里不是法国。”


维戈没办法解释太多,他想了想:“我来这里是为了帮助弱者。”


“那我也是为了帮助弱者,比如……”


维戈接口到:“比如帮助我,是吗?你看我受了伤,又在被人追捕,所以就想帮我?”


奥兰多没说什么,垂下眼帘,算是默认。


维戈也不再说什么,他回到房间里抓起自己的剑返回后院。


“接着。“他把剑扔向奥兰多,奥兰多一扬手就把剑接在手里。


维戈环顾了一圈,在不远的地方找了一根粗细均匀是树枝:“骑士,举剑吧。”


接下来的两天,两个人的空闲时间都是在练剑中度过的,维戈对他的学生很满意,他的剑法学得很快,而且会做饭,也难怪他妈妈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两天相处下来,维戈对这个男孩不仅打心底里开始喜欢起来。


第三天下午,奥兰多的妈妈回到家里,看到儿子带一个陌生人回来,而且这个陌生人还在教自己的儿子舞刀弄枪,她的脸色马上变得阴沉了。


维戈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对不起,布鲁姆太太,我这就走。如果给你们带来了什么不便,请原谅。奥利,谢谢你的帮助。”


“不,你先别走。”奥兰多拦住了维戈的去路:“妈妈,维戈在这里只待到明天晚上,你不要赶他走,外面对他而言很危险。”


“奥利!”布鲁姆太太严厉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妈妈,求你了,别这样。”


奥兰多坚决的态度让布鲁姆太太不得不让步,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如果自己再坚持,陌生人是走了,下来还不知道这个宝贝儿子要和自己闹多少别扭。


又一个夜晚来临了,维戈开始收拾起简单的行装,奥兰多靠在门上一言不发。


“奥利,再次谢谢你的收留。”维戈挂好剑,又仔细检查了火枪。


“这两天你把谢谢都说了无数遍了。”奥兰多嘴里嘟噜着。


“那是我发自内心的感谢,以后有机会我还会来看你和你妈妈的。”


“你一定不会。”


“奥利。”维戈把双手放在奥兰多的肩上,昏暗的烛光下,男孩脸上写满了沮丧:“不要这样,我只是个外国人,对你也是一个过客,你以后还会认识更多的朋友,过不了一个月你就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再者,我也不能再在这里打扰你们的正常生活了,你明白吗?”


“我是担心你,带我一起去吧,说不定那个老勋爵还没有回来,那我们不是还要回到这里?还有,你去他那里取东西,万一他不给你,你们俩动起手来我还可以帮你。”


维戈被他孩子气的话逗笑了:“不会的,他也是个绅士,那东西又不属于他,他只是负责保管。别再说什么了,奥利,你好好待在这里,让妈妈少操点心。”出门前他吻了吻奥兰多光洁的额头:“奥利,再见了。”


就这样,不再理会奥兰多埋怨的目光,维戈头也不回地走了。


借着浓浓的夜色,维戈步行来到坎特伯雷。在伊恩?迈克兰勋爵家门口,他向看门人提出要见勋爵,看门人颇为傲慢以老先生刚旅行回来需要休息为由拒绝了。维戈掏出红衣主教写给勋爵的信,看到信封上显赫的族徽,看门人不敢再怠慢,进去通报。大约半小时后,看门人才出来请他进去。


伊恩?迈克兰勋爵的书房在维戈看来更像的一个秘室,屋里光线暗淡,四周没有一个窗户。


“勋爵,您看了法座的信就应该知道了我的来意,我是来取那件东西的。”维戈说话比较直接,他觉得没有必要绕弯子。


伊恩?迈克兰苍老的声音有些嘶哑,让维戈听着很不舒服:“马萨林是你们国家的首相,又不是我的,我没有义务听他的差遣。很抱歉,我这里也没有你说的什么东西,你一定找错人了。”


维戈又拿出一封信:“勋爵,我理解您的想法,您这么警惕是应该的。这是当年查理国王写给我们首相的亲笔信,里面提及他在离开伦敦后曾来过您这里,当时他身处险境,在携带不便的情况下把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托付与您。”


“哦?能让我看看你的信吗?查理的笔体我认识。”勋爵向维戈身出长满了老年斑的手。


维戈先是犹豫了一阵,出于一个贵族对另一个贵族的信任,他把信递给了勋爵。


勋爵拿着信凑到蜡烛前仔细阅读了一番,语气凝重地说:“这的确是国王的笔迹。”


维戈刚想舒一口气,没想到勋爵手里的信已经燃烧起来,并且迅速化成了灰烬,维戈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勋爵,你在干什么?!”


伊恩?迈克兰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骑士,门就在您身后,现在走还得及。”


“你真卑鄙,根本就配不上贵族的称号。”这是维戈所料不急的,他有些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怒。


“我早已不是什么贵族了,在英国没有贵族。”伊恩?迈克兰也站了起来。


“那东西是属于斯图亚特王朝的,不属于你,你别想据为己有。”


“可是国王已经死了。”


“可他儿子还活着。”


“骑士,回去转告马萨林,让他不要插手英国的事。”伊恩?迈克兰说着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火枪:“好了,立刻离开这里。”


维戈冷笑一声:“老狐狸,这事没完。我想不久所有英国人都会知道你这里有查理国王巨额遗产的事情,到时克伦威尔会怎么想?”


伊恩?迈克兰举起枪:“没有人相信你的话,查理要是有那么多钱就该早在他活着的时候给苏格兰人了,那苏格兰人也不会因为领不到该得的军饷而出卖他们的国王。不过你倒提醒了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的话音还没落,维戈已经用他意想不到的速度拔出了火枪,一枪就打掉了他手中的火器:“交出东西,不要逼我做出我并不想干的事。”


“你就是拿到东西也走不出去,骑士,你还是祈祷上帝保佑你还能见到明天早上的太阳。”伊恩?迈克兰捂住受伤的手腕恶狠狠地说。



三、维戈已没有机会给火枪里装弹药,在他拔剑的时候已有人闯进了这间书房。他急中生智,立刻用剑打翻桌上的蜡烛,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里,对方害怕伤到自己人不敢贸然出击,而维戈则没有这方面的顾忌,打斗中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看清了房门是开着的,连续刺倒了两个人之后他冲出了书房,但是在门口等着他的依旧是枪口。


书房的蜡烛重新点燃,维戈被人下了的枪和剑,双手也被用绳子绑在身后,不但肩部的伤口再次撕裂,手臂上又中了一剑,钻心得痛。


进来了几个人把受伤的人抬了出去,刚才那个制住维戈的人在给伊恩?迈克兰包扎手腕上的伤,从长相和年龄上,维戈判断这人是伊恩?迈克兰的儿子。


“卡尔,快杀了这个人,不能让他活着。”伊恩? ?迈克兰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今天他不会让维戈活着出去。对于一个贵族看重的荣誉和誓言,在这里早就被人抛弃了,这是维戈和马萨林所料不及的。


“你别以为杀了我你就没事了,事情不会那么太简单。”维戈还在挣扎,他现在已经被人用绳子绑在椅子上。


伊恩?迈克兰抽出儿子身上的佩剑:“无论你说什么,你今天必须死。”


卡尔拦住他父亲:“父亲, 您的手不方便,要动手也是让我来,但能不能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他是马萨林派来的间谍,不能放这个人走,你放开手。”伊恩?迈克兰企图挣脱开他的儿子。


“他是马萨林派来的?您什么时候认识的马萨林?就算他是间谍,那就交给军队好了,也用不着我们动手。”


卡尔的话让维戈看到一线生机,他知道自己再不说点什么的话就真的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你父亲根本不敢把我交给军队,他手里有一样东西,足以毁掉你们全家。”


“卡尔,别信这个法国人的话,我们家没有他说的什么东西。”伊恩?迈克兰语气虽然坚定,但他慌乱的眼神让他儿子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挥手让随从们先出去:“父亲,告诉我!”


伊恩?迈克兰面如死灰,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


“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维戈说道:“当年查理国王在流亡苏格兰之前来过这里,你父亲曾是他最信任的老臣,他把自己的王冠托付于你父亲保管。”


“查理的王冠?”卡尔一时惊呆了,他没有想到十几年来家中居然隐藏着这么大的秘密,他父亲却从没提过一个字:“民间流传着查理国王的王冠还在英国,没想到是真的,更没想到是在我们家里。”


听着儿子喃喃的话语,伊恩?迈克兰几乎是惶恐地说:“你现在明白了我为什么不能让这个人活着了,一但消息泄露,我们都会没命,克伦威尔不会放过我们的。”


“父亲,您真是糊涂了,不管您当年出于何种目的要答应查理国王替他保管,可在克伦威尔当政后,您为什么不把王冠交出去?”


伊恩?迈克兰坐在椅子里深深低下头,他已没有了刚才的凶恶,现在的他看上去只是一个垂暮而无助孤独的老人。


“为什么?”维戈冷笑一下:“查理的王冠上那颗著名的黑王子红宝石让他迷了心窍,那可以让你们的家族富可敌国。等若干年后,等查理的儿子和克伦威尔都化为尘土,黑王子宝石和王冠就永久的属于你们家族了。”


没有人反驳维戈的话,房间里随即是死一般的沉寂,卡尔坐在另一把椅子里双手捂在脸上不知在想什么,维戈肉在砧板只能是静观其变。


过了几分钟,卡尔抬起头:“父亲,这个人目前还不能杀,我们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同伙。退一步讲,就算是他没有同伙,那马萨林拿不到王冠,还会派别人来,我们家里藏着王冠的事迟早要泄露。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和王冠一起交给克伦威尔,这样我们就可以全身而退。”


“查理死了都多少年了,现在才把王冠交出去,以克伦威尔的为人,他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伊恩?迈克兰绝望地说,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克伦威尔那张无情的脸。


卡尔站起来走到他父亲身边,俯下身轻声安慰着:“我们就说在当年根本就不知道查理在我们家放的是什么,因为这个法国人的到来我们才知道内情。克伦威尔已经得到了王冠,不会再把我们怎么样的。”


“可这个法国人会讲出真相,这样还是不行。”


“到时有办法不让他开口。他既是马萨林派来的,总有写给你的信,那就足够说明问题了。”有其父必有其子,卡尔的恶毒不亚于他父亲:“就这样了,我现在就去找在坎特伯雷的驻军,要求他们援助,帮我们把人和王冠带到伦敦。”


维戈当初的感觉是对的,这书房就是一间秘室,十几年来,伊恩?迈克兰几乎天天都守在这里,王冠就藏在书房的一面墙上的一个暗格里,暗格的开关在书桌下。现在维戈虽然和王冠都在秘室里,可又有什么用,黑漆漆的秘室里他什么也看不到,包括他生还的希望。


只过了十分钟的样子,秘室的门就开了,维戈被人连拉带拽的带到了走廊的楼梯口,走廊里烟雾弥漫,一股浓烈的焦糊味扑鼻而来,完全一副失火后的景象。有人过来给维戈松绑,然后把他带到大门口,那里站着的两个人——奥兰多正用一把刀架在另一个看上去比他还要小两、三岁的男孩的脖子上。


维戈不能相信看着奥兰多,对方显示出的勇气和镇定大大超出他的想象。毫无疑问,这把火一定是奥兰多放的,而他挟持的这个孩子应该是伊恩?迈克兰的孙子,否则他们不会这么紧张。没有时间顾及那么多了,维戈走到门外接过奥兰多手里的刀:“我要拿走东西,不要企图拖延时间,快点。”


“你真卑鄙,我已经放了你。”今晚是伊恩?迈克兰噩梦的开始,这是自己种下的恶果。


“对付卑鄙的人就该比他更卑鄙。把王冠给我。”维戈的手稍使了些力气,鲜血就顺着那个男孩惨白的脖子流下,那男孩顿时哭出声来。


伊恩?迈克兰无力地说:“放下刀,给你想要的。”


“还有我的剑和枪。”


两分钟后,维戈拿到了他想要的所有东西:“等我们安全了,就会把你的放了他。不要试图追我们,否则后果自负。”


眼看着两个人带走了自己唯一的孙子,伊恩?迈克兰一声哀号,栽到在地。


等卡尔带着士兵回到家里,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惨状,就半个小时的时间,事情就变得如此不可收拾。


寂静的深夜里只有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湿重的雾气加剧了黑暗。维戈和奥兰多合骑在一匹马上飞驰而去。出了伊恩?迈克兰家不久,奥兰多就放走了那个小孩,维戈知道他不忍心伤害别人,但还是忍不住说:“奥利,你不应该这么早就放了那个小孩,有他在手里,伊恩?迈克兰父子才会有所顾及。”


“他只是个孩子。”


“我是怕他会对你不利,你的口音一听就是本地人。”


“没事的。在这里像我这样的普通小子到处都是,他只见了我一次,未必能记住我的长相。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出坎特伯雷了。”奥兰多说话间带住了马,然后敏捷地跳下马背:“你骑威廉快走。”


维戈也跳下马:“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我不能再要你的威廉。”


奥兰多学着维戈在他家里离开时的样子,看也不看维戈,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


“奥利。”


“什么?”奥兰多回过头,一双眼睛即使在漆黑的的夜里也像宝石一般闪闪发亮。


维戈紧走两步把奥利轻轻拥到怀中:“我一定会来看你的。”


奥兰多没有说什么,黑暗中他拉起维戈的手,把他拉到威廉跟前,就转身跑开了,很快就消失在黑雾中。



四、天亮前,维戈赶到海边,他顺着海岸线一直向北走,希望能搞到一条船,哪怕的渔船也行 。如果乘船沿着海岸航行,才能够远离追兵。可已经到了中午也没有见到一条船的踪影。


夜里赶路的时候,他脑海里一直在想着奥兰多,他肯定是在自己离开后就尾随自己到了伊恩?迈克兰的家门外,大概是听到了枪声断定自己有了麻烦,才放了那把火。但他又是怎样的情况下挟持了伊恩?迈克兰的孙子?维戈想不出来,在昨晚他也根本就没有机会问奥兰多,不知奥兰多现在怎么样了,他把威廉给了自己,回家怎么向他妈妈交代。


吃了简单的午饭,维戈继续赶路。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天开始变得阴冷起来,大堆的乌云在天边堆积,不一会儿,就真的下起了大雨。维戈本不想停下,可威廉在泥泞的路上跑不起来,雨点打得维戈有些睁不开眼睛,衣服也湿透了。他勒住马,四下看看,想在旷野中找个避雨的地方。这时他看见远处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在迅速向他逼近,阴暗的天幕下看不清他们的装束,磅礴的雨声里也听不到急促的马蹄声。维戈紧紧握着手中的剑,该来了终究还是来了。


除了身后不远处的悬崖,他已被克伦威尔的铁甲骑兵三面包围,悬崖下是波涛翻滚的大海。雨声和着海水拍打岩石的声音中身披黑色战袍的对手在逐渐靠近,乌黑的阴云压在头顶,他此刻压抑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是一个矮胖子,很威严的骑在马上,身旁有几个贴身的侍卫紧跟其后,这人的鬓角已经斑白,却还有着年轻人一样笔直的腰板,老鹰般锐利的目光。


“克伦威尔?”


“好眼力,骑士,同时我也佩服你的勇气,敢单枪匹马来这里。”克伦威尔的声音不大,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你看,我们是不是可以像真正的绅士一样好好谈谈?”


“就在这里?对不起,我没有时间,也没有雅兴。”维戈对这位英国的独裁者没有任何好感,但还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礼貌一些。


克伦威尔不急不缓地说:“骑士,不要妄想着去苏格兰,你没有机会。查理的儿子同样没有机会从我这里夺回什么。任何没有意义的想法都是痴人说梦,看看他所依靠的苏格兰人就知道他的结局是什么了,苏格兰人不止一次的背信弃义,他们靠不住。”


“既然这样,将军偌大的年纪又何必这样辛苦来到这里,不会是为了见我这个无名骑士吧。”维戈依旧沿用查理国王在位时人们对克伦威尔的称呼。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样称呼克伦威尔了,克伦威尔素来宁静的脸上抹过一丝阴云,多少年来他碰到过多少强大的对手,这个普通的法国人算什么,他马上就恢复了宁静:“其实,查理的王冠对我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英国人民不需要国王。”


“但查理的儿子需要拿回父亲的遗物。或者在将军的眼里王冠就是权利的象征,你害怕了,你害怕查理的儿子得到王冠后,民心所向的就不再是你了。”


听了维戈的话克伦威尔笑了笑,语气里有了一些不屑的成分:“一个不了解英国国情的法国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评说我的功过,别忘了是我把人民从暴君手里拯救出来的。”


维戈也不屑地笑笑:“将军当初的初衷是不是帮助和解救弱者我不知道,但现在的你就是一个不戴王冠的国王,一个真正的独裁者。”


“骑士,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行为会给我们两国关系带来什么?”


“你不用威胁我,我来是我个人的事,和我们的国家没有任何的关系。我是不忍心看着查理的妻女一贫如洗,甚至连过冬的柴都买不起,她们又没做错什么,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待遇。”


“真是一个善良正直的绅士,”克伦威尔的声音里充满了讽刺:“果真如此那事情就更好办了。”


他说完冲着身后挥挥手,铁甲军中马上闪开一条道:“骑士,你现在就可以走了,当然是把王冠给我之后,我甚至可以派人送你去朴次茅斯,三天后你就回到你的祖国了。至于查理的妻女,只要他的儿子安安份份,我会把他们接到伦敦,善待他们。”


“你的诺言在我这里不名一文。”


维戈的冷漠平静激怒了克伦威尔:“骑士,人不要太聪明太自以为是了,这样是不会长命的。我早就料到你会沿海岸走,在凌晨我已经下令所有的船只在今天一律不准出港,包括渔船。”


维戈不想再和他多说什么,他抬头望望阴沉的天空,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无论什么样的环境下,在他的意识中永远没有妥协和投降的概念,此时维戈注意到这些铁甲兵手里的火器都是短管火枪,这种火枪虽然射程远,但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在这样的雨天必定哑火。就算那些贴身侍卫的火枪还居有杀伤力,可对他这个身经百战的骑士来说,杀出重围还是完全有机会的。


克伦威尔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那是胜券在握的人才有的笑容。一种不祥的感觉掠过维戈的大脑,他还在暗中揣摩时,克伦威尔下了最后通牒:


“骑士,交出王冠。”


“不可能,我只会把它交给配拥有它的人。”


“凡事不要过早的下结论,我怕过不了一分钟你就会改变主意。”


克伦威尔的话加剧了维戈的不安,对方给他过多的思考时间:“坎特伯雷郊外的那个小镇上住着的布鲁姆母子你认识吧,如果我用他们交换你手上的王冠怎么样?你不是个很正直很善良的骑士吗,你一定不忍心让无辜的人牵扯近来。”


“这不可能!”维戈的心猛得沉了一下:“你们怎么会找到他们?”


克伦威尔依旧平静,没有因为手里有一张好牌而喜形于色:“这是伊恩?迈克兰自己种下的祸根,他居然把查理的王冠在他家里放了十几年秘而不宣。我告诉他的儿子,如果追不回王冠,后果让他自己去想。对于一个穷途末路的人来说,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考虑的怎么样了,骑士?”


维戈只有先用缓兵之计:“我要等见到他们母子,他们如果平安的话……”


克伦威尔打断他的话:“会让你见的,就现在。”


说完他高举起一只手臂,站在他身后的铁甲兵开始移动,从里面走出一骑铁骑,正是那个卡尔,他提起身前马鞍上横放着的那个人扔在泥泞之中,那人挣扎着站起来,的确是奥兰多,让维戈安心的是奥兰多身上并没有受虐待的痕迹。


奥兰多和维戈相互看着对方,就一天的时间,还是那双清澈的眼睛,那里除了以前的倔强外还有无法抑制的怒火和忧伤,使这个男孩看上去在一夜之间好象长大了许多。


“他妈妈在哪里?”在和奥兰多对视了几秒后,维戈把目光转向克伦威尔。


“他妈妈现在就在坎特伯雷,我以我护国公的信誉担保……”


“不,”奥兰多这时不顾一切地喊道:“别信他们,妈妈已经被他们杀了。”


对方没有想到这个男孩如此大胆,在卡尔的枪口下也敢不要命的说出真相。几秒钟的愣神时间足以改变很多的事情,维戈用他最引以自豪的拔枪速度拔出火枪,抢在卡尔开枪之前射出了子弹。卡尔眉心中弹,仰面摔下马背,他枪里的子弹打到了天上。两声枪响过后,对方阵营中的骑兵不等克伦威尔下令就纷纷开枪。大雨中士兵的火枪基本都哑火了,只有零星几声枪响,但距离很近照样居有杀伤力。这时维戈多年的戎马生涯的经验起了作用,他出于求生的本能猛带缰绳,威廉的前腿腾空,本应打在维戈身上的子弹都打在了威廉身上:“奥利,快,来我这里!”


维戈在威廉即将倒地之际敏捷地跳下,飞快卸下马鞍上一个包裹,拉着刚好跑到他身边的奥兰多奔向悬崖。在他们身后是一片拉扳机的咔咔声,跟着枪声响起,有一粒子弹擦着维戈的耳边划过。到了悬崖边,维戈探询地向那孩子看去,奥兰多肯定地点了下头,两人同时跃下悬崖。


“天意,是天意。”一向相信天意的克伦威尔站在悬崖边自言自语,悬崖下波涛滚滚的海面上哪还有那两个人的身影。



五、跳下悬崖时巨大的冲击力使维戈和奥兰多深深地跌入海水中,维戈先把包裹牢牢绑在自己身上,然后拉着奥兰多慢慢游向海面。四周的海水里泛出一股血水,维戈还以为是自己的伤口又流血了,此时那两处伤被冰冷的海水刺激得更加疼痛。


两人浮出水面,发现他们已被水下的暗流冲出很远。悬崖上还有士兵在走动,他们不敢留在海面上,各自深深呼吸了一下又潜回水中。等两人再次浮上海面,悬崖上已没有了动静。天空更加阴沉,好象随时都会有一场暴风雨,要尽快的离开这里。维戈急促喘息着,他费力地把奥兰多拉到自己跟前:“奥利,你怎么样?”


奥兰多也在大口喘着气:“我还可以。”


维戈深知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不能在海水中浸泡的时间太长,不然即便不是体力耗尽也要活活冻死,何况奥兰多才十六岁,体力比起自己来有限得多:“天快要黑了,我们先游到悬崖下看看有没有办法上去。”


奥兰多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向悬崖下游去。渐渐地,维戈受伤的肩部和手臂开始发僵,背上的包裹也像有千斤重似的。忽然他察觉到身后没了动静,回头一看,奥兰多正向下沉,短短的卷发在水中飘动,嘴角在渗出血丝,背部也有血水流出。


维戈不知那来的力气,回身猛游了两下,拉住奥兰多的双臂想把他拉上去,谁知却被他带着向海底沉去。他奋力抱住奥兰多的身体才阻止了二人的下沉。奥兰多的嘴唇已经变成紫色,嘴角除了血丝连一个气泡都没有,眼睛也已经闭上了。维戈急了,他捧着他的脸把嘴唇贴在他的唇上,向奥兰多的肺里深深吹了几口气。奥兰多终于又睁开了眼睛,维戈这才放开,托起他奋力游上海面。


夜幕提前降临了,维戈不敢再让奥兰多跟在他身后,他一条手臂环在奥兰多的腰上,另一条手臂在努力的向前划水。光线越来越暗,连刚才离他们不远的悬崖都看不见了,黑暗已经让维戈迷失了方向,就在维戈想他们是不是真的让上帝抛弃的时候,奥兰多微弱的声音在他耳旁说:“维戈,灯塔。”


他们向着刚刚亮起的灯塔方向游,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半个小时,他们已没有了时间观念。这时维戈猛然感到脚下一硬,他踩到了陆地,由于体力严重透支,他先踉跄了一下,然后才站稳身子。等两人的身体全部离开了海水,维戈一下就跪在海滩上,怀里还抱着奥兰多不敢松手:“奥利,感谢上帝,我们活下来了。”


奥兰多早就累得说不出一个字,两人同样冰凉的额头紧靠在一起。


刚下过雨的冬夜,道路泥泞,空气湿冷,人们通常都会在这样的夜晚选择待在自己家里,或拥着棉被香甜的睡一觉,或一家人围坐在火炉边聊聊天——这些对于维戈和奥兰多已经是一种奢望了,因为他们不清楚附近还有没有克伦威尔的追兵,他们不敢在这里停留。


四周一片漆黑,路旁树木上的枯叶在寒风中发出阴森的声音,搞得维戈连呼吸都显得小心谨慎。奥兰多靠在他身上一直在昏睡,维戈那只拉着马缰绳的手还要搂住奥兰多,以免他从马上掉下来,另一只手一直握着藏在宽大教袍下的剑柄。其实他心里也很清楚,要是现在遭遇上克伦威尔的人马,以他们两人目前的状态恐怕只有束手就擒,还好他们现在穿着教士的衣服,又戴着风帽,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即使是和克伦威尔迎面碰上,对方也未必能认出他们。


两小时前他们刚从一座古老的修道院里出来,那个修道院就坐落在他们上岸不远的海边。维戈虔诚的态度,两人疲惫的神态和浑身湿淋淋的样子让年迈的院长相信了维戈的话——他们两个是海上触礁商船的幸存者,多亏上帝的保佑才得以幸免。维戈的枪早在海里就被水冲走了,身上只挂着普通的剑,他们的装束也很英国,于是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干净的衣物和晚餐。维戈还用高于平常五倍的价钱从教士们手里买了一匹健壮的快马。在临出门前,维戈趁教士们不注意,扯下了挂在墙上的羊皮做的英格兰地图揣进自己怀里。


远处出现了几处朦胧的灯光,他们应该是在路过一个村落,维戈打马从村子旁边绕了过去。村头的树林里传出一阵异样的动静,维戈的神经不觉又绷起来,他拉住马静静地听了一会,又没了声音,大概是只飞鸟一类的小动物在穿过树林。


到了后半夜,天气更加冷得出奇,维戈不禁把奥兰多又搂紧了一些。现在除了警惕克伦威尔的追兵,奥兰多的身体状况也是他担心的。在修道院里当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人时,维戈动手为奥兰多取出了背部的子弹,子弹是铅做的,留在身体里会给奥兰多的身体造成更大的伤害。年轻的时候在战场上他也受过枪伤,也是在没有什么药品是情况下取出的子弹,那种巨大的疼痛他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他只能让自己的动作轻柔,迅速,期望这样可以减少奥兰多的痛苦,他也没有想到奥兰多和当年的他一样,也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


天空微微发青的时候,他们走到了一个小镇的边缘,这一夜算是平安的度过了,维戈纵然是有钢铁般的意志也撑不下去了,他进入镇子随便找了一家旅店投宿。


他从马背上抱下意识还不清醒的奥兰多直接进了房间,轻轻放在床上,他自己扯下另外一张床上的被褥铺在门后,在躺下前解下身后的包裹放在枕边,又抽出剑放在手边,这样要是人闯进来他立刻就可以做出反应。


睡梦中维戈感觉房间里有人在走动,他猛然坐起身并即时抓起手边的剑,等他睁开眼睛才看清是奥兰多穿戴整齐的站在他身旁。维戈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么冷的天他居然出了一身冷汗。


“奥利,你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痛吗?”维戈站起来一边问一边把地上的被褥放到床上,身后的奥兰多没有说话,他一回头,奥兰多已经不见了。维戈赶紧一个箭步冲出房门,看见奥兰多已走出了十几米远,从背后看去,他穿着宽大教袍的身影更加单薄。维戈追上去拦住他的去路:“奥利,你这是干什么?”


奥兰多也不去看他,还想从他身边走过去,维戈一把拉住他的手,奥兰多想摔开维戈的手没有成功,被维戈强行拉回了房间。


“说吧,到底要干什么?”维戈一脚把门关上,语气有些严厉。奥兰多垂下眼帘,维戈知道他要掩饰什么或是默认什么的时候就总是这个样子,他口气缓和了一些:“现在是白天,这样出去太危险。”


奥兰多抬起脸看着比他高出半头的维戈,坚定地说:“我要回坎特伯雷。”


“你疯了!”


“放开我,那不是你的亲人你当然没有感受!”


维戈把奥兰多的手攥得更紧,看着他苍白憔悴的面孔,不知怎么的,维戈的心就像被什么扎了一下:“我知道你在担心你姐姐他们,可你就是回去了,又能帮他们什么?还不是多一个人去送死!”


奥兰多还想极力抽出自己的手,谁知被维戈一下子搂进怀里:“奥利,你心里难过,我知道,如果你真的要去,我和你一起去。”


“不,你不能去,那里很危险。”奥兰多在他怀里说到。


“那我也不想你去送死,我不想你再有什么意外。”维戈轻柔地说,他又怕奥兰多听不清似的重复了说了一遍:“奥利,我不想你有事。”


奥兰多把脸埋在维戈身上,无声地留下了泪水,浸湿了维戈胸前一片衣服。维戈轻轻抚摸着他的后颈,却说不出一个安慰的词语。


吃过晚餐,他们又借着夜幕的遮掩上路了。走之前,维戈在镇子里买了一个指南针,这是路上少不了的,他们不但要在晚上赶路,而且要避开追兵,只能走那些人烟稀少的路径。没过多久,奥兰多就靠在维戈身上睡了过去。起先维戈并没有在意,不久他感到奥兰多有些不对劲,隔着两人身上厚厚的衣服他都可以感觉到奥兰多的体温明显过高,他伸出手探探奥兰多的额头,很烫,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使维戈心里有些焦急,他赶紧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走了没多远维戈看见路边隐隐约约有建筑物的影子,等靠近了发现又是一个村落。他下马连敲了几家门都没有人回映,到后来他开始砸门,终于有一户人家里亮起了灯光,出来了一位老者,他看见敲门的是一位教士,惊恐的眼神安定下来。等维戈说明来意,老者告诉他,顺着这条路再往北走大概十里有一个镇子,那里有大夫。维戈道过谢后就立即赶路。


十几里的路就是再快的马也要两个多小时,何况马上还坐着两个人。在赶路的过程中,维戈不断自责,他在白天就应该带奥兰多去看看的,他总是想到害怕给人发现,没想到奥兰多只是个孩子,不可能像自己一样他有什么伤痛扛一扛就过去了。


终于到了前面的镇子,维戈远远的看见有一户人家还亮着灯光,直觉告诉他那就是那个大夫的家。这次他的直觉又是对的,不幸的是大夫并没有在家,他刚刚去出诊了。


无尽的等待也是一种非人的折磨,维戈坐在奥兰多身边把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不断的暗暗祈祷大夫快点回来。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奥兰多的情况似乎越来越糟,他嘴里开始说些含糊不清话语,维戈感觉自己的镇定和从容正在身体里流失,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强烈的不安和慌乱。


等到天完全亮了大夫才被人用马车送回来,他没来的及喝一口水就被维戈拉到奥兰多的床榻前。大夫给奥兰多检查完毕,拿出一瓶褐色的药水,让维戈扶起奥兰多,用小勺把药水给他喂下去,可那些药水顺着奥兰多的嘴角全部流下来,他已经不能吞咽了。大夫见状又回到里间拿着一把小小薄薄的刀子,刚想往奥兰多手臂上划,维戈在一旁问:“大夫,能不能告诉我您这是干什么?”


“给他放血。”


“放血?”


“他病得太厉害,又喂不进去药,只能给他放放血,这样他的烧可以退下去些。”


维戈做梦也没想到放血这么古老的医术在这里还在被人使用。从奥兰多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色上就知道他是失血过多,再放血无疑会要了他的命。维戈掏出诊金放在大夫的手里,和谁赌气似的抱起奥兰多就往门外走,那大夫在他身后悻悻地说:“这附近再没有大夫了,你要是看重他的生命就留在这里。”


维戈就像没听见他说的话,搂紧奥兰多扬鞭飞驰而去。



六、天空依旧阴冷,不一会寒风夹杂着雪花纷纷飘落,地上和树上没过多久就变成了白色世界,四周除了干枯的灌木丛就是杳无人烟的荒塬,萧瑟得让维戈的心脏都缩成了一团。


跨过一条窄窄的小河,他看见在河边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孤零零的房子,就像是饥饿的人看见了面包,他马上催马赶了过去。


房子的门和窗户上落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看来它被人遗弃至少有两年以上了。维戈想办法撬开了房门,抱着奥兰多走进去,房间里的霉味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维戈咳了几下。


维戈把屋里木制的家具能拆的都拆了,在壁炉里生上火,他把奥兰多先安顿在壁炉前的地板上,让他先暖和暖和,他自己在这间屋子里上下寻找了几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找什么。


他在奥兰多身边坐下,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没有早上那么烫了。他长吁了口气躺下去,伸了伸疲惫的腰杆,然后侧过脸看着身边躺着的男孩,忽然他一下子又坐起来,因为他发现奥兰多的脸上已不是苍白,而是变成了灰青,嘴唇也微微张开,呼吸微弱而急促。他迅速脱下奥兰多身上的教袍,摸摸他的四肢,四肢已经有些冰凉,只有胸口是热的,心跳也很微弱。 维戈连忙脱下外套,像抱孩子般的把奥兰多抱进自己怀里,他靠着墙坐在里壁炉最近的地方,把两人的外套全都盖在他们身上。他的胸膛紧贴着奥兰多的胸膛上,希望用自己的体温和温暖的炉火把奥兰多冰凉的身体暖热,让他恢复知觉。他一生面临过无数的艰难和挫折,可从没像这一刻这样的无助和恐惧,他不知自己除了拥紧怀里的这个男孩外还能干些什么。


房间里的光线逐渐暗了下来,从窗口望出去大雪还在下个不停。


怀里的男孩微微动了一下,维戈试着叫了两声,奥兰多睁开了眼睛:“这是哪里?”


“我也不太清楚。”奥兰多的清醒让维戈焦虑的情绪稍稍平定了一些,他轻声回答。


“能不能把灯点上,维戈,我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维戈奥兰多轻轻放在地板上,借着房间里残留的光线找到房间里的烛台,点上蜡烛当他把奥兰多重新抱回怀里的时候他发现奥兰多睁大空洞呆滞的眼睛看着屋顶的某一处。


“奥利。”他又叫了一下,奥兰多这样的目光让他刚刚平定的心情又不安起来,他试图唤回奥兰多的目光。


奥兰多的眼睛一眨不眨,还是盯在那里,很吃力地说:“刚才我看见妈妈在那里,但不是很清楚,我以为点上灯后会看得更清楚,可现在却什么也看不见了。维戈,我想我是快要死了,妈妈来叫我了。”


“别这样说。”维戈把他又搂紧了一些,生怕他一松手死神就会在他手里把这个年轻的生命带走:“你要振作些,人哪有那么容易就死掉的。我们一定要离开这里,去苏格兰。”


他依旧在安慰着男孩,也在安慰着自己。


“苏格兰?”奥兰多总算把空洞的目光转向维戈:“那太远了,我一定走不到。我累了,不想再走下去了。你就把我放在这里,不用担心我,妈妈会来接我的。”


“看你在说些什么,无论如何我也不能丢下你,你想都不要想。”维戈说这话的时候喉咙里被什么堵住了,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来。


“我也想和你一起,不管是去哪里我都愿意,可我没力气了,我也不想拖累你。”奥兰多很艰难地说:“前几天我要跟着你去,你不肯带上我,现在你肯了,我却走不了了。”


维戈想说什么,被奥兰多用手捂住了嘴:“你先听我说,我害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有件事我还没谢谢你,那天早上妈妈给人开枪打死的时候,我曾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为妈妈报仇,不管是付出什么代价。那天中午在海边,你就一枪打死了那个凶手。现在没人要我去给她报仇了,我就是安心的去了。”


维戈把奥兰多的身体扶正,让他的脸面向着自己:“听我说,你要是真的要谢我就好好的活下去,你还有姐姐他们,还有我,值得你活下去的理由很多,你不是说你已经是个大人了,到最后一刻都不会放弃才是真正的男人。”


说着他从手上退下一枚戒指:“这是我父亲在我像你怎么大的时候送给我的,自从有了它,我无论遇到什么困难的情况都会让我平安渡过,它就是我的护身符,现在送给你,它会保佑你永远平安。”


奥兰多眼神还是暗淡的,他看着维戈没有去接戒指:“既然是你的护身符,给了我,那你以后怎么办?谁来保佑你的平安?”


这只是个普通的戒指,维戈之所以这样说是要激发起奥兰多活下去的意志,他没想到这孩子都到了这种地步了还在替他着想,他心里抖了一下,摸索着从衬衣的领口掏出十字架:“我还有这个。”


奥兰多这才接过戒指带在自己手上,眼睛里有了少许光彩:“那我就收下了,我可没什么可送给你的,”他勾住维戈的脖子,很吃力地抬起头在维戈消瘦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不过我可不想欠别人人情,尤其是在临死前,我只能送你这个。”


维戈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战场上的金戈铁马和血肉横飞让他的心变得冷而坚韧,他早就忘了流泪的感觉,奥兰多这个轻如雪花落地般的吻触及到他内心最脆弱的那部分——假如时间可以逆转,让他重新来过,他一定远远饶开那个他们相遇的小镇,不去打扰他们母子平静的生活。


奥兰多伸出依旧冰凉的手指擦掉维戈脸上的泪水:“你好像没我想象是那么坚强。”


“对,我远没有你想的那么坚强。每个人都有很脆弱的时候,我也一样,就像现在,我即使再坚强也无法面对你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会死在我怀里这个现实,不想让我难过你最好就别死。”


维戈看到了奥兰多对他的挂念,而这份挂念对于奥兰多就像本来无法支撑的虚弱的身体现在找到了支点一样:“一路上你帮了我很多,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你我一个人是做不了的。再往前走我们可能还会遭遇克伦威尔的追兵,万一我出什么意外的话,你就带着这个东西,”他指指放在他们面前不远处的包裹:“你带着这个东西去苏格兰,找到蒙克将军的军队,一定要把它亲自交到一个叫查理?斯图亚特的人手上。记住,这个东西很重要,重要过我的生命。”


奥兰多紧紧靠住维戈:“我知道它很重要,克伦威尔那天也在要它。它到底是什么,比生命还要重要?”


维戈握住他的手:“比生命重要的东西有很多:誓言,荣誉,责任,信念……死其实很容易,人要活得有信念很难。”


奥兰多在心里把那几个词重复念了一遍:“我答应你即使到最后的时刻也不会放弃,包括我自己的生命,但你也答应我别出什么意外。你说过要带我去苏格兰,你不能食言。”


维戈的下巴顶在奥兰多柔软的卷发上:“我们都不要食言,都好好的活着。只要活着,才会有希望。”


过了一会奥兰多抬起头用他那已恢复了一些活力的眼睛看着维戈:“我知道我现在在你的眼里还是个孩子,你不会带我去干那些冒险的事。那么等我将来长大了,我可以去追随你吗?”


维戈再次抱紧他:“会的,我会等你长大,但不是追随我,而是我们相互支持和帮助。没有一个人的人生是自己一个人渡过的,在每一个阶段都有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陪伴自己,我希望我们将来可以成为对方生命中重要的人,其实现在你已经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人,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想你有事。”


奥兰多也伸出自己还没有一丝力气的手臂搂住维戈,他们长久的拥抱在一起,再没有说什么,直到天亮。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这里没有任何事物和药品,不能再留在这里。维戈给奥兰多穿好外套,抱着他上了马,两个人继续赶路。


两人经过一片不大的树林,四周全都是纯净的白,安静到能听到两人的呼吸,身后只有他们的马留下的足迹。奥兰多忽然打了个喷嚏,树上就有雪簌簌落下,他回头对着维戈伸了伸舌头,两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天空虽然依然很阴霾,奥兰多的脸色依然很苍白,但维戈的心情放松了许多,他知道他们又渡过了一个难关。


远远的看见一个村庄坐落在一片白雪中,他们走近了一些就看到一个盖满雪的路牌,上面写着格兰瑟姆。维戈掏出地图研究了一番,这里离伦敦已有了相当的距离,而且这个古朴宁静的小镇给人感觉很安全,他决定在这里住几天,一定要给奥兰多找到大夫。



七、在苏格兰爱丁堡以南的开阔地上,驻扎着一支军队,从军营的帐篷的数量上可以看出这支军队的规模并不大。虽然在查理一世死后的第二年他的儿子就加冕为英王,但现在真正称他为陛下的只有蒙克将军和他手下的将士。


蒙克将军一行刚回到军营,马上觐见查理二世,面对国王期待的目光,蒙克将军无奈的摇头,他们这次出去招募军队又是无功而返。


查理极力到掩饰着自己的失望,他还在安慰将军,将军连连叹息:“怎么会是这样,苏格兰人和爱尔兰人难道还没受够克伦威尔的暴政?他杀了多少他们的同胞。”


查理苦笑了一下:“也许是我们想的太简单,现在我们还没有足够的号召力和凝聚力,不过在克伦威尔的高压下,人民会支持我们的,现在只是时机不成熟。将军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帐篷里只剩下查理一个人时,他呆呆的坐在椅子里。如果没有强大的军队,他拿什么和克伦威尔抗衡,他忘不了十年前,他的几千人马就是在克伦威尔强大的攻击的下全军覆没,他几次死里逃生,才奇迹般的逃到法国。


有人进来打断了他的沉思:“陛下,有两位自称的从巴黎来的人要求见您?”


巴黎来的?难道是远在巴黎的母亲和妹妹出了什么意外?


“快让他们进来。”


士兵带进来的是一位教士,风尘仆仆的样子,查理端详了好一阵:“蒙坦森骑士,是你,怎么穿上教士的衣服?”


“陛下,先不说这个,我还有一个同伴,他在不久前刚刚受过重伤,身体还很虚弱,能不能先给他看看。”


查理二世赶紧叫手下的士兵去叫军医,并把奥兰多先安顿好。


等重新坐下来后,维戈解开他随身带来的包裹,取出一个盒子交到查理手上,这时蒙克将军也闻讯赶来,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盒子上。


从维戈庄严的表情上,查理似乎已经猜出来那是什么。十年来颠沛流离的流亡生活已将他的意志锻炼的很坚强了,但此刻他的双手仍颤抖厉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定情绪,取出里面的东西。


是的,那是父亲的王冠,王冠正中的黑王子宝石和顶部的圣爱德华蓝宝石相映生辉,查理抱着王冠一下子跪在地上,巨大的狂喜让他腿有些发软。十几年前父亲被克伦威尔当众处死的时候自己并没有在场,那是他心中永远的伤痛和耻辱。狂喜之后是满心的悲凉,为了这个王冠,那个宝座,多少将士战死沙场,现在王冠终于又回到了他们斯图亚特家族手里,他无法抑制地流下了眼泪。


“陛下,先王的王冠失而复得您应该高兴才对,这是天意,是上帝的旨意,在我们最需要它的时候上帝站到了我们这一边,以先王的王冠为号召,我们组建复兴大军指日可待。”一旁的蒙克将军扶起查理。


查理把王冠放回盒子里,真诚的拉起维戈的手:“骑士,您是我见过的最无私,最高贵的人,他日我复位成功,您就是我们大英帝国的最大功臣。”


维戈有些疲惫地回答:“我没有您说的那么伟大,我只是在完成我的使命。”


当天晚上,很晚了查理还兴奋得无法入睡,他在亲自起草讨伐克伦威尔的复国宣言,号召民众起来支持他,反对暴政。这时,那名法国骑士经过通报后,进了他的帐篷。


“骑士,这么晚了,您还没有休息?”


“我是来向陛下辞行的,明天我就走。”


“可是您刚到,应该多休息几天。”


“不能再耽误了,因为奥兰多的伤我们在格兰瑟姆已经耽搁了好几天。法座还等着我回去复命,我不能让他等的太着急。”


查理想了想:“既然这样我就不再劝阻您了,有时间我一定要亲自去一趟巴黎,要好好感谢首相大人。”


他看出维戈还有事要说:“骑士还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我带来的那个孩子奥兰多,他这次帮了我很大的忙,没有他我不可能把王冠顺利送到陛下这里。”


“这个我知道了,您下午已经告诉我了,我也会好好感谢他的。”


“问题是,我不能带他走。回去的路上依旧是危险重重,还要强渡英吉利海峡,我不能再让我陪我一起犯险,他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身体不宜于做长途跋涉。”


查理很干脆地挥了一下手:“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把他交给我您就放心吧,我会向对待亲兄弟一样对待他。”


维戈沉吟了一下:“或许他在陛下眼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没有财产和爵位,可他……”


“骑士,您不用再说下去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查理说完单腿下跪举起右手:“以上帝的名义起誓,以父亲的在天之灵起誓,以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之王的王冠起誓,我会用一生的时间去保护奥兰多?布鲁姆,不管他的身份是什么,不会让他受到任何伤害,直至我生命结束的那一刻,如违誓言,犹如此剑。”


他拔出自己的长剑顶在膝部把剑一分为二:“骑士,您放心了吧。”


“谢谢陛下,我会记住您今晚的誓言。”


第二天天刚破晓,维戈就骑着马出了军营。昨晚从查理那里回来后,他在奥兰多的床头坐了很久,并把用英文和法文写好他在巴黎的地址,悄悄放在奥兰多的枕下。在出帐篷的时候奥兰多还没有醒来,他是刻意这么赶早出发的,他害怕看到奥兰多那双眼睛自己会下不了走的决心,而且归途依然艰险,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幸运地活下来,还能不能再见到这个让他放不下的孩子。


放马狂奔了几百米,他本能地拉住马缰绳回过头来,军营前正站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奥兰多没有叫他,只是往前默默地追赶了一段距离。维戈觉得鼻子发酸,他知道奥兰多一定会明白他为什么要不辞而别。强压着自己要打马回去的念头,他带着马原地转了两圈,向着奥兰多挥挥手,一咬牙,策马狂奔而去。


走了很远,他忍不住又回头望去,奥兰多还站在那里目送他离去,他那单薄的身影在苏格兰广袤的平原上只是一个小黑点,在他身后,久违的太阳终于升起了。



八、一场秋雨过后,炎炎夏日就这样过去了。  


无论晚上睡得多晚,维戈总是保持着早起的习惯,所以当秋阳升起的时候,他已经吃完了早餐,此刻他依旧穿着睡衣坐在餐厅里喝茶。现在的闲散在以前,哪怕是一个月以前都是不可想象的。  


维戈无意间抬头,看见他的管家博纳德?希尔拿着他出席正式场合才穿的礼服正经过餐厅门前打算送到卧室。维戈叫住他:“博纳德,我说过今天要出门吗?” 


博纳德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还是推开卧室的门。维戈知道自己拗不过这个老人,只好放下茶杯到卧室更衣。 


博纳德是维戈父亲的老跟班,跟着他也有很多年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主仆,更是朋友。  


维戈刚穿好衬衣,博纳德已利索的抖开礼服给他套在身上,并在他身后替他整好衣领:“我想你不会是怕别人说你沽名钓誉吧,或者是攀权附贵?” 


维戈一边扣衣扣一边说:“我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对我的看法?我想她们今天刚到巴黎,要见的人很多,我就没必要非去不可。” 


“她们当初在巴黎时可并没有几个人像你那样照顾她们,”老人说着语气里多了一些苍凉:“人永远是健忘的,巴黎人今天为了欢迎查理的母亲和妹妹几乎全城都出动了,可在三年前,查理还没有复位时,即便是她们在门前哀求,也没有人会看这可怜的母女一眼。” 


“ 这不能成为我今天要穿上这身别扭的礼服去见她们的原因。”维戈虽然这样说着但还是把这身让他浑身不自在的礼服穿好了。  


“英国的王太后和公主对别人来说是显赫之人,而我们今天不过是见见久别的老朋友,这是个礼貌问题。我想蒙坦森骑士不会连这点礼貌都没有吧。” 博纳德看到自己的话起到了效果,又趁热打铁:“我们还是快一点,没准英国人已经都进城了,安茹公爵在昨天傍晚就带着他的那些侍从贵族们去巴黎的郊外去迎接他的英国新娘了。” 


维戈本来已经出了卧室的门,听到“英国人”这个词停住了脚步,心中闪过一个很强的预感,这个预感促使他又返回卧室脱下礼服放在博纳德手里:“还是改天去吧,这个,先收起来。”  


博纳德无奈地挑了一下已经发白的眉毛,维戈拍拍他的肩,转身进了书房,坐在昨天未画完的画像前开始调颜料。几分钟后,博纳德端着咖啡走进书房,他把咖啡放在书桌上,端详了一阵维戈的作品:“这好像还是英国公主三年前离开巴黎时的样子。时间过的真快,转眼她就长大了,要做我们路易国王的弟媳了。” 


“孩子们都有长大的那天。”维戈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随口说了一句。


“是啊,是孩子就都有长大的一天,不管是英国公主还是英国别的什么孩子。”同样的话,博纳德却说的意味深长。 维戈微微摇摇头:“当初真不该告诉你什么。”  


老人不以为然:“你可以什么事都不告诉我,等到你不在的时候,你那个英国的男孩来了,谁给你接待?”  


维戈放下画笔,转身坐直:“我可以什么事都不告诉你?博纳德,你在抱怨我?”他指指书桌旁的椅子:“有什么话坐下说,直截了当。”


博纳德把咖啡递到维戈手里,他自己并没有坐下,只是站在书桌旁:“也许这话我不该说,维戈,我希望你好好考虑清楚,要是你父亲还在他也不会同意你这个决定的,我指你打算离开军队这件事。”  


“博纳德,谁说我要离开军队了,我现在只是在休假。” 


“你别想瞒着我,我也是个老兵了,在军队里也认识许多人,他们告诉我你本打算离职的,但大元帅没有同意,他只是批准了让你休假。”


维戈淡淡地笑笑:“什么也瞒不住你。我想到你会劝我的,当我做这个决定的时候首先就想到的是你一定不会同意,所以就没和你商量。现在英法联姻了,与西班牙和荷兰人也和解了,边境太平,无仗可打,你觉得我还有必要留在军队吗?” 


“仅仅是为了这个?”  


“也不仅仅。自从我不让你和我一起出征后,每次我出门,最受不了的就是你揪心的目光,你应该支持我的决定才对。”  



“我是怕你消沉下去。拿惯了剑的手现在拿起了画笔,你的剑迟早会在剑鞘里生锈的。还有,既然你现在休假,是不是也该去趟伦敦了。”


“离职并不意味着就放下了手中是剑,我也还没有做好去伦敦的准备,也许只是想休息一下。”维戈的解释明显底气不足。 


博纳德沉默片刻,然后走过来接过维戈手里空了的咖啡杯:“我老了,理解不了现在年轻人的想法。在我们那个年代,像你这样的年龄离职是一件多么不可思意的事。英国人,西班牙人,荷兰人,那都是我们的敌人,现在都成了盟友,这变化可够快的。要是真的和平了,我们也该回我们的领地南特了,很久没有回去了,这些天我常常梦到我们在南特的庄园。”  


“不,博纳德,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老人摇摇头,却不再说什么,退出了书房。 


四周立刻安静下来,连平日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今天也销声匿迹,微风拂过,树叶发出零乱的响声。维戈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绘画上,但他发现那是徒劳的。他打算离开军队很大一方面原因是因为现在他整日在那里也无所事事,还有就是,他的确很想去伦敦。他在很早就动过要去伦敦的念头,却每每的抑制住了。不忍去打扰奥兰多宁静的生活是他总不能动身的理由。六年前,就是因为他无意间的打扰让奥兰多成了孤儿。六年的时间,花园的树木不断在长高,树枝越来越茂盛,人也不断的在变化,奥兰多早该有了自己的生活和朋友,他的关心对年轻的奥兰多而言或许早就不合时宜了。查理的妹妹昂利埃特?安娜比奥兰多还小两岁现在都要当新娘了。


维戈抬起头看着墙上奥兰多的画像,那是他那次从伦敦回来后不久画的,那还是六年前的他。维戈无数次的想象过现在的奥兰多会是什么样子,但总也想不出。 查理二世成功复位后他也给这个英王写信询问过奥兰多的情况,查理的回信很简洁,说奥兰多在他身边一切都好,让他放心。维戈意识到查理很忙,有很多国家大事要处理,他不好再为这点小事去打扰他。  


终于,维戈收回了思绪和目光,调好颜色后他对着画布提起了画笔,一时之间,他感觉自己无从下手,今天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他烦躁的扔下画笔,拉开书房的门,正打算让博纳德再送一杯咖啡进来,老人已出现在他面前,手里的托盘里放着一枚戒指,那戒指曾经是属于他的:“维戈,有人要见你。” 


维戈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快,他不再保持往日的淡定和冷静,快步冲了出去,穿过客厅、餐厅、花园的小径来到花园门口。门外有一个修长的身影背对着他笔直地站在那里,一袭蓝色的军装,背着枪,挂着剑,还牵着一匹马。听到脚步声,那个人转过身来,初秋的艳阳洒在他的身上,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向他微笑,漂亮的眼睛弯出很好的弧度——这一切好像在自己梦里出现过,是自己在做白日梦还是现实就如同梦境一般,他一时恍惚的分不清眼前这个男人和那个时候在冬日英格兰阳光下给马儿喂草的男孩那个更真实。 


两个人身体碰撞在一起的感觉和对方紧搂着自己的双臂唤醒了维戈,眼前这一切是真实的。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变得脆弱起来,嗓子又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为什么?”奥兰多在他耳边轻声问:“你答应过我会来看我,可为什么我一直都没有等到。” 


“我一直很忙,忙着打仗,忙着……” 


奥兰多打断了他的话:“我不听这些连你自己都不信的话。”  


“那么,是我不想再去打搅你平静的生活。我想,六年是时间足够改变一切,也足够建立起新的生活,你一定有了新的朋友……” 


维戈的话又一次被打断:“是不想打搅我还是你不想被我打搅?如果你不想被打搅我立刻就走,你可以当我从来就没有来过。至于我,我的生活从六年前到现在就没有平静过,从那天你在苏格兰不辞而别起,不,更早,从那天在我家后院,你用枪指着我的那天就没有平静过。”  


维戈松开手臂,望着奥兰多的眼睛——那双深栗色的眼睛一如以前一样的清澈明亮:“奥利,你永远不会是打扰我生活的人,我说过,你已经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人。” 


“问题是,如果我不来,我就是在伦敦等一百年你也不会去的,是吧。”奥兰多不再轻声说话的时候是声音怎么听上去还带着孩子气,虽然声线很厚,也很有磁性。 维戈忽然意识到自己错得多么厉害,多的一相情愿,他又把奥兰多重新搂进怀抱:“对不起,是我食言了,我想,现在补救还来的及。” 


这次男孩满意地枕在他肩头轻轻笑了。



九、还是三年前的那个卢佛宫,只是现在已不在空旷幽暗。曾经洒满了不幸泪水的古老宫殿也早已被装饰得富丽堂皇,以便欢迎它的旧主——来自英国的王太后和她马上要成为法国第二夫人的女儿。


傍晚,维戈还是穿着博纳德给他准备的礼服来到了卢佛宫。卢佛宫门前新种的草坪踩上去柔软舒适,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花香,还有宫门外排着长队的马车,所有这一切让维戈又一次深深体会到人生的冷暖和权利的无穷力量。


维戈的造访使得英国王太后和安娜公主把别的宾客抛到了一边。他不太习惯这样被人关注,但仍沉着而坦荡的迎接了这些欧洲权贵们向他投来的包含质疑和不屑的目光。


他正准备弯腰行礼,王太后向他伸出了手臂:“骑士,我们之间不必这么拘谨,就当我是个来送女儿出嫁的老朋友吧。”


维戈微笑着优雅地在王太后手背上轻吻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和王太后再说什么,安娜公主就已经抢过来在他面颊上亲吻,这是他们多年来的见面习惯,并没有因为公主身份的恢复而改变。


安娜接着向维戈介绍了随她们一起前来的英国人,在介绍到担任这次护送任务的指挥官白金汉公爵时,维戈觉得这个名字好象在哪听到过,他在大脑里飞速寻找答案,公爵有所察觉,问到:“骑士,我们见过?”


“没有。不过,在我还是少年的时候就曾听到过令尊的大名,他是个杰出的海军元帅,战功卓著。”


白金汉公爵想不到在法国还有人会记得他的父亲,在他还没有出生以前他的父亲就不幸身亡了,就是在英国也几乎没有人在他面前提及了,他有些惊喜:“骑士,我不知道是什么使您对我父亲有这样的看法?”


“那是我父亲告诉我的。他当年在军队时和令尊曾交过手,当时他们是敌对的,可我想一个能够得到对手尊重的人一定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元帅。”


公爵被维戈由衷的话语所感动,拗执的性格决定了他的为人,就这一句话使他认准维戈一定是个可以结交的朋友,他拉着维戈走到一旁深谈起来。虽然公爵的年纪比维戈小一些,两个人的人生阅历也不尽相同,但他们都是军人,要找到共同的话题还是相当容易的。


打从一进门维戈就不动声色的人群中寻找奥兰多,在安娜亲吻他的时候他找到了他。奥兰多站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今晚,他脱掉了军装,穿着白色的衬衣,长长的深栗色头发很随意的绑在后面。从维戈进门后他就应该一直在注视他,当维戈的目光找到他时,两人会心的相视一笑。


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到了不得不告辞的时候。这个晚上白金汉公爵占据了他几乎所有的时间,他只有带着无法流露的少许遗憾告辞。


三天后,令人瞩目的法国王子和英国公主的盛大婚礼在王宫举行,像所有的王室婚礼一样,过程隆重而繁琐,豪华而冗长。


教堂的仪式结束后,路易十四和他的王后在王官的大厅开始接见随英国王太后和公主一起前来巴黎的英国使臣。应英国方面邀请,维戈也出席了婚礼,他看到奥兰多穿着礼服等着法国国王的接见,他走到一旁,耐心地等待着这个漫长的仪式结束。这时有人在维戈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红衣主教马萨林的贴身侍从伯努安:“骑士,法座要见您。”


维戈跟着伯努安来到一间休息室,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首相了。马萨林现在头发、胡须甚至眉毛全都白了,不过精神状态尚好:“这个场合下的叫您来似乎有些扫兴,蒙坦森骑士,为了不占用您更多时间,我们就直截了当吧。传言您打算离开军队?”


维戈没想到马萨林是为了这件事找他,更不知道他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什么:“法座,您的消息还不够可靠,我还没有离开。”


马萨林摇摇手:“有一个建议,来我这里怎么样?我还缺一个卫队长,前队长两个月前就退休了。”


“怎么会选择我,法座?”


“怎么,您要拒绝?”


“我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领导主教卫队。”


“不要低估自己的能力。六年前我没有看错人,今天也不会。当然我会给您时间考虑,我很有耐心。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我宁可让那个位置空着。”说着红衣主教从椅子上站起来:“好了,我们的谈话到此结束。您是否愿意把一位老人送到他的座位上?”


维戈沉默地挽起首相的手臂出了休息室。马萨林的座位就在国王路易的旁边,在朝那里走的过程中马萨林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骑士,你对这次的联姻有什么看法?”


“这不是我所能评价的,法座。”


马萨林微叹了一下:“又要打仗了。”


维戈不由地停下脚步:“打仗,我们?”


“不,”马萨林说:“是英国人和荷兰人,他们为了争夺海上的利益。人人只看到美满的婚姻,没看到背后的交易。查理把妹妹送到巴黎,路易为此付出了二百万,但我现在还不清楚查理拿什么来回报法国,只知道他需要这笔钱去造战船。”


维戈知道这桩婚姻是政治联姻,几乎所有的王室婚姻都是这样的,可听到这样的消息仍旧让他难以释怀,不管怎么说,他是看着安娜长大的,他由衷得希望她幸福。看着那对新人的背影,维戈的心情不那么愉悦了。


漫长的接见总算结束了,在维戈的注视下奥兰多径直走到他身旁。维戈拉起他的手向大厅的角落走去,发觉他手心出汗了。


“被国王召见有些紧张?”


“没有,是这件衣服,”奥兰多拉了一下身上的礼服:“有点别扭,也有点热。”


维戈轻轻笑了:“我差点忘了,我们的小奥利现在是查理国王卫队的副队长,什么阵势没见过呀。”


奥兰多居然有些不大好意思地低下头:“是安娜告诉你的?”


维戈还是笑笑,没有否认。


他们慢慢走到大厅角落的一个石柱旁,从这里可以看到大厅的全貌和出席婚礼的人们。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心里却在打着各自的主意,宫廷真是一个盛产阴谋、野心、权欲、交易的地方,充满了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


“你在查理身边还好吗?”想到这里维戈问到。


奥兰多直视着他深邃的眼睛:“你想说什么?”


维戈握住奥兰多的手:“这个纷杂的宫廷,你怎么应付的过来?你每天在那里,又这么年轻。”


奥兰多挑起嘴角笑了:“不用为我担心,我还能应付。”


维戈不好再说什么,有些事情,得奥兰多自己去理解和接受。


下来的时间里,不管是舞会还是酒会,两个人一直呆在一起。他们有六年没见了,要说的话太多。他们不知道,即便是他们站在怎样不起眼的地方都是那么的引人注目:奥兰多年轻英俊,充满活力,就是在这王公贵族翩翩少年成堆的地方也显示出了他不凡的气质;维戈稳重干练,在他年轻时还曾和几个什么夫人小姐之间有过暧昧的传闻,但这几年来这个贵族似乎刻意把自己隐藏起来,这让他更具有了一种神秘的气质。在这个婚礼上,不知有多少的夫人小姐在悄悄议论蒙坦森骑士和他的年轻朋友。


不管是多么隆重的仪式也有结束和被人们淡忘的时候,巴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年轻的公爵和他漂亮的新婚妻子也不再是人们谈论的焦点。路易十四和他的王后带着弟弟,弟媳以及那些英国人一起去了他的行宫——枫丹白露,奥兰多是国王卫队的,要保护他们王太后,当然也一起前往。


这天一大早维戈就去了书房,准备写正式的离职信。至于要不要接受首相的邀请,他还没有想好,先把这件事处理完再说。他刚把鹅毛笔拿到手里,花园里就传来博纳德和一个人打招呼的声音,而且说的是英语。他一抬头,奥兰多已站在他的书房门口。


“怎么这样看着我,不认识我了?”奥兰多的笑容总是那么灿烂。


“你不是去枫丹白露了吗?”


“白金汉公爵不知为什么非要给我放几天假,说只要在一个星期后他们回到巴黎时在卢佛宫见到我就可以了。他还让我问候你。临走时他又说:‘好了,别耽搁了,快去拥抱你想见的人吧。’”


“这么说你赶了一夜的路?”


“对。现在我可以拥抱我想见的人了吧。”


维戈不再说什么,他当然满足了这个男孩从枫丹白露连夜赶回来的淳朴愿望。



十、太阳将要落下山的时候总不忘给天空染上绚丽的色彩,这种美丽的颜色同时也染红了蜿蜒的塞纳河和岸边高高低低的建筑物,还有坐在离河岸不远的两个人身上的白色衬衫。


奥兰多静静地注视着不远的塞纳河,昨天在维戈的书房里他在看自己那幅十六岁的画像时,神情也是这样的专注。他这样的安静并不多见,更多的时候他都在挥洒着自己旺盛的精力,不是拉着维戈在击剑房里切磋剑法就是在花园里和博纳德摆弄那些花花草草,维戈在羡慕的同时还稍稍产生了一丝的妒意,自己这般的年轻岁月早已一去不复返了。


“喜欢巴黎吗?”维戈打破了这种宁静。


“喜欢,”奥兰多收回目光懒洋洋地躺下身子,头很自然地枕在维戈的腿上:“一直以来我就很向往巴黎,因为有你在这里。”


维戈怔了怔,奥兰多直白的话让他有些感动,也有些愧疚。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奥兰多柔顺的头发:“奥利,你有没有想过来巴黎生活?”


“没有,”奥兰多很老实地回答:“从来就没想过,我在这里能干什么?给蒙坦森骑士当跟班?其实那也不错。”说完他自己先笑起来。


“以你的能力在哪里都可以找到用武之地。”维戈并没有笑,他是认真的。那天马萨林的话让他多少对查理有了些看法,他不希望奥兰多继续留在查理身边。


“我在这里可是个外国人。”


“那不是问题,这里有很多都是外国人,首相马萨林就是意大利人。”


奥兰多仰着脸也很认真地看着他说:“听博纳德说你已经写好了离职信,那你为什么不考虑去伦敦?”


维戈正要反驳他,又停住了:“等等,你说是博纳德告诉你的?”


“有什么问题?”


“可是博纳德只会说几个简单的英语问候语,看来这几年你除了提高剑术之外还学会了法语。”


奥兰多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小得意,不过很快就收敛了:“别打岔,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不能去伦敦?”


“伦敦?”维戈长叹一声:“英国不是我的福地,在那里倒霉的事总是接二连三的跟着我,还会连累到别人。”


“那是以前,克伦威尔已经死了好几年了,现在你在伦敦和在巴黎一样安全。再说你是查理复国的功臣,他一定会给你封个什么伯爵之类的。”


维戈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沉默片刻,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我知道你不肯来巴黎的真正原因了,有人现在是国王卫队的副队长,位高权重,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奥兰多猛然翻身坐起:“我根本就没有那样想过。我只是不想和你那么快的分开,而且我姐姐和大卫还在坎特伯雷……”看到维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奥兰多知道自己上当了,他赌气地扭过头嘟囔了一句:“狡猾的法国人。”


维戈拉拉奥兰多衬衣的袖子:“真生气了?”


奥兰多还是别过脸不理他,他又把身体朝奥兰多身边挪了挪,那小子还是不搭理他。维戈扶着奥兰多的后颈把他的脸转向自己:“好了,我道歉,而且——我答应你和你一起去伦敦,但我不能保证我会留在那里。”


正如维戈所料,奥兰多紧绷的脸上立刻出现了灿烂的笑容。维戈微皱起眉头:“你真是国王卫队的副队长?我很怀疑。我根本就想象不出来你在查理和你的下属面前是个什么样子。”


奥兰多笑着又躺下去:“那只能说明你的想象力还不够丰富。”


快乐短暂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他们刚刚散步回来,就有奥兰多的一个下属带来了国王的旨意。属下离开后,奥兰多也回到卧室收拾行装,维戈跟到在卧室门口,他注意到奥兰多并没有穿自己的军装,而是穿着普通的骑士服:“奥利,假期结束了?你得回枫丹白露了?”


“不是。是……回伦敦。”


“怎么,打算一个人回去?我们刚刚不是说好了一起去吗?”


奥兰多始终没有抬头看维戈一眼:“这次不行。也许我过几天还会回到这里,到时我们再一起起程。”


维戈意识到这小子在跟自己耍花样:“那好,我送你到勒阿弗尔,我看着你上船。”


“不。”奥兰多很坚决的回绝了。


“看着我,奥利,如果你还没有学会撒谎就不要这样,尤其在我面前。”维戈没有提高说话的声音,但语气已相当严肃了。


奥兰多没有照着他的话去做,而是垂下眼帘。维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孩子还是六年前的样子,在默认或是掩饰什么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他走到奥兰多面前:“奥利,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


奥兰多一直沉默着,维戈也不去催他,让他自己做出选择。半分钟后他得到了答案:“我要去布鲁塞尔。查理国王的弟弟约克公爵,他现在住在布鲁塞尔,国王让我去那里带他回英国。维戈,你就在这里等着,等我从布鲁塞尔回来后,我们再一起去伦敦。”


“现在去布鲁塞尔?别忘了你们马上要和荷兰人开战了。”维戈举起手阻止了奥兰多要说的话:“你先听我把话说完。现在你们两国在这种紧张对立的情况下,查理让你一个人去布鲁塞尔去执行这个任务,不是他太轻敌就是过于相信你的能力。”


“毕竟我们两国现在还没有开战,情况也许还没有你想的那么糟。”奥兰多还在替查理开脱。


“那只是也许。假如你没有意识到此行的危险性为什么一开始要对我有所隐瞒?”


奥兰多仍然试图说服对方:“维戈,我是在执行国王的命令。你不是英国人,犯不上为了查理再去冒险。”


维戈握住奥兰多的手:“那么不是为了查理,这次我只是为了你。奥利,你忘了我以前说过的话了,无论什么情况下我都不想你有事,所以这次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


事已至此,奥兰多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了,要让维戈打消念头,除非他自己哪里也不要去。


维戈把已经写好的离职信用腊封好,盖上自己的徽印,叫来现在的跟班伊利亚,叮咛他明早把信送到军营;又告诉博纳德说他要和奥兰多做一次短途旅行,博纳德当然不相信他的话,却还是默不作声的给他准备好了出门的装备。


踏着皎洁的月色,两人上路了。第二天的子夜,两人赶到了亚棉,休息了四个小时,天还没亮就起程了。当第三天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穿越了法国边境。一路上他们很少交谈,半夜到了旅店也因奔波了一天而马上入睡,这样才能保证第二天有好的状态继续赶路。终于,在离开巴黎后的第四天中午他们到达了布鲁塞尔。


此时布鲁塞尔是西班牙的属地,这里的大街上混杂着讲着法语,荷兰语和西班牙语的各色人群。两人先住进旅店,换上当地人的装扮,藏好身上的枪和剑,然后就照着查理提供的地址开始寻找约克公爵。查理的兄弟姐妹中,约克公爵是维戈和奥兰多唯一没有见过面的,他们只是知道他的名字叫詹姆斯,曾在荷兰流亡,查理复位后也一直没有回国。


布鲁塞尔的城区呈五角形,狭窄的街道纵横交错,让他们如进迷宫。几番周折后,在一段碎石铺路的小巷尽头找到一个很古朴典雅的住宅,维戈向这里的看门人报上了两人的姓名。


不到两分钟的时间看门人出来引导他们进去。在一间挂着漂亮挂毯的客厅里,约克公爵接见了他们。约克公爵中等身材,长相酷似他的哥哥查理,但他身上缺少了查理历经磨难的沉稳和身为人君的声势,这个约克公爵看上去顶多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普通贵族。


行过礼后奥兰多把查理的亲笔信交给约克公爵,约克公爵看都不看,随手扔到一边:“蒙坦森骑士,我知道您,我母亲和安娜时常在信里提到您的名字,这是我见您的原因,是出于对您的尊重。”


他又转向奥兰多:“至于您,查理的下属,您回去转告查理,我是不会和您一起回伦敦的,不管查理编出什么样耸人听闻的理由。我早就告诉过他,只要他不答应我的条件,我就不会踏上英国的土地。”



十一、生活对于像约克公爵这样的王室成员来说,意味着无所不有,除了相当的权利和财富,当然也少不了被放大的矛盾——这点从查理复位后约克公爵一直滞留在国外就能推测出来。只是维戈和奥兰多没料到他们兄弟之间的矛盾会如此的不可调解。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维戈率先开口:“公爵,既然我们大老远已经来了,是不是先请我们坐下。”


然后他不理会约克公爵那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表情,坦然坐进他对面的沙发上。在他身后,奥兰多倚窗而站,不时不动声色地查看一下窗外小巷里的动静。


约克公爵灰色的眼睛投出冰冷无比的目光:“你们这是在浪费时间。”


“我们来是为了帮助您。英国和荷兰之间的战争再所难免,这里离荷兰太近,您不能留在这里。”一直以来维戈和斯图亚特家族走的比较近,他认为自己应该能够说服对方。


约克公爵从鼻子里冷哼了一下:“我比你们了解荷兰,我在阿姆斯特丹住了很久,在那儿只有我的朋友。”


“那是以前。国家与国家之间只有永远的利益。您身份特殊,一旦真有什么意外,您的那些荷兰朋友只怕也帮不了您什么。”


“典型的查理的观点,隔着几百里都能闻见他的味道,我可够真幸运的。”约克公爵这句恶毒的话简直就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如果您能站在查理的角度,或者您母亲的角度考虑,您就会深切地明白我们的目的。假如您被荷兰人挟持,英国还没有开战……”


约克公爵冷漠地打断维戈的话:“你们不必再说什么了,我不需要查理假惺惺的关心。荷兰人要来就让他们来好了,就是被带到荷兰也比回到那个冷血的查理身边强出百倍!”                                                                          


然后他就不耐烦地站起来准备结束这场他认为本不该进行的谈话,维戈却对他的逐客令视而不见,平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动。


奥兰多从窗前走过来:“公爵,请告诉我你的书房是哪间?”


“你问这干什么?”


“哪间是你的书房?!”奥兰多加重了语气,不容拒绝地重复了一遍,约克公爵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指出了书房的位置。


奥兰多走进书房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甩在公爵面前:“既然公爵态度如此坚决,那就请你写一份声明,声明你与查理,还有你的母亲以及整个斯图亚特家族脱离关系,断绝一切来往,从此你的一切与他们毫无任何关系,所有的一切,包括你的生命!”


奥兰多的话语里透着严厉,如同上级对下属的命令般不容反驳。约克公爵长这么大还没有人用这样的口气和他说话,他目瞪口呆,有些不知所措,而维戈依旧沉静地坐着。


“你写完之后我们会带着声明马上从你面前消失,我还可以保证,今后再也不会有英国王室的人来浪费你的宝贵时间。而且,你的声明一经公布,荷兰人也不会对你这个不再是英国公爵的人有什么兴趣,你可以如愿的呆在这里,直到你死。还犹豫什么,写!”


奥兰多最后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落地有声,约克公爵像被什么击中了,跌倒在沙发上。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半晌,维戈站起来:“公爵,您再想想,任何时候不能总是计较自己的得失,别忘了英国是您的祖国。”


他在刚才奥兰多拿出的纸上写了一个地址:“想好了就到这里来找我们,我们会在布鲁塞尔耐心地等你的决定。奥利,我们走。”


两人一言不发地走到客厅门口,身后就传来微弱的声音:“你们,等等。”


他们回头望去,约克公爵失神地坐在沙发里,和刚才的冰冷和强势判若两人。


他无力地向他们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我母亲,她还好吧。”


“很好。”两人坐定后,奥兰多回答到。


三个人又沉默了一阵,约克公爵继续用微弱的语调说:“父亲被克伦威尔当众斩首那天我就在当场,和父亲做了最后的告别。亲眼看着父亲的头颅被刽子手血淋淋的砍下,那是我今生也无法忘记的噩梦。我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如果我们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父亲不是国王,那他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当查理揣着复国的梦想顽强战斗的时候,我却在逃避,只想一个人呆在某个角落安安静静的生活,于是我流亡到了荷兰。”


下午的阳光照进窗口,刚好投射在约克公爵身上,他那张发青的脸在阳光下毫无生气:“荷兰对我来说具有特殊的意义,在那里我认识了我的妻子。为她,我来到了布鲁塞尔,因为她的家在这里;为她,我改信了天主教,因为她父亲说不能让女儿嫁给一个异教徒。


“我们结婚后不久查理就复国成功了,我并不指望回到以前那样的奢华日子,我只是想带我的妻子回家,回到母亲身旁。胜利的喜悦或许还可以冲淡父亲的死亡给我带来的阴影。可查理当时的来信撕碎了我的一切梦想,他是叫我回去,但他称他不会承认我妻子和我天主教徒的身份。与其这样,我宁可留在布鲁塞尔,留在我爱的人身边。


“两年前,我妻子得病去世了,我就开始恨查理,如果他早早允许我们回到伦敦,那里有更好的医生和条件,我妻子就不可能死。我还沉浸在丧妻之痛的时候,查理居然来信说这样其实更好,还说什么幸亏我们还没有孩子,不会再有平民来玷污王室血统,在查理眼里,王室血统的纯正比什么都重要。”


约克公爵说到这里“嘿嘿”笑了两声,这笑声比哭声还令人难受:“查理的心是铁做的,那我的心也可以是冰做的,我在回信里很明了的告诉他,如果不承认我妻子的身份和我天主教徒的信仰,我就永远也不回英国。从此我们各不退让,再无书信来往。这期间我母亲来过几封信,在信里她只是诉说对我的想念,或许,和查理比起来我只会让她失望。”


“在母亲的眼里,所有的孩子都是优秀的。您现在还有机会重新回到她的身旁,她其实很孤独。”这话维戈最有资格说,这些年他目睹了那个母亲对所有儿女的牵挂和眼泪。


这时有仆人进来禀报:“您的朋友赫宁男爵来了,现在等着要见您。”


约克公爵还蜷缩在沙发里:“就说我身体不适,让他改日再来。”


仆人出去没几分钟又回来了:“他非要见您不可。”


奥兰多警觉地问:“这人是荷兰人?”


“是的。也许这次查理是对的。”约克公爵求助地着他们两个。


维戈镇静地说:“您最好还是见见,看他说些什么。我们先回避一下。”


深夜,四周一片宁静,只有偶尔传来零星懒散的犬吠声。在维戈他们下榻的旅店房间里,约克公爵已经睡下了。下午那个荷兰人急着要见公爵只是为了邀请他去荷兰打猎使他进一步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用身体不舒适为由让那人等他两天。天刚黑下来,约克公爵就随着维戈他们一起悄然离开了公爵府。


要按奥兰多的意思,最好是连夜起程,多在这里滞留一天就多一份危险。无奈约克公爵坚决不肯在夜间上路,奥兰多也只好作罢,毕竟他是查理的弟弟。


两人谁都没有去睡房间里剩下的那张床,而是靠着门坐着。初秋时节的夜晚已有了凉意,两人盖着自己的外套还感觉有些凉,相互又挨紧了些。房间里早已吹熄了蜡烛,白色的月光倾泻在屋里,他们可以清楚的看见对方和屋里的陈设。


维戈轻柔地说:“奥利,你真的长大了,成熟了,现在的你,总能给我带来意外。”


奥兰多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淡淡地:“没什么,那是我来这里的任务,我总要想办法完成它吧。”


安静地坐了一会,奥兰多轻轻笑了一声,维戈碰碰他的肩:“笑什么?”


“记得吗,那次我们去苏格兰,每晚你都是睡在门边的地上。”奥兰多纯净明亮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宝石一样的光芒。


维戈竟有点不知该说些什么,其实几天来他常常想起他们认识的经过,还有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奥兰多长大后他还没有这样近看过奥兰多,奥兰多的笑脸在冷清的月光下绽放着,他喜欢这样的笑容。


又过了一会,维戈用轻松的语气说:“好几天了,我们今晚总算是可以睡个好觉了。不早了,睡吧,我可以把我的肩膀借给你用。”


奥兰多不客气枕上维戈的肩,两人的手自然地握在一起。维戈的脑子一时还静不下来,他又想到了查理当年的那些誓言,这事他还没有向奥兰多提过。猛然间他想到一种可能,查理派奥兰多一个人来完成这个任务,不是因为轻敌或相信奥兰多的能力,而是在查理的内心并不希望这个他认为是异类的弟弟回到伦敦,只是迫于母亲和国内的压力才不得不这样做的。他深知他们兄弟之间的矛盾难以化解,约克公爵拒绝回国的可能性很大,所以他叫奥兰多一个人来。 在查理的心目中,自己弟弟的安危都不算什么,何况奥兰多的。想到这里他的心绷紧起来,握着奥兰多的手也不觉攥紧了一些。


“怎么了?”奥兰多警惕地睁开眼睛。


“没什么。”维戈小声说,心里在暗暗祈祷自己的想法是小人之心。



十二、就在维戈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奥兰多一下坐直身体:“不好,我们疏忽了一件事。今天那个荷兰人来的时候,你给约克公爵所写的这里的地址还在客厅的矮几上,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维戈也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他还想说那个人未必看得懂英语,但一种危险的压迫感已经清晰袭来,他们立刻叫醒还在睡眠中的约克公爵。还没等他穿好衣服,轻微而杂乱的脚步声已经停在了他们房间的门口,紧接着就是小心翼翼的拔剑声和拉动扳机的声音。


在摸不清对手有多少人的情况下,逃离是最好的选择,而窗口是他们唯一的出路。维戈冲到窗前一脚踹开窗户,玻璃破碎的声音让对方开始肆无忌惮的撞击紧锁的房门。所幸他们住的二楼窗口离地面不高,维戈一个纵身就跳了下去,约克公爵还惊魂未定地在犹豫,奥兰多揪起公爵的衣服,连拉带拽地把他扔出窗口,维戈在下面稳稳地接住了他。在对方马上就要破门之前,奥兰多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月光下,几十米外的景物都清晰可见,能让他们方便地找到马厩逃走,但也让对手很容易就看到他们。两声枪响后,子弹呼啸着擦着他们身边而过,维戈和奥兰多回身予以还击,击中了站在窗口的两个人。趁后面的对手还没有补上来的工夫,他们跑进马厩,这次约克公爵不再犹豫,三个人迅速地翻身上马,冲进布鲁塞尔狭窄的街上。


凭着约克公爵对布鲁塞尔熟悉,他们顺利离开如迷宫般的老城区,一路向南狂奔。月亮这时已躲在云层后面,他们三个只好顺着大路,摸黑前行,只要离布鲁塞尔越远越好。


破晓时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他们这时已把布鲁塞尔远远甩在了身后,到了一片旷野之上。奥兰多忽然发现了什么,大喊了一声:“停下!”


那两匹马还在往前冲,奥兰多紧催自己的坐骑上前拉住维戈的马缰绳:“维戈,我说停下,立刻!”


紧跟在他俩身后的约克公爵见到他们停下,虽然不明白原因但也同样带住了马。维戈心里很清楚奥兰多为什么要让自己停下。昨夜他踹开窗户的时候,他的右脚被尖锐的玻璃刺伤,在接住坠下的约克公爵的瞬间,他的脚底部分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嵌在靴底的碎玻璃再次刺进伤口,而那种情况下他只能咬牙坚持。现在天色亮了,细心的奥兰多一定是发现了他靴子上的血迹。


两匹马刚停稳,奥兰多就立刻跳下马背,不由分说把维戈从马背上抱下来放在已被细雨打湿的地面上,轻轻脱下维戈脚上的鹿皮靴。脚底的伤口都是凝结的血块,看不到伤口的深度,奥兰多解开自己的外套,撕下衬衣的下摆,轻柔地抹去那些血迹。


“受伤了怎么不早点说,你他妈还跟没事似的继续赶路。”奥兰多没一点好气的说了句粗话,这还是维戈第一次听到他讲粗口,看来这孩子这次真的急了。


拭干净血迹,奥兰多着手清理伤口里的玻璃渣,他迟疑了片刻,考虑怎样做能让维戈的痛苦减到最小。站在一旁的约克公爵发现他停止了动作,不由催促起来:“我们最好还是快点。这里太空旷,无遮无拦,对手在很远就能发现我们的行踪,骑士又受了伤,如果他们追上来,恐怕……”


奥兰多抬起头狠狠盯了约克公爵一眼,约克公爵把后面要说的话全部咽了回去。昨天中午奥兰多那命令式的话语和半夜里把他从窗口扔下去的举动,使约克公爵对这个查理的属下有了一种莫名的怯惧,他后退几步,站在自己的马前不再插话。


从开始被发现受伤到现在,维戈没说个一个字,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奥兰多。看着这个男孩紧紧皱起的眉头,他居然有一种想伸手去抚平那里的冲动。奥兰多的头发被细雨打湿了,有一缕散落在消瘦的面颊上,使他看上去比平时要憔悴一些。维戈的内心慢慢升腾起一阵隐隐的痛和一些莫名的酸楚,他宁可自己受再重的伤流再多的血,也不愿意让对方为自己担心和焦虑。


维戈迫使自己的目光移到别处,投向遥远的前方。旷野里出奇的安静,天地都笼罩在烟雨之中。他想到哪怕有一天,天地之间只剩下一片荒芜,只要有了这个人在身边,他再也不会感觉到孤单和寂寞。他仰起脸看着灰暗的天空,冰冷的雨丝洒在他的脸上,也落在他有些发涩的眼眶上。


第二天晚上,一行三人到了蒙斯镇。这里离法国只有一天的路程,维戈却再也支撑不下去了。虽然这两天他一直在治疗和换药,但还是没有制止住伤口的感染,刚一住进旅店他就一头栽倒在床上昏睡起来。


朦胧中他听到一个很陌生的声音他耳边说话,脚上缠着的绷带也被打开,这个人大概是奥兰多给他找来的大夫吧。半夜里,他感觉有一只冰凉的手在他额头上探了很多次,还有人给擦拭脸上和身上的汗水,他知道那是谁,他想劝他去休息,却没有力气说出一个字来。


天亮了,维戈的神志逐渐清醒。他想挣扎着起身,没有成功,他的整条右腿都使不上力气。这个时候奥兰多又带了一名大夫来到他床边,听声音,不是昨晚的那个。


大夫挽起维戈的裤腿,看着已经溃烂的伤口,无能为力地摇摇头。约克公爵也来了,他先是询问维戈的病情,又问什么时候动身。奥兰多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向他说明,因为维戈的身体原因,他们大概要在这里多住几天了。约克公爵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维戈用力撑起身体:“公爵,您先去准备行装,我和奥兰多要单独谈谈。”


约克公爵无奈地离开了这里。奥兰多明白维戈要说什么,他赌气地站在窗前一言不发。维戈最终还是说出了奥兰多最不想听到的话:“奥利,你和公爵先走。”


“不。你现在这样子我哪也不去。”


“听我说,你也清楚我的状况不可能再走了,但你也看公爵的样子,如果在这里逗留两天他会崩溃的,只有到了法国他才安全。”


奥兰多转身走到维戈面前:“你的主意不是最好的,更不是唯一的。我现在就去找一辆马车,还可以去找一个更好的大夫,总之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在他还没有来得及离开床边去实施他所说的计划,维戈抓住他的手腕,用自己身上仅有的一丝力气牢牢地攥住:“奥利,约克公爵必需尽快离开这里。”


“那我也要带着你一起走,这里对你同样不安全。”


维戈皱起眉头看着这个倔强的男孩:“荷兰人要找的又不是我,这里到处都是讲法语的人,谁会注意到我!”


“不行。”奥兰多那双深栗色的眼睛似乎都快要被点燃了。


“奥利!”维戈的语气也加重了。


奥兰多别过脸不去看维戈,他的呼吸变得短促,还夹杂着一些气急败坏。维戈也不再说话,他知道奥兰多会做出理智的选择。他慢慢松开手,奥兰多的手腕已被他勒出了几道深深的指痕。


约克公爵等在门口半天不见动静,正要进来,差点和快步出门的奥兰多迎面撞在一起。随即传来一阵马蹄声,两个人都不明白奥兰多去干什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十几分钟后,奥兰多返回来,他扔给维戈一个钱袋,维戈很惊讶:“你哪来这么多钱?”


奥兰多依旧紧绷着嘴角不说一个字,快速收拾起自己的行装。收拾停当,他坐在维戈身边,也不再和他赌气了,轻柔地说:“我刚才给了这里的老板一些钱,他会给你找一个最好的大夫。他还答应了我会对你特别关照。你自己千万要小心。”


维戈也轻声说:“放心,我没事。等过两天我的伤好了就可以动身回巴黎。”


不理会旁边还站着的约克公爵,奥兰多一下子紧紧搂住维戈,在维戈耳边轻而坚定地说:“你哪也别去,就在这里等着我。我把公爵送到巴黎立即就会回来,答应我。”


那种心痛的感觉又回到维戈的心头,而且迅速渗入四肢百骸。他轻抚着奥兰多单薄的后背,点了点头。



十三、奥兰多和约克公爵离开的当天晚上,旅店老板就请了一名大夫过来。这个大夫给维戈的伤口上洒了一些味道奇怪的黑色药粉,也没有给伤口包扎,还给他了一种同样味道奇怪的液体口服药。不久,药效就显露出来,灼热的伤口很快便清凉下来,身体也不像先前那般难受了,他很快就睡着了。


当第四天的太阳照进维戈房间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伤口已开始愈合。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个大夫给他用的什么灵丹妙药。这几天他还享受到这个旅店的老板无微不至的照顾,饮食起居不用说了,这个老板还给他拿来了几本书,以便他打发时间。


这几天维戈也在计算着奥兰多返回的日期。从这里到巴黎要是他和奥兰多走最多四天就够了,约克公爵养尊处优,他们一天赶不了多少路,最少也要六天,奥兰多返回需要四天,这样就是十天的时间,到那时自己的伤一定都痊愈了。


第七天早上十点左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这脚步声是那么熟悉,维戈的心又不规则地跳了两下,不应该是他,没那么快,但现实是奥兰多已经焦急地推开了他的房门。只见他的衣服和靴子上蒙着厚厚的一层灰尘,头发被风吹的凌乱不堪,连脸上都布满了灰尘,并有几道汗水冲出来的印记。他看着维戈捧着一本书愣愣的看着自己,想对他笑笑,身上却忽然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下子就栽倒在地上,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半夜里,房间里闪着忽明忽亮的烛光。奥兰多醒过来,维戈坐在他床头还在看书,他有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闭上了眼睛,等他再次睁开眼睛,他和维戈的视线碰到了一起。


“感觉怎么样?”维戈放下书,摩挲着奥兰多的头发。


“还好,就是有些累。”这次奥兰多笑了出来。


他怎么能不累,别人用十天跑完的路程他只用了七天:“告诉我,奥利,你们用了几天到巴黎。”


“五天。”


“这么说你在巴黎没有停留,而且,回程只用了两天?”


“是这样。”奥兰多尽量用很轻松的语气说:“到巴黎后我先把公爵送到卢佛宫,可王太后和白金汉公爵在我们到达的前一天刚刚离开巴黎,于是我就把公爵送到了安茹公爵的府邸,让他自己选择是追赶他的母亲还是留在他妹妹那里。我再三叮咛了安茹公爵,不管约克公爵选择什么,一定要派人保护好他的安全。”


“然后你就不吃不喝不睡觉,傻瓜般的赶到这里?”


“不,我是没睡,但吃饭了。”


“你还有时间吃饭?”


“当然有,在驿站换马的时候。”


维戈心疼地拍拍奥兰多的脸颊:“你怎么这么傻,这样你会累死的。”


奥兰多拉住维戈的手:“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累死,只知道你还在这里等着我,无论怎样我都要赶过来。”


维戈拉着奥兰多坐起来:“我的伤还不至于死掉,以后不要这样傻了。”


奥兰多略带疲惫地长舒了一口气:“我没法休息,只要静下来眼前就是你出了意外,不是病得很重,就是被荷兰人抓走。”


维戈忍不住把这个傻孩子搂进怀里:“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奥兰多笑了笑,忽然想起了什么推开维戈:“我身上的睡衣是你换的?”


“当然。我还给你洗了澡,你身上尘土太多,不洗没法睡。”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看着奥兰多绯红的脸,维戈有意识的转移了话题:“我给你留了面包和牛奶。你已经昏睡了十四个小时,再不吃点东西,出意外的那个人就一定是你了。”


在蒙斯,维戈和奥兰多又多逗留了两天。那个给维戈医好了脚伤的神奇大夫确认他的伤已无大碍,他们才踏上了归程。约克公爵已托付给了安茹公爵夫妇,无须他们为他的安全担心,这样他们的旅途就不必像来时那样的匆匆忙忙。


这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漫长的夏季已经过去,阴冷的雨季还没有开始,很适合出门旅行。他们也确实把这次的返程当做一个绝佳的旅行机会。和来时一样,旅途中他们很少交谈,只用眼睛和心灵共同感受和分享。这种感受给维戈留下了以往任何一次旅行所无法比拟的美好印象,以至于他们都回到巴黎好几天了,他还沉浸其中,不断回味——清晨薄雾中踏着露珠而行那种不被人打扰的静谧,中午艳阳下芳草地上仰望蓝天的舒展心情,日暮时分远处苍山的寒林清远,浩瀚壮丽的星空下的并肩同行。他甚至希望巴黎在最远的天边,那样他们的旅行就没有终点,不会结束。希望总是希望,现在他们已回到巴黎,回到了以前的平静生活当中。


一到巴黎他们得知了两件和他们有密切关系的两件事:大元帅已经批准了维戈的离职,另一件事是约克公爵还在巴黎。


约克公爵没能去追赶他的母亲。几天的长途跋涉和担惊受怕使他的身心倍受煎熬而病倒,现在他在豪华舒适的安茹公爵府邸养病。看来,奥兰多的护送任务还远远没有结束,伦敦才是约克公爵要去的终点。不过,维戈已经答应了要与他一起回伦敦,接着他们还有一次旅行,尽管这个即将到来的旅行不再是那么惬意了。


几天来安茹公爵夫妇摆脱了那些整天跟着他们的侍从贵族和女伴们成了维戈家里的常客。早在安娜和她的母亲还在巴黎流亡时她就经常光顾这个古朴幽静的院落,何况这里现在还住着她的英国同胞,维戈也因为帮助她的哥哥而负伤,她认为他们夫妇的造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安娜的丈夫菲利蒲?德?安茹公爵是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唯一的弟弟,他们的母亲在先王路易十三去世后把至尊的王位给了五岁的路易,把无限的关爱给了三岁的菲利蒲。目前的法国,菲利蒲的地位仅次于他的哥哥,但这只是表面上的,首相马萨林的地位远高于他,甚至高于路易。历代国王的弟弟们的前车之鉴给了这个年轻人一个教训,永远不要去关心政治,否则人们会说你有窥视王座的野心。所以他把自己年轻的旺盛精力都用在别处。


菲利蒲的气质是高贵的,但并不高傲。他认为他是爱他的妻子的,而他的妻子也爱他,而且是他们青梅竹马,很早就爱上了对方。在查理复位前他就打算去求婚,但被他的母亲阻拦了, 他的母亲当时并不打算让他娶这个流亡的公主。还好,查理的及时复位了却了两个年轻人的心愿。


对于安娜的这两位勇敢的朋友,菲利蒲也极其敬重。可一开始,奥兰多对这个公爵所表示出的友好总在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已经见识过另一个国王的弟弟的表现了,还是敬而远之更好一些。当某一天,两个年轻男人很客气的谈到了剑术,并过了几招之后,奥兰多的思想有了转变。由于轻敌,他险些败在菲利蒲凌厉的攻势之下。重新来过,他使出绝招才勉强胜出。比完剑法两人握手时他感觉到了这位公爵手掌心上和自己一样有层薄茧,那是常年握剑在手的人才会有的。于是,两人的距离拉近,一种友谊开始建立。


这天早餐之后没多久,安茹公爵夫妇又来做客,他们带来了约克公爵给奥兰多的信件,约克公爵通知奥兰多他已完全康复,希望能及早的返回伦敦,最好明天就起程。


安娜在一旁表示了对这个哥哥的强烈不满,当初死活要呆在国外,现在自己好了就不顾别人的感受急着要回伦敦,不知道一天到晚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维戈和奥兰多相互看了一眼,奥兰多心领神会的岔开话题,并挽着他们夫妇到花园里聊天。


博纳德去给维戈准备出门的装备和衣物,维戈自己进了书房,他想带几本书到伦敦,没事的时候可以打发时间。他打开书箱,刚放了两本书进去,花园里传来的笑声让他的目光投向了那里。


“他们都很优秀不是吗?”博纳德敲了敲书房的门,维戈却毫无反映,老人就直接进了书房。


“是的。”维戈收回了目光。


“这次去伦敦你打算在那里呆多久?” 博纳德过来帮他一起收拾书籍。


“现在还不知道。”维戈说的是实情,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那里要呆多久,到时要视情况而定。


“那么,你不打算向他表白吗? ”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维戈转过头看着博纳德。


“维戈,你是在逃避还是在犹豫?”


维戈选择沉默,他不知道怎样回答这个老人。博纳德继续说下去:“你曾经说过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看来未必。”


“我是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但我不能不在意他的看法。”


老人接过他手里的书:“从他不顾一切的赶到蒙斯就可以知道他对你的看法。你就是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你的地位,你所处的环境让你在意。我虽然一辈子没成过家,可我这个老头子也还是知道什么是爱情的,也知道爱情是不分国籍和性别限制的。


“这些年来我看着你出生,成长,还有年轻时那些真真假假的爱情游戏,我知道这次你已经陷进去了。六年前你从英国回来我就看出他在你的心里了。当时他只是个孩子你或许并没有当真,他现在长大了,你却在这里犹豫。”


维戈呆呆地站在书柜前,博纳德比他还要了解自己。


博纳德把书全部摆放整齐后盖上书箱盖:“维戈,我老了,一定会先你一步离开这个世界。现在你找到了最值得珍爱的人我就可以安心了。他让我放心,因为他是那么的优秀和执着。而你,让我不太放心,虽然你在我的眼里更优秀,可有的时候你过于内敛和固执。”


“博纳德,你今天是怎么了,你的身体还这么硬朗,干吗要说这些。”


老人豁达地说:“那有什么,人总是要死的,谁能例外。”


维戈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他问到:“行装都收拾好了?”


“我让伊利亚在收拾。这次你去伦敦把他带上。你总是不听我的劝告,如果你们去布鲁塞尔时带着伊利亚,在你受伤的时候起码还有个人照顾,也不会让奥利为你拼着命赶路。”


伊利亚是博纳德在军队里一个老同乡的远房亲戚,他到巴黎两年了还是一口浓重的南特口音,不过人还是挺机灵的。


博纳德见维戈点了头,默然离开了书房。老人不再挺拔的背影让维戈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他明天走后就再也见不到这个可敬可爱的老人了。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念头,他摇摇头,视线又转向窗外。


入夜,维戈敲开了奥兰多的房门。奥兰多刚洗过澡,头发还在滴水,维戈接过他手里的毛巾帮他擦拭起头发。


“你的行装准备好了?”


“我那点东西要不了五分钟。”


“要离开巴黎了,是不是舍不得安娜他们?”


“有点。”


擦干了奥兰多头发上的水珠,维戈拉起奥兰多的手,在他手心放了一枚戒指:“给你的。”


“你知道了?”


“你忽然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手指上又不见了戒指,你说还能是什么?”


“维戈,那是你送我唯一的礼物,我不……”


维戈轻轻打断他:“我了解你当时的心情,卖掉戒指你才有足够的钱给那个旅店老板,好让他关照我,那是你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奥兰多笑了两声:“我没想到你的戒指有那么值钱,卖了二百个金币。”


维戈看着他把戒指带在手指上,说到:“这个和以前那个一样,都是我的护身符,总能给我带来好运,希望也能给你带来好运。”


奥兰多挑起眉毛:“又来这一套,还以为我是小孩子。”说着他凑到维戈跟前在他面颊上吻了一下:“不管怎么还是要谢谢,我可不想欠别人人情,可我现在只能给你这个。”


这个吻和当年那个一样如雪花落地般轻柔,不过这次的吻没让维戈颤栗起来。此刻他心跳加剧,鼻息间满是奥兰多身上的皂香味和年轻男人所特有的阳刚气息,他抬起手轻轻滑过奥兰多的脸颊:“奥利,”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又艰难地开口:“早点休息,明天我们就要上路了。”


说完他在奥兰多光洁的额头吻了吻,不敢看那双凝视着自己的眼睛,离开了那间卧室。


维戈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夜间清凉的风吹起他的头发,他只穿着衬衣感觉有些冷。奥兰多房间的灯光已经熄灭,他应该已睡下了。维戈抬头看着满天的繁星就想到奥兰多年那双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睛。那份感情已在心底隐藏不住的生长,那句话在心头萦绕了很久为什么不说出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他沮丧的靠在椅子背上。


奥兰多此时并没有入睡,他站在窗前看着星光下的那个人,他的身影在星光下模糊不清,但他却深切感觉到了那人的沮丧不安。那晚他知道维戈在自己昏睡时给自己洗了澡时的尴尬和局促让他在吃面包的时候根本就食不知味,吃完饭脸上的炽热才渐渐退却。他用余光看了几眼一直在低头看书的维戈,对方的坦然自若让他彻底平静下来。在自己的印象里,局促不安,惊慌失措,尴尬难堪就从来没有和这个男人牵扯上任何关系,即使是环境再怎样的险恶艰难,他也是镇定从容的,他只见过他脆弱的流过一次泪,而且他认定那一定是这个男人至今唯一的一次脆弱和流泪。


现在这个男人的沮丧不安使他知道了他和自己一样感受到了那份在两人之间蔓延的情感。他想笑笑,原来他也会沮丧,会犹豫,会失去以往的平和,而他知道他这样是为了什么,但似乎有什么挡住了他的笑容。刚才他看到了他的迟疑放弃,感受到了他的颤栗,天,自己该怎样做才能结束这种煎熬。



十四、秋末冬初的伦敦,天气已开始变的阴冷潮湿。奥兰多值完勤,等他回到白厅后面那排营房中属于自己的小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急切地点起桌上的蜡烛,掏出怀里的信笺,那封信在他怀里揣了一个下午,已经带上了他的体温。下午查理国王收到来自前线的战报,和以前每一次国王收到前线战报时一样,他同时会收到维戈的来信。 


依旧是那苍劲有力的字体,依旧是简单的寥寥数语,但已足够让奥兰多这十几天来紧绷的心放松下来,上次收到维戈的信还是十几天以前的事了。反复把这封简短的信看了几遍,奥兰多从心底里长长舒了一口气,细心把信折好,夹进放在枕边的一本书里。 


窗缝里透进的寒风吹得烛光摇曳不定,奥兰多心情平静下来,熄灭了桌上的蜡烛,和衣躺下,思念和黑暗一起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不过一想到下午查理国王阅读前线战报时那张惨白的面孔,他就有了少许的内疚,和国王比起来自己真的很幸运,虽然他也很关心前线的战况,可是他更牵挂维戈的安危。 


查理国王今天受到的打击是双重的,一艘英军装备最精良的战舰在几天前遭到荷兰人重创,而且那是主帅舰,约克公爵和海军大元帅也双双受了重伤。 


约克公爵回到伦敦后,在王太后的劝说下,他和查理的矛盾逐渐化解,兄弟俩心照不宣的各退一步,查理二世默认了约克公爵天主教徒的身份,约克公爵也不再让查理给他死去的妻子什么名分。英荷战争爆发,约克公爵主动承担起责任,要求代表国王上前线督战,他这一行为得到了包括查理在内的所有王室成员和大臣们的赞许。 


这是一场在一开始就注定了是场艰苦的海战。英国方面在还没有做好全面应战的准备战火就烧到了泰晤士河河畔,当半个伦敦下区都在燃烧的时候,任何一个居住在这里的人都不可能无所作为。奥兰多理解维戈去参加战争的行为,即便是已把维戈当做朋友的白金汉公爵不上门邀请他也会主动去的。在帮助维戈收拾行装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心里暗暗后悔,假如不是他当初让维戈来伦敦,那他还安静的生活在巴黎,不会卷入这场和他毫无关联的战火中。


黑暗中奥兰多叹息了一声,自己在伦敦生活的平静安逸,而维戈却在前线,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他的信还是几天前写的,也不知道他这几天怎么样。现在他们的战舰封锁了荷兰最大的港口鹿特丹,在这里他们遭到荷兰岸炮和军舰的双面夹击,双方都损失惨重……想到这些,奥兰多根本没办法安心。 


辗转反侧迷迷糊糊刚睡着,紧急集合的哨音就在寂静的深夜响起,奥兰多猛然惊醒,一定又是出了大事了,不然国王不可能在半夜召集他的卫队。 


随着国王去多佛尔的路上,奥兰多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他们在那里的舰船厂被荷兰人放火烧了。中午,查理一行到了多佛尔的舰船厂。昨夜的一场大火把舰船厂烧的干干净净,荷兰人连一个完整的木板都没有给他们留下,现在火已经扑灭了,整个多佛尔上空还弥漫着木头焚烧过的刺鼻的焦味。 


查理的脸色此时和死人无异,这对他而言又是个致命的打击。他当即下令,全国所有不在前线的战舰在一个星期内全部在多佛尔集中。国王在盛怒之下的决定和命令没有哪个大臣敢上前劝阻。 


抬眼望着满天的滚滚烟尘,奥兰多忽然同情起这个命运多舛的国王,他理解国王的决定。去年的巴黎之行奥兰多见识了法国宫廷的奢华,光是菲利蒲和安娜的那场盛大的婚礼耗费的金钱就可以建造两艘战舰。还有枫丹白露夜间的焰火,美丽的园林,豪华的舞会,餐桌上精美的中国餐具,所有这些他的国王复位至今都还没有享用过。他的国王知道自己刚刚得到天下,国家百废待兴,大战迫在眉睫,生活一直过的很简朴,连凯瑟琳王后都拿出了从葡萄牙带来的巨额嫁妆用来打造战舰,现在,一切的希望在落空,梦想在破灭,国家的前途堪忧,他的国王怎么能冷静留坐在伦敦。 


英国没有出战的战舰在一个星期内准时在多佛尔集结,查理二世等不到第二天天亮,在凌晨两点刚起潮就下令起锚。 


战舰在漆黑的海面上飞速航行,冰冷的海风吹起奥兰多的发梢。面对即将到来的战争他一点都不畏惧,维戈就在那里苦战。经过整整一天的航行,傍晚时分查理二世率领的舰队和他停泊在北海上的舰队会师。将帅们前来觐见他们御驾亲征的国王,奥兰多终于见到了分别近一年的维戈,他真的像他在信中所说的那样毫发无损,只是明显的瘦了,也黑了,脸上的皮肤也被海风吹得粗糙,不变的是他那专注的目光,嘴角的微笑,还有就是自己所熟悉的怀抱。 


查理二世的亲临鼓舞了海军因为约克公爵和大元帅的负伤带来的低沉士气。查理先安排船只送约克公爵和大元帅回伦敦疗伤,然后任命白金汉公爵为新的海军大元帅。 


但打仗光有士气是没有用的,再高昂的斗志也抵挡不住敌人一阵猛似一阵的炮火,在国王督战的十几天里英军又被荷兰人重创了几艘战舰,查理彻底明白了事情的严重程度,他们现在没有了后备战舰,这样下去只有全军覆没。他阴沉着脸主持了他来这里后的第二次军事会议。白金汉公爵说出了他和维戈商讨了一天的方案,既然荷兰人可以烧他们的船厂,那他们也可以去炸荷兰人的火药库,这样可以在荷兰人火力缺乏的情况下发起进攻。 


查理失神的眼睛马上亮起来,批准了这个大胆的计划。白金汉公爵让自己的下属在士兵中挑选了几个最勇敢的,准备天黑后悄然送他们上岸。 


几天过去了,那几个士兵没有返回,荷兰人的炮火反倒更加猛烈,他们又有一艘战舰沉入了冰冷的海底。交火过后,查理站在甲板上,举起望远镜看着远处鹿特丹的炮台和敌方的舰队,面无表情。 


站在他身后的白金汉公爵和维戈快速对视了一眼。在国王回到自己船仓后,白金汉公爵挡住了维戈的去路:“骑士,您的表情告诉我您下定了某种决心,您不是要亲自去鹿特丹吧。”


维戈很平静地:“公爵,您真是洞察一切,我也不打算向您隐瞒。您的那些士兵都是英国人,一上岸大概就露出马脚了。我以法国人的身份去那里应该安全隐蔽得多。”


“可我要对您的安全负责。或许,当初我不该让您卷进这场战争来。”


“事情也总要有人去做。天就要黑了,我们还是分头准备吧。”


不等白金汉公爵再说什么,维戈便回到自己的船舱收拾行装。他叫来伊利亚,询问他是否愿意跟随自己去荷兰,这事他不打算勉强他,毕竟是九死一生的事。如果他不去就把他托付给白金汉公爵,战争结束后他想回法国或者是留在英国由他自己决定。伊利亚很坚定地说骑士到那里他就跟到那里,他当初就是这样答应的老管家博纳德。维戈发现他又低估了一个孩子,伊利亚比他想象的要勇敢得多。 


两人的话还没说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随即维戈的舱门被人一脚踹开,维戈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伊利亚见状离开船舱,随手拉上舱门。 


维戈低头继续收拾行装,他把两支火枪仔细用油布包好,不然万一不小心掉进海里,火枪就失去了作用。 


奥兰多走到他身后,狭窄的船舱里空气凝重起来,维戈感觉有些压抑。 


“看来公爵说的没错,你真要去鹿特丹。”一分钟前奥兰多在国王办公的船舱听到这个消息就不顾一切的跑到这里向维戈求证。 


维戈只是点了点头。 


奥兰多转身向门口走,维戈上前一步拉住他:“你想干什么?去查理那里要求让他也派你一起去参加这个行动。”


“你以为会是什么?”


“不,”维戈的话脱口而出后才知道自己的反对是那么的苍白无力,他的语调降了下来:“你不要去。”


“你放开我。”奥兰多紧盯着维戈的眼睛:“你不是我的上级,没有权利要求我怎样做。”


维戈不但没有放手,反而把奥兰多拉进怀里,他吻上奥兰多的唇,奥兰多别开脸闪过,旋即用力推开维戈:“你这算什么,分别时的表白?还是临死前的馈赠?我还没打算去接受一个马上要死掉的人给我的爱。”


“奥利,”维戈再次拥紧他:“不要这样。”


“那你就放开我,不然我会恨你,即便是你这次一去不返我也会恨。”


维戈突然感觉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击打了一下。分别了这么久,自己对他的思念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增长,他坚信自己哪天中弹倒下也一定是想着眼前这个人,临死之前也会叫着他的名字,他怎么能让他恨自己。他不由得松开手臂:“那么,去吧。”


下一刻,维戈的唇就被奥兰多封住了,这个吻带着狂野的侵略性,让他窒息得差点无法呼吸。他闭上眼睛,全身心投入到这个吻中,既然危险和死亡是不可避免的,那就一起去面对吧。



十五、傍晚时分查理国王批准了奥兰多的请战,还派了奥兰多手下一名会讲荷兰语的士兵协助他们,这个名叫比利的士兵幼年时和父母在阿姆斯特丹居住过,他的荷兰语说的还算流利。


夜色中,一只小舢板沿着北海海湾潜入鹿特丹的河道,停靠在岸边。维戈他们几个人借着微弱的灯火迅速上岸,走下海堤。在码头上找了一间无人看管货仓,几个人无声地摸了进去。


黑暗中维戈打着火镰点上随身携带的一截很短的蜡烛,幽暗不定的烛光下他们看到这个货舱不算太大,货物倒堆放了不少,地上和货物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英国封锁了鹿特丹港口近一年的时间,这里所有的海外贸易都被迫终止,如白金汉公爵和维戈所料,现在在这个港口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暂时隐身的地方。



顾不得满地的灰尘,几个人靠着一堆货物坐下,维戈随即吹灭了蜡烛。即将面临的巨大危险让大家都小心翼翼的,没有一个人说话。维戈和奥兰多紧挨着坐着,两人的手又握在一起,握得紧紧的,无声地向对方传递着自己内心的镇定和勇气,上岸前后的那种紧张和不安在两手相握之间慢慢消融。漫长的黑夜就这样一分一秒的捱了过去,终于,货舱上方的小窗口透出了亮光。


拍打掉身上的尘土,整理一下仪表,四个人悄悄出了货舱。清晨的鹿特丹港口已经开始有人在忙碌了,穿着军装的士兵和普通的船夫驾着大大小小的船只在海面来回穿梭,为停泊在北海上的军舰运送补给。码头上也有了几个行人,他们分散开夹杂在行人里离开港口进入古老的市区。


在集市上他们买了四匹马,然后找到了一家比较大的旅店。和旅店老板的交谈中维戈知道这个老板是西班牙人。鹿特丹港口作为当时欧洲最大的港口城市有着很大的兼容性,城市里的居民除了本地人外还有不少的法国人和西班牙人,而住在这里的英国侨民在两国开战之初就已经撤离了。维戈和奥兰多以法国人的身份带着他们的随从住在这里也不会引起怀疑,起码这个西班牙老板没有怀疑什么,对他们十分的殷勤。


安顿下来后维戈让奥兰多他们三个先去休息,但只有比利和伊利亚照着他的话去做了,奥兰多拿出他们带来的鹿特丹地图仔细研究起来。维戈关好所有的门窗和奥兰多一起对着地图研究了很久。由于河道的淤积和大海的冲刷,鹿特丹的港口形成一个天然的环行小岛。港口里货运码头林立,要在这些码头后面找到荷兰人的火药库相当不易,何况他们上次已经打草惊蛇,荷兰人肯定不会还在他们的火药库上注目什么“小心火烛”的字样方便他们去寻找。


“炮台。”奥兰多提醒维戈。


维戈点点头:“对,火药库应该里那些炮台不会很远。还有这里,”他指指向着北海的西部海港:“这里的海港吃水深,紧急情况下战舰可以直接在码头停靠,而且他们的炮台几乎都集中在这里,这里应该是我们寻找的重点。”


维戈的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了隆隆的炮声,惊醒了刚刚睡着的比利和伊利亚,两人立刻翻身坐起。大家相互看看,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两军交火的时间越长,英国方面面对的问题就越多,困难越大。荷兰人在自己的港口作战,军火和生活补给会很及时,而英国远离本土,又损失了大量的战舰,后需匮乏,现在他们心中的紧迫感更加剧了。


炮火一直延续到下午三点多才停下,四个人按照上午制定好的计划分头行动。他们的重点在小岛的西部,但东,南,北三个方向也不能排除,维戈带着伊利亚就去这三个方向侦察,奥兰多和比利去西部码头。


跨过河道上的石桥,维戈和伊利亚来到这个天然的港口。如果没有战争,鹿特丹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比较繁荣的镇子,现在岛上的宁静和安详早已不复存在,路边生长了几十年的老树落叶飘零,小草也在炮火中早早的枯黄,居住在小岛上以航运为生的人们失去营生后冷漠麻木的表情,还有这一个个派不上用处的码头,一排排无人问津的货舱和堆放在露天地里无法运出的货物,一切都让维戈感到无比的萧瑟。


他让伊利亚跟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以防有什么意外发生好有个照应。他不动声色的细细地观察这些货舱。军人特有的直觉和敏锐告诉他这里没有他们要找的东西,本来他们对于这里就没抱太大的希望,只是不想漏过所有的可能性。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他们回到了旅店。


天完全黑下来,奥兰多和比利才回来。比利眼神里压抑不住的兴奋预示着他们有了很大的收获,可奥兰多却眉头紧锁。进门后他一言不发的先在地图上标出了所有炮台的位置,每一个炮台都坐落在小岛的西面,面对着北海。


比利低声向维戈汇报了他们今天的收获。下午他和奥兰多的分头行动,奥兰多负责侦察炮台的位置,他查看西边的码头。他混在一群船夫当中给荷兰人的军舰运送货物时发现了一个最可疑的货舱,那个货舱里运往军舰上的货物都是一个个很大很重的木箱,更重要的是,这个货舱有重兵把守,如果不是他们的火药库,他们也用不着这样如临大敌。


听完比利的讲述维戈转向奥兰多,奥兰多也正看着他:“我没有比利那么乐观。我看那里更像是个陷阱。”


说完他在地图上指出了那个可疑货舱的位置,在一个炮台的正后方,面对着北海:“一切都说明火药库应该就是这个,货舱的周围,包括屋顶上都站着荷枪的士兵,正因为这样才让人更加的怀疑。我们上一次行动的失败敌人一定知道了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在这个时候他们还这样明目张胆的暴露目标只有一个可能,这是个诱饵。永远不要低估对手,他们能去烧我们的船厂就足以说明他们绝不是好对付的,他们更知道炸毁火药库对他们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们不可能把他们的火药库展示给我们,如果我们晚上去那里,等待我们的一定是敌人的枪口。”


维戈走到窗前沉思起来,一番思考后他低声而缓缓地说:“看来情况比我们设想的要复杂和和困难得多。我们进入这个城市太过于顺利,没有受到一丝的干扰和阻挠,岸边的灯火也非常的不正常。按理战争期间,两军也会发生夜战,港口任何一个亮着的灯光都有可能招来猛烈的炮火袭击,那些灯光是给我们指路的,我们一上岸就等于落入了他们的陷阱。虽然现在看来我们的形迹还没有暴露,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大家收拾一下分头离开。”


凝重的气氛里大家很快就收拾好简单的行装。奥兰多把鹿特丹地图放在蜡烛上点燃,他和维戈已经把港口的一切记在了脑子里。维戈带着伊利亚离开这家旅店十分钟后,他和比利也离开了这里。


在不远街口碰头后他们在街上多转了几圈,没有发现可疑的盯梢。最后在离海港不远的地方找了另一个旅店,有时最危险的地方反倒安全。


为了安全和相互照应,他们四个要了一个上等间。虽然危险就在眼前,但比利和伊利亚抵挡不住一天一夜的紧张和疲惫给身体带来的疲乏,躺下不久就睡着了。维戈去床上抱自己的被褥准备铺在门后,奥兰多拉住他的手臂:


“那地方还是让给我吧。”


维戈笑笑:“谁去那儿睡都一样,或者我希望还能有机会像从前一样来保护你一次。”


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想缓和一下因为他们目前面临的危险处境而带来的情绪。奥兰多不再坚持,放开了手。


初冬的夜晚寒气很重,维戈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被子,舒展了一下疲倦的身体。看着他躺下了,奥兰多吹熄了房间的蜡烛,黑暗中只有四个人的呼吸声。


维戈躺在那里把他们到荷兰后发生的事情仔细的想了想。荷兰人知道他们不会因为上一次的失败而善罢甘休,但不可能确定他们什么时候会来。他又回忆了今天在港口的情况,应该还正常,明天再去那里一定要更加小心谨慎。左思右想中他翻了个身,隐约中他感觉奥兰多根本就没有去睡,而是靠着窗子静静地站着。


他眨眨困倦的眼睛,的确是奥兰多,他那消瘦的身影自己再熟悉不过了。他翻身起来,走到窗前把奥兰多搂进怀里,那孩子有些怕冷似的身体有些发抖:“奥利,有什么事就告诉我,别这样憋在心里。”


奥兰多把头埋在维戈的肩上,他的声音几不可闻:“下午,我在港口见到了我们的人,就是前几天被派到这里的那几个士兵,他们的尸体就被吊在港口,一直都吊在那里。”


维戈心里涌起一阵荒凉和哀伤,更多的是愤怒,他压抑了自己的情绪轻轻抚摸奥兰多的后背,安慰着:“战争就是这样,总有人死去,也会让很多人变得残暴。”


奥兰多抬起头,他眼睛里似乎有一些亮亮的东西,维戈想到那会是眼泪,是为了他同胞的惨死而流的。他吻吻奥兰多的眼睛,但他并没有吻到那些苦涩,男孩没有叫泪水流下来,他又重新搂紧这个因为愤怒和悲伤而仍在发抖的身体,轻声说着安慰的话语,奥兰多在他怀里渐渐平静下来。


第二天早上依旧是炮声阵阵。中午炮声一停了下来奥兰多就带着比利急不可待去了码头。在小岛的西北方向奥兰多注意到一个很旧的货舱,这个货舱从表面上看灰不溜秋的,还是半地下室型的,但仔细再看就可以发现这个货舱的不同之处。鹿特丹现在所有的航运都停止了,除了他们昨天见到个那个陷阱货舱以外,别的货舱从院子到大门都布满厚厚的灰尘,在这里他却看不到这个货舱被遗弃的迹象,他更是感受到离他们十几米远的窗口里有几双眼睛在一直监视着骑马走在码头上的他们。


奥兰多看了比利一眼,比利装出将身上的剑不小心掉到地上的样子。他们勒住马,比利下马去捡剑的时候,货舱里出来一个人,大声的呵斥着,比利连连点头,骑上马就走。


“他让我们马上离开,否则就开枪了。”比利在马上小声解释到。


走出很远之后,奥兰多让比利牵着马在前面等着他,他步行绕到这个货舱的后面。那里是一片相当大的开阔地,看得出这里原来曾经有的建筑物刚被拆掉不久。这里无遮无拦,别说是人,就是一只兔子也别想在这里隐藏,想在货舱的后面靠近根本就不可能。


他先把自己隐藏好,拾起一块石头朝那块空地扔过去。石头落地的声音引来的是几声拉动扳机的声响,那声响在这空旷之地听的很真切。


奥兰多靠在墙后无声地笑了,他确信自己已经找到了他们的目标.



十六、临近黄昏,太阳总算是摆脱了束缚了它好几天的阴云,在海天相接的地方露出它金色的光芒。但好景不长,它的光辉还没来得及染红天边的云朵,乌云又开始铺满天。随着太阳的转瞬即逝,天气又恢复了阴郁寒冷。北海上刮来的劲风吹得港口上挂着的旗帜猎猎做响,让这个本来就很萧瑟的港口凭添了几许肃杀。


奥兰多和比利避开那些哨兵,悄然把那个货仓周围又仔细地察看了几遍。他们不但要摸清这个货仓的具体位置,还要摸清道路,以便于晚上的行动。当白天的最后一缕光线在天边消失殆尽,他们完成任务返回旅店。


荷兰人的火药库戒备森严,前后空旷,白天动手没有成功的可能。只有到夜深人静,那时人最易困倦,也最易放松警惕,那才是下手的最佳时机。想到这里,奥兰多又想到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他压低声音问与他并肩同行的比利:“比利,你在荷兰住了好几年,这里的人习惯喝什么酒?有没有象英格兰威士忌那样的烈性酒?”


“有,荷兰人爱喝一种金酒,比威士忌还要烈性,那可是荷兰人的国酒。您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比利十分小声地回答,除了荷兰语之外,他只会说英语,所以他们之间也只能用英语交谈,而在这里说英语是非常危险的。


奥兰多没顾上回答他的问题,他马上问起这种荷兰金酒是不是随便在任何一家店铺里都能买到。


比利很肯定地说了声“是”后,恍然大悟地笑了:“我知道您的用意了。”


出了港口,快到他们所在旅店,比利小声提议:“我先去买酒,回去看看符不符合我们的要求,不行我们还得另想办法”。


奥兰多赞许地点点头,这小子真够机灵。比利去了店铺。奥兰多急于把找到火药库的消息告诉维戈,一个人先回了旅店,虽然他不能确定维戈他们有没有回来。


一跨进旅店大门,马上就有一种紧张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奥兰多警觉地立刻转身,已经来不及了,旅店大门已被几个人堵住。他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此时想脱身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在对手亮出武器之前,他快速掏出隐藏在身上的火枪,朝着离他最近的两个人射击,那两人应声倒地。他在心里乞求着维戈他们还没有回来,比利就在离这不远的地方,听到这两声枪响,就会明白这里出事了,可以及时把他们挡在回旅店的路上。


不可能再有时间装子弹了,奥兰多扔下火枪准备拔剑,但对方几个人一起向他扑上来,很快就挟制住了他,并用绳索紧紧把他的双手绑在身后,身上的剑和长靴里的短刀也被搜走。这个过程中,奥兰多放弃了无谓的挣扎,他知道,再怎么挣扎也不过是白白的消耗体力。


一名年龄大约30岁左右的军官从奥兰多他们所住的房间走出来。他先低头看了看被奥兰多打死的两名手下,又很漫不经心地扫了奥兰多一眼,猛然间他抬手狠狠给了奥兰多一记耳光,用生硬的法语说道:“你开枪是打算示警?告诉你,没有用了,你不是还有一个荷兰随从吗?他人呢?”


那人蓝色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凛冽的杀气,还带着只有胜利者才拥有的几许傲慢。奥兰多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就像在做一场心理上的较量。


片刻,那军官移开了目光:“不用说,你也是化装成法国人的英语佬,你可以保持沉默,更可以装做听不懂我所说的法语,但我奉劝你,不要试图选择任何一种方式和我们对抗。现在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不过半小时后就很难说了。”


奥兰多听了他的话,心中闪过一丝不安,难道维戈他们也出了什么事?不容他多想,几个士兵已把他架到了旅店后的院子里,那里停了一辆没有窗户的马车,更确切的说,那是辆囚车,囚车周围还站着十几名士兵,几个士兵手里还举着火把。


奥兰多被人很粗暴地扔进了车厢,没等他看清车厢里的情况,门就被“砰”的一声锁上。黑暗狭小的空间里,他感觉被扔到了一个人身上。这个人身上的气息是那样的熟悉,心中的那份不安得到证实,奥兰多只觉得自己的心在往下沉,所有的思维仿佛在心底最痛楚的这个时刻停滞了。


身下的人身体也微微一震,明显他也认出了自己,而且他已经在轻声叫着他的名字了:“奥利,你怎么样?”。


奥兰多深深地呼吸一下:“我没事,维戈,你怎么样?”


“我也没事。”


“伊利亚呢?”


“他就在我身边。他的头部被人重击了一下,还在昏迷中。”


维戈艰难在这狭小的空间移动了一下身体,奥兰多现在可以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胸口上,他知道维戈说他没有受伤是在骗自己,他已经感觉到了维戈胸前一片潮湿,有浓烈烈的血腥味。


大概是那些士兵再没有什么别的收获了,又或许他们觉得一个小随从不值得他们在这里耗下去。等待了十几分钟后,囚车开始启动。


黑暗中奥兰多什么也看不到,也不知道他们会被送到哪里。他现在已从最初的震惊和心痛中冷静下来,此刻他可以清楚的听到维戈的心跳和不够均匀的呼吸声。即便这是条死亡之路,能与他并肩同行,那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但他更清楚,他们不能就这样死掉,他们还有使命没有完成。


远远的,街上传来时断时续的口哨声。那声音在杂乱的马蹄声里听上去极其微弱。但奥兰多听出那是一首苏格兰民歌,查理国王在心情不错时总不忘轻哼几句。维戈和奥兰多同时挣扎着坐起身,背靠着背。奥兰多摸索着用被绑着的双手试着解开维戈手中的绳索。那个扣绑得太紧,他的手指在不断尝试,终于解开了那些扣结。半分钟后,包括伊利亚在内,他们三个的手都重获自由。维戈轻轻呼唤着伊利亚,想把他从昏迷中唤醒。


远囚车停在了在一个城堡的院子里,这个城堡在十几年前被改建成一个监狱,窗口上都装着很粗的栏杆,四周修建着高而厚实的围墙,犯人一旦被关进这样的囚室里,插翅难逃。


一个士兵手拿钥匙打开车锁,他刚拉开车门,脸上和腹部分别遭受到重重的一击,他痛苦地倒在地上。离囚车最近的两个士兵对着突如其来的变化丝毫没有心理准备,他们下意识的去摸枪套里的火枪,已有人抢在他们之前缴掉了他们身上的武器,他们被刺倒时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周围的士兵这时已经纷纷下马,听到同伴的惨叫声,看到从囚车上窜出的三个人,有点不相信自己眼睛似的愣了愣,那三个人利用这一瞬间的机会向城堡门口跑去。还骑在马上的那个军官首先明白过来,大声命令:“别让囚犯跑了,关上城堡大门。”


把守城堡大门的士兵眼看就要关上大门了,随着一阵急速的马蹄声,不知从哪里来的几匹惊马冲进城堡大门,几个士兵根本没时间躲闪,被狂躁的惊马撞翻在地,随即又被后面的马无情地从身上踏过。城堡内的士兵见状连忙躲避,那三个囚犯趁乱出了城堡的门。


那个军官看着眼前一片的人仰马翻,他的士兵个个自顾不暇,他气急败坏举起火枪对着那三个背影瞄准,却被一个忽然出现在城堡门口的骑手举枪击中,栽在马下。


接二连三的枪声引来了一队巡逻的骑兵,他们远远看见两匹马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惊慌失措的士兵从城堡里跑出来告诉他们跑掉了三个英国奸细,他们立刻向那两匹消失的方向追赶,途中又有一队巡逻兵加入到他们的追赶行列。


五分钟后,他们看到了前面的两匹快马,十几杆火枪一齐开火,火枪的火光下他们看清前面的每一匹马上都坐了两个人,一个军官用嘶哑的声音喊到:“快装弹药,对英国人一定要格杀勿论。”


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街上传得很远。维戈他们听得很真切,除了比利没有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大家都知道危险里他们越来越近。


转机就出现在眼前。绕过一个街角就是河道上的一座石桥。他们迅速下马,在马背上猛抽几鞭,没有了负重马撒蹄向前狂奔。他们沿着河道的陡坡跑下,隐藏在桥拱下面。不到两分钟,急促杂乱的马蹄声从石桥上疾驶而过,这些人还在追赶那两匹马,丝毫没有怀疑他们要抓捕的人就在自己经过的桥下。


马蹄声远去,四个人不敢在这里逗留,那些士兵不久就会发现那两匹马上没有骑手,他们也不敢上岸,只能沿着河岸向相反的方向逃走,而那正是港口的方向。


走了没多远,奥兰多发现维戈脚步有些踉跄,他紧跑两步搀住维戈扶着他一起前行。伊利亚也开始体力不支,比利背起他,这样他们的逃亡就变得非常艰难和迟缓。幸而在他们进入港口前那些追兵还没有追到这里,他们顺利地进入港口,躲进一个无人看管的货仓里。


比利打着了火镰点上蜡烛,奥兰多搬来几个木箱挡住了窗口和货仓门,以防外面的人看到这里的灯光。暗淡的烛光下维戈脸色极差,坐下没多久就失去了意识。奥兰多给检查了一下,发觉胸前的剑伤外,背部也中弹了。伊利亚的情况也好不到那里去,头部的伤口流血不算多,可他也昏迷不醒。


奥兰多和比利正忙碌地给维戈他们包扎伤口时,码头上传来嘈杂的人声,他们赶紧熄灭了蜡烛,握紧了火枪和长剑守在门边。


他们可以想象,在这个夜晚,整个鹿特丹都在掘地三尺,士兵们在城里挨家挨户地搜捕他们。出城的所有陆路都会被封锁,所有的人会都被告之不允许出城。当然他们更不可能放过港口这边,士兵们被分成几个组,挨个检查每一个被人遗弃的货仓。快到子夜,几个士兵检查到了他们这间货仓。他们推了推货舱的门,纹丝不动,举起火把向窗口里张望,窗口也被堵得严严实实,他们已经折腾了老半天,早就精疲力竭失去耐心,于是把目标转移到了下一个货仓。


又过了一个小时,港口的人声才逐渐消失,恢复了平静,两人仍不敢掉以轻心,直到周围寂静到只有海浪的声音他们才长出了一口气。


比利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悄声问到:“队长,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奥兰多站在黑暗里沉思了好一阵。他到现在也不明白维戈他们是怎么被敌人发现破绽的。从维戈胸部受到的剑伤上推断,他们与敌人在旅店里发生了冲突。维戈一向沉着冷静,不被敌人识破身份绝不可能抢先动手。本来还打算在今晚就行动,但事情发生了变故,如果敌人在今夜的搜捕没有结果,那么明天很有可能会转移火药库,而且维戈他们又受了重伤,面临这样的困境,他只有一个选择。


他要来比利身上的火镰重新点上蜡烛:“比利,我们现在必须搞到一艘船。这里离海堤不远,你听到爆炸声就立刻带着他们上船,趁乱离开港口,那是我们唯一的逃生机会。”


“可是……”


“没有可是,执行命令。”


比利低下头沉默了,奥兰多把手放在他的肩上:“行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我想以你的机智是可以完成这个任务的。”


比利和奥兰多在一起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他明白队长决定了的事情就不可能改变,于是,他无声地出了货仓。


也许是比利开门出去的时候吹进了少许寒风,这时维戈苏醒过来。他环顾一下四周,不见比利,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奥兰多,奥兰多避开了,只是关切地小声问到:“你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坚持。奥利,告诉我,你们今天在港口找到目标了吗?”


奥兰多点了下头。维戈挣扎着要起来,奥兰多按住了他:“还没到时候,你先休息,到时我会叫你的。”


他推开奥兰多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站起来:“你别想一个人行动,我还没到动不了的地步。”


奥兰多一下子拥紧他的身体,轻轻在他唇上吻了吻。维戈心底升腾起一种可怕的焦灼和恐惧,他极力想摆脱对方的束缚,颈部却被猛击了一下,他又一次失去了知觉。


奥兰多扶着维戈让他躺下,他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抚摸着他消瘦的面颊:“维戈,我不得不这样,对不起。”


不久,比利浑身湿淋淋地回来了,他只向奥兰多点了点头,奥兰多明白他已经成功的搞到了他们需要的船只。


奥兰多又叮嘱了比利几句,然后认真地检查自己缴来的火枪,脸色平和得就像此去不过是一次普通的出征。看着他的样子比利忍不住落下了眼泪,泪光中他看着奥兰多深深地看了一眼躺在那里的维戈,然后就毅然拉开门出去了。



十七、 现在是凌晨三、四点,正是下手的最佳时机。 


和前半夜的嘈杂比起来,此刻的港口安静了许多,强劲的海风吹动海浪拍打着海堤的声音不绝于耳。远处的城区里不时有犬吠的声音传来,其中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声枪响。看来城区那边搜捕他们的行动还在继续。 


既然比利说起的那种金酒是荷兰人最喜爱的,又很轻易就能买到,那么酿酒商们一定会把这种金酒销往他们的殖民地,在这些货仓里一定可以找到因为港口被封锁而没有来得及运出的金酒。 奥兰多在码头后面的货仓里一间间的搜寻着,他放轻脚步,撬门的动作也相当轻捷,他知道这附近一定还有哨兵在巡逻,任何一丝的光亮和响动都有可能招来大批的敌人。 


他也记不得这是撬开的第十几间货仓的门了,在这间货仓里,终于看到了一个个圆形的酒桶。堵住货仓的小窗口,然后他燃起蜡烛,小心翼翼地搬下一个酒桶,打开酒桶下面的开关,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一闻便可知是易燃的烈性酒,他长出了一口气。


站在海堤上,奥兰多确定了海风的方向,选择了火药库东邻的货仓,把搬运过来四个的酒桶用短刀劈开,把酒洒在货物上。荷兰人的火药库前后空旷,但却和别的货仓左右相邻,他们大概只想到让自己的火药库隐藏在这些普通的货仓当中,却没有想到留下了一个如此大的隐患。 


奥兰多闭上眼睛做了深呼吸,然后点燃了货仓。在金酒的助燃下,火势迅速漫延, 强劲的海风加强了火势,很快,火从窗口燃出,窜上了屋檐。隔壁和远处的敌人闻到了燃烧的气味,看到黑暗中耀眼的火光,惊惶失措地向这边跑来。奥兰多躲在阴影里,看着那些准备救火的敌人,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因为敌人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同样他也不会给敌人靠近货仓救火的机会。 


第一个来到货仓前的敌人首先被他的火枪击中,敌人这才发现这里还隐藏着一个对手,他们蜂拥而上。连续刺倒了几个敌人后,奥兰多感到胸前猛得一阵麻木和刺痛。他顾不上看胸口中枪的部位,把手中的剑握得更紧,攻势更加凌厉。眼前敌人如潮水般向前涌来,他发觉自己已经体力不支,胸口的伤痛也在加剧,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还有士兵提着水桶赶来救火,但已经晚了,大火借着风力已不可阻挡的烧到了火药库。燃烧中产生的浓烟和热浪已经弥漫到海堤上,束手无策的荷兰人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一声巨响,巨大的气浪把奥兰多和对手一起掀了出去,又重重地摔在地上。他挣扎着站起身,刺倒了离他最近的几个敌人。紧接着又是一声更大的爆炸声,他再次被气浪掀翻在地。他躺在那里感觉到大地都在这一连串的爆炸中颤动。被气浪掀上半空的火药在高空中炸开,耀映着茫茫夜空,绚丽得如同他在枫丹白露所见到的美丽焰火。 


他想再站起来,但没有成功,身体中的力量在一分分被抽离,一阵阵疲倦向他袭来,握住剑柄的手在慢慢松开,视线也模糊起来,身上止不住地发冷,他意识到,今天大概是无法活着离开这个港口了。  


不远的海堤上传来刀剑相击声,敌人又遇上了对手。奥兰多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他终究还是来了,自己还是没有把他留在安全的地方。奥兰多不知哪来的力气,又抓起剑柄,努力站了起来,向声音来处拼杀过去。 


隆隆的爆炸惊醒了维戈。看到比利浑身湿淋淋的正架起伊利亚向外走,他用了几秒种时间就理清了头绪,明白了奥兰多的意图。他叫比利带上伊利亚坐船先走,他拿起剑毫不犹豫冲出货仓。 


港口上空已被大火映红,火势吞噬了一个个货仓。和敌人交上手后,维戈感觉身上的伤使他的动作已不那么利索。对付了几个人后,他身上又中了两剑。随着火势的不可抑制,敌人放弃了无望的救火,全力捕杀这两个纵火者。冲天的火光中,他看见奥兰多正在海堤上,浑身是血,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似乎是触手可及,但那却是生与死之间的相隔。 


杀掉眼前的一个荷兰人后,维戈一抬头,一名骑在马上的军官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黑洞洞的枪口正向自己瞄准。这时,一柄长剑猛地从几个荷兰士兵的头顶掠过,刺中了那名军官。这柄剑是奥兰多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掷出来的,剑身穿透了那人的身体,而他自己此时已是赤手空拳,几把剑同时刺进他的身体。 


维戈顿时只觉得自己变得轻若一根羽毛。一股轻风就可以把他扬起,再抛向任何一个不知名的角落。等他恢复意识,他已经到了奥兰多跟前,身后是一排荷兰人的尸体,手中的剑只剩下了半截。他抱起奥兰多毫无知觉的身体时,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大脑里是一片明静还是更加混乱。他甚至迫不及待期待着身后的敌人也用剑穿透自己的身体。 


一阵更大的爆炸声在身后炸响,那声音巨大得让维戈感到世界将就此毁灭。巨大无比的气浪直接把维戈和奥兰多抛下大海。


冰冷的海水刺醒了维戈,他忍住满身的剧痛,向奥兰多游去。漫天的火光映红了沉沉的海面,火光下,他看见比利划着船拼命向他们靠近,他也努力拖着奥兰多向小船游去。 


上船后,他忍住剧烈的眩晕,抓起另一只桨,和比利一起掉转船头向大海深处前行。敌人怎么可能放过他们,他们向小船开炮,几发炮弹落在离他们不远的海面上,巨大的水柱差点儿掀翻他们的小船。更远的深海,两军已经开始交火,火光与爆炸就是讯号,严阵以待的英军这次先发制人,向荷兰人的军舰投过一个个复仇的炮弹。已经有炮弹掠过维戈他们的头顶落在港口上,维戈看见挂着英国国旗的军舰一艘艘驶进海湾,他再也支持不住,栽倒在船头。 


维戈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病床上,床头还坐着一个士兵,从他的装束上来看应该是奥兰多的下属。伊利亚也在这间病房,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沉睡。


维戈挣扎着坐起来,那士兵想去搀扶他,维戈拒绝了他的好意,自己下了床。拉开病房门才发觉,他们仍在船上。天色已近黄昏,依旧是阴沉沉的。鹿特丹方向,两军仍在作战,还能听见隆隆的炮声。


那个士兵跟着维戈来到甲板,给他披上外套:“骑士,如果你找我们队长,他在您隔壁。”


维戈推开隔壁的舱门,一直坐在床边的比利看见他进来,沉默地低下头出了船舱,带上舱门。 


维戈一步步挪到病床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躺在那里的奥兰多,奥兰多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裸露在外的肩部裹着绷带。维戈轻轻拉拉他身上盖着的被子,把那个浑身是伤的身体盖严实。他又看见奥兰多的一只手还露在外面,他拉起那只手想放进被子,谁知却紧紧地握在了自己手中。奥兰多的手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一股凉意漫过维戈的全身,似乎周围的空气都有了重量,压着他的肩头,使他不堪重负,喘不上气来。


由于攥得太紧,奥兰多手指上有个坚硬东西深深嵌进了他的手掌,他不由得松开手看了看,是他送给奥兰多的那枚戒指。不知从何时起,这个男孩把戒指戴在了无名指上,刹时,就像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桅杆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他拉起奥兰多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奥利,你醒来,你听见没有,我叫你为我活着。” 


奥兰多没有任何反应躺在那里,他怎么能这样,给了自己希望却把它带走,给了自己爱现在却在收回。


维戈还想说些什么,那些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眼泪不断洒在奥兰多冰冷的手上。忽然他感觉那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维戈慢慢松开自己的手,奥兰多纤长的手指慢慢移动,吃力地一点点抹去维戈脸上的眼泪,用微弱的声音说:“我还没死,别这样。看来你果真比我想象的要脆弱得多。” 


一个星期后,英荷之间的海战终于彻底结束了。荷兰由于战败,被迫签订了停火协议。通过这次战争的胜利,英国在新世界那边从荷兰人手里争取到了更大的经济利益。查理国王迎来了他复位以来最大的一次胜利。他在政治上找到了安宁,在欧洲得到了尊重,在大臣中取得了更高的威信和权力,从此安心得坐在那个连他父亲都不曾坐稳的王位上。



十八、   临近圣诞,温度骤降。阴沉的乌云凝结在古老的城市上空,大雪随时都有可能纷飞而下。 


维戈阴郁地坐在自己公寓的壁炉前,跳动的火焰怎么也驱不走身上的寒气,他紧裹着外套蜷缩在沙发的一角。 


他是在昨天傍晚和白金汉公爵一起被查理国王从朴次茅斯的海军基地招回的。海上的战事刚一结束他就随舰队回到朴次茅斯休整,那时他的伤尚未康复,而奥兰多也因为伤势过重被送回了伦敦。看着载着奥兰多的战舰渐渐远去,从那一刻起他的心情就开始这样的阴郁不安,随即发展到迷茫和哀伤,即便是奥兰多已脱离生命危险的消息也没能把他从这种极度不安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在这段时间里,他只要一闲下来脑海里就是奥兰多身中数剑,浑身是血的样子,还有他劈向自己那一掌时的决绝。每晚他都是在奥兰多遭遇不幸的噩梦中惊醒,然后就是不能自抑的惊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心绪就越强烈。 


而且,他以为以他的定力,他已将这些情绪掩饰的很好,不留痕迹。一个小时前,在白厅,他依旧是那么沉静从容,在众人的瞩目下接受了查理国王的授勋,他成为英国历史上第一个被授予嘉德骑士封号的外国人,那是英国军人所能拥有的最高荣誉,虽然他对自己被授予这么高的荣誉事前一无所知。和他相处了一年多的白金汉公爵也许早用他洞悉一切的敏锐目光看出了他平静从容下的不安和迷茫,隆重的授勋仪式刚刚结束,公爵便善解人意地说:“骑士,如果回巴黎可以能让您愉悦一些,您不妨回巴黎过一个愉快的圣诞节。毕竟您离开家的日子很长了。国王那里我会替您解释的。” 


维戈谢过公爵的好意离开白厅,恍恍忽忽地回到这里。这间公寓是他刚到伦敦时奥兰多帮他找的。那时奥兰多是希望他能在伦敦多住些日子,才没有把他安置在旅店里。这里离白厅很近,可他来伦敦最初的两个月里,奥兰多忙碌得很少有机会来这里看他。后来就爆发了战争,他们天各一方。现在这间公寓还给他留着,那两个白金汉公爵派遣到他这里照顾他饮食起居的仆人还依旧把这里打理得一如他天天住在这里一样,让他在寒冷的冬季从外面回来就可以享受到无比的温暖。就在刚才,他已经叫那两个仆人回到公爵府了,他在伦敦不再需要这些,他已经决定要回巴黎了。 


空荡荡的公寓里现在只剩他一个人,窗外的风声加剧了他的孤寂感,就连伊利亚都已不在他的身边。这个他从巴黎带来的跟班,在伦敦养好伤后就由于在鹿特丹的出色表现,在比利的推荐下,获国王特许进了国王卫队。伊利亚还为此事去了一次朴次茅斯征求他的意见,他当即就准许了,他有什么权利去阻挡一个年轻人的光辉前途。 此刻维戈坐在那里强迫自己去思念巴黎,自己也应该想念巴黎的,那是自己的家,他离开那里一年多了。是的,回巴黎,如果真的爱他,在乎他,珍惜他,那么就离开他,如果还留在他身边,终有一天,他年轻的生命会在自己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下这个决心,在朴次茅斯时就应该扬帆远行,不要再回到伦敦。刚才在白厅里自己还在人群中搜索他的身影,没有任何结果时不是还在庆幸他没有在那里吗?国王在授封他骑士称号时提及他仍在疗伤时自己不是还松了口气吗?其实自己早就想好了出路,就是一直下不了决心,理不出头绪,今天他们没有见面那也是天意。 


维戈不让自己再往下想,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爱他就离开他。”也只有这样做才能让自己走的坚定,要不然他就会控制不住想念而留下,再把奥兰多害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想到这里他离开沙发迅速回到卧室里脱下身上的军装,换上骑士服。他没有去收拾行装,自己最珍爱的人现在都要抛下了,还要那些干什么。 


他回到壁炉前打算熄灭那里燃烧着的火焰,这时,身后的门被人撞开,他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一时僵在那里。稍稍停顿了一下,他缓过神,不由自主地转过身。 


在奥兰多身后,暮色四合,天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下雪了,有不少雪花在寒风的吹动下洒向开着的门里,无声地落在地毯上。门外的地面上已铺上了薄薄一层积雪,上面有一行孤独的脚印。 


奥兰多反手关上房门,静静地站在那里注视着他,在他的清澈目光下维戈抖索着想点燃桌上的烛台,他打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让我来。” 


奥兰多接过火镰,一下子就打着,点燃了客厅的蜡烛。昏黄跳跃的烛光下,奥兰多的脸色依旧苍白,而且更加消瘦憔悴,他还没有从重伤中彻底的复原过来。 


看着这张脸维戈就感觉有一把短刀狠狠地捅进他了的心口,抑制不住的心痛。他伸出手轻柔地抚掉那些落在奥兰多头上和肩上的雪花,那些雪花正在慢慢地消融。奥兰多睫毛上的雪已化成水珠,在眼睛闪动之间有一粒水珠划落在脸颊上。维戈的唇不由得靠近。奥兰多屏住呼吸缓缓闭上眼睛,任他轻柔地吻掉那些水珠,然后吻过自己的脸颊,眼睛,鼻梁,他的吻细致而耐心,而后他把自己紧紧地拥在怀里。 


两个人就这样久久相拥着。维戈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要离开奥兰多的念头是多么的可笑和荒谬。下定一个决心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去犹豫和煎熬,而放弃这个决定就只要一个瞬间。只要看他一眼,他就该知道自己走不了了,就算是走了,不管是走到天涯海角还是要回到他的身边——就像是在没有灯塔的海面,没有退路的悬崖,他早就无路可退了。他用暗哑颤抖的声音在奥兰多耳边轻语:“奥利,答应我,以后不要再为我不顾一切,我要你好好活着。”


奥兰多枕在他肩头幸福地笑了一下。他明白这个男人在这一个月里的痛苦煎熬,理解他不敢来看自己的心情,他很坚决地向这个刚才还企图逃跑的男人说:“不,我不答应。” 


他总是这样,带着一些不讲道理的霸道和坚定,自己这辈子简直就让他吃定了。维戈松开手臂,抬起奥兰多的下巴,朝着他的唇深深吻下去,长久地吻着。他的唇齿之间得到了更热烈和狂野的回应,原始的欲望使两个人的身体都开始颤抖,急剧喘息着,直至透不过气来才分开。 


奥兰多眼睛里燃烧着的激情让维戈不再犹豫,他要在今天让他们彼此拥有对方。他抱起奥兰多走进卧室,把他轻轻地放在床上,细心地退下奥兰多的长靴,解开他衣服上的每一粒纽扣,就像在进行一个庄严的仪式,不,他们就是在举行一个庄严的仪式,这是他们的第一次,他要把每一个细节,他的每一个表情都印在脑海中,即使将来年华老去,今晚也是他永远不会褪色的记忆。 


和他已经有过床第经验不同,奥兰多纯洁的就像一张白纸。他看出奥兰多有些紧张和羞怯,他再次温柔地吻下去,吻过他的眉毛,他的前额,他的下巴,他的胸膛。他的双唇上象带着一团火,吻到那里就把火烧到那里。在他的唇下,奥兰多逐渐放松下来,全身变成一种完美的玫瑰色,胸膛剧烈的上下起伏,他一把将维戈搂在胸前,两个人赤露的胸膛紧紧地贴在一起,感觉马上就要在对方的热焰中融化。 


维戈俯下身体,进入到奥兰多的身体里,感受着那里的热度。他像是又回到了战场上,战火在周围蔓延,连他的身体都在燃烧,他一次次的冲锋陷阵,攻城掠地。他看着奥兰多微微皱起的眉头,向那里吻下去,谁知奥兰多却仰起脸吻上他的唇,他身体里的火焰因为这个吻燃烧的更加猛烈。他相信这种燃烧是用他们的血液做燃料的,是全身的血液在燃烧。终于,熔岩找到了爆发的出口,两个人就像是最猛烈的火山喷发一般喷薄而出。 


天色微亮,维戈先醒过来。他看着还在他怀里熟睡着的奥兰多,他睡着时安静的像一个天使,脸上带着安详的笑意。到现在维戈还有点不敢相信这个巨大的幸福就是自己眼前,这个男孩已经是他的了。他不禁又拥紧了怀里的人,这时奥兰多动了动,嘴里还在嘟哝着什么,维戈听的很真切,他在睡梦中都在叫自己的名字,维戈感动的几乎落泪。这个坚强的男孩,无论多么艰难危险的环境都不能使他退却的男孩,在最危险的时候总是把最后一线生机留给自己的男孩,他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挂记着自己。维戈想起他来巴黎找自己的情景,他不知是经过了怎样漫长而没有结果的等待才下定决心来的巴黎;在去布鲁塞尔前他就企图阻拦自己不想让自己去冒险;在蒙斯,他又是怎样的因为挂念他而不顾一切的赶路。维戈深深叹了一口气,庆幸自己还没有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一生的事,现在补救,一切还来得及。 


维戈就这样痴痴地,贪婪地看着这张年轻英俊的脸,一直到天色大亮。这时他感到有些饿了,于是他悄悄地下了床,在衣柜里找出棉睡衣穿在身上,到厨房里去转了一圈。厨房里的寒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里的火炉因为无人照料早就熄灭了。他翻了半天只找到一块又冷又干的面包,蔬菜倒是有不少,可都是生的,他只好空手而归。 


他冰冷的身体刚钻进被子,就把奥兰多惊醒了。奥兰多眯着眼睛看看他,好象猜出他干什么去了,把头埋在枕头里开心地笑了两声。


维戈一把把奥兰多搂进怀里,奥兰多吸了一口凉气想挣脱开却被他搂地更紧。维戈在他的耳垂上吻了吻,有些讨好似的:“天亮了,奥利,去做点早餐吧。” 


奥兰多摇摇头:“天亮了就一定要吃早餐?反正我不饿,也不许你吃,你吃饱了就想回巴黎。” 


这小子还在记仇,他一定是听比利说了自己要回巴黎的事。维戈昨天在白厅外面曾碰到过比利,可那时他恍恍惚惚的,至于和比利说了什么他现在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我是要回巴黎,但要带着你一起去,你现在属于我,我走到哪里都一定会带上你。” 奥兰多听了他的话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典型的贵族观点,骑士,我是您的?” 


维戈翻身把奥兰多压在身下:“你也是骑士了,也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奥兰多在他身下不服气地说:“那你现在也属于我,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回坎特伯雷?我已经有两年没有回去看姐姐他们了。”


维戈从他身上直起身,坏笑了两声:“去坎特伯雷?为什么不呢?只是不知道你还骑得了马吗?” 


奥兰多一下羞红了脸,他拿起枕头捂在维戈脸上:“去死吧,你。” 


骂完他还不解气,把维戈按倒在他身下朝他脖颈咬下去,维戈夸张地大叫一声,奥兰多这边刚一松劲就被反身压住。两个人在床上纠缠在一起,直至都饥肠辘辘了才起身穿衣。最终还是奥兰多去做了早餐。 


英国人也像欧洲其他国家的人一样热衷于各种宗教节日,尤其是现在,战争结束了,对于平民们来说意味着赋税的大幅减少,家里的男人也不用出征打仗,可以过一个安心的圣诞节了。空气中弥漫着甜蜜气息冲淡了阴霾的天气所带来的阴郁。 


坎特伯雷也毫不例外的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虽然大雪已经停了,但厚厚的积雪让路面很难行走,两人在伦敦又买了大包小包的礼物,等骑马到坎特伯雷时天已经快黑了。进了镇子没多久,他们停在了一个破败的废墟前,这曾是伊恩?迈克兰的家,七年前这里还是一个古朴典雅的城堡,现在只剩下了残垣断壁。 


寒风呼啸着刮过废墟吹在他们身上。七年前他们就是在这里开始他们第一次的冒险,那好象已是很遥远的事了。那十七年后,二十七年后他们还会不会再回到这里?他们不能确定,他们唯一确定的是他们已拥有对方,从此不再分离。



十九、维戈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在这样完美的家庭气氛中吃过晚餐了——烤鸡、火腿、面包和葡萄酒的香味混合在空气里,和餐厅里人们的欢笑一同弥散在周围,即便是再没有食欲的人在这时也会垂涎三尺,更何况他和奥兰多早就饥肠辘辘了。


虽然现在距离圣诞节还有两天的时间,但这个家庭里的过节气氛已相当浓郁,每一个房间都被装饰的温馨漂亮。打从他们一进家门,奥兰多姐姐的那一双儿女就在奥兰多身边跟前跟后,奥兰多也没大没小的和那两个孩子打闹在一起,嬉闹着穿过一个个的房间,这时的他看上去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脸上的笑容比维戈平时所见到的更加纯净。


无论是时尚的住宅还是华丽的家居陈设,或是那几个举止得体的仆人,所有这些都在表明这是一个比较富足的家庭。奥兰多的姐夫大卫,温厚而不失精明,他对于维戈的到来和对待奥兰多一样的热情。姐姐萨曼莎溺爱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弟弟身上,直到晚餐时她的两个孩子都吵着要和舅舅坐在一起,她才把目光从弟弟身上收回,很严厉的看了那两个孩子一眼,那意思是在提醒自己的孩子,家里有客人。两个孩子只好乖乖地回到属于自己的座位上,奥兰多却没心没肺地冲着那两个撅着小嘴的孩子做鬼脸,引得维戈忍俊不已。


接近午夜,这座房子才从欢笑中安静下来。维戈洗完澡回到二楼的一间卧室里,窗外寒风凛冽,卧室里非常温暖舒适。他刚擦干头发,正准备坐进壁炉前的沙发里,门外传来轻轻的扣门声。他打开房门,是奥兰多,进来时手里还端着两杯咖啡,咖啡的香气开始在房间里飘散。


维戈不记得自己有在睡觉前喝咖啡的习惯,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布鲁姆家的人难道每晚是靠咖啡帮助入眠的?”


奥兰多本来已把咖啡放在了沙发旁的矮几上,听了他的话收起笑容二话不说端起托盘准备离开。


维戈关上房门拦住奥兰多,从他手里接过托盘:“算我什么也没说。谢谢你的咖啡。”


在奥兰多仍旧不满的目光下维戈把一杯咖啡递到他手里:“说真的,怎么想起来在这个时候送咖啡给我?”


奥兰多“哼”了一声,坐在沙发上喝自己的咖啡,似乎懒得再搭理他。维戈笑笑,挨着他坐下:“咖啡味道很好,是你煮的?”


那小子撇撇嘴还是爱理不理的样子:“不是。刚才我洗完澡正准备睡了,萨曼莎到我房间里送过来两件她亲手做给我的外套,还让我试试是否合适。我还能怎么办,我要是让她看见我身上的伤痕,以后的几天我哪还有好日子过?我只好转移话题,央求她去厨房给你煮咖啡,说你每晚睡前一定要喝咖啡的。”


维戈叹了一口气:“我说呢,原来用我当挡箭牌。”


奥兰多立刻皱起眉头放下杯子:“你是我见到的这个世界上最没心没肺的人了,要知道为了你这杯咖啡我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的。”


维戈也放下杯子,有些不太相信地挑起眉毛:“那我倒是愿闻其详。”


奥兰多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煮咖啡用了多长时间我的耳朵就承受了多久的折磨。萨曼莎不停的数落我,先是说我不懂得爱惜身体,说我又瘦了,居然说我现在的身子骨来一阵大风就可以把我刮倒。还说我没良心,不经常回来看他们,害得她整天为我提心吊胆,说我再不回来那两个孩子都要认不出我来了。她就这样一直在说,而且不允许我插嘴为自己辩解。我以前很少佩服什么人,现在我最佩服大卫,不知他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看着眼前这张生动的脸,维戈拼命地忍住才没让自己放声笑出来,他拍拍奥兰多的脸:“我看这世界上最没心没肺的是你才对,你应该高兴,有这么一个关心你的姐姐。”


“我倒是想高兴来着,但受不了她那种唠叨。”奥兰多说着站起身:“好了,我要回去休息了。我答应大卫和孩子们明天早上一起去选一棵圣诞树,所以一大早就得起床。你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维戈一把拉住奥兰多的手腕把他拽进怀里:“你确定你要回到你那间冰冷的卧室里去休息?据我所知这间卧室一直以来就是属于你的,你今天让给了我,而你现在那间没有壁炉,”他一边说一边亲吻着奥兰多的唇:“也没有温暖的床铺。”


奥兰多满不在乎地翘起嘴角笑笑:“对,我确定。”


维戈一只手紧搂着奥兰多的腰,另一只手不安分地伸进他的睡衣,并温柔地在奥兰多耳后一路吻下去,吻过他的脖颈后在他耳边问:“你真的确定?”


维戈温热撩人的鼻息就是自己耳畔,奥兰多已经无法让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稳:“维戈,你可真是不好对付,我……”


后面的话他没有机会说出来,他的嘴已经被维戈变得滚烫的双唇侵占,并同时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上了床。


急促的呼吸声在两人中间散开,维戈急切的吻使奥兰多迅速兴奋起来。他猛然翻起身将维戈压在身下,低头亲吻维戈。炙热的情欲让他的亲吻显得有些狂野,维戈爱怜的抚摸让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在加剧。这种呼吸和心跳压迫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他不得不离开维戈的双唇。他的唇刚一离开,维戈的唇就开始反攻,火热的吻很快就布遍了他的全身,恰当的爱抚让他的整个身躯变得滚烫,血液在瞬间就沸腾起来,他放弃了抵抗,把自己交给了对方。


激情迸发之后他们长久依偎在一起,跳动的烛光在他们身上洒下温暖的颜色。奥兰多枕在维戈宽健的胸膛上,聆听他每一次的心跳,感受他每一次的呼吸。


维戈温柔地梳理着奥兰多的头发,并把那些柔软的发丝用一根丝带细心地绑好,随后在奥兰多头顶轻轻地吻着:“奥利,等我们回到伦敦后,过不了多久查理国王就会给你封领地。作为一个骑士来说,领地也是必不可少的。”


奥兰多轻声:“我不知道查理国王做了什么,你总是让我离开他,上次在巴黎就曾提过,今天又在提起。”


维戈楞了楞,他没想到他的话还没说出来奥兰多就清楚了他的意图。查理可以那样无情的对待约克公爵,可以用自己妹妹的婚姻和法国做交易,也许这些对于宫廷来说不算什么,可他就是放心不下让奥兰多还继续留在那里。奥兰多等有了自己的领地,将来就不必再为生计发愁,他可以名正言顺的离开国王去自己的领地生活。但他清楚这些事情还无法向奥兰多说明,这些事情的真相根本就不属于他,他没有权利说出来,他只能平淡地说:“君王们都善于忘恩负义。”


他明白自己的话没有任何说服力,果真奥兰多听了只是无声地笑了笑:“那一年你把我留在国王身边一走了之,现在却千方百计的让我离开他。我虽然不知道你让我离开的真正原因,但我知道一定是为我着想。但我怎么能放下手中的剑,那是当年你交到我手里的。还有,”他抬起头看着维戈:“国王对我一直很关怀。你走后不久他就派人秘密来这里打听姐姐他们的是否安全,并告诉了他们我还活着,在苏格兰;你平安回到巴黎的消息也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你和姐姐一家是我在这个世界最牵挂着的人了,在那时这样的消息对我就是最大的幸福。我早就用我手中的剑起过誓,终生效忠国王,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维戈听到这里更是无言以对,奥兰多善良淳朴,怎么能想到人是会随着地位的改变而改变的,尤其是在宫廷,这里是阴谋的温床。他把深深的叹息锁在胸口,看来自己还要在这个阴郁的国家呆下去了。


天色大亮,奥兰多猛然惊醒,想起昨晚答应大卫和孩子们的事情,他跳下床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的一角向大门口张望,大卫和两个孩子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糟糕。”他嘟囔着捡起地上的睡衣套在身上,走过去在维戈脸上吻了一下:“你接着睡吧,我得走了。”


他迅速返回自己的卧室,飞快换好衣服,洗漱后立刻出门。在楼梯口他遇到萨曼莎。


“早安,萨曼莎。”没等看清萨曼莎的脸色他就匆匆下楼了。


奥兰多和大卫他们的马蹄声完全消失了,萨曼莎还定定地站在那里,双脚就像被钉在地板上似的挪不了一步。刚才她上楼想看看奥兰多睡醒了没有,一走到楼梯口就见到奥兰多穿着睡衣离开那个骑士的房间,她马上就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这个念头让她感到害怕。此刻整幢房子里都很安静,仆人们都在厨房里忙碌着,她努力让自己先平静下来,慢慢走到奥兰多的卧室,床铺非常整洁,被褥上没有一点余温,这些足以说明奥兰多昨夜没有在这里过夜。


“他们是极好的朋友,他们只是聊天喝咖啡而已。”萨曼莎这样安慰着自己,一步步挪回她和大卫的卧室。恍惚中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被孩子兴奋的尖叫声惊醒,抬头一看,奥兰多和大卫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了,他们带回一棵柏树。


萨曼莎站起身从窗口望出去,保姆先把两个孩子从马上抱下来,还有两个仆人和大卫一起把柏树抬进了后院去修剪枝叶。奥兰多跳下马时那个骑士就到了院子里,他们旁若无人地在拥抱,那人拉下奥兰多的手套把他的手暖在自己手心里,他们脸上的笑容是热恋中的人才拥有的。她又看见奥兰多在亲吻那个人的面颊,而后吻上那人的嘴唇,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一切都在表示他们已经这样亲吻了千百次了,她看到的只不过是最为普通的一次而已。萨曼莎就像被什么击中了,颓然坐倒在地。



二十、萨曼莎呆坐在床边,大脑里一片混乱。这么冷的天气,房间里的火炉温度也不高,她的额头上竟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萨曼莎,大家都在等你吃午餐。”大卫不大的声音就像是一声炸雷,吓了她一跳,她居然连最熟悉的丈夫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


大卫看出了妻子的异样,萨曼莎惨白的脸色和家里的欢乐气氛太格格不入了:“萨曼莎,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萨曼莎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个严重的事情告诉大卫,她终于还是决定告诉他,大卫现在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大卫,奥利……他和那个骑士,他们在相爱。”


大卫没有她意料的那么吃惊,他挨着她坐下:“昨天他们一回来我就看出来了。”


“是吗,你昨天就看出来了?可我昨天为什么……”萨曼莎像是在喃喃自语。


“你昨天的眼睛除了看奥利以外还看过别人吗?怎么可能发现什么?”


萨曼莎用几近绝望的语调说:“怎么会这样,奥利他怎么会爱上一个男人?”


稍稍停顿了一下,她看着丈夫用一种很肯定的语气说到:“大卫,奥利这绝对不正常,正常的人都不会这样。”


大卫踌躇着说:“萨曼莎,我觉着这也很正常,这也是一种爱情。”


萨曼莎连连摇头:“这怎么可能是正常的?两个男人之间能有什么爱情可言。”


大卫搂住妻子的肩,轻声问:“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是怕那个人欺骗奥利的感情还是奥利的行为给你丢脸?你可不可以理智一些,告诉我你的想法。”


萨曼莎激动起来,她站起身:“大卫,奥利他应该过正常人的生活是不是?他应该找个好姑娘组成一个完整的家庭,生儿育女,而不是和这个男人在一起鬼混。还有,别人会怎么看他们?两人男人生活在一起会被人视为异端的。”


大卫也站起来,安抚着激动不已的妻子:“异端这样的词早就成为过去了。如果他们真的相爱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那是他们的事情,又没有影响到别人什么。”


“大卫!”萨曼莎有点愤怒,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奥利不是你的弟弟你当然这样说。你有父母在乡下的庄园里颐养天年,我们这些没有父母的孤儿就该这样自甘堕落,不需要家人的关心和管教?”


大卫无奈地摇摇头:“萨曼莎,你看看你在说些什么,你怎么能把鬼混和自甘堕落这样的字眼用在奥利身上,你明明知道他一直都很善良。相信我,我和你一样爱着奥利,我也想他快乐。”


萨曼莎无力跌坐在床边,用双手捂住脸抽泣起来:“对不起,大卫,对不起,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不知道,刚才看到他们亲吻,我都要崩溃了。”


大卫蹲下去拿开她的手,一点点擦掉她脸上的泪水:“我们之间不用说对不起。这样吧,晚上我找奥利谈谈,我们男人之间或许好沟通一些。”


“不,还是我和他谈吧,无论怎样,必须说服他放弃这份爱,如果他们那真的是爱情的话。”萨曼莎长出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平和一些。望着丈夫有点担心的目光,她像是在对丈夫保证什么,又像是在提醒自己:“我会心平气和的和他谈的,奥利和你们——你和孩子一样是我的骄傲,他虽然是倔强了点,但从小到大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好,他也听我的话。我会说服他的,放心吧,大卫,放心。”

  

平安夜,雪花漫空,给这个美好的夜晚凭添了几许梦幻般的色彩。


从教堂做完弥撒回来,大卫家的客厅里就立即热闹起来。客厅中央那棵翠绿的柏树上早就挂满了可爱的小饰物,壁炉的火燃得很旺,两个孩子不知疲倦的围着圣诞树追逐玩闹。还好,在大人们对他们喧杂的打闹声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之前,他们玩累了,靠在奥兰多怀里安静地进入了梦乡。


萨曼莎和保姆轻手轻脚地把两个孩子送回卧室。返回客厅,她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礼物:“奥利,愿意和我一起把礼物放在孩子们枕边吗?”


奥兰多求之不得地接过萨曼莎手里的礼物和她一起出了客厅。维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关闭的客厅门口。


“要不要再来点?”大卫冲着放在圆桌上的葡萄酒偏了偏头。


“不,不用了。谢谢。”维戈收回目光,转向大卫。


“那,喝茶吧。”大卫起身走到客厅外,吩咐仆人送进两杯茶。


“谢谢。”维戈接过大卫递过的茶杯,温和地笑笑。


“骑士,这茶合您的口味吗?”大卫率先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维戈放下茶杯:“叫我维戈好了。对于茶我没有什么研究,虽然我也经常喝茶。不过,今晚的茶和我以前喝过的口感确实有些不同,更清香一些。”


“这是中国绿茶。那个遥远的国度盛产很多的极品茶叶。”大卫进一步向维戈介绍了一点茶叶的相关事宜。


维戈这才遥遥的想起在和奥兰多相识之初,奥兰多就曾提过他的姐姐嫁给了居住在坎特伯雷一个茶叶商的儿子,难怪大卫对茶叶有如此深的研究。他也清楚,大卫在这样的深夜里把他留在这里喝茶,不会是为了和他谈论什么茶叶的。


大卫两天来第一次有机会和维戈单独相处,他捧着几乎空了的茶杯暗暗打量着这个比较沉默内敛的男人。这个中年男人相貌英俊,但决不是那种能一下子就吸引人关注的英俊,吸引了大卫的是那个人的眼睛。


从二十岁开始,大卫就跟随父亲在生意场上打拼,十几年来也可以说是阅人无数,他还没有见过哪个人到了这个年龄还拥有这样一双坦诚清澈的眼睛,那里没有一点世俗的浑浊,坚定而不失柔情,澄净却深邃。他身上还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淡定自若和雅致不凡,大卫不禁为这个人身上的这种特质而折服,那么奥兰多爱上他也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聊了几句,两个男人就心照不宣的沉默下来。大卫在心底叹息了一声,不管眼前这个男人是多么优秀,他总是要和自己的妻子站在同一战线,即便不可能让这个人放弃奥兰多,起码也能多了解一些这个人的底细和想法:“维戈,请原谅我的好奇心,你不是英国人吧,虽然你的口音很地道。”


“我从巴黎来的。” 


“法国人?”一瞬间大卫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你曾来过坎特伯雷,在七年前?”


维戈微微笑了笑,大卫的思维很敏捷:“没错,我那次只是匆匆而过,但那次的坎特伯雷之行改变了我的命运。我想,改变得不仅仅是我的命运。”


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大卫心里的忐忑在加剧:他们都已经相识了七年之久了。七年的时间会发生很多事情。奥兰多在这七年里从一个少年长成一个成年人了,他们依旧在一起。七年前那场家中惨剧发生后,他和萨曼莎只知道奥兰多被一个法国人带到苏格兰,那以后他们和奥兰多很少有机会在一起,奥兰多每次回来都是匆匆忙忙的,最多就住一个晚上就回伦敦去了。七年之前和这七年之中在奥兰多和维戈身上所发生的事他们都不清楚,大卫现在唯一清楚的就是他和萨曼莎想让奥兰多离开这个人、放弃这份爱是多么不现实。


维戈很清楚回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迎着大卫的目光,平缓地说:“大卫,不能说你和萨曼莎的想法和做法是错的,你们也是为了奥利着想。你现在也知道了,奥利是我当年带到苏格兰的,对于他们母亲的不幸惨死我要负一定的责任,那次甚至还连累了奥利也差点丢掉性命。”


维戈说到这里,深深地呼吸一下,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深邃的目光投向窗外。窗外一片漆黑,但他感觉得到雪花在无声地飘落,天地间到处是白茫茫一片。他的眼睛里不知不觉蒙上了一层雾气:“七年前的那个晚上,也和今天一样下着大雪,在荒野上一间被人遗弃的简陋的屋子里,奥利在我怀里奄奄一息,怀着失去亲人的巨痛还让我不要管他,让我先走,他不想我再出事。我当时内疚得几乎想杀了我自己,唯一的念头就是如果上帝再给我一次机会重新来过,我一定远远绕开,不去打扰他们母子平静的生活。


他慢慢转过身,靠着窗子,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大卫,你可以把我这番话看作是虚伪的自我辩解或托词,随你们怎么想,但那就是我当时的想法。现在,我感谢上帝,让我和奥利相识,让我们相爱。面对这样的爱情,我也曾犹豫过,想过放弃。对于这份爱,奥利表现的比我勇敢和坚定,也使我明白了自己其实早就深陷其中了。就算我自私吧,反正我早就不再后悔当年自己的突然出现给你们家所带来的伤痛,即便是你和萨曼莎因为当年的事而责怪我。我爱奥利,永远也不会放弃,我想,他也和我是一样的。”


大卫没想到维戈会这么坦率,他也是一个沉浸在爱情中的人,却自问没有维戈这样的勇气。和奥兰多的年轻单纯不同,这个男人历尽沧桑,他应该知道他们的爱情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压力,但他仍然义无返顾的去爱。大卫发觉自己还没有来得及说服对方,就被对方的话所打动了。


指针指向两点,维戈和大卫都疲倦不堪,相互道了晚安出了客厅。仆人们抵挡不住困倦都已经入睡了,大卫拿起烛台要送维戈回卧室。维戈谢绝了他的好意,自己拿着烛台上楼。在二楼的转弯处,他看见奥兰多坐在那里等他。


  “圣诞快乐。维戈,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维戈把烛台放在脚边,挨着奥兰多坐下。奥兰多表面看上去很平和,维戈知道他不想自己担心,也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察觉:“我也有礼物?”


“当然了,在今天人人都应该有礼物的。”奥兰多说着轻柔地捧起维戈的脸在他唇上深深地吻下去。


“这个礼物怎么样?喜欢吗?”离开维戈的唇,他深情凝视着维戈。


“喜欢,这是我收到的最棒的圣诞礼物了。”维戈把他抱进怀里,低头轻轻吻吻他的唇:“奥利,我也有礼物回赠。”


他拿起蜡烛递到奥兰多手里,奥兰多安静地依偎在他怀里。维戈压抑着内心的酸楚,抱起奥兰多走了卧室。


第三天一大早,大卫和萨曼莎起床后,仆人就告诉他们奥兰多和维戈天刚亮就出去了,因不想打扰他们夫妇休息,托仆人给他们打个招呼。萨曼莎听完无助地看向大卫,大卫安慰地拍拍她的手。


中午,还没见到他们回来。在萨曼莎不断的催促下大卫去维戈的房间看了看。回到他们卧室,大卫向坐卧不宁的萨曼莎说:“他们的行装还在。我都说了他们肯定只是出去转转。”


两个孩子因为舅舅不在家,出去和邻居家的孩子玩去了,整个大房子里空荡荡的。萨曼莎心里也空落落的,她斜靠在沙发上,和奥兰多一样漂亮的深栗色眼睛暗淡无光。大卫握住她的手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萨曼莎忽然一下子把自己的脸埋在丈夫宽大的手心里:“大卫,奥利一定在恨我。”


“怎么会。奥利一向懂事,他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为他考虑。他要是真的责怪你那天夜里就走了,他还留在这里就说明他理解你的做法。”妻子滚烫的眼泪让大卫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只有极力安慰她。


萨曼莎抬起泪眼:“大卫,你不会知道我那晚都说了些什么。我连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那夜所说的话,更何况是奥利。这次我大概真的伤害到他了。”


大卫拿来温热的湿毛巾擦掉妻子脸上的泪水,他们姐弟的性格都是这么倔强,他能够想象得出他们那晚的谈话一定是不欢而散的,亲情在他们手中化成了一把双刃刀,深深伤害到他们彼此。大卫思考了片刻:“我们对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一点都不了解,一味的要求他们放弃对方是不是太武断了?你总是说别人会对他们怎么看,那么那些人里是不是也包括你在内?或者你这样想:大家的看法和奥利的幸福哪个更重要一些?”


“奥利和那个人在一起就一定会幸福?你是让我就这样认可他们?不,不可能的。那个男人,不是出于礼貌,我甚至都不想看他一眼。”萨曼莎的语气里多少有些了恼怒。


“那么,你是打算和奥利一直这样僵下去?”


“那还能怎样?”


“萨曼莎,我们不妨换个角度,先把维戈当作是奥利的一个普通朋友看待也未尝不可。也许他们的关系维持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厌倦了,分开了,那我们现在做的这些岂不是就变得很没有意义?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萨曼莎疑惑地看着大卫,大卫肯定地点点头,他心里其实很清楚奥兰多和维戈是不可能分开的,但目前让萨曼莎先尝试着接受维戈,总比让他们姐弟别扭着强出许多。


萨曼莎显然不太相信丈夫的话,她还想说什么,仆人进来禀报说凯瑟琳夫人来访,那可是他们家的贵客,萨曼莎只得向大卫说:“你先去招待凯瑟琳夫人,我得去洗洗脸。”


中午,太阳的光辉终于破云而出,冷冷地倾泻到站在海边悬崖边的两个人身上。沿着这条海岸线一直往前走,就是他们当年跳下悬崖的地方。悬崖下的海面还是波涛翻滚,猛烈的海风撕扯着他们的头发。他们身后是荒凉的没有任何生气的旷野,广阔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这两个孤独的身影。


维戈解开外套的纽扣,用自己宽大的外套把那个单薄的身体紧裹进怀中,希望能给予他最大的温暖。坚强的奥兰多,可以抵挡住对手的攻击,面对强敌从不畏惧,却抵御不了来自亲人的责难。维戈真想用自己宽厚的肩做一副能抵挡任何风刀霜剑的盔甲,让怀里的人从此再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奥利,我爱你,今生今世。”他们一直不曾说过这个“爱”字,不仅是因为他们总觉得在他们之间已不必说,那个字眼也涵盖不了他对他所有的情感。此刻,面对着他们共同经历过生死的大海,他说出了那个字。是誓言也罢,承诺也罢,他只想把爱说出来。


奥兰多在他怀里微微战栗了一下,他明了自己这两天来所掩盖的痛苦其实早已被对方察觉:“我也是,维戈,今生和来世。”平静的定完来生之约,他把脸埋进维戈的肩头,那是他今生唯一可以依靠的。



二十一、冬日里短促的白天随着最后一缕日光在地平线上的消失而宣告结束,浓重的寒气在夜空下开始泛漫潮溢。维戈和奥兰多合骑在一匹马上缓缓而行,并因为温度的下降而急于赶回温暖的室内。他们依偎得很紧,彼此用自己的体温给予对方最大的温暖,刺骨的寒冷对他们而言早就变得微不足道。 


单调的马蹄声在旷野里传的很远,枯叶在寒风中沙沙作响,此刻他们的信马由缰和七年前那次合骑在一马上的逃亡当然不能同日而语,但维戈还是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次逃亡,想起那些他至今经历的种种。所有的记忆之中,他仿佛总是在飘泊,虽然这些年来他并不拒绝这种飘泊感,但落叶总是要归根。就像是在空中飘荡了很久的一片落叶向往着回到大地一样,他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有一个完美的归宿。


“什么时候我们可以拥有一个家,当我们其中一个在这样的夜晚,带着一身的疲倦走在归途,只要一想到那个家里有自己最珍爱的人在灯下等着自己的归来,那一刻一定是一个最幸福的时刻。”维戈专注的目光投向路之尽头的那些万家灯火,话语里充满了无限的向往。 


坐在他身前的奥兰多侧过脸,黯淡的星光下,维戈可以清晰地看见他溢在唇边的笑容:“会有的,维戈,我们会有那一天的。” 


维戈不再说什么,把下颚轻轻放在奥兰多的肩上。他其实没有什么太多的奢望,只要奥兰多永远拥有这样的笑容,他就很满足了,那个家的梦想遥远得就像天上的寒星,看似就在眼前,其实遥不可及。


远远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打破了四周的宁静。等马蹄声近了,他们听到里面还夹杂着车轮的声音,维戈带着马尽量往路边靠了靠。黑暗中有五个骑手簇拥着一辆马车驶过他们身边。骑在最前面的那个骑手吸引了维戈的注意力,那个人骑在马上的身影卓尔不凡,他感觉这人的身影十分熟悉,但那人穿着大斗篷,戴着风帽,看不清面容。正在疑惑间,奥兰多也回过头看着那个人远去的身影,显然和他一样也在注意那个人。


马蹄声渐渐远去,他们收回目光,继续打马前行。还没走几步,身后有一骑快马追了上来,在他们身后喊道:“两位可是蒙坦森骑士和布鲁姆骑士。”


“是我们。”维戈带住马沉着应答。 


“约克公爵请两位借一步说话,请两位随我来。”那个骑手说完不由分说就调转马头在前面带路。 


维戈和奥兰多对视一下,刚才他们没有认错人,那个骑在最前面的正是约克公爵,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前面不远处,那些人已经停靠在路边,约克公爵也下了马,站在那辆马车旁。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故,他紧裹着斗篷好像还在瑟瑟发抖。 


维戈和奥兰多下马向约克公爵行礼。约克公爵冷漠的目光扫过他们,傲慢的语调中不乏惊讶:“二位骑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又来执行查理的一项特别任务?”


奥兰多很反感他说话的语气,但仍旧礼貌地回答:“我们在休假,来这里纯属私人行为。我姐姐一家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坎特伯雷。” 


约克公爵不信任地又看了他们一眼:“如此寒冷的夜晚,这样荒郊野外,你的解释很难让人置信。” 


奥兰多猛然抬头,直盯着约克公爵的眼睛:“公爵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们什么时间出现在哪里既没有义务也没有必要向您汇报吧。”


约克公爵的语气也加重了:“布鲁姆,注意你的语气,别忘了你是在和谁说话,这里不是布鲁塞尔。你难道不觉得今晚我们在这里相遇太过于巧合了吗?” 


奥兰多还想说什么,维戈拉住他的手暗暗握了一下,奥兰多压下了自己的火气。维戈平静地看着约克公爵:“我不明白公爵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对我们所说的话有所怀疑,但我们在这里相遇的确是很偶然。布鲁姆骑士的姐夫是坎特伯雷的一个茶叶商,您可以去打听一下大卫?温海姆的名字,就知道我们所说得是否属实。”


马车里传来一声女人惊讶的叹息,一阵沉默后,马车上走下一位夫人,维戈和奥兰多认出这人是凯瑟琳王后从葡萄牙带来的贴身侍女米兰达。相互行礼之后,她向两人说:“王后要见两位骑士。”  


在这里遇到约克公爵已经是个意外了,没有想到和约克公爵在一起的还有凯瑟琳王后。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王后那略带利比利亚半岛腔调的声音温柔地响起:“这世界真小,在这里遇见两位使很我惊讶。”


王后漂亮的脸孔出现在马车门口,两人连忙向王后行礼。


“布鲁姆骑士,这么说,萨曼莎?温海姆是你姐姐?”凯瑟琳王后已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往常一样平和,但仍有些颤抖。


奥兰多点头称是,进而忍不住反问:“就您和约克公爵离开伦敦?” 


凯瑟琳王后放低声音:“我这次出来和你们一样属于私人行为,所以没有带太多的人,只有詹姆士和我。骑士,你难道不奇怪我是怎么认识你姐姐一家的吗?” 


奥兰多好像没有听见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还锲而不舍地问下去:“那么查理国王……” 


凯瑟琳王后急速打断他的话:“查理昨天和王太后一起去了温莎堡,我没有和他们一起去。我之所以来这里是去你姐夫那里选购一些中国红茶,没有别的什么目的了。” 


“陛下,您一定是误解了布鲁姆骑士的意思。出于他职位的关系,他是从您的安全角度考虑事情。您离开伦敦对他而言不是一件小事情,而且约克公爵所带的随从也不多,他只是担心你在这里的安全问题。至于您在什么时间出现在哪里,那是您的私事。如果您认为我们的出现会给您带来了很大的不便,那么今晚我们根本就没有见过。” 


维戈这一番不卑不亢的话语让凯瑟琳王后微微一愣,过了一阵,她幽幽地说:“两位果然不同凡响。既然这样,我再说什么就是对两位的侮辱了。你们不必为我的安全担心,詹姆士一定会把我安全送回伦敦。其实,别人也未必就那么看重我这个王后的安全。布鲁姆骑士,你姐夫那里还要烦劳你继续隐瞒,在他那里我只是个有钱的主顾罢了。” 


“王后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么再见了,两位骑士,祝你们有一个愉快的假期。”凯瑟琳王后说完这些就把身体藏进车厢的阴影里,两人后退几步恭送王后离开。 


已经看不到王后和约克公爵一行人远去的背影了,维戈和奥兰多还站在那里。奥兰多想起约克公爵临走时看向他们那种冰冷的目光,心里就极不舒服:“维戈,我们今晚在这里遇见他们,我看对我们而言未必是什么好事。”


维戈心里也沉甸甸的,他拉起奥兰多的手:“别在去想这些了,他们也未必就想在这遇见我们。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左右得了的,更不是我们能预见结果的。走吧。” 


走进大卫家的院子,他们刚把马缰绳交到仆人手里,大卫就迎了出来,看得出他们的归来让大卫松了一口气。两个孩子也跑出来扑到奥兰多怀里,险些将他扑倒。奥兰多正要责问他们怎么还不去睡,无意间抬头看见靠在门边的萨曼莎担忧的表情,他蹲在那里搂着两个孩子竟有点不知该说些什么。 


奥兰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正准备上楼时,大卫站在客厅门口叫住他:“奥利,萨曼莎在厨房煮咖啡,去看看她吧。”


奥兰多在门口犹豫了片刻,才推开厨房门进去。萨曼莎盯着煮咖啡炉在发呆,他走过去轻轻吻了一下姐姐的脸。萨曼莎回过神来,回头对他笑了笑。这是那晚他们姐弟争吵之后她第一次对弟弟露出笑容:“我在给你们煮咖啡,记得你上次告诉过我,那个男人每晚都喜欢喝咖啡。”


“谢谢。”奥兰多咬着嘴唇避开了萨曼莎的目光,他真的不想再和姐姐有什么冲突,但又不得不去面对。


萨曼莎两只手有些紧张地绞在一起:“奥利,你刚受过重伤,是吗?”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不要问我为什么,就说有还是没有。”


奥兰多垂下眼睑,萨曼莎太了解弟弟了,知道他这个表情就等同默认。 


萨曼莎的眼睛又盯在炉子上,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语:“今天我们家里来了客人,她一直自称叫凯瑟琳夫人,住在伦敦。她应该是个贵族夫人,以前每次来都前呼后拥的。今天她只是和她兄弟一起来的,我看那人也不象是她兄弟,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我们聊了一会儿,她告诉我说她兄弟不久前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这次是专程带他出来到这里来散散心的。她对她兄弟看得很重,关心的目光总是停留在他身上。我看着她的样子就不由得想到了你:你以前每次回来都是来去匆匆,这次怎么会有这么多时间在这里停留?还有,你的脸色和凯瑟琳夫人的兄弟一样,都是没有一点血色,我再不问世事也知道两个月前国王亲临了前线,于是我明白,你也一定是在前线受了伤,而且很严重,不然你怎么可能这么憔悴的。”


说完这些萨曼莎又转过脸来,奥兰多看到她的脸色已有些苍白,他极力把语气放得很轻松:“也不是多么严重,我不告诉你是不想你太担心。”


“那个男人也参战了,是吗?在你们回来前,我和大卫说起这些,大卫就告诉我,那个男人说过,你曾经为了救他而不顾自己的性命。”


奥兰多还想说什么,萨曼莎已经在轻柔地拉开他的睡衣,那些刚刚愈合不久的伤痕一一呈现在萨曼莎面前,她的手指颤抖着抚摸过这些伤痕,双唇抖动了一阵,才艰难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奥利,原谅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些。我是你的姐姐,却连大卫都不如,他都可以理解你们,为什么我不能。”


奥兰多把姐姐的双手握在自己手心里:“不要这样,萨曼莎,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着想。”


弟弟的话终于让萨曼莎的眼泪夺眶而出,奥兰多先用手指给她擦拭,谁知越擦流的越多,他有些笨拙地用睡衣的袖口擦干那些眼泪,把萨曼莎搂进怀里,他们很久没这样拥抱了。


“这些伤痕里有为他而留的吗?”


奥兰多轻轻点头。


“值得吗?你这样为他?”


“值得,我从不怀疑他也会为我这样做的。”


“可他是个男人,奥利,你真的想好了?你们在一起是和大家的道德标准格格不入的,会有很多压力。”


“我无须去想那些。我只知道我爱他,没想过他的身份,他是男人还是女人,我爱的只是他这个人,仅此而已。”


萨曼莎细心地给奥兰多穿好睡衣:“你让我说什么,你们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为了他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我要是非让你们分开就是把你的心在撕成两半,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好象总是没法接受这个现实。奥利,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奥兰多在萨曼莎的脸颊上又吻了吻:“谢谢萨曼莎,谢谢你的理解。求你件事。”


“什么事,说吧。”


“以后不要用‘那个男人’这样的词称呼他,他叫维戈?蒙坦森,你可以叫他维戈,如果这个叫不出口,那就叫蒙坦森先生也行。”


奥兰多端着咖啡回到维戈的卧室,维戈斜靠在沙发上已有点昏昏欲睡。窗外又起风了,窗户大概是没有关好,在寒风中发出轻微的声响。奥兰多放下咖啡,走到窗前把窗户又重新关好。爱人轻微的脚步声唤醒了维戈,不用看奥兰多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光彩,他拿来的咖啡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维戈毫不客气地端起一杯咖啡,正准备喝时,奥兰多走过来拿掉他手里的杯子:“我说过这里有你的吗?”


说完他不去看维戈,坐在沙发的另一头,慢慢品味着。维戈挪到他身边,轻轻拿下他的杯子,吻上那柔软无比的双唇,直至奥兰多的脸变得绯红他才松开:“你们布鲁家的咖啡味道就是不错,香气四溢,满口留香。”


奥兰多抬起一只手想推开他,但力度明显不足,维戈把上身几乎整个都压在他身上,看着他的眼睛:“奥利,平安夜那晚我送给你的礼物怎么样?”


奥兰多本来就绯红的脸变得更红,维戈话语中多了一些戏谑:“都现在了还这么害羞。”


“谁都像你一样?我是爱情高于欲望之上的。”奥兰多红着脸为自己辩解。这时维戈已解开他的睡衣,温热的唇开始吻过他的胸膛。


“今晚还有礼物送给你,要吗?”


奥兰多捧起维戈的脸:“那就来吧。你总是来这一套,见鬼的是,我居然总吃你这一套。”



二十二、新年的第一天,维戈和奥兰多回到伦敦。


一踏进古老的城区,维戈掏出自己公寓的钥匙:“奥利,你先去我那里等着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谈。”


奥兰多稍稍迟疑了一下,接过钥匙后没说什么,打马朝维戈家方向走去。


等维戈从白金汉公爵府带着公爵的祝福和被自己谴走的那两个仆人回到自己公寓,这里已经被奥兰多打扫得干干净净,而且迎来了两位贵客——回伦敦省亲的安茹公爵夫妇。这还是维戈住在这里后迎接的第一批客人。不用说他们夫妇一定又是背着王太后自己跑过来的。


维戈和他们夫妇热烈的拥抱后寒暄了几句,就把客厅让给了三个年轻人,他自己到书房里给博纳德写信。菲利蒲和安娜的造访让他想念起巴黎,想念起那个可敬的老人。他有些内疚,这才是他到伦敦后给老人写的第二封信,上一次给博纳德的信还是他初到伦敦时写的。他打算让菲利蒲夫妇把信捎回去,好让老人安心。


这个期间维戈本无意去听三个年轻人之间的谈话,可那些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击着他的耳膜,其中以安娜的声音最为响亮。一年多的时间没见这位公主了,单从容貌上看她似乎是成熟了不少,可性格远远没有成熟,还是那样毫无遮拦的笑着,语速又是那么快,好象总是和谁在抢着说话。


这时客厅里又爆发出一阵欢笑,维戈放下手中的笔连连摇头,这哪里还有一丁点儿王室贵族应有的矜持,他们夫妇这样子和那些市井百姓有什么区别?如果他们各自的母亲看到他们这种行为一定也会目瞪口呆。


留菲利蒲夫妇在这里用了简单的晚餐,维戈就催促他们快些回去,他们要再不回去王太后一定要着急了。维戈坚持要把他们夫妇送回王太后居住的圣詹姆士宫,顺便看望一下王太后。奥兰多原本也要一同前往,但被维戈挡住了,让他在家休息。他这一举动又引来安娜羡慕的赞叹。


暮色降临时维戈回到家,奥兰多已经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他不忍心叫醒他,挨着沙发坐在地毯上。刚刚舒展开自己疲乏的双腿,身后的人就醒过来,手指轻柔缠绕着维戈柔软的发丝。


维戈回过头在奥兰多脸上吻了吻,站起身脱下自己的外套,又拉起还懒洋洋躺着的奥兰多,帮他也脱下外套:“王太后明晚邀请我们,我和你,一起共进晚餐为安娜他们饯行。”


奥兰多皱了皱眉: “我可真不想看见那个约克公爵。”


维戈把奥兰多前额上松散的头发给他拢在耳后:“我说奥利,你这样可不行,不想见到他除非你不要在王宫里值勤,其实约克公爵……”


奥兰多不想再提这个人,打断维戈的话:“中午你不是说有事要和我谈吗?现在说吧。”


维戈无奈地长叹一下:“好吧,我们谈正事。是这样,奥利,你现在有两种选择,一,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另一个,立即辞去职务和我回巴黎。”


奥兰多闻言扬起眉挑衅地看着他:“如果我说我两个都不会选呢?你是不是又打算不辞而别一个人回巴黎?”


维戈还是不急不慢地:“那要看你的决定了,也有这个可能吧。”


“没人拦着你,你敬请尊便。”奥兰多的语气不觉冰冷起来,并且从沙发上站起来。维戈拉着他坐下:“我们不就在商量吗。再说了,这里是我的家,即便是走,也不该是我。”


奥兰多重新站起来抓起自己的外套就准备往门口走,维戈一把抢过他的外套扔在一边,拦腰搂住把他摁在沙发上。奥兰多极力想甩开他没有成功,两人纠缠了几下,最终维戈占了上风,将奥兰多压在身下,又紧攥着他的双手:“你休想甩下我一个人走。”


说完就朝奥兰多嘴唇上吻下去。奥兰多被他挟制着动弹不了,赌气地别过脸。维戈看着他倔强着不肯让步的样子,松开手坐直身体:“你就是非逼着我把话说出来?”


“我逼你什么了,说要走的可不是我。”


“奥利,我希望我们能尽量的守在一起,搬过来陪我一起住好不好?”


奥兰多整理着身上有些零乱的衣服,头也不抬:“不好。”


“为什么?”


“住在你这里不方便,万一国王要在半夜里紧急集合怎么办?”


“现在不是战时了,让我看,查理以后也不会在半夜有什么集合了。”


“那也不行。”


“难道你害怕了,害怕别人的闲言碎语?”


“随你怎么想。”


维戈又把身体向奥兰多身边挪了挪,两人几乎贴在了一起:“你要这样坚持,妥协的只有我了。明天我就去找白金汉公爵辞去军中的职务,和你一起去住在白厅后面的营房里,反正我不在乎那里的简陋,更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奥兰多又好气又好笑,他揪住维戈的衣领把他拉到自己面前:“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早就说过你很难对付,果真如此。维戈维戈,做不到的事情我们最好就不要去提。”


这次是维戈用挑衅的目光回敬他:“你怎么知道我做不到,你尽可以一试。”


“誓言,荣誉,责任,信念。这些是谁当初告诉我的?别忘了你的身份是军人。”


“对。不过,你也别忘了,我能离开法国那边的军队也可以离开这里的,战争结束了。”


奥兰多这边松开了手,那边维戈又伸出手勾住他的后颈:“你倒是提醒了我。知道军人会怎么对付那些不合作的人吗?是征服和被征服。”


他低下头又去吻那不肯屈服的人的唇,却在毫无防备下被对方掀落沙发,跌倒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同时,奥兰多已扑到他身上,开始撕扯起他的上衣。


维戈握住他的双手:“我说你能不能温柔一点,再怎么也不能在这里吧。”


奥兰多在他敞开的胸口上重重地咬了一口:“骑士,征服和温柔是无法共存的。”


“那你做好被征服的准备了吗?”维戈猛一使劲便扭转了劣势,他拥紧奥兰多的腰身在那优美的项颈上咬噬起来。不远处壁炉里的火焰映红了他们开始变得炙热的身体。


两天后,维戈跟随着白金汉公爵来到多佛尔的船厂。船厂在那场大火后经过两个月的重建现在已经可以对他们在海战中受到重创的战舰进行修复了。


在那艘主帅舰旁,白金汉公爵得知这些战舰全部修好需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又交代了一番后,两人出了船厂,骑着马向多佛尔码头走去。


“骑士,等到这些战舰全部修好我们就要去远航了,您要有心理准备。您不问问我们要去哪里吗?”白金汉公爵转向维戈。


维戈笑了笑:“我等着您告诉我。”


“我最欣赏您的就是这点,总是这么从容,波澜不惊。还有,我也很佩服您的勇敢,你比我们都勇敢得多,不仅仅是在战场上,爱情上也是一样的。”白金汉公爵抬眼望着前面茫茫的海面:“我们这次是去新世界。国王要求我们海军以最强大的阵容去参加一个可以载入史册的命名仪式,那个叫新阿姆斯特丹的港口现在已经属于英国,它以后要改名叫纽约(新约克)。所以,约克公爵要和我们一同前往。而且,为了向世人展示我们的实力,我们还要在那里巡航,时间大概要近三个月吧。”


维戈点了点头,这的的确确是一次远航。白金汉公爵带住马:“从您上次负伤后您就没有真正的休息过,不如就趁起航前的这段日子好好休息一下.这是命令,必须执行。”


维戈当然明白这是白金汉公爵的好意,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前,白金汉公爵摆了摆手,与他就此告别。


在多佛尔港口,载着菲利蒲夫妇的船只在天边只剩下了一个小点,前来给他们送行的王太后和王后早就起程返回伦敦了,奥兰多却还伫立在港口久久不肯离去。在昨天请求归队未被卫队长诺德克批准后,这孩子就一直这样闷闷不乐的,队长解释说那是国王的意思,国王希望他彻底的养好身体。现在菲利蒲夫妇又走了,他又凭添了几许惆怅。维戈在他身后看了他很久,终于还是不忍心让他在这里继续吹着冷风,他上前拉着奥兰多的马缰绳,强行带他离开了港口。


半夜里他们回到伦敦,在维戈那间温暖的卧室里,维戈温柔地把奥兰多搂进怀中:“奥利,不管是我们愿意还是不愿意,或者别人出于好意,又或者是一个巧合,不管怎样,我们的蜜月开始了。”


这个一年中最寒冷的月份,却成为了他们一生当中至今以来最美好最甜蜜的一段黄金岁月。他们知道这样的相守对他们来说是多么的难得,所以他们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刻,每晚都厮守着,接受对方爱抚和亲吻的同时也把更火热的爱抚和亲吻给予对方,双双携手达到顶峰。真正的融合,是心灵和血肉的融合,对方的一举手一投足,一个眼神,他们都能够心领神。以前所有的那些牵挂和焦灼都在这个时刻得到完美的补偿。


在奥兰多看来,他们的爱是对等的,他爱维戈一如维戈爱他般的刻骨铭心。但在维戈心里总是怀着一丝的内疚,那是以前曾有过的退缩让他愧疚,他应该补偿,应该付出更多。他会在早餐后陪着奥兰多去击剑房里练习击剑,还会在午后和他一起享受咖啡的醇香,或者回味着中国绿茶在唇齿间的留香。下午,他会挽着奥兰多的手去散步,常常是漫无目的的沿着泰唔士河缓缓步行。他不理会别人投向他们的那些异样目光,将奥兰多搂在自己怀里和他一起默默地站在河畔,看着苍绿的河水悠然流淌。


一月下旬一场大雪纷然而下,把他们留在了家里。这时维戈从巴黎带来的那些书籍就派上了用场。他们躺在客厅中那个不算宽敞的沙发上共看同一本书,看累了就随手丢下在沙发上相拥入眠。奥兰多总是把头埋在维戈的胸口,像猫儿一样蜷起来,整个身体都依偎在维戈身上。有时维戈醒来,凝视着这张安静的正在熟睡的脸庞,总是忍不住想在那里落几个轻柔的吻,又怕惊扰了他休息,只有把他紧紧地搂在怀中。


甜蜜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仿佛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无情的终止。二月初的一天,离天亮还早着,维戈就悄悄爬起身,轻手轻脚穿好衣服。空荡荡的大街上已传来辚辚的马车声,那是来接维戈返回朴次茅斯的马车来了。


在昨晚奥兰多就说了,他今天有重要的任务,不能去港口送他。维戈知道他在说谎,他只是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流露出自己的脆弱。此刻他又看了看还在睡梦中的奥兰多,还没有分离他就已开始想念,那么以后分开这三个月对他们而言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煎熬?!



二十三、今年伦敦的春天特别短暂,一场春雨之后,天气就按耐不住得热起来,道路两旁的树木仿佛在一夜之间就长出了碧绿的叶子。汉普顿宫前的那些方型花坛里的各种鲜花争先恐后的迅速盛开又迅速凋谢。随着气温的升高,国王查理带着王后住进了这个夏宫,也在向人们暗示,夏天就要来临了。


夕阳西下,奥兰多看着花园里一簇簇已凋谢的花有些发呆,也许这些花朵的盛开和凋谢预示着时光的流逝。在别人眼里匆匆而过的日子,在他看来却是异常的缓慢。


他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专心做自己的事情,然而,根本无济于事,他永远也无法停止对维戈的想念。那天早上维戈走时,他明明已经醒来,却不肯睁开眼睛。就让他那样一声不响的走掉了。维戈不忍心打扰他,甚至连个吻都不曾留下。这次维戈一去三个月,连一封聊以安慰的书信都没有写过,新世界,真的就那么遥远吗?何况舰队已经回到朴次茅斯两个星期了,他居然都没有想到要给自己写一封信吗?奥兰多恨恨地想。


他抬起头看看不远处坐在华盖下的凯瑟琳王后和她的侍女米兰达,从三点多钟她们就一直坐在那里,不断的用葡萄牙语低声私语。自从那次在坎特伯雷郊外意外的相遇后,王后每次出门的安全工作总是落在奥兰多的肩上。现在他对于保护的对象是谁抱着无所谓的态度,留在国王身边又能怎样,维戈说的对,国王现在不会再半夜紧急集合了,也不再去各地视察什么,他留在白厅办公的时间越来越少,花费在网球场、狩猎场和别的女人身上的时间越来越多。与其待在那些声色犬马的地方,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


太阳完全西沉时,约克公爵大步从奥兰多身边走过,来到凯瑟琳王后身边行礼。和以前一样,他无视奥兰多的存在。两个星期以来,从约克公爵回到伦敦,他几乎每天这个时候都来看望王后。


快到子夜,奥兰多才疲惫地走下岗位,回到维戈的公寓。在那个甜蜜的一月份,他就搬到这里来住了,他知道他这样做会有人用鄙夷的目光看待自己,他对这些早有了心理准备,他爱的是一个值得让他用一生去爱的男人。 


公寓里一片漆黑,他不让那两个仆人等自己,因为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一踏进房间,他就靠在门上幸福地笑了,他知道维戈回来了,房间有了他的气息。没等他燃起蜡烛,黑暗中有人紧紧地把他搂进怀中,又吻上他的唇。这熟悉的怀抱和独一无二的吻只属于维戈,奥兰多此时哪还恨得起来。 


蜡烛燃起,烛光下,维戈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奥利,你瘦了,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憔悴?”


奥兰多凝视着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小时前,本打算等你吃完晚饭回到卧室后再给你这个惊喜,可我等不及了。” 


“去他的晚餐。”奥兰多不顾一切地吻着维戈,双唇极快地扫过维戈裸露在外的肌肤。维戈抱起他走进卧室,俩人同时跌倒在床上。虽然很急迫,但维戈仍轻柔而耐心地脱下奥兰多的衣服,然后又细心地辗转地吻过他的身体。情欲的急流迅速冲上奥兰多的头顶,他从未像这一刻那样如此迫切的想拥有他。 


维戈好像已经了解了他的心思,下一刻就已经俯下身,缓缓地进入他的身体。渗入骨髓的快感很快传遍奥兰多的全身,他不由得轻唤着维戈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一滴水珠滴在他的唇边,他尝了尝,是眼泪的味道。这个男人永远都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坚强。他扶着维戈的肩,仰起脸,先吻干那些泪水再吻上他的唇。他的吻让维戈的抽动变得更加有力。


高潮来临的刹那两人用力拥抱着对方。维戈在激情燃烧后仍留在奥兰多的身体里,他急速的喘息着,吻吻奥兰多的耳朵,断断续续地轻语:“奥利,你根本就想不到我有多么想你,到了快要发疯的地步。想你的吻,你的眼神,还有你的……身体。” 


奥兰多的手指插入维戈的发丝中,轻如耳语般地:“我怎么会想不到。维戈,我也想你。我有时在想,不如干脆死掉算了,这样我就解脱了,不用再受这样的煎熬。” 


要让奥兰多不再说话的唯一办法就是堵住他的嘴。维戈用嘴唇做了这个,还带着些恨意轻轻撕咬着,就算是一个小小的惩罚吧,谁让他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不着边际的话。 

  

晨光透过窗帘照进卧室,维戈抬起头看看挂钟,已经快七点了,他轻轻叫了两声:“奥利,奥利,该起来了。”


听见奥兰多应了一声,维戈放下心来下床出了卧室。等他洗漱完毕回到卧室,看见奥兰多还在床上躺着,他不由得急了,扯下奥兰多身上的被单:“奥利,再不起来你就要迟了。”


奥兰多连眼睛都懒的睁开,只是顺手拽过被单重新给自己盖好:“能不能不要吵,我今天休假,让我再睡会儿。”


“休假为什么昨晚不说?知不知道因为怕你睡过点,我从五点钟开始就不敢再睡了。”维戈居然莫名其妙的发起火来。


奥兰多这才一言不发地起身穿好睡衣出了卧室。维戈呆站了片刻,然后沮丧地坐在床边: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这点小事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几分钟后奥兰多返回卧室,还把早餐也顺便端了进来,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平和的就像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先吃早餐吧。”


维戈没有抬头,伸出手把奥兰多拉到自己怀里,脸埋进他的胸口:“奥利,对不起。”


奥兰多轻柔地笑笑,用手指梳理着维戈柔顺的金发:“我们之间没有必要说什么道歉之类的话。我知道你心里很不好受,明天你又要返回朴次茅斯了。”


奥兰多宽慰的话以及他对自己的理解让维戈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贴着奥兰多的胸膛,他可以听见爱人有力的心跳:“奥利,我不知道我们这短暂的相聚究竟是饮鸠止渴还是应该感到幸福,我现在甚至荒唐的希望明天永远都不要来临。”


奥兰多吻吻他的额头:“当然应该感到幸福了,起码我们现在还是在一起的。明天的事明天再去想也不迟。”


两人相拥了一阵,维戈又问道:“伊利亚归队了?”


奥兰多打着哈欠点了点头。前两天,就是维戈刚刚回到伦敦的第二天早上,他还一再的询问奥兰多是不是可以为他休假一天,奥兰多说队中的伊利亚正在休假,他表哥从巴黎来这里看他了。维戈还为此纳闷一阵:伊利亚跟了自己几年了怎么一直都没有听他提过在巴黎还有什么亲戚。


“看你困倦的样子,那我们就接着睡吧。”维戈坏坏地一笑,抱起奥兰多两人翻滚到床上,顺手脱下奥兰多的睡衣后又脱下自己的,和奥兰多一起躺在被单下面。


安安静静躺了不到两分钟,维戈就侧过身,手不安分地在奥兰多身上游走。奥兰多挪开他的手:“就知道你不可能老老实实的睡什么觉。维戈,我想……我有一个很重要的决定要告诉你。”


“嗯,我在听着。”


“可是我觉得这件事不应该在床上说。那可是我长这么大第一个重大决定,应该穿戴整齐,端端正正地坐着,郑重其事地告诉你。” 奥兰多说着坐起身靠在床头。


维戈忍不住笑了,奥兰多白了他一眼:“不许笑,这可是我考虑了好几天的结果,很严肃的。”


“那还不赶紧说出来。”


奥兰多犹豫了一阵才开口:“我……想好了,准备辞去职务。”


维戈一下子坐起来,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似的看着奥兰多,后者又肯定地点了点头:“不要用这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我,我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且,现在我已经有了自己的领地,我们可以拥有自己真正的家了。”


维戈压抑不住欣喜:“查理封了你领地?在什么地方?”


“格兰瑟姆。”


格兰瑟姆?维戈想起他和奥兰多在七年前曾经去过那里,那时,他刚刚把他的小奥利从死神手里抢回来,在那里他们还逗留了几天,为得是让奥兰多养伤。格兰瑟姆,那是一个古朴、宁静,充满了乡村气息的地方,一个理想的居住地。 


奥兰多舒服地枕在维戈肩上:“现在你一定在想,我怎么忽然就自己想通了?你以前不止一次的让我离开,我都不肯,还曾提及自己的誓言。可战争结束了,看着国王现在这个样子,我理解了你当初为什么会在法国离开军队。与其在那里整天无所事事,不如去过我们自己向往的生活。这也和我的誓言并不冲突。一旦硝烟再起,我还会义不容辞的为国王重披战袍,血战到底。”


奥兰多说完这些,还以为维戈一定会马上做出反应,谁知维戈却沉默了。他还准备再进一步解释点儿什么,维戈却把他搂进怀里:“我知道你做这样的决定一定矛盾了很久。可是我已经答应了白金汉公爵,要协助他着手对海军进行整编。那可是个艰巨的任务,我现在还不能离开那里。等这个任务完成,最快只怕也要到年底了。” 


“那倒没什么,也许我真的一无所有,可我不缺乏耐心。何况我又不是第一次等你。和六年比起来这几个月的等待算得了什么?但是……”


“怎么,还有但是?”


“当然,我总是在等你,你得补偿,所以你必须答应我,将来我们一起回我的领地生活。”


这小子又开始不讲道理,这次维戈没有轻易答应他,他也有自己的条件:“前提是今年的圣诞节你得和我回巴黎。”


“没问题。”奥兰多很爽快的答应了。


维戈搂住他从床头滑进被单下:“奥利,这么好的事情,我们是不是该庆祝一下?”


不容拒绝地吻上爱人的唇是维戈独特的庆祝方式。急促的呼吸声又在卧室里弥散开来。 


初夏的泰唔士河生机勃勃,河中的水草让河水看上去更加碧绿,河面上倒映着毛榉树和山杨树的影子,几个七八岁的男孩在河边放着纸船。 


维戈牵着奥兰多的手看着那些孩子,又仰头看看午后的蓝天,原来伦敦也可以有这样蔚蓝的天空。


奥兰多的眼睛始终看着岸边那片树林,有些向往的说:“我希望我们将来的庄园后面也有这样一片散发着花香的树林,最好还有一个可以垂钓的小湖。实在不行,庄园周围可以看见一望无际的麦田也不错。那些金色的麦浪,也是很壮观的。”


他可爱的样子让维戈忍不住想在他脸上吻一下。忽然,他有了一种不安的感觉,隐隐约约身后不远处有一双眼睛总在盯着他们两个。他环顾四周,除了那几个孩子,再没有其他人了。奥兰多发现了他的异样,也四下看看,回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维戈自嘲地笑笑,两人又牵起手继续漫步。但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一直伴随着维戈,直到他们已经开始往回走了,那种感觉还在,而且越来越强烈。 


拐过前面的街角就是维戈的公寓了。这时,身后有人叫住他们,回头看去,是一个年轻人。他的年纪比奥兰多稍稍年轻一些,浅蓝色的眼睛,窄长的脸有些病态的苍白。这个年轻人很礼貌的向他们打听一个很陌生的地址。两人相互看看,茫然摇摇头。那年轻人道声谢就匆匆走了。


看着年轻人远去的背影,奥兰多皱了一下眉:“维戈,这个人我以前在哪里见过。”


让维戈不安的是,他也有这样的感觉,但不愿意让奥兰多察觉到他的不安,于是他岔开话题:“奥利,你打算什么时候向查理国王提出辞职?”


奥兰多想了想:“还是等你那边任务完成之后吧,现在还不是时候。



二十四、海战中取得的巨大胜利以及后来获得的巨大利益使查理国王意识到了海军的重要性。以他现在的逻辑,谁控制了海洋谁就控制了世界贸易,就可以获得更多的财富。他首先命名自己的这支力量为英国皇家海军,随即便下令对海军进行大规模的改良,不仅仅是在军舰上增加火炮数量,所有的海军将领和士兵也应该提高整体素质,这样才能提高海军的整体战斗力。他要让英国的海军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强大到可以对付一个或同时对付几个强大的对手。


从六月初开始,维戈就跟随着白金汉公爵踏遍所有和欧洲大陆相对应的各个海军港口,重新布署新的海防。七月,在朴次茅斯一个更大、设备更完善的船厂开始破土修建。在对所有的战舰的装备进行改良,对海军进行大幅整编的同时,他们还着手筹建一个海军学校,海军学校所在地也在朴次茅斯。大量繁重的工作占用了维戈的所有精力,但他并不为此埋怨什么,在他的理念中,自己多一份努力就可以让这一切早点完成,那也可以早点实现他与奥兰多的梦想。 


每天真正属于他的时间只有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十月的朴茨茅斯无论是温度还是湿度都相当的宜人,维戈推开露台上的门走到户外,四周一片寂静,连海浪声都变得温柔起来。皓月当空,无际的苍穹下是无尽的大海。他看着月光下平静的海面,想着在大海那边的奥兰多,海之尽头的里斯本,奥兰多一定也在这轮明月下想着他吧。 两个月前,奥兰多护送凯瑟琳王后回葡萄牙看望病重的葡萄牙老国王,陪同凯瑟琳王后一同回国是约克公爵,他是代替脱不开身的查理前往葡萄牙。


“维戈,还不休息?”住在隔壁的白金汉公爵也信步来到露台。几个月以来亲密无间的合作让维戈和白金汉公爵之间的关系更加密切和默契。


“你不是也没有休息吗?”维戈把视线从大海深处转向离他不远的白金汉公爵。公爵似乎是受了他的影响,没事时总是举起望远镜向大海深处遥望。此时的大海也象是熟睡的孩子,安静极了。


“维戈,同样作为军人,知道我们俩最大的不同之处是什么吗?”白金汉公爵收起望远镜看着维戈。 


维戈没说什么,淡淡地笑了笑。月光下他的脸部轮廓看起来更加坚毅。白金汉公爵把身体靠在露台的栏杆上:“看来你知道答案。你太重感情了,我从来不认为这是个优点,尤其是在宫廷。而且,依我看,像布鲁姆骑士那样率性的性格在宫廷中就未必是好事。那个环境下城府是必备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白金汉公爵所说的就是维戈一直以来所担心的,但现在这些问题已不再困扰维戈了,他借此机会说出了两个月来一直想说话:“也许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乔治,这次任务完成后,我就要离开这里,奥利也会随即辞去那边的职务。”


白金汉公爵似乎并不怎么意外,反倒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这样也许更好,虽然我真的舍不得你走。你不仅仅是一个好帮手,更是一个难得的朋友。既然你们决定了,那我只有恭喜你了。”


白金汉公爵最后这句话语气里做作的伤感让维戈又笑了起来。“别这样了,我只是离开伦敦,又不是离开英国。我们会住在格兰瑟姆,随时欢迎你来做客。”


“格兰瑟姆,不错的地方,维戈,我真有些妒嫉你。”


银色的月光下,两个男人都孩子似的开心地笑起来。  


第二天清晨,维戈还在睡梦中,白金汉公爵的声音在窗外响起,“维戈、维戈!”


维戈立刻翻身下床,穿上睡衣跑到露台,接过白金汉公爵递过来的望远镜,向大海深处遥望。遥远的天边,有三艘军舰驶进他的视野,上面悬挂着英国国旗,他的奥利回来了。 


十一月中旬的一天,温度骤降,英伦大地一下子就跨入了冬天的门槛。在维戈公寓客厅的壁炉前,维戈和奥兰多依偎在一起。这是奥兰多从葡萄牙返回英国后维戈第二次有机会回到伦敦。那个艰巨的任务现在已接近尾声,但却还不能有丝毫的松懈,维戈在伦敦也不能做太长的逗留。他是下午回来的,后天就要返回朴次茅斯,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比利的意外到来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低语。看到比利着急的样子,就知道宫里一定出了什么大事,奥兰多迅速穿好外套,与比利一起匆匆离开公寓。


整整一夜奥兰多都没有回来,维戈也一直悬着心没法入睡。他甚至坐立不安起来,直到天色大亮,奥兰多才安然返回。维戈本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看他疲惫得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于维戈心疼得让他先去休息。


奥兰多下午醒来后,就一直情绪不高。维戈询问过他几次,但他都以沉默作答。晚饭时,奥兰多把面前盘子里的食物挑起来又放下,没有丝毫的食欲。


面对维戈担忧的目光,他很勉强地笑了笑。维戈实在忍不住了:“奥利,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


“没什么。”


“奥利!”维戈稍稍提高了声音,


“查理国王,他拒绝了我的请辞。”虽然奥兰多的声音很微弱,维戈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他放下手中的刀叉:


“什么原因?”


奥兰多摇摇头。维戈站起身让仆人给他拿来觐见国王时要穿的礼服,又向奥兰多询问今晚在哪里能见到国王。


奥兰多拦住他:“你不要去。”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他不批准你的辞职总要有个原因吧,我想知道原因。”


奥兰多不再回避,清澈的目光交织着痛苦:“我不能说,这个秘密不属于我。”


维戈一下子泄了气。两人站在那里,谁也说不出一个安慰对方的字眼。半晌,奥兰多缓缓地说:“相信我,我会自己处理好的。维戈,等着我的好消息。”


维戈在心里暗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入夜,两人都静静地躺在床上。奥兰多蜷着身子背对维戈,维戈知道他和自己一样根本无法入睡。他搂住奥兰多的腰,轻柔地在他的肩膀和后颈亲吻着,双手也温存地爱抚着。逐渐的,奥兰多的呼吸急促起来,他转过身张开胳膊将维戈搂进怀里,热烈的吻雨点一样的落在他脸颊,最后狠狠地吻上他的双唇。维戈的欲望升腾上来,翻身将年轻爱人压在了身下。伴随着高潮的来临,维戈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哀伤,如果用自己的一切,不管是什么,自己的身体还是无尽的爱,只要可以让他的爱人不再痛楚,他都会毫不犹豫献出。


第二天早上,天气阴沉,两人牵着马出了公寓。寒风中,满地的枯叶在他们脚下盘旋。


维戈替奥兰多扣好衣领上的钮扣:“国王那边,如果他还是拒绝,你不要再坚持,等我回来,我会去找他,他应该会给我这个面子的。还有,对约克公爵也应该保持应有的礼貌。你要懂得保护自己。我一定会在圣诞节前赶回来的,然后我们一起回巴黎。” 


奥兰多听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走吧。上一次是你送我,现在轮到我送你了。”


维戈看得出他心中的沉重,他不知道奥兰多和国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既然无权过问,他只有反复叮咛着:“遇事要冷静,别冲动,就是为了我。”


奥兰多不顾他们已经站在大街上,给了他一个深深的吻,维戈不得不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二十五、十二月中旬,所有的工作基本完成,只等呈给国王的书面报告出来。这天傍晚,维戈找到白金汉公爵,告诉他自己打算第二天就返回伦敦。这时,家里那个老实巴交的仆人弗朗索瓦来到朴次茅斯,他给维戈来了不幸的消息,博纳德已到了弥留之际。这个消息让维戈足足呆了半分钟,最后还是白金汉公爵的承诺才使他下决心先回巴黎。公爵承诺他一定会竭尽全力让国王批准奥兰多的请辞,维戈可以在巴黎等着奥兰多。


匆匆写好了给奥兰多的信,说明了自己先回巴黎一步的原因,看着白金汉公爵郑重地把信收好,维戈便带着弗朗索瓦上了渡船。一踏上勒阿弗尔,他就马不停蹄,从勒阿弗尔到巴黎这条路维戈不知走了多少次了,还从没像今天这样感觉如此的遥远过。


马蹄声一下下就像踏在维戈的心上,沉甸甸得痛着,一方面在为博纳德祈祷,希望他能够安然的度过此关,更大的担心还是奥兰多——那天夜里奥兰多眼神里的痛苦证明国王的拒绝并不那么简单,隐隐约约中,维戈似乎可以推断出隐藏在那个拒绝下的真相,这也是让维戈这一个多月以来每晚都辗转难眠的原因。奥兰多写给自己的那两封信根本给不了他安慰,他甚至开始怀疑,以白金汉公爵的一己之力能不能说服查理国王。拼命压抑着随时都想返回伦敦,回到奥兰多身边的念头,维戈在马背上又催了一鞭。


在驿站里换过两次马,用了不到三十个小时,第二天晚上,维戈回到了巴黎的家中。房间里燃着的一只只白色蜡烛让他悲哀的意识到自己回来晚了。他两腿僵硬,踉踉跄跄地走到博纳德的卧室。家里所有的仆人都围在床边无声的流泪,看见主人的归来,纷纷让开一条路给他。他木然地在床边坐下,慢慢握住老人的手,老人的手心还是有一丝残留的余温,他刚走没有多久的时间,终究还是没能等回他陪伴了大半生的主人回来。


悲伤如潮水般淹没了维戈,冲击着他的胸膛,泪水无声滑落下来。这是他第一次直面亲人的离去:母亲去世时他还少不更事,父亲走的时候自己身在前线,回来只看到父亲的墓碑。一瞬间,他感觉到生命的脆弱和自己的不堪一击,他宁可死的那个是他自己,也不愿意承受这种巨大的哀伤。这个老人也曾经风华正茂过,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那时的样子,记忆中只有他不再挺拔的腰杆,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还有,自己面对爱情犹豫不决时他的鼓励:“维戈,你还不打算向他表白……”


逝去是不是就意味着永远的失去?这是这两天来维戈常常思考的问题。安葬了老人后,维戈只要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心里就一阵难过。可他又想到,即使老人在世也不希望看着他精神不振的样子,况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


坐在冬日不算温暖的太阳下,他抬起疲乏的双眼看看头顶的蓝天。花园外不时传来的脚步声和马蹄声,但是没有人在这里停下脚步,更没有他年轻的爱人出现在他面前。他暗自计算着白金汉公爵回伦敦的日期,如果顺利,奥兰多这两天应该到了。


花草凋零的花园里弗朗索瓦正在收拾枯枝败叶,以前总是博纳德收拾这些花草。维戈想起了什么,扬声问:“弗朗索瓦,你去朴次茅斯之前是不是先去了我在伦敦的住处,有没有见到……”


还没等他说完弗朗索瓦就站起身摇摇头,维戈收住话头,不解地看着他的仆人,弗朗索瓦解释着:“老管家吩咐我直接去朴茨茅斯找你。”


维戈心里咯噔一下。为了不让博纳德担心他从未向老人提及过他重新进入军队的事,他给老人写的两封信也都是从伦敦送出的,博纳德怎么会知道自己在朴次茅斯?他站起身快速走到弗朗索瓦身边,仔细地询问起事情的始末。


弗朗索瓦局促地搓搓手上的泥土,木讷地说:“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大概…… ,大概是那个年轻人告诉老管家的,就是两年前曾来到过我们这里的那个年轻人,您和老管家都叫他奥利的。” 


“奥利来过巴黎?什么时候?见鬼,为什么在朴次茅斯时你怎么没有向我提及这个?”不由自主地,维戈的声音提高了。 


弗朗索瓦越发慌乱,他很少见平时温和的主人用这样的语气与自己说话,他怯懦地为自己辩解:“这几天事太多,我忘了,您也没问过。那个年青人是几天前,不,是老管家得病前几天来的,来过两次。” 


维戈焦急地打断他:“那他来巴黎住在哪里,他还说过些什么?” 


弗朗索瓦连连摇头。


见再也问不出什么结果,维戈定下心飞快地思索了一下,然后让还呆立在那里的弗朗索瓦把自己的马牵过来,他打算去安茹公爵府。他们夫妇是奥兰多在巴黎唯一的朋友,或许他们可以解开自己心中的谜团。 


非常幸运,菲利浦夫妇都在家中,仆人刚把维戈领进客厅,他们夫妇就急切地迎上来。和维戈拥抱后,安娜仔细打量着他:“骑士,闻言您受了重伤,可您看上去安然无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和菲利浦还一直为您担心呢。” 


维戈现在不仅仅是不安了,他惊讶地反问:“我受了重伤?你们从哪里得知的这个消息?” 


公爵夫妇相互看看,安娜疑惑地说:“奥兰多大概十天前在我们这里的时候,收到过您从伦敦写来的信,白金汉公爵代笔的。上面提及您受了重伤,卧床不起,不得已才让公爵代笔。而且我们都看到了信纸有白金汉公爵的徽章。”


维戈猛然间感觉呼吸得得困难起来:“我这一个多月都在朴茨茅斯,没有去过伦敦。而且,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了巴黎。”


“他来巴黎您不知道?可是奥兰多向菲利浦提及过,他从伦敦出发前曾给您去过信的。难道您到现在都没有…… ”安娜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看见菲利浦和维戈的脸色变得煞白,她自己也极度不安起来,这不会是有谁在恶作剧,没有人会用别人的生命开玩笑。


客厅里顿时静寂得毫无声息。奥兰多写来的信自己没有收到,奥兰多却收到了一封那样的信。维戈已经完全明白这不是一种巧合,只是他此刻大脑混乱不堪,整理不出任何头绪。他努力让自己先冷静下来:“奥利为什么要来巴黎?”


菲利浦也冷静了下来:“她是送安娜的嫂嫂回国途经这里。” 


“凯瑟琳王后?可她不久前才刚刚从葡萄牙回来。”维戈又一次惊讶了。


“我们也不清楚,我问过嫂嫂也问过奥兰多,没人告诉我们答案。更奇怪的是嫂嫂只带了两名随从,就是奥兰多和米兰达。”这次解释的是安娜:“他们在这里停留了三天,因为嫂嫂的身体太虚弱了,需要休息。这三天里奥兰多曾去过您的住处两次,他说你们约好一起在这里过圣诞的,您在收到他的信后应该会能尽快回到巴黎。在和嫂嫂说定出发的日期后,他还挺遗憾地说如果在圣诞节前他无法赶回巴黎话,请我们替他向你解释一下。” 


如同一把冰冷而锋利的短刀插入维戈胸口,他艰难地问出自已也明白没有人能给出答案的问题:“奥利有没有提过他给我的信,是托谁送到朴茨茅斯的?还有,这里有没有人见到是谁把那封所谓的我给他的信送到这里来的?” 


菲利浦夫妇都摇摇头。菲利浦犹豫了半天:“奥兰多收到信,看完之后的脸色和您现在一样的苍白,但他当时一言不发。在那天中午王后也收到了一封同样来自伦敦的信,从印章上看是从王宫里送来的。她看都没有看就扔进了壁炉。 等王后主仆休息后,他来找我告诉了大概的情况,说您在返回伦敦的途中被刺伤了,甚至有生命危险,凶手虽然跑掉了,但您认出了他是伊恩?麦克兰的孙子。他太担心你的安危了,一定要连夜返回伦敦,就把凯瑟琳王后托付给我,叮嘱我一定要派人把王后安全的送回葡萄牙。我已经安排人送她们主仆走了,她们会很安全的回到葡萄牙。” 


维戈的胸口一片血肉模糊,痛得他几乎站立不稳。毫无疑问,奥兰多落入了一个圈套,这个圈套无疑和伊恩的孙子有关。那天在街上他们遇见的那个年轻人就是伊恩的孙子,他是刻意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为了给他们一种压力,一种提醒。如果八年的时间没有让那个孩子忘却仇恨,那只能加重他的恨意。


客厅里又陷入一片死寂。仆人进来通报,有人求见蒙坦森骑士。来的是弗朗索瓦,这次他不敢再耽搁,把刚收到的信送到了主人手里。 


维戈接过信,还是来自伦敦的,不知这封信会带来什么样的消息。他的手指有些颤抖的打开信纸,信是白金汉公爵写来的。


骑士: 


如果您在意您所担心的人的安全,那就速来伦敦。事情已迫在眉睫,路上要注意您的安全,要在能够保护您人身安全的港口靠岸。我想,您明白我意思。                                                                                    


                                                       乔治?维利尔斯


维戈看完后把信递给菲利浦夫妇。看着那寥寥数语,安娜说:“这的确是公爵的字体。可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仿造他的笔迹。” 


“这是乔治写来的。他告诉了我两件事情,第一,奥利已经出事了。第二,他写这封信并不出自他的本意。”  



“您是说公爵被人胁迫?作为海军元帅,谁能胁迫他呢?”


刺骨的寒冷渗入维戈的身体,能胁迫白金汉公爵的人只有一个,看来事情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他慢慢把信折好,放进怀中:“谢谢你们,我要先告辞了。” 


安茹公爵夫妇连忙拦住他,菲利浦关切地问道:“您打算怎么办?” 


“立刻动身去伦敦。奥利回伦敦都一个星期了,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待在险地,所以必须马上动身。”


菲利浦看看窗外,天色已暗了下来:“我明白您现在的心情。可是那边的状况我们都不清楚,您一个人去太危险了。不如明天早上我多派几个人和您一起去。” 


“不,正因为那边的情况还不太清楚,所以只能是我一个人去。” 


安娜难过地摇摇头:“骑士,对不起。如果那天我聪明一点,看了那封信,也许就可以看出那不是白金汉公爵写的,也就能制止奥兰多了。”


维戈轻声安慰她:“别这样了,安娜。奥利也未必相信那封信的真实性。伊恩?麦克兰的事你也应该知道,那是八年前的事了。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一直在暗中窥视着我们,如果他想致我们中任何一个人于死地,早就动手了,选择这个时机出手,一定有着他的原因。奥利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些,即便他知道伦敦那边是个陷阱,他还是去了,因为有我在那里。他只是没有想到我会回到巴黎,因为博纳德的离世是我们谁也没有预料到的,谁也无法预测突如其来的死亡,包括伊恩的孙子。”



二十六、在白金汉公爵的提醒下,维戈没有去朴茨茅斯,而是选择在多佛尔上岸。此时已是黄昏,可港口仍旧是一派紧张气氛,士兵们仔细盘察着上岸的每一个旅客。现在英法两国并不处于交战状态,港口的这种情况不合常规。他又联想到那天离开朴次茅斯没多久,还听到了一声封锁港口的炮声。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让英国人如此紧张? 


马上就要检查到维戈面前了,不远处的海边一阵骚乱,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的空档,维戈机警地离船上岸。一出港口,一辆轻便马车就停在了他身旁。他认出车夫是白金汉公爵府的一个侍从,不用说,刚才那场小骚乱也和这个侍从有关。两人谁也没有开口,维戈敏捷地拉开车门上了马车。 


从昨天得到不幸的消息后,维戈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奥兰多,不知他现在到底处于什么样的境地。目前的事态他不想想得太多,想也想不出什么真相。他只能不断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和冷静。反正随着马车越来越靠近伦敦,他也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天色微明,漫长的行程终于结束,马车驶入白金汉公爵府邸的院子里。那名侍从将他直接领进了公爵的书房。书桌上还燃着蜡烛,公爵也一夜未眠,他的脸色比维戈也好不了多少。 


两人无声地拥抱了一下,公爵让维戈和他一起坐在书桌前:“维戈,你安全,我就安心了,说明你明白了我信中的良苦用心。” 


维戈急不可待地说:“不管事态多么严重,乔治,告诉我实情。你所知道的所有实情。” 


白金汉公爵把手放在维戈的肩头,稍稍迟疑了一下:“就在你离开朴次茅斯的那天早上,布鲁姆骑士被秘密关押了,罪名是间谍、叛国和谋杀。” 


维戈以为自己已经作好了足够的心里准备,白金汉公爵的话还是让他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绝望涌上他的心头,那三个罪名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把他的爱人送上断头台。他似乎连舌头都僵硬了,半晌,才声音嘶哑的说:“怎么会这样?”


公爵长叹一声:“我也想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但事实是,我知道的并不多,甚至布鲁姆骑士现在是生是死我都不清楚。但我知道现在你也被秘密的通缉,这一点你在多佛尔上岸时就应该查觉到了,那些检查就是针对你的,这也是我派人去那里接应你的原因。


“那天你刚刚离开港口,约克公爵就到了朴次茅斯,在没有通知我的情况下就以国王的名义下令封锁了港口。面对我的质疑他回答说我无权过问,并指责我放走了国家的敌人。最后他下达了国王的命令,命我即刻返回伦敦。”


好象是怕维戈听不清楚似的,白金汉公爵这些话说的很缓慢。沉默了一阵,他吹熄了桌上的蜡烛,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惨淡的日光照进书房,照在维戈苍白的脸上。公爵担心不已地看着自己的朋友,维戈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不必在意他的感受。


公爵重新坐回维戈对面的椅子里:“我回到伦敦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觐见国王。还没等我说出自己的疑问,国王就粉碎了我所有幻想,他很凝重,很果断地告诉我,你的身份已经查明,你是马萨林派到英国的间谍,布鲁姆是你安插到国王身边的,他身为英国人,间谍的身份对他就意味着叛国。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听到的最荒谬的事了。”


“我是马萨林派到英国的间谍?”维戈下意识地问:“这么说奥利还是被我牵连进来的?查理这样的结论是从何而来的?”


白金汉公爵无言地摇头,他无法解释这个他也想不明白的问题。短暂的沉寂之后,维戈又问:“那么,谋杀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因为你公寓里的两个仆人被人谋杀了。我不知道布鲁姆骑士是不是在凶案现场被捕的,即便是这样我也不会相信他会是凶手。可问题是国王对此深信不疑,到底是什么人让国王有如此的想法?”


两人的目光交汇了一下,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约克公爵身上。维戈知道奥兰多和约克公爵有积怨,但公爵还不至于……,可事态发展到这一步,根本就不是伊恩的孙子所能操纵得了的。就现在所知道的情况,维戈想不出什么答案,脑海中只有一个比一个恐怖的念头。


坐在他对面的白金汉公爵垂下头颓丧地说:“国王已经下令海军所有的海防必须重新部署。这半年来我们所做的一切因为你那个根本就不存在的间谍身份而被全盘否定。在国王下令的当时我并没有说什么,从心底里我当然很拒绝国王的这种做法。一开始国王似乎也很体恤我的心情,他让我在家好好想想,应该何去何从。


“我把国王想的太简单了,他早已不是我们所熟悉的那个查理了。每个人身上都有他致命的弱点。维戈,你的弱点就是布鲁姆骑士,你爱他胜过爱你自己,而我的弱点是我的母亲。你也一定知道,我是遗腹子,在父亲被刺杀后的第二年春天我才出生,我是母亲在这个世界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国王抓住了我的弱点,他派人把我的母亲接到了圣詹姆士宫,陪伴太后左右。国王向我母亲解释这样做是因为太后最近比较寂寞。但我清楚,那是国王对我的胁迫。不得以,在他的授命下我给你写了那封信。维戈,原谅我的怯懦,也许我不配做你的朋友。” 


“不要这样说,如果没有你的提醒还不知道是怎么样严重的后果。乔治,”维戈说着站起身:“我想我应该去见见国王,我想他所做的未必就是他的真意,国王也有受蒙蔽的时候。”


白金汉公爵把维戈按回椅子里:“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你要冷静一点,我知道这对你而言很难。你现在去见国王和送死有什么区别?何况,国王昨天去了坎特伯雷,好象还没有回来。你还是在这里休息,记住,千万不要在白天冒险出去,要知道在伦敦有很多人都认识你。作为你的朋友,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助你,但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后天,我就要返回朴次茅斯,国王的旨意我不能违抗。所以,我们一定要冷静。”


又安慰了维戈几句,白金汉公爵出了书房,他打算去白厅看看有没有什么重要的消息,不过连他自己对此也不抱什么希望。


书房里安静下来,维戈呆地坐在离壁炉不远的墙角,紧裹着身上的衣服,极力想赶走已渗如四肢百骇的绝望、无助,痛楚和荒芜。他坚信奥兰多仍旧活着,在等着他,他更知道自己现在必须睡觉。他不停对自己说,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要救出奥兰多,只要是他能够付出的,包括现在强迫自己睡觉。


又是一个浓雾弥漫的夜晚,四周静谧的反倒让人有些心神不宁,起码还留在白厅的查理国王心情是不安的。附近教堂的钟声告诉国王已经九点钟了,他有些按耐不住的急燥起来,吩咐身边的侍卫,传令下去,待坎特伯雷大主教的特使一到,不要耽误,马上领他进来。


前些日子,查理在议会上提出增加赋税,却遭到绝大多数议员的反对,反对的理由惊人的一致,战争已经结束了,现在不但没有必要增加赋税,相反,为了国内的稳定,国王应该减免人民的赋税才是当务之急。国王是恼怒的,他才是英国真正的主人。于是,一片反对声中,他想到了坎特伯雷大主教,自他复位以来和大主教的关系一直都相当密切,如果这件事可以得到教会的支持那情况势必会好转起来。


查理不安地在书房中踱步,在父亲的画像下他停下脚步。幽暗的烛光在照映下,画像中的父亲有些失真,但仍不失威严地看着自己。他抚摸着镀金画框上的弹孔,这是克伦威尔的士兵当年攻打白厅时留下的,之所以没有换掉这个画框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让父亲的悲剧在自己的身上重演。


门口的侍卫通报大主教的特使到了,查理松了一口气。早上离开坎特伯雷时大主教说他会慎重考虑国王的要求,但得给他一些时间,稍晚会给国王答复。希望大主教特使带来的是好消息。


一名教士在侍卫的引导下进入书房,查理迫不及待地问:“主教大人他什么意见?”


书房里相当温暖,壁炉的火燃得很旺,但那名教士并没有褪下他的风帽,只是恭敬地向国王行礼,然后沉默地站在一边。国王明白了他的意思,挥手让书房里所有的侍卫都退出去,没有他的命令不要进来打扰。


那名教士依旧默默无言,查理有些诧异:“您在迟疑?难道大主教的决定让您难以启齿?”


教士褪下风帽,查理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这个人身上的危险气息是那么显而易见。很快,查理就从震惊中镇定下来:“怎么会是你?”


维戈也镇定地脱下身上的教士袍:“陛下,我是来领走八年前送到您身边的那个男孩的。事情真有点奇妙,八年前我送他到您身边时也穿着教士的衣服。”


“你是怎么进来的?”查理厉声问,企图唤进他的侍卫。但是他的咽喉处已抵上了一把长剑:


“陛下,是您的侍卫领我进来的,好像他们还很期待我的到来。” 维戈手里的剑握得很稳,逼着查理坐回到书桌后的椅子里,他自己坐在查理对面,掏出隐藏在身上的火枪,上好子弹,和长剑一起放在宽大的书桌上,自己伸手就能触到的地方:“陛下,何必这样惊惶,我这个法国间谍带着大量的英国海军情报回到巴黎对您可是一个不小的打击,见到我您应该庆幸才对。不过对于一个整天出生入死的间谍而言,他可是一个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亡命之徒,这一点您不要怀疑。” 


“你究竟想怎样?”查理也彻底镇定下来,用一个国王应该拥有的傲然目光看着对方。 


“很简单,我要带走奥兰多。”维戈也用傲然的目光回敬着查理。 


“他是叛国者,你不要妄想带走他。你也一样,间谍和叛国者就是你们两个现在的身份。”查理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点儿也不惧怕维戈的威胁。 


“叛国者?陛下,您真的相信奥兰多是一个叛国者?一个十六岁起就跟在您身边的孩子,某天也会成为叛国者?”维戈冷笑着反问。 


查理挑起嘴角,轻蔑地笑了笑:“当然是有足够的证据指证你们,不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英国还不是一个专制的国家。” 


“证据?我不明白您所说的证据是什么?” 


“这属于国家机密,一个间谍不配知道这些。不过我佩服你的勇气,有这样的胆量独闯白厅。告诉你,等待你的也是断头台。单就你今晚的行为就足可以送你上去了!”查理的语气里充满了威胁。 


“我会为我的行为负责,但您首先要兑现您当年的誓言,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当得在苏格兰所发的誓。” 


“我当年的誓言是对国家忠心耿耿的人而发的,不是对一个叛国者。” 


“陛下,看来我还有必要提醒一下您,您的誓言我记得很清楚,要不要我在这里重复一遍?” 


“蒙坦森,你不要太过份了!” 


“‘我以上帝的名义起誓,以父亲的在天之灵起誓……’” 


“蒙坦森,你是在威胁我?” 


维戈不为所动一字一句的说下去:“‘……以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之王的王冠起誓,我会用一生的时间去保护奥兰多?布鲁姆,不管他的身份是什么,都不会让他受到任何伤害,直至我生命结束的那一刻,如违誓言,有如此剑。’” 


“够了,骑士!” 


“陛下,在您父亲的画像下,您敢说您当年没发过这样的誓言?如果您缺乏勇气,那就履行它。” 


在维戈复述的过程中,查理的脸色越来越惨白,维戈最后这一句就像一枪击中他的身体,他神情木然的为自己解释:“布鲁姆的案子现在是詹姆士在办理,我无权过问。” 


维戈举起手边的火枪,伸直手臂指向查理:“陛下,放还是不放” 


“你胆敢用枪口对着一个国王!蒙坦森,你会下地狱的。”查理恼羞成怒,惨白的脸色已转为通红。 


“我只是让一个国王履行他当年的誓言。”维戈拉动了扳机。急切的救人心态让他有了杀人的欲望。 


他的镇定自若让查理开始害怕起来,他抓起一支鹅毛笔,正要下笔时,维戈又开口:“命令您手下的人把奥兰多带到这里。”


查理迟疑了一下,在黑洞洞的枪口下,他只好写下了两行字,维戈拿起来看了看:


“叫您的侍卫进来。” 


维戈收好剑和枪支后,查理叫进一个侍卫,把那张纸递过去:“立即去伦敦塔把这个犯人带到这里。”


侍卫一言不发地领旨出去,剩下他们两人隔着书桌对恃着。 


“陛下,这还远远不够。” 


“你还要怎样?” 


“您的特赦令,陛下,您很清楚,没有您的特赦令,我们连伦敦都出不去,更不要提离开英国了。” 


“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查理不顾国王的矜持,恶狠狠地咬牙切齿起来。毫无选择的情况下,他只有签发了特赦令。 


维戈仔细把手里的特赦令看了几遍,揣进自己怀里:“谢谢陛下恩典。” 


两人又沉默下来,敌视地看着对方。 


十几分钟后,侍卫在门外通报:“陛下,您要见的人来了。” 


“带他进来。” 


听见身后的门有响动,维戈不失警惕地转过身,在转身的刹那,他清楚的感觉到查理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毒和阴险。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先保护奥兰多,于是他拿起火枪快步走到书房门口,可是进来的人里并没有奥兰多,只有一群持着火枪和剑的侍卫。维戈还企图反抗,几个回合下来便被制服,双手被绑在身后。 


查理先让一个侍卫搜出了维戈身上的特赦令,接过来扔进了身后的壁炉里。 


“查理,今天我才明白,一个国王也可以这样出尔反尔、卑鄙无耻。”虽然被压制得死死的,维戈还是用不屑的声调说着。 


查理走到他面前:“蒙坦森,你听好了,永远不要妄想着挑战王权,刚才我提醒过你会付出惨重的代价。国王在这里会见犯人,那根本就没有先例,以后也不会。更何况,你是顶着大主教特使的名号进来的,这些都太让人怀疑了。布鲁姆被关押后,这里侍卫都换成了火枪营里的火枪手,个个都和你一样身经百战。不要把别人都想得太简单。” 


说着查理一把拽下维戈脖子上的十字架:“把这个拿到布鲁姆面前,你说他会有什么反应?再告诉你一件事,詹姆士昨天和我一起去的坎特伯雷,不过,他不是去见大主教,你应该想到他去干什么了。如果说詹姆士关押了布鲁姆的属下和他姐姐一家都不能让他屈服认罪的话,现在他一定会向詹姆士认罪了。我知道他很在意你,很早以前就知道了。那年你离开苏格兰后,那小家伙就一直想着你,那时的他还不懂得掩饰,他当时难过的表情真让人恻隐。”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他只是你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卫,微不足道,我根本不相信你会认为他是间谍、叛国者,一定还有别的什么理由。” 


“为什么,我已经说过,你无权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不会容忍任何人对我的背叛。” 


维戈冷笑起来:“我知道你所说的背叛是什么了,看来不守承诺和背信弃义是你们斯图亚特家族最擅长的事情。” 


“你知道了又能怎样?留着你的真相去和上帝说吧。”查理说完向挟制着维戈的侍卫看了一眼,有一名侍卫在维戈腹部狠狠的重击了一下,维戈痛苦地蜷起身体,又被人强行拉起来: “查理,无论是和你父亲还是和克伦威尔比起来,你还差得太远。这样下去,我真怀疑你的江山会不会坐稳。” 


查理干笑了两声:“我会把你这番话当做一种恭维,克伦威尔算什么?你最好还是想想你和布鲁姆的命运吧。詹姆士一直在审理这个案件,以前他不止一次的向我抱怨过布鲁姆对他的无礼。” 


维戈想起早上白金汉公爵所说的那句:国王早已不是原来那个国王了。又联想到在克伦威尔死了两年之后,查理复位成功,他居然残忍得挖出了克伦威尔的尸身吊在绞架上。他以前也不止一次的想象过这个查理的为人处世,但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的卑劣,想到这里,维戈全身发凉,不寒而栗



二十七、奥兰多猛然从睡梦中惊醒,一下翻身坐起,睁大眼睛,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


呆坐了一会儿,急促的喘息和狂乱的心跳才逐渐平稳下来,他蜷起身重新躺回冰冷的地面。自从被关进这个地牢后,几乎每次都会在睡梦中被噩梦惊醒,在梦境里,维戈不是正在被押上断头台就是受到非人的折磨,浑身是伤,这些梦境真实的可怕,奥兰多已有些害怕入睡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让他早就失去了时间概念,他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少时日,七天,十天或是更长的日子。现在光明对于他而言就只有每次给他送饭的狱卒手里的火把和审讯室里约克公爵身后不远处的那扇窗户。


周围安静的令人窒息,奥兰多深刻体会到这种蚀骨锥心的孤独才是他目前最大的敌人,而不是那个令人生厌的,总是想方设法让他认罪的约克公爵。第一次被约克公爵审讯时,当知道维戈还好好活着,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并已回到巴黎后,奥兰多便从畏惧、迷茫和愤怒中挣脱出来。这些日子里他不断提醒自己,眼前的一切肯定是一个荒谬的错误,查理国王知道维戈的为人,他一定会出面干涉,事情真相大白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所以,不管处境多么艰难,他必须支持下去。


“维戈,维戈。”奥兰多在心里念着爱人的名字。思念着维戈,回忆他们在一起的种种美好是奥兰多在这个黑暗的地牢唯一能做,唯一想做的事情。维戈无处不在的陪伴,驱走了他心中的孤独,虽然他至今也想不出维戈忽然回到巴黎的原因,这些都无足轻重,维戈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维戈回到巴黎以后,一定会从安娜他们那里得知自己收到那封所谓白金汉公爵信件的事,那么他一定会尽快返回伦敦……可是维戈到底清楚不清楚伦敦眼下的情况?伦敦对他而言也很危险,约克公爵是非不分,伊恩的孙子还不知躲在哪个黑暗的角落……重重矛盾交织在奥兰多心头,使他心绪难平。


杂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火把的亮光照亮了漆黑的地牢。听到有人打开牢房的铁门,奥兰多默然起身,两个士兵过来给他带上镣铐。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准备迎接新一轮的考验。


笼罩着的大雾在深夜里散去,天上开始下起了零零星星的小雪。约克公爵穿着厚厚的外套顶着刺骨寒风从马车上下来,走进离泰唔士河不远的伦敦塔。这个古老的城堡在漆黑一片的深夜里有些阴森,审讯室里也没有壁炉,温度比室外高不了多少,他裹紧外套站在窗前,看着黑洞洞的窗外。


约克公爵讨厌伦敦的冬天,不管是漫天大雾还是风雪交加,似乎这里的冬天永远都是阴冷而潮湿。其实整个伦敦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之处,虽然这里是他的故乡,在他人生的某个阶段,回到伦敦,回到母亲身边曾是他最大的愿望。但他现在已不再这样想了,就像回到伦敦之初他会经常想念布鲁塞尔,思念妻子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在脑海中淡忘。人,或许都是健忘的,心目中妻子的位置也渐渐被另一个女子所替代,但眼下这个女子也不给他任何解释的就离开了。此刻,他意识到自己除了显赫的地位外其实一无所有,是一个极其失败的男人。


士兵的通报打断了约克公爵的思绪,他要审讯的犯人带到了。他转身坐到长桌后,抬眼看着眼前的犯人。约克公爵出身高贵,当然不屑使用暴力,他想到了一个比使用任何一种刑具更行之有效的刑罚。在克伦威尔的监狱里他品尝过孤独的滋味,很清楚那种与世隔绝和暗无天日的囚禁对一个人而言才是真正的折磨。可是眼前这个犯人却依旧用平静的,甚至是带着些挑衅的目光看着自己。怎么这样的囚禁在这个人身上没有起到作用?他还这么年轻,他身上这种坚强的神经和不肯屈服的勇气难道是与生俱来的?


“太讨厌了。”约克公爵在心里暗暗嘀咕着。他真的很讨厌这个奥兰多?布鲁姆,从一开始就讨厌。这个人太无礼了,不仅仅是无礼,简直就是没有教养的粗暴,这样的人怎么会被封为骑士?在布鲁塞尔时,他不但用那种对待下属的口气对着自己叫嚣,还把自己粗鲁地从窗口扔下二楼,他对自己从来就没有尊重过。


约克公爵对眼下所审理的这个案件也已经厌倦,不仅仅是因为布鲁姆拒不认罪,那个指证在他看来也有些牵强,他不大明白查理为什么会委派他来审理这个案件。那天一大早查理就派他到白厅附近的一间公寓里捉拿法国间谍。不大却十分整洁的公寓里,壁炉的火早已熄灭,冰冷的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血腥,他的手下在仆人的卧室找到两具尸体,是被人用短剑刺死的。在书房的抽屉里他翻到了几只信封,是来自法国的信件,上面都盖着法国王室的徽章,从收信人的名字上他才知道这是维戈?蒙坦森在伦敦的住所。


对维戈?蒙坦森,约克公爵并不陌生,在对荷兰人的海战和对新世界的远航中他们相处过一段时间。这个人为人处世相当得体,温文而雅而不失军人气概。查理所说的间谍会是这个人?正在疑惑不已的这个当口,布鲁姆出现在公寓门外。布鲁姆出现在维戈?蒙坦森的公寓里也不是什么出乎意料的事,他早就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那种关系,问题是一个星期前布鲁姆不是已经送凯瑟回里斯本了吗?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凶杀现场?还居然不知死活的想往公寓里闯。接下来的事就相当好办了,他立刻下令逮捕了布鲁姆。他承认自己当时看到这个讨厌的家伙被自己的手下人锁起来时有一种复仇的快感。 


就凭着蒙坦森公寓里的那些证据不足以证明这两个人就是间谍,犹豫不决时,国王消除了他的忧虑。查理之所以让他去蒙坦森的公寓抓捕间谍,当然是有他的证据,不过到今天他也没有见到查理所说的人证物证。查理的意思很明显,他的任务就是让布鲁姆认罪。事情进行的并不顺利,布鲁姆拒不认罪,每次审讯他时,他只是重复一句话:“我没有叛国,更没有杀人,维戈更不可能是间谍。”


可是蒙坦森要不是间谍,他为什么要闻风而逃?约克公爵根本不相信白金汉公爵的解释,一个贵族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管家而返回巴黎。可如果他是间谍,那他干吗要回来自投罗网?到现在有许多事情约克公爵想不明白,他开始头疼起来。


审讯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约克公爵稍侧了一下身,避开了奥兰多?布鲁姆的目光,他明白自己将要给对方的打击是最有效和致命的,这不是什么卑鄙,是必须的手段。国王刚才还提醒过他最好把这个案件尽快了结。


看着约克公爵避开自己的目光,奥兰多把视线转向窗外,窗外一片漆黑,桌上也只点了一支蜡烛。约克公爵同以往一样阴沉的目光里夹杂了一些让他琢磨不定的东西,奥兰多不想再费力去思考这些问题,他坦然地沉默着。约克公爵在逮捕他时,他还曾经挣扎过,为自己的清白辩解过,当时约克公爵嘴角挂着轻蔑的冷笑让他清醒,眼前这个人他真的没话跟他讲。 


“昨天,我去了一趟坎特伯雷。”约克公爵这句话说得有些犹豫,


奥兰多立刻警惕起来,这个家伙去坎特伯雷还能做什么。


“我是去了大卫?温海姆的家,不过我并没有把他们怎么样,他们很安全。”见鬼,自己为什么要对布鲁姆解释这个,约克公爵暗骂自己。可面对奥兰多不信任的目光,他还是继续解释下去:“我当时去那里的目的是去……去请他们来这里协助我,劝服你……但是我打消了这个念头,或许,我根本就不该有这样的念头。”


“为什么?”奥兰多反问,他从不掩饰自己对约克公爵的反感。


“因为,”约克公爵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因为你姐姐一见到我就问起凯瑟琳,她还拿出专门给凯瑟琳准备的中国红茶,最后又问起我的身体有没有彻底康复。我觉得,我还是不要再打扰他们了,你的事情,他们既不知情,更不该受到牵连。” 


奥兰多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真难得,谢谢这个词能从布鲁姆嘴里对他说出来,虽然有些生硬。不过,约克公爵知道,他下来的举动一定会让布鲁姆恨透自己。他从自己宽大的外套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扔在桌上。“这个,你认识吧。”


昏暗的烛光下,奥兰多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不由地迈步走到桌前。身后的士兵本想阻拦,被约克公爵用目光制止了。


奥兰多伸出手把十字架拿到手里,这是维戈的,他从认识维戈的那天起,这个十字架就一直挂在维戈的脖子上。一瞬间奥兰多的心跳停止了,旋即又是急速的加快,血涌到头顶,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怎么会有他的东西。” 


“你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答案?”约克公爵的声音还是阴沉着:“两个小时前,维戈?蒙坦森居然独闯白厅,他用武力相要挟让国王释放你。国王已下令将他逮捕,他的身份现在和你一样。”


约克公爵把身体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和奥兰多拉开了一定的距离,谁知道这个年轻人在极度刺激下会干出什么事来。出乎他的意料,奥兰多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脸色苍白得如同将要死去的人,眼神里交织着绝望和痛苦。看到他这样子,自己应该高兴才对啊?为什么却没有了复仇的快感。十几天前,在凯瑟琳要走的时候,他曾企图阻拦她们主仆二人的行程,就当时是这个布鲁姆推开了自己,自己那时不是还想一剑刺死他吗?


“布鲁姆,现在你们的境况你再清楚不过了,何去何从你好好想想,你的坚持会给你们带来什么样的结果。”约克公爵不想把这场审讯再继续下去,他挥了挥手,两个士兵押着奥兰多出了审讯室。 


身后的牢门重新锁上,奥兰多又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士兵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了,他一下无力地跪在地上,剧烈的心痛抽干了他身上所有的力量,手中的十字架都似乎重得握不住。


慢慢地,他恢复了一些意识,把十字架紧紧地攥着,那些尖锐的棱角刺破了他的掌心,钝痛的感觉告诉他,刚才的一幕是真的,不再是梦境。他在恨自己,恨自己的天真,他早该想到这一点的,在国王拒绝他请辞的时候,在他说出自己愿意送执意回葡萄牙的凯瑟琳王后的时候,国王眼睛里无情的冷漠怎么都没有叫他清醒,他居然还等着他的国王会来给他和维戈清白。


他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拼命咬紧牙关才没有使自己流下眼泪。在自己的潜意识里,其实早就有这样的预感,不然,自己怎么会做那样逼真的噩梦。是他连累了维戈,维戈早就不止一次的暗示他,让他尽早离开国王,他究竟是被什么迷住了心窍,直到事情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他不仅连累维戈丢掉性命,还连累他失去最宝贵的名誉。 


奥兰多睁大没有焦距的眼睛,死死看着牢房门口,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在那里插了一个小小的火把,给了他一线光明。这些光明现在对奥兰多而言已没了任何意义。他机械地把十字架放在唇边吻了吻,那个吻轻柔极了,就象是在吻着爱人炽热的双唇和火热的胸膛。最后,他闭上眼睛,让自己堕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他绝望地想到自己最好是长睡不醒,他不要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 


牢门外的火把更换了三次之后,奥兰多又被带出了牢房,这次士兵没有再给他带上镣铐。在审讯室里,约克公爵依旧是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子后而:“布鲁姆,考虑得怎么样了?”


奥兰多摇摇头,约克公爵不明白他摇头是表示没有考虑好还是依旧拒绝认罪。不到两天的功夫,这个年轻人已经憔悴得不像什么了。 


“听看守说这两天你没吃过什么东西,为什么?” 


“那是我的事情。”还是这么无礼的回答。


“布鲁姆,你这样坚持没有任何意义。你认不认罪都是死路一条。”约克公爵的话好像是说给木头听的,奥兰多无动于衷。 


约克公爵向奥兰多身后的士兵递了个眼色,两个士兵将奥兰多推搡到窗前。外面的天气格外清朗,这在伦敦的冬天可真不多见。而且不知什么时候还曾经下了一场雪,外面的院落和屋顶一片洁白,奥兰多的眼睛一时适应不了这种阳光下白雪的反射,眯起了眼睛,同时他贪婪的呼吸着从窗口吹进来的寒冷但很新鲜的空气。 


“看到对面那个城堡了吗?蒙坦森就关在那里。离他牢房不远的地方就是断头台,当然,你在这里看不见。你也一定没有见过人的头颅是怎样被砍下来的,而且是自己挚爱的人。我经历过一次这样的经过,很血腥,很残忍。如果你还这样坚持下去,你会被带去看着蒙坦森行刑,看着自己所爱的人的头颅被刽子手砍下。” 


约克公爵阴森森的话让奥兰多的心缩成一团,他咬着自己的嘴唇没有说话。


“然后就是你,你也会被处死,你们死后,尸体就埋在这个院子里,没有人知道你们是怎么死的,因为你们是被秘密处死的。虽然你们拒不认罪,但你们依然是间谍和叛国者。所有参与行刑的人也会保持他们应有的沉默。许多年后,这里不再是监狱了,人们或许为挖出你们的骸骨,可到了那时,还有谁会记得你们?” 


奥兰多仍旧站在窗前,遥遥地看着对面的城堡,对面的某间牢房里有他的爱人。厚厚的墙壁阻隔了他的视线,却无法阻碍他的思念。 


约克公爵等待了一会儿又说到:“布鲁姆,国王和我进行了一次长谈,就在今天早上。国王有个提议,现在只要你能指证维戈?蒙坦森是间谍,他就可以考虑释放蒙坦森。国王会派人和法国方面交涉……” 


奥兰多坚定地打算公爵的话:“不,我不会那样做,永远不会。”


“那么,你就看着他上断头台吧!我还以为你会很在乎他,在乎他的生死。”约克公爵把声音稍稍提高了一些。 


奥兰多回过身,看着约克公爵:“我当然在乎,不光是他的生命,我也在乎我的。可是有些事情比生命更重要,比如一个骑士的荣誉。我坚信他宁可死在断头台上,也不肯顶着间谍的名声屈辱的活着。还有,我以后不会再相信查理国王的任何承诺。” 


约克公爵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挥手让士兵把奥兰多押回牢房。


士兵押着奥兰多已经走到门口了,约克公爵又改变了主意:“等等。”


他走到门口,对那几个士兵说:“你们在门口等着。”


士兵们犹豫着,约克公爵皱起了眉头,他们相互看了看,退出了审讯室。 


“布鲁姆,我想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凯瑟琳为什么要回葡萄牙?”


“如果她想告诉你,她早就说了。”


“凯瑟琳收到我的信了吗?”


“收到了”


“她看了信,说了些什么 ?”


“她没有看,信被她扔进了壁炉。”


这下,约克公爵的脸变得苍白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有什么话要给你姐姐讲的,或许我可以帮你这个忙。”


奥兰多低下头想了想:“不用了,我不想你再去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


“明白了。那,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奥兰多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直视着约克公爵:“我能再见他一面吗?在我们临死之前。”



二十八、黄昏,一缕残阳从牢房那个小小的窗口投射进来,并给落在窗台上的积雪上抹上了一些暖色。伦敦冬天的天气就是这样,昨天从这个窗口望出去看到的还是漫天的飞雪,今天早上就变成了一片湛蓝的晴空。


维戈坐在牢房的一角,靠着墙看着那一小片晴空。今天是平安夜,即使是在半个月以前他都不可能想到自己的平安夜会在伦敦塔里度过,并且,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不能够活过今天晚上。中午在审讯室里,约克公爵在言语之间已暗示的很明白,无论他的间谍身份是否被确定,单就他前晚以武力胁迫国王的行为就足以判他死罪。


在被关进伦敦塔的两天里,维戈根本无法入睡,他巴望着自己被巨大的绝望和无休止的痛楚折磨得麻木起来,可他偏偏却清醒着。他早已不再想自己的命运将会怎样,心中只剩下无能为力的悲凉,自己不但没有能够把奥兰多从绝境中拯救出来,反而让他陷入了更痛苦更黑暗的深渊之中。


一阵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长廊中回响。维戈的心脏不规则地跳了两下,这些杂乱的脚步声中有一个人的脚步声是他所熟悉的。他猛地站起身一步跨到牢房门口,奥兰多已经出现在他面前了。四目交汇,奥兰多的嘴角绽开了笑容,在这样的境况下还能露出这样美好笑容的也只有他的奥利。


牢房的门刚打开,维戈立刻把这个异常单薄的身体拥进怀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久久不愿意松开。他怕他一松手就会发觉眼前不过是一场梦,他怕他一松手那几个士兵又会把奥兰多从他身边带走。


牢房门在奥兰多身后锁上,四周安静下来,两人依旧紧紧地拥抱着。随着那缕阳光的消失,牢房里光线逐渐暗下来。


“维戈,先放开我,让我好好看看你。”因为激动,奥兰多的声音有些沙哑。


维戈松开手臂,仔仔细细打量着奥兰多。奥兰多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轻声地说:“不用为我担心,我没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他居然还说自己好好的,他都憔悴成这样了还说自己没事?


不去看维戈写满痛楚的眼神,奥兰多轻柔地把十字架给维戈带好。幽暗的光线下维戈看见十字架上沾着干涸的血迹,他拉过奥兰多的双手,看到手心里里斑斑血迹,他的心又抽搐了一下:“奥利,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傻,以后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了。”


“你好象比我也强不了多少。维戈,你鬓角的头发白了。”没等维戈再说什么,奥兰多已经把脸埋进维戈的胸口,这些天来压抑着的无法宣泄的痛苦在这一刻奔涌而出,大滴大滴的眼泪无声地洒在维戈胸前。维戈心疼得无以复加,自从这个男孩长大后他从未曾见到过他的眼泪,他上次见他流泪还是在八年前,在那个维戈早已忘记名字的小镇上,那时这个刚刚男孩失去他的母亲,也是像现在这样,靠在自己胸口无声地流泪。


维戈难过得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他只能用自己的双唇安慰着爱人。他耐心地吻去那些又苦又涩的眼泪,最后吻上奥兰多的双唇。


深夜,从窗口吹进来的寒风使维戈清醒,他拉拉盖在两人身上的外套,把睡在怀里的人又拥紧了一些。这些日子他们两人都是身心极度疲惫,在对方温暖的怀抱中相互依偎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牢房外火把的光芒照在奥兰多憔悴的脸上,他还像个孩子似的安静地睡着。他们刚刚相见时,在那个长长的热吻之后,维戈说完那句“圣诞快乐”发现奥兰多竟怔了一下,马上他反应过来也说了一声“圣诞快乐”,并送给维戈一个轻吻当作圣诞礼物。这些天来奥兰多究竟是在一个这样的环境里被囚禁着,竟然让他不辩时日。两人见面后奥兰多一直都在询问维戈的情况和遭遇,对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却绝口不提。


维戈的目光久久地停在奥兰多消瘦的脸颊上。自己应该是幸福的,最起码现在应该是幸福的,因为此刻他正拥抱着爱人的身体,感觉着他均匀的呼吸,聆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可为什么他却哀伤的想流泪?


维戈的手指轻轻地梳理起奥兰多有些凌乱的长发,心疼地在奥兰多的前额上吻了一下,怀里的人微微动了动,维戈低下头,奥兰多已经醒来,他的眼睛又恢复了以前的光彩:“维戈,我发现你总是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吻我,这可不太好。”


“什么时候我也没有偷偷吻过你,每次我都是光明正大吻你,就像现在这样。”说完他又吻下去。


奥兰多躲开了:“还说没有,上次在海里,你就偷偷地吻我,趁我昏迷的时候。”


“上次?在海里?”维戈这才想起来他们相识之初,在大海中的那次生死经历,他连忙为自己辩护:“我声明,我那次决不是趁人之危,那是情急之下没有办法的办法……”这时他看见奥兰多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便停止了解释,带着些惩罚性地咬着对方的双唇。


奥兰多眼里笑意迅速退却,神情暗淡下来:“维戈,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免于一死,我不想你死,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想,但你知道,我别无选择。”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换作是我,我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决定。”


“可我希望你能活着,好好的活着。”


“奥利,一直都是这样的自私。上次在荷兰,你就是因为这样想才将我打昏在地,那件事到现在我还没找到机会和你算帐,今天你又说这样的话。爱我,就不要有这样的想法。”


“那么,我们这次都要不可避免的死掉了。”奥兰多紧贴在维戈的胸口,喃喃地说。


维戈抬眼看着窗外那颗孤独的寒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奥兰多弯弯嘴角,抚上他的脸颊:“维戈,我一直向你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维戈出神地想想:“我不知道,等发觉的时候,已经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奥兰多又笑了,这次的笑容里还带了点羞涩:“可我清楚的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爱上你的。就是在那个大海里,就是因为你那个吻。我从不知道被一个人吻着会有那样奇特的感觉,不仅仅是温暖。我当时冷得似乎没有了一点知觉,你的嘴唇是那个冰凉海水中唯一的热度,让我忘掉了恐惧和伤痛,只想顽强的活下去,和你一起游出那片大海。从那一刻起,我就爱上了你,虽然我那时还不知道这种感情就叫做爱情。” 


“在那个晚上,就是你送给我戒指的那个晚上,我从昏迷中醒来,你就像现在这样把我抱在怀里,紧紧地贴着你的胸膛,你的气息包围了我。看到坚强的你会为我流泪,还说我已经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定要将我带到苏格兰。那天晚上我就暗暗发誓,不再让你流泪,起码不再为我流泪,我希望我能让你快乐。但是,我没能让你快乐起来,而且,我所见到你的泪水都是为我而流的。” 


维戈把身体靠在墙上,强忍着没有让自己流下眼泪。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他仿佛又看见那个男孩在雪地里调皮地冲他伸伸舌头,苏格兰广袤的苍穹下那个小小的身影,在自己家花园外秋日阳光下明朗的笑脸……他悲哀的意识到自己这一生错过了许多美好,浪费了不少时间,他完全可以早点去伦敦找奥兰多。


看见他这个样子,奥兰多坐直身体,轻捧起他的脸:“别这样,维戈。不管怎样,我爱你,从来没有后悔过。” 


“我也爱你,奥利,什么也不能把我们分开,即便是死亡。”维戈再次抱紧了奥兰多。 


“答应我奥利,如果只是我死了,你一定要活下去,为了我活下去。”


“我会的。你也一样,如果死的那个人是我,你也要活下去。”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他们仍旧紧紧相拥。他们都很明白,这已经是他们最后的拥抱了。


“维戈,再好好看看我,一定记住我的样子,如果我们都不幸死掉的话,来世我还会在坎特伯雷等着你,下辈子你还是我的。只是你得记清楚,不要跑错了地方。”


奥兰多的话音刚落,士兵的脚步声就打破了黎明时的死寂。两人站起身,奥兰多轻轻吻了吻维戈:“你的爱会给我勇气,放心,我会勇敢的面对一切。” 


士兵无情的从维戈怀中带走了奥兰多,维戈呆站在那里想着奥兰多的话。奥兰多将会面临什么?难道他会被带到断头台前看着自己被处死?残忍,难道是每一个君王的本性?



二十九、白厅,查理国王的书房里,约克公爵对着父亲的画像看了很久。父亲惨死那么多年了,当时那个血淋淋的场面在脑海中依旧那么清晰,父亲临死前哀伤的眼神依然历历在目,自己那时的年龄和布鲁姆差不多吧。


“唉!”不知何故,他竟叹了一声,回身时查理正走进书房:“查理,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先回去了,今天是圣诞节,我打算去看望母亲。”


“能叫你来当然有事。詹姆士,那个案子怎样了?”查理命人将两把椅子放在壁炉前,他拉着约克公爵坐下。


“没有任何进展。”


查理国王也叹息了一下:“听说你在昨天去拜访了蒙克元帅?” ”


“我去那里询问一下当年蒙坦森去苏格兰的具体情况。怎么,有什么问题?”约克公爵抬眼直视着他的哥哥。查理无所谓地挑了挑眉:“没什么。詹姆士,这个案件不用你负责了,想必你早就失去耐心了吧。我们说些令人愉悦的事情,前两天我给你提的那件婚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约克公爵兴趣索然:“目前我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詹姆士,海德公爵是我们要依仗的重臣,他的女儿安妮你也见过,很漂亮,我不明白你还犹豫什么。” 


约克公爵站起身:“查理,我的事情请你不要再插手。对不起,我要告辞了。” 


查理送约克公爵走到门口,迎面走来了他们的母亲英国王太后,陪同她一起来的还有老白金汉公爵夫人。查理和约克公爵相互看了一眼,连忙弯腰行礼。


王太后慈祥地端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在圣诞节这天还操持政务,查理、詹姆士,你们说我这个做母亲的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失落?” 


查理似乎猜到了母亲前来的目的,向约克公爵使了个眼色,约克公爵避开了他的目光。 


“查理,据闻你将蒙坦森骑士秘密关押,并指控他是法国间谍?”王太后坐下后便开门见山地问。 


“母亲,您这是要干涉我的政务?” 


“我什么也不想干涉,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据我所知蒙坦森骑士已经回到了巴黎。”查理不动声色地回答。 王太后静静地看着他一会儿,而后转向约克公爵:“詹姆士,是这样吗?” 


约克公爵迟疑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 


王太后再次直视着自己的长子,查理二世迎着她的目光坦然地回答:“母亲,您不用问詹姆士什么了,我来告诉你事实的真相。我知道蒙坦森骑士和您交情颇深,但我有足够的证据说明蒙坦森的身份就是间谍,他的存在已直接影响到了英国的安全。”


“无论你说的证据是什么,查理,我想见见骑士。”王太后平缓地说。


“这样做很危险。您大概还不知道,几天前他曾带着武器闯到这里,妄图刺杀我,而且他差点得手。”


王太后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显然是对儿子的话持怀疑态度:“如果我坚持呢?查理,你在苏格兰流亡的时候,是骑士一直在照顾我和安娜。关于你所说的这些,无论是间谍还是刺杀,我都想听听他的解释。我这样,不算干涉你的政务吧?”


等待了一会儿,见查理没有答复自己的问题,王太后只好转向了约克公爵。公爵看看他的母亲,又看看他的兄长,沉默着转身离开。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左右,约克公爵和火枪手们一起押着两个犯人来到母亲面前。


查理冷眼打量着眼前这两个人,他们身上的那份从容让他开始后悔,为什么刚才没有阻拦詹姆士。王太后的语气依旧保持着往日的和蔼,没有因为维戈他们身份的改变而改变:“骑士,查理说您几天前曾妄图刺杀他,您能给我一个解释吗?我想以我对您的了解,这里一定有什么误会。”


刚才一进入大厅,看到坐在王太后身边的老白金汉公爵夫人,维戈就明白了王太后是从何处得知自己的事情。那天晚上正是白金汉公爵亲自赶着马车将他送到白厅门口,没有见到自己从正门出去和他汇合就应该自己知道出了事情。维戈不禁为白金汉公爵和他母亲的安危担心,无论怎么,不能再把白金汉他们牵扯进来,他沉着地说:“陛下,每一个人对事情的理解真是差别太大了。那晚我是来过这里,也不否认当时是我带着武器,只是没想到被按上了刺杀的罪名。如果我真有这个企图早就动手了,您也应该知道,十几年来我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这样做。我之所以来找查理,是让他兑现他当年在苏格兰对我许下的誓言。当年他曾用上帝和先王的名义以及他的王冠起誓,要好好保护奥兰多,直至生命结束的那一天,结果他违背了自己当年的誓言。”


到此时奥兰多才知道维戈和查理国王之间还有这样的一个誓言。维戈究竟还为自己做过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他扭头去看维戈,维戈也正望着他,四幕交汇间,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一丝冷笑挂上查理的嘴角:“那晚我已经很明确地告诉了你,我的誓言只有对王国忠心的人才会兑现,以布鲁姆的所作所为,他已经不配让一个国王去向他兑现什么誓言。况且,无论什么理由,也不能成为你胁迫国王的借口。企图刺杀君王,就已经是死罪了。”


他们两人对话使王太后犹豫不已:一边是令自己自豪的儿子,英国的国君,一个是在危难时刻给予自己无私帮助的老友,她矛盾着不知道到底应该相信哪一方。查理也觉察母亲的犹豫,要占据主动就必须果断:“母亲,我们抛开刺杀这件事不谈,他们的间谍身份却不能不说。除了詹姆士,火枪营的道里夫队长这几天也一直在调查蒙坦森和布鲁姆。正是因为队长的手下在巡逻中无意间抓获了几名疑犯,那几个疑犯的口供才让我知道这个可怕的事实——在我们身边一直隐藏着两个这样极度危险的人物,我们居然都没有察觉!詹姆士在蒙坦森的公寓里也搜出了物证。我现在就可以拿出那些证据,在您的面前一点点地撕下他们的伪装。”


王太后抬眼看看远远坐在大厅门口附近的约克公爵,约克公爵即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表情茫然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维戈和奥兰多也相互看看,他们至今也不明白查理所说的证据到底是什么。


大厅里鸦雀无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王太后身上,她暗暗权衡着,做出了决定:“我想大家都需要知道这个事情的真相,夫人,您说是这样吧。”


老白金汉公爵夫人微微点头。这个蒙坦森她见过几次,印象很不错,也知道儿子很看重这个法国朋友,依着她的意思她原本不想去管这件事情,又不忍心让儿子失望,这才把维戈的遭遇透露给了王太后。看眼前的情景,情况并不是儿子说的那么简单。


在查理国王的授意下,一名火枪营的军官向王太后呈上了证据,是几封信:“陛下,这就是在蒙坦森公寓里搜出的证物。”


王太后认识这些信封上的徽章,是法国王室的。她接过那几封信,信手翻翻:“道里夫队长,这能说明什么?几封信而已。怎么,里面没有了信件?”


这个道里夫队长微微施礼:“约克公爵找到它们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了,信封里的东西一定是被蒙坦森销毁了,以掩盖他们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些信是我的,和维戈没有任何关系。”进来后一直沉默着的奥兰多打断道里夫队长的话。


“你说这些是属于你的?”道里夫队长走到奥兰多面前,蓝冰色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我不明白连这个也会被你们当作什么物证。那是菲利浦写给我的,纯属私人信件。在我离开伦敦之前,这几封信还是好好的。如果我真的要掩盖什么,为什么不把信封也一起销毁?那样做才更合理。”奥兰多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着。



“谁来证明这封信是安茹公爵写给你的私人信件?还有,这些信件既然是写给你的,为什么收信人写的是蒙坦森的姓名?”道里夫队长继续咄咄逼人地追问。 


“信件要送往维戈公寓,收信人的名字写上维戈的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再说一遍,那几封信的确是菲利浦写给我的,这是事实。” 


道里夫队长挑了挑眉尖,不屑地说:“你在说事实?什么是真正的事实,事实是你既是间谍,又是杀人凶手。那几封信是属于你们两个人中的哪一个并不重要,因为你们两人本来就是同谋,纠缠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你们只留下信封,正是你们狡猾的地方,因为有不少人都知道,你们与法国王室之间有私人往来,没有信件反到让人怀疑。当然,物证也不可能只有这一个。布鲁姆,约克公爵带人去的时候,你不仅就在凶案现场,而且我们在那两个被杀仆人身上找到了一把短刀,这种式样的短刀只有国王卫队的成员才能拥有。” 


“国王卫队的成员只有我一个吗?既然国王卫队成员人手一把那样的短刀,那么每个人都有嫌疑,你又有什么证据说我是凶手?” 


道里夫队长脸色阴沉下来:“布鲁姆,我有点小看你了,你的狡猾和残忍与你的年龄太不相衬了。那天在众目睽睽下你护送凯瑟琳王后离开伦敦只是一个假象,其实你一直留在这里,一直藏匿在蒙坦森的公寓里,并杀掉了那两个碍手碍脚的仆人。”


说话间他又走到维戈面前:“至于你,你刚才所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你以前在国王身边是有很多机会可以刺杀国王,之所以那时不动手是因为时机未到。你更没有想你的身份会在一夜之间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天中午当得知自己身份暴露后,你立即逃回法国,又在某人的指使下,悄悄潜回伦敦,企图刺杀国王。” 


“我不得不佩服你过人的想象力,队长。”维戈平淡地说,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能保持镇定。 


“我也希望这些是我的想象。伊利亚?伍德曾经是你的跟班吧,后来又在你的安排下混进了国王卫队,为的是配合布鲁姆的一切行动。他在你们的指使下去偷取国王的王冠。只可惜,他还没有来得及进入白厅,就被我的手下抓获了,而且很快就招认了你是主谋,同时他还供出了布鲁姆,另外还有一个叫塞尔东的法国人。我们根据他提供的地址,抓到了那个法国人,当时他还没有来得及换下沾着血迹的外套。从他口中我们最终得知他不仅仅是布鲁姆杀人的帮凶,并且还是你们和法国之间的联系人。他承认曾替马萨林送过好几封信给你,那些信都是借用王室的名义写来的。你们现在还有什么要说的?” 


维戈和奥兰多的脸色同时变得苍白,毫无疑问,陷害他们的这个阴谋设计得天衣无缝,一切的证据都对他们太不利了,那个塞尔东和伊利亚究竟是被查理国王收买的,还是出于别的什么目的出来做伪证,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能证明他们清白的人不是远在巴黎,就是已经回到里斯本。此刻,他们都不再说什么,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他们唯有握紧双手来安慰对方。



三十、大厅里一片沉寂,查理国王站起身在大厅里踱了几步,又走到高大的玻璃窗前看着窗外的雪景。王太后和老白金汉公爵夫人的表情都很复杂,既无法相信又不得不接受眼前这个事实。查理背对着大家挥挥手下令让人把维戈和奥兰多先押下去。王太后叫住了那些人:“查理,等等,不是我不相信什么,可是……” 


查理明白了母亲的意思,让火枪手回到原地,吩咐道里夫将那两个证人带到这里。既然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那就干脆让母亲彻底放弃蒙坦森。 


又沉默了一阵,查理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坐回母亲身边,安慰地吻了吻母亲的手:“母亲,这几天以来我一直夜不能寐,我理解您现在的心情。在我刚知道事情真相的时候所受的打击和您一样的巨大,我曾是那样的信任他们,但事实的真相远比我想像的严重得多,正如我所说的,影响到了国家的安危。” 


“查理,你到底还想说什么?”王太后哀伤地问。


“母亲,事情的真相您总是要知道的,不如现在就告诉您。这一切都是马萨林的阴谋。早在我们还在巴黎流亡的时候,这个阴谋就开始了,蒙坦森对我们一家的照顾就是阴谋的第一步。如果说那时对我们投资马萨林还没有抱多大希望的话,那么我在苏格兰重整旗鼓使他意识到时机到了,于是他派蒙坦森及时送来了父亲的王冠。马萨林老奸巨滑,为了节约他们的国力,他不愿意和克伦威尔硬碰硬,但对付我们他胸有成竹,因为我们对他们毫不设防,很轻率的就答应了他们的求婚,把安娜送到了法国。” 


“安娜的婚姻也是阴谋?”王太后的脸色也变得惨白。 


“在马萨林看来,他的计划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他已经老了,但他要为路易的将来做准备,为一个新的、强大的法国做准备。他一方面让蒙坦森渗透进我们的海军,使我们的海防对法国而言形同虚设,一方面让布鲁姆潜伏在国王卫队,可以根据实际情况随时时动手刺杀我和詹姆士,当然还有我另外的两个弟弟,等斯图亚特家族的男性成员都意外身亡了,那么路易的弟弟,您的女婿当上英国国王不也是很顺理成章的事吗?那样,英国也就成了法国的了。” 


“查理,不要再说下去了。你说的这些太难以置信了。”


“真是难以置信。”王太后和老白金汉公爵夫人几乎同时惊讶得难以自持。


“我知道我所说的很难让你们相信,但所有的事实放在那里。看看眼前这两个人,一个月前您会想到他们的真实身份是……”  


“什么事实!”奥兰多不顾自己身处险境愤然打断查理的话:“八年前在坎特伯雷为了取回先王的王冠,维戈险些死在克伦威尔手里,那才是事实;在和荷兰的海战中,他差点丢掉性命更是事实。如果因为我的所作所为让你感到失去了王者的尊严,冲着我来好了,为什么还要连累上维戈?!” 


“住口!”查理猛然站起身,然后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缓缓坐下。他冷冷地盯着自己这个昔日的护卫,他的胆量真是越来越大,一次次向自己的权威挑战,现在居然敢用这样的口气跟自己讲话:“布鲁姆,无论是你还是他,你们的结果只有一个,断头台。” 


奥兰多还想反驳他的国王,维戈抢先开口,他的语气很轻柔:“奥利,不要再说了,没用的。你早该知道,对你的国王不应该再有任何幻想。” 


奥兰多转过身,看着维戈悲凉地说:“我早就对他不抱什么幻想,我只是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荒唐,荒唐的可怕。如果我不去巴黎找你就好了。我当时为什么要逼你和我一起来伦敦?现在害得你死得这样不明不白。” 


维戈淡淡地笑笑,手指轻轻抚平奥兰多皱着的眉头:“死都要死了,还管死的原因有什么意义?其实我们不用再说什么,单就查理不敢让我们公开接受法庭审判,就足以说明你的国王根本就没有他所说的那样坦率。” 


维戈的话让查理有些恼羞成怒,坐在他们身后的约克公爵却有些黯然。白厅门口一阵喧闹让他回过神来,起身悄然离开了大厅。查理此时也恢复了一个国王应有的平静:


“你们不用在这里惺惺作态,那两个人证马上就要到了,就让大家彻底看清你们的面目。其实在我看来,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就是当场对质你们也会拼命抵赖,那些信件不也是物证吗?你们不也矢口否认。就算是菲利浦写来的也不能证明你们清白,本来他在这个阴谋里也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他也是一个王位的窥视者。” 


“有人在提我的名字,我没有听错吧。”随着一个优雅的声音,菲利浦在约克公爵的陪同下,带着几个自己的侍从款款走进大厅。向王太后和查理行过礼后,他继续问下去:“查理,我的哥哥,从什么时候起连我要见您都会被拒之门外了?” 


菲利浦说这句话时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大厅里所有的人。他和维戈、奥兰多交换了一个不易使人察觉的眼色。从两人身后站着的全副武装的火枪手和两人憔悴的脸色上,菲利浦已经猜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王太后也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菲利浦,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伦敦了?安娜有没有和你一起来?” 


“母亲,这件事我一会儿向您解释,我现在要搞清楚的是,我的名字什么时候和阴谋有了联系了?”菲利浦湛蓝的眼睛透出真诚,他微扬起下巴看向查理,查理耷拉着眼帘,盯着自己脚下的地毯。 


菲利浦不动声色地又看看维戈和奥兰多,然后他转向还和他站在一起的约克公爵,优雅的笑容无懈可击:“詹姆士,您也是我的哥哥,虽然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多,那是因为您在巴黎住的时间不够长。您能否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查理把我拒之门外?”


约克公爵也回避了菲利浦清澈的目光。大厅里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王太后搞不清自己的内心是茫然还是慌乱。她想起很久以前,她带着安娜在巴黎流亡的那些艰难岁月,想到菲利浦在那些灰暗的日子里给她们母女带来的阳光和欢乐。无论查理刚才的结论是否成立,她坚信那些阴谋和这个孩子是没有任何关联的,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也是法国人,是亨利第四的女儿,是路易和菲利浦的姑姑,更因为她了解菲利浦,这个孩子虽然已经结婚了,但充其也只是一个善良的没有什么野心和权欲的大男孩。


查理依旧低头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王太后只好再次把求助的目光转向约克公爵。约克公爵无法回避,只好把事情的原委简短向菲利浦叙述一番,在整个的叙述过程中他始终不曾正视过菲利浦一眼。


约克公爵所说的这些无法让菲利浦再保持平和的笑容,浓重的阴云掠过他素来宁静的面孔,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查理:“查理,您不觉得您的结论太过荒唐了吗?什么时候成了您王位的窥视者我自己居然都不知情?您的结论也让我由衷的佩服我们的首相马萨林,他在若干年前就那么明智的预测到您不仅会复位成功,会答应我和安娜的婚事,而且会知道他在用这桩婚姻大搞阴谋的同时默认您利用我们的婚姻和路易做交易。”


“菲利浦!”查理又一次失控地站起身,用极其严厉的眼神盯着菲利浦,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不要太过分……”


菲利浦不顾宫廷礼仪,不惧怕他吓人的眼神,与查理针锋相对:“过分的是您,查理,您比在座的任何人都清楚我在说什么。您会答应我母亲的求婚,根本不是什么出于对我们的信任,当然也不是为了成全两个相爱的人,您用自己的妹妹向法国交换了一百万金币和对路易的无条件支持的承诺。您当时要和荷兰人开战,需要这笔钱造军舰,路易则是为自己寻求盟友来挣脱马萨林的束缚。”


“一派胡言!”查理就像被人打了一闷棍,面无人色,他极力保持着君王的镇静,让自己的语气缓和下来:“菲利浦,这里是英国,我绝不允许你在这里说这些没有任何证据的话。”


菲利浦点着头,平静的话语里隐藏着不容反驳的力量:“您说的太对了,查理,我拿不出任何的证据证明您和路易之间有这个不可告人的交易,尽管这个交易让我多么的难以接受和无法面对。我更不敢让安娜知道这个事情,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甚至不敢面对她,但这个交易就是存在着。”


说到这里菲利浦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我知道就算路易现在出现在这里也无济于事,他一定和您一样会对这个交易矢口否认。查理,是不是所有的君王都像您和路易一样,为了坚守自己的所有,不惜摧毁别人的一切?”


从查理和菲利浦的开始对话到现在,王太后内心就一直慌乱无比。她握住老白金汉公爵夫人的手,企盼着她能给自己一些安慰。她不再去看查理,也不敢仔细询问菲利浦他们所说的交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没有了面对残酷现实的勇气。和自己的儿子一样,她开始后悔为什么执意要见维戈,她不知道下面还会有什么更大的打击在等着她。


菲利浦见查理对自己的提问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他无奈地笑笑,走到维戈和奥兰多面前;“那么,我也无法给我的朋友证明什么了?连我自己在这里都成了罪人了。不过我还是要说,那些你们所说的证物的确是我写给奥兰多的私人信件;十几天前我确实在巴黎见过奥兰多,他是送安娜的嫂嫂回里斯本途经那里,因为途中发生了变故,才不得不把凯瑟琳王后托付给我们夫妇,提前回到伦敦。我所说的全部是事实,这里有人相信吗?”


四周还是死寂,让人感觉好像是身处没有人烟的荒原。菲利浦似乎早已料到没有人会给他一个答案,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走回到自己的侍从中间,从一个年轻的侍从贵族手中接过一封书信,恭敬地递交到王太后手里:“母亲,这是一封写给您女儿安娜的信件。在离开巴黎时,安娜把这封信交给我,同时叮嘱我,必要时请您过目。如果我刚才所说的还不能为我的朋友作证,那么,写这封信的人——凯瑟琳王后能证明奥兰多的确将她送到了巴黎。”


王太后接过信,迟疑着,确切地说是缺乏勇气,半天没有展开。聪明的菲利浦注意到了这点,继续说下去:“凯瑟琳王后出于对自己丈夫的了解,在洛林骑士送她回到里斯本后,她特意给安娜写了这封信托洛林骑士带到巴黎。在信中,她对奥兰多的命运表示担忧。她有她担忧的理由,正是因为为了送她回里斯本,累及奥兰多失去了骑士的封号和领地,她担心事情并不会到此结束,给安娜写信的目的是希望我们夫妇出于和奥兰多的私交来伦敦找您求助。联想到奥兰多在巴黎收到的那封离奇的信件,于是我就来了。安娜本来是要和我一起来的,但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已不适合做长途旅行,她就要作母亲了。”


爱女就要作母亲的喜讯只给王太后带来了极为短暂的欢乐,手中握着的信纸似乎越来越重,终于她还是鼓起勇气打开了信纸。查理见状在一旁冷言:“凯瑟琳和菲利浦证明布鲁姆去过巴黎又能说明什么?根本无法改变他们杀人和刺杀国王的事实。”


就像任何一个被触怒的国王一样,查理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他的脸色变得铁青,这个女人,回到了里斯本还在这里兴风作浪,她究竟想干什么?他看到坐在门口的约克公爵神情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就更加恼火。其实,约克公爵在想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听到菲利浦提及凯瑟琳的名字时,他曾一下子坐直身体,然后就像泄了气似的紧紧盯住母亲手里拿着的信件。看着母亲在读信过程中脸色的急剧变化,他忐忑起来,他同样害怕面对无法预测的致命打击。此时的他,就像被人架在火上烤着,痛苦的受着煎熬。


菲利浦的话让维戈心头一窒,握住奥兰多的手指一下子收紧了。这个男孩自从菲利浦来了之后就安静下来。维戈知道奥兰多不会后悔当初做出这个让他失去封号和领地的决定,虽然格兰瑟姆的那个领地他至今未曾来得及去看上一眼,踏上过一步,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那里有没有他心仪的树林和小湖,或者是大片的麦田。奥兰多向往和自己在那里要开始的新生活也不会再有机会去实现,就已经被他的国王收回,维戈无法不遗憾。奥兰多理解维戈的心情,紧紧回握了维戈一下,用自己淡淡的笑容安慰他。那些失去的注定要失去,就像他注定拥有维戈一样,只要可以和维戈在一起,即便是一起死去,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三十一、道里夫队长押着两个证人来到大厅,查理国王感觉控制权重新回到了自己手中。由于菲利浦不合时宜的出现,事情几乎到了失控的地步,应该让这场本来就不应该上演的闹剧趁早收场。查理国王早已习惯于发号施令,所有他不愿意见到的情况他都不允许出现:“母亲,这两个证人您也见到了,他们的证词可以指证蒙坦森和布鲁姆所犯的罪行是事实存在的,他们不可能被饶恕。这件事到此为止。詹姆士,送母亲和老公爵夫人回宫。”


约克公爵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呆坐着,菲利浦却带着自己的侍从拦住了那些押着维戈和奥兰多的火枪手:“查理,这两个您所谓的证人到这里来还什么都没说,事情根本就没有查清楚,您想怎样?就这样处死他们!?现在不再是专制的时代,您这样的手段和谋杀有什么区别?”


“菲利浦,带着你的人立即离开这里,离开伦敦。英国的事现在还轮不到你来插手。”查理傲慢且专横的下了逐客令。


“窥视您的宝座,意图替代您可不是小罪名,您就这样轻易的让我离开?简直让人无法理解。我更在怀疑这两个证人的身份,他们真是法国人?”菲利浦也用及其高傲的语气反驳查理。


“他们不是法国人,相反,他们两个全是英国人。”这次菲利浦的问题有人给了答案,是维戈。


“你没有资格在这里指证任何人和事,蒙坦森,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道里夫队长阴沉着脸。


“你是什么人?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讲话。”菲利浦的语气也变得毫不客气起来。


“菲利浦,我再说一次,如果你不带着你的人立即离开,我就会采取必要的手段。”查理的话点燃了大厅里法国人的怒火,空气立即紧张起来。


“查理,菲利浦,让你们的人都下去。我来这里是要和骑士心平气和的谈话的。”王太后脸色苍白,语气却相当温和。


查理不能相信的回头看着王太后:“母亲,莫非您真的相信了他们所说的?我是您的儿子,英国的国王。”


王太后的眼神已经黯然无光:“查理,我当然想相信你,就像以前无数次的相信你一样。这次我却做不到。你所做的,对一个母亲来说,太过于残忍了。”


查理走到王太后身边,弯下腰拉起母亲的手在唇边吻着,他的母亲没有像往常那样向他微笑,查理彻底不安起来:“母亲,是什么使您对您的儿子失去了信任?是因为那个女人?”


“查理,凯瑟琳是你的妻子。”王太后在儿子的耳边悲凉地轻声说:“我是相信了凯瑟琳的话,别忘了,我也是个女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当一个女人没有了尊严,抛却了地位,失去了珍爱和她的……孩子,除了绝望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失去的时候,我想不出她还有什么欺骗别人的理由。还有,查理,你回头看看你的证人,他们的惊慌和骑士他们的镇定对比多么鲜明。如果你还在乎一个国王的尊严,就让这些火枪手都下去。”


查理颓然地回到座位上,挥手让包括道里夫队长在内所有的手枪手全部退下。菲利浦虽然没听见他们母子之间的交谈,但见查理做出了让步,他也叫自己的侍从们暂时退出大厅。在这些离开大厅的人群中间,王太后看见了约克公爵的背影,她的儿子看上去精疲力竭,不堪重负。自己对这个孩子的关心是不是太少了?多年来,詹姆士一直很少有机会在她的身边,她的母爱似乎都放在了查理和安娜的身上。对于约克公爵这样的离去,她又能去责备些什么?随他去吧。


“菲利浦,你也先坐下吧。”


菲利浦不再说什么,坐在了刚才约克公爵的那个座位上。


王太后接下来的举动让查理哆嗦了一下,他的母亲已经走到维戈面前:“骑士,从您的眼神里我看出您已经知道了什么,那就说出来。”


“陛下,您真的准备好要接受事情的真相了吗?真相对您或许是一个巨大的打击。”维戈和奥兰多对视了一眼后,平静地说。


“骑士,请不要小看我承受打击的能力。我曾经失去过江山、丈夫,寄人篱下,历经磨难。与其说我是信任您不如说是相信我自己。查理,他是我的儿子,但他更是一个君王。当事情还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时候,我应该制止他,那是我当母亲应该做的事情。还有,法国是我的祖国,我的安娜还在那里。现在,告诉我您所知道的,您所想到的,看我能不能帮您,或者,是您在帮助我。”


两个老朋友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那段相互信任的岁月,彼此微笑着:“陛下,事情的真相并不算复杂,您应该和我一样已经猜到了真相,在菲利浦说出查理和路易的那个交易之后。”


“骑士,您也相信那个交易确实存在?”


“这个交易在菲利浦和安娜结婚的当天我就知道,但从未想过会和我扯上关系。如果处在查理的角度考虑,或许每个人都会像他那样采取必要的手段,只是他的手段太过于极端。无论什么情况下无条件的支持另一个国家,对于任何一个君王都是难以接受的,尤其是赢得和荷兰人的战争后,英国已经强大起来,不可能再充当法国的附庸。”


“不管怎样,查理不应该牺牲您的性命作为摆脱法国的代价。我无法想象,在英法之间,由于这个根本就不存在的间谍案而燃起战火,安娜会有怎么样的命运?”王太后说这句话时战栗了一下。


“因为我恰好是法国人,更因为别人为我们设计的圈套来的正是时候。八年前我那次坎特伯雷之行让我和奥利与这两个证人中的一个结下了仇怨,他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要置我们与死地 。他等待这个机会等了八年。查理比他幸运,在战争结束后一年就等到了机会。”


“您说八年前,在坎特伯雷?与伊恩?迈克兰勋爵有关?”


“陛下,您很有洞察力,和您交谈是件愉快的事。他们中的一个正是伊恩?迈克兰勋爵的孙子。”


王太后回到座位上,看了一眼毫无表情,两眼充血的查理,又仔细打量起那两个证人。那个眼睛极大极蓝的年轻人自从被押进大厅就神情慌乱,他身边笔直的站着的另一个青年,王太后断定他就是伊恩?迈克兰的孙子,他的长相与伊恩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在被维戈说出身份后,这个年轻人仍面不改色,那双灰色的眼睛牢牢锁定在维戈和奥兰多身上。


“陛下,八年前我可以从伊恩那里顺利取回先王的王冠是因为有奥利的帮助,是他挟持了伊恩的孙子才让我安全脱身。而我为了把奥利从克伦威尔手中救出来,开枪打死了这个孩子的父亲。过去的八年间他受到的所有不幸在他看来,都是因为我们两人当年的行为造成的。一个孩子在失去了家人、财产、地位,变得一无所有后的境况可想而知。所有的不幸遭遇让他的仇恨加剧,仇恨可以让一个人坚强无畏,不顾一切,处心积虑,不择手段。


“对他而言,要找到他的仇人很容易,他问问当时家里的看门人就会知道我的姓名,来自哪里,于是伊利亚来到了我的家里。直到奥利出现在我面前后,他知道下手的时机到了。他当然希望能尽快的杀掉我们两个,但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我们俩就算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也不会让他轻易得手。


“在荷兰,他们找到了下手的时机,我们也确实差点死在那里。一定是伊利亚的通风报信才让荷兰人直接搜查到了我们下榻的旅店,他又故意暴露自己的身份落到荷兰人手里让我无法抵抗,后来奥利也落到荷兰人手上,幸亏比利的机智和勇敢才让我们得救。就是这样我也没有怀疑到你,伊利亚,你浓重的南特口音和你无邪的眼睛使我对你从来就没有产生过怀疑。”


在维戈锐利的目光下,伊利亚更加慌乱,深深地低下头。奥兰多不禁问到:“伊利亚,他是为了给自己报仇,你是为了什么?”


伊利亚抬起头看着奥兰多,大眼睛里流下眼泪:“我妈妈也是被你们杀死的,她当时是少爷的保姆,你在挟持少爷的时候将她残忍的杀了。”


“我当时没有杀任何人。听到一声枪响,我知道维戈一定是出事了。在厨房放了一把火后我在一个房间里找到了那个孩子,他身边是有一个女人,我只是用椅子打晕了她。”奥兰多有些激动地为自己辩解。


伊利亚扭头看向自己的同伴。伊恩的孙子这时已不再保持他冷静的外表,伊利亚的崩溃已经戳破了他的伪装。他恶狠狠地看着维戈和奥兰多:“你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是欺骗了你。你妈妈是被我父亲打死的,因为她的失职我才会被那个小子挟持,如果不是那样,我的祖父和父亲都不会死。我一个人的力量要找他们复仇远远不够。这次你们要是逃过劫难,那是天意。”


“也许是天意。你的计划在你看来很完美。在奥利离开伦敦后你用白金汉公爵的名义写了那封信,让奥利返回伦敦。计算好奥利回到伦敦的时间,你让伊利亚去偷国王的王冠,你去我的公寓里杀人。偷取王冠和杀人都是极大的罪行,这样做的结果不但可以让我们死,而且身败名裂。有一点你失算了,伊利亚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坚强和勇敢,他没有胆量取偷王冠,在进入白厅之前他就抓了。


“但这样的失算让你看到了更大的希望。因为伊利亚的不够坚定,国王知道了你们复仇的事情。查理国王一向擅长做交易,他一定向你们许诺了什么让你们作证人。只要能除掉我们,怎么做都可以,只是,他没有料到我会突然回巴黎,才让他们天衣无缝的计划出现了裂痕。当然,我所说的只是我的推测,我没有任何证据。我想查理肯定比奥利更清楚那些信封的内容去了哪里,因为在约克公爵到那里之前,在查理的授意下,一切都安排好了。查理这样做,不但是为了摆脱法国,还为了惩罚奥利对他的背叛。”


“背叛?这个年轻人?”王太后看着奥兰多。


“是背叛,那晚查理就是用这样的字眼。他无法容忍身边的人对他的背叛。在发现自己的妻子在回到葡萄牙的三个月里对他的背叛行为,他找来作为护送队长的奥利询问情况,我想奥利一定拒绝回答他的问题,又在不恰当的时间不恰当的提出了辞职,这让查理很恼火,当然是拒绝了他的请辞。不久,奥利又不顾及国王的尊严和威胁,执意送王后回国,这对查理就是背叛。剩下的事情,不用我说出来了,查理,你比我更清楚。”


查理国王高傲的沉默着,其实内心早已焦躁狂乱,他的手握成拳头,指甲嵌进了皮肤,却没有了疼痛感,脑海中只有窒息的野心,破灭的幻想,落空的希望。


王太后见状请菲利浦叫道里夫队长进来把两个证人先带下去,这时有火枪手通报国王卫队的卫队长诺德克和白金汉公爵要觐见国王。


“让他们进来。”查理强制自己打起精神,威严的目光扫过大厅里所有的人:“今天是圣诞节,两位也不在家休息?”


白金汉公爵向国王和王太后施礼后说:“正因为是圣诞节我才来觐见陛下的。我是刚从朴次矛斯回来,刚才去了圣詹姆士宫,才知道我母亲跟随王太后来了这里,我是接母亲回家的。”


从母亲向他传递的眼色里白金汉公爵知道了他所想要的目的差不多达到了。


诺德克队长行了礼之后说:“我是来向陛下请辞的。”


王太后惊讶地问:“老队长,我不太理解,原因是什么?”


“陛下,我老了,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再者,国王把国王卫队的人都调走,这个卫队名存实亡,我也没必要再在这里了。”


“老队长,这里面有点误会,不过误会已经消除,您可以带着您的卫队明天回到白厅。”王太后还在极力挽留老队长。


诺德克队长还是摇摇头:“陛下,我跟随了两个国王,负过伤,流过血,现在该是休息的时候了,您也不用再挽留我。在您眼前不就有一个很合适的人选吗?既然,既然有些误会已经消除了。”


王太后看着查理:“查理,你怎么想,现在是不是该纠正你的错误了。那么优秀的年轻人你应该委以重任,恢复他的名誉。”


“可他连骑士都不是,没有资格担任这么重要的职务。”


“那就归还他的称号和领地。”


虽然极不情愿,但查理还是故做姿态:“布鲁姆,现在我宣布,恢复你的骑士身份,你的领地也还给你。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国王卫队的队长。老队长,把你手中的剑交给布鲁姆吧。”


老队长卸下身上的剑,递到奥兰多面前,奥兰多并没有接剑。老白金汉公爵夫人劝说道:“年轻人,不要太骄傲了,国王已经恢复了你的名誉和地位了,就接受国王的任命吧。”


奥兰多接过剑,一把抽出,握在手中:“在我十六岁的时候,维戈就告诉我,有些东西比生命还要重要,就是誓言、荣誉、责任、信念。我刚十八岁的时候,就用手中的剑起誓终身效忠国王,为他战至流尽最后一滴血。今天我要收回我的誓言,因为这个国王扼杀了我心中对他的信任。如果一个国王只拥有权力和地位,而没有与之相应的胸怀和正义,抛却正直、违背誓言,那就不配得到我的尊重和服从,我手中的剑将永远也不会再为他而战。”


说完他将手中的剑在膝上折为两段,扔在了查理面前。


“维戈, 我们走,已经没有任何必要再留在这里了。”


维戈的公寓里,冰冷的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血腥味。公寓的每个房间都被翻的面目全非。奥兰多在客厅里失神地站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地扶起一把椅子。维戈走进去拦住他:“奥利,我们一起回巴黎,就现在。”


奥兰多把两截断剑扔到查理面前时,维戈看到的不仅仅是查理国王因为狂怒而发紫的脸色,还有王太后脸上的愠色。以查理的为人,他随时都会找到一个借口再把奥兰多投进伦敦塔,到时只怕是谁也帮不了他们,所以离开伦敦是当务之急。


奥兰多直起腰身望着维戈:“我会和你去一起巴黎,但去巴黎之前我还要去一趟坎特伯雷。可我不能这副模样去,会吓着萨曼莎他们,我不想他们为我担心。”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去生火烧水,你先坐下休息。这里,”维戈环顾四周:“我们就不要去管它了。”


奥兰多点点头,有些茫然地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维戈先给壁炉生上火,让房间里先暖和起来,然后去打水生火。他们分别洗过澡后,房间里的光线暗了下来。维戈找到烛台点燃,拉着奥兰多一起走进卧室,从扔了一地的衣物中挑出他们要穿的衣服。


正穿戴间,他们听到大街上传来一阵马蹄声。查理还是不肯放过他们,这么快就来了。维戈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迅速穿戴整齐后找来一条丝带把奥兰多的长发仔细绑好。


两人穿过凌乱的房间从容地走出公寓,门外等着他们的是一队骑兵,个个全副武装,手里还举着火把,为首的跳下马走到两人面前,是菲利浦。


“我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到这里看看的,你们果真在。我真幸运,回巴黎的旅程有些漫长,我怕寂寞,你们要不要陪我一起去巴黎?”


“但是我们还要去坎特伯雷,奥利不放心他姐姐一家。”


“没问题。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去那里,就是总没有时间。真的。”菲利浦很真诚的微笑着。


奥兰多扑上去和菲利浦热烈拥抱在一起:“菲利浦,谢谢。”


“我答应安娜要把你们安全的,毫发无伤的带回巴黎。一个男人总不能失信于自己的妻子。奥兰多,你可不可以先放开我,在巴黎,只有火枪手之间才以这样的方式拥抱,如果我的侍从们从此纷纷仿效,把这股风气带到宫廷,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菲利浦这个玩笑惹得三个人都笑了起来。上马前,维戈留恋的看了一眼自己在伦敦的公寓,在这里,他度过了迄今以来最美好最甜蜜的日子。


火把的光明照亮了前行的道路,火光中,这队人马像一阵旋风一般刮过宁静的旷野,村庄和一个个小镇。不顾道路上的积雪还没有消融,奥兰多一马当先地冲在最前面,维戈打马紧随其后。刚出发时,维戈就发现奥兰多的脸色比白天还要差,这些天的囚禁和折磨,奥兰多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这么快的速度,维戈真担心奥兰多会失手从马背上坠落下来。接近子夜,一行人进入坎特伯雷,维戈悬着的心才稍稍安稳下来。


寂静的深夜,杂乱的马蹄声和骑手带马的喝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大卫夫妇。看着窗外耀眼的火光,夫妇俩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惊慌不已,大卫披上厚外套急急地出门看个究竟。奥兰多此时已经急切地跳下马跑进大卫家的院落,看到大卫安然无恙,他松了一口气。恍然间眼前涌起一片黑雾,两条腿再也支撑不住全身的重量。维戈赶在奥兰多倒地之前将他拦腰抱进怀中,焦急唤着奥兰多的名字。奥兰多的双眼紧闭,失去了意识。



三十二、黄昏来临,奥兰多还没有苏醒的迹象。白天里大卫请来了镇上好几个大夫来给奥兰多诊治,大夫们的说法如出一辙,是因为疲劳过度再加上饥饿所致,休息几天就应该没什么大碍,但大卫夫妇还是无法安心。两个孩子看到舅舅这样,也悄悄待在自己房间里,怕吵到舅舅休息。


晚餐后大卫又来到奥兰多的卧室里,奥兰多依旧昏迷着,维戈把奥兰多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一动不动地坐在床前。


大卫把维戈的晚餐放在茶几上:“维戈,你该吃点东西,更该休息一下。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没等到奥利醒来你就已经垮掉了。”


维戈笑了笑,他的笑容让大卫看来充满了忧伤,他这个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哀伤加剧了大卫的不安:“维戈,奥利究竟是怎么回事。”


维戈沉默着。大卫走到床前:“维戈,什么事不能告诉我?我也是奥利的亲人。”


维戈把奥兰多的手放回被子里,疲惫地站起身:“大卫,我不想欺骗你,但是这件事你和萨曼莎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大卫绷着嘴角也沉默着。过了好一阵,他有些无奈地说;“虽然你的做法我无法理解,但我不会再问什么了。这样吧,我来守着奥利,你去睡会儿。”


“如果我可以睡得着,我倒是很想去睡。既然那样还不如就在这里守着奥利。大卫,菲利浦是我和奥利的好朋友……”


“你放心,我会招待好他们的。”


维戈点点头,重新坐下去。大卫也不再说什么,离开了这间卧室。


深夜,万籁俱寂,维戈终于也抗不住倦意的阵阵袭来,他闭上眼睛,轻轻枕上奥兰多的胸口。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他感觉奥兰多的心跳似乎没有以前那么有力。一个人该有多大的承受能力,要有一颗怎样坚强的心,才能承受住巨大的打击。奥兰多还这么年轻,也有不堪重负倒下的时候。


朦胧间维戈听见奥兰多在叫自己,声音悲凉急切,他立刻清醒,抬起头看看,奥兰多还处在昏迷当中,一定是自己在做梦吧。维戈刚要舒展一下僵硬的背部,冷不防奥兰多猛然一下子坐起身:“维戈!”


维戈起身坐在他对面:“我在这里。”


奥兰多却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浑身颤抖不止。维戈伸手在他脸颊上轻轻拍了拍,试探地:“奥利,你感觉怎么样?”


奥兰多这才把视线转向维戈,眼睛里一片虚无,胸口剧烈地起伏,额头上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维戈用袖口擦去那些汗水,拉起奥兰多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奥利,你好好看看,是我在这里。”


奥兰多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另一只手也抚上维戈的脸:“维戈,真的是你,不是我在做梦。”


维戈将奥兰多还在微微颤抖的身体搂进自己宽大的怀抱,他的身体也禁不住颤抖起来:“一切噩梦都结束了,奥利,我们都好好的活着。告诉我,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奥兰多用无力的双臂环住维戈,头枕在维戈肩头,从胸膛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都活着。你很早以前就说过,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维戈放开奥兰多,把一个枕头放在奥兰多身后,让他重新躺好。奥兰多发现维戈脸上有流泪的痕迹,他抹掉那些残留的泪水:“维戈,你一定一定要答应我,以后不要在这样了,我不许你以后再流泪。”


维戈俯下身吻了吻他:“我只能说我会尽力。人上了年纪就难免会有些脆弱,容易伤感。”


“脆弱就脆弱了,还找什么借口。”奥兰多总算有了些笑容:“菲利浦他们呢?”


“菲利浦和洛林骑士就住在大卫家的客厅,其余的人都住进了离这里最近的旅店。你还是快点好起来,总不能让一个亲王老是住在茶叶商的客厅里。你一定饿了,我去厨房看看。”


奥兰多拉住他:“你去厨房?你会做饭?”


“饭当然是不会做了,但起码可以把凉饭搞热,也会把鸡蛋做熟,还会把牛奶倒进杯子里。总之不会让你饿着。”维戈笑着拿起一个烛台和他没有动一下的晚餐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在厨房里,他意外地看见萨曼莎正呆呆地坐在炉火前。看见他进来,萨曼莎眼睛一亮:“奥利醒了。”


“是的。”


萨曼莎利索地挽起衣袖准备做饭,维戈在一旁说:“还有我的晚餐,热热就可以了。”


“反正我也睡不着,给你们重新做吧。维……维戈,你去陪奥利,我做好饭给你们送去。哦,还有咖啡,我记得你喜欢喝咖啡。”


“萨曼莎,谢谢你了。”


萨曼莎抬眼看看维戈:“奥利是我弟弟,为他做什么不都是应该的吗?不用说谢谢。”


维戈转身正准备离开,萨曼莎在他身后叫住他:“维戈,奥利这是怎么回事?他身体一向很好。是不是又受了重伤?”


维戈不敢回避萨曼莎的目光,很真诚地:“他没事,没有负伤,只是刚刚出去执行了一个很重要很艰巨的任务回来,很疲惫而已。”


“是执行国王的命令?”


“对,是这样。”


“这个国王,怎么一点也不爱惜下属的身体。”萨曼莎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维戈趁机赶紧离开了厨房。在厨房门外,他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第二天中午,奥兰多再次醒来,精神好了许多。他的脸色还是苍白,但已经恢复了光泽。他们都明白这里不能久留,现在动身赶到多佛尔还可以赶上今天最后一班商船,一切顺利的话,明天这个时候就踏上法国的土地了。菲利浦让洛林骑士去旅店,通知手下准备动身。奥兰多也正准备去向大卫夫妇辞行,萨曼莎正好来到他们卧室门口:“有人要见你们,是凯瑟琳夫人的兄弟。怎么你们也认识他?”


维戈和奥兰多相互看看。维戈第一个念头约克公爵会不会是来抓捕奥兰多的。他走到窗前,院门口有几个随从模样的人站在一辆马车旁,看不出那些人有没有携带武器。维戈正沉思间,奥兰多已跨出了卧室的门。


大卫家的客厅里,约克公爵已经落座,大卫正热情招待他。菲利浦一言不发坐在约克公爵对面,冷冷地与他对视,显然,菲利浦和维戈的想法是一样的。


看到奥兰多进了客厅,约克公爵站起身,永远都是那种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布鲁姆,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可以。”奥兰多很平静地说。


“那我们到外面去谈。”


“请吧。”


约克公爵向大卫和菲利浦礼貌的道别,不管他们对自己的态度如何。


维戈来到客厅时奥兰多和约克公爵到了外面的院子里。菲利浦站在窗前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骑士,詹姆士把奥兰多单独叫出去,不知有什么目的?”


维戈也来到窗前:“我想他应该没有恶意。我也相信奥利会处理好的。不过,我们今天大概是走不了了。”


菲利浦离开窗前,坐进沙发里:“骑士,您那天所说出的真相,有些细节我总也想不明白。”


“其实许多的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一切都是我的推测。我只清楚一点,查理做过什么他自己最清楚,在那种情况下他自知理亏,所以他也说不出什么反驳我的话来。”


菲利浦很畅快地笑起来:“你们两人真是查理的恶梦,一个敢用枪指着查理,一个居然在他面前折断了象征骑士责任的剑,真是难以想象。”


维戈依旧站在窗前,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奥兰多和约克公爵散步似的走在坎特伯雷镇中的青石路上,约克公爵的随从远远跟在他们身后。天空依旧是灰色的,毫无生气。


“布鲁姆,我来这里的目的你也应该猜到了。我还是想知道凯瑟琳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她为什么非要这样?”约克公爵停下脚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你现在还想不出原因?”奥兰多直视着约克公爵。


约克公爵摇摇头:“要是我想得出原因我就不会来这里了。和我推测的一样,你们果真在这里,看来你对我所说话还是很怀疑。你的怀疑我很理解,在你眼里大概斯图亚特家的人都是失信之人。”


奥兰多沉默着什么也没说。约克公爵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布鲁姆,告诉我她离开的真正原因。”


“王后之所以离开伦敦,那是因为她还爱你。她不想给你徒留幻想后再让你坠入深深的绝望,那份没有结果的爱不应该成为你的负担,你的生活还要继续下去。”


“这些话是她告诉你的?”


“不,她什么也没告诉过我。我知道她的想法是因为我和她一样,深爱着一个人。我更看到了查理国王施加在她身上的那些折磨。你的爱既不能拯救她,也不可能永远属于她。她不想自己的下半生生活在无尽的深渊中,离开是她唯一的选择。”奥兰多不再去看约克公爵,而是望着远处的天空。他想到凯瑟琳王后在回国的旅程中那些伤心的泪水和绝望的眼神。她是一个缺少关爱和依赖的柔弱女子。


约克公爵像没有生命的雕塑一样站在那里。良久,他艰难地开口:“查理对她的所做所为她可以告诉我,我会帮她的。连你这个不相干的人都会不顾一切的帮助她,我也会。”


奥兰多转头看着约克公爵惨白的脸:“公爵,其实你心中十分清楚,你根本帮不了她。如果你可以为她放弃所有,当初你也不可能跟着我们从布鲁塞尔回到伦敦。王后比我更了解你的为人,告诉你了你也许情况会更糟。”


约克公爵的脸色又变了:“布鲁姆,你的直率有时真让人难以接受。”


奥兰多不以为然地笑笑,约克公爵又沉默了下去,两个人就这样在寒风中伫立着。约克公爵犹豫了很久:“布鲁姆,我应该向你道歉,为我对你所做的那些事情。”


“你不必道歉,你不过是一个执行者。”


约克公爵点点头,又看看天色:“你和蒙坦森最好还是尽快离开英国。据说你在查理面前折断了诺德克队长交到你手中的剑,还说了一些很不恭敬的话。我佩服你的勇气,但那确实是一个极不明智的举动。查理在当天就不得不陪着我们的母亲去了温莎堡,这几天的政务由我暂时代理。他大概最晚明天就会回到伦敦,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谢谢你的提醒。”


“不必了。”约克公爵不耐烦地摆了一下手,回身让他的侍从们跟上来:“坎特伯雷是一个不错的地方,每次来这里我都有不同的感受。布鲁姆,再见了。”


“再见。”奥兰多后退一步与他道别。


约克公爵正准备上马车,萨曼莎拿了一包东西追了上来:“詹姆士先生,请等一下。”她把那包东西交给约克公爵的随从:“这是送给凯瑟琳夫人的,上次您来就忘记带了,这次一定给她带回去,并代我问候她。”


“我先替她谢谢你,温海姆夫人。”约克公爵很勉强露出的笑容中有一丝伤感:“凯瑟琳夫人已不在伦敦了。这个礼物我收下,以后我也会常常来这里拜访你们,购买你们的中国红茶,记得给我留下最好的。二位,再见了。”


萨曼莎闻言怔了一下,才连忙说了声再见。


约克公爵所乘坐的马车渐渐远去,奥兰多挽起萨曼莎往回走。萨曼莎说:“这个人十几天前还来过我们家,起初一进门时气势汹汹的,最后不知为什么脸色又缓和下来。奥利,你到底是怎么认识他的?”


“萨曼莎,这些贵族老爷都是这副样子,喜怒无常,你就当他是一个普通的主顾好了。”


“你确定他一定还会来这里买我们的红茶?”


“当然,我确定。还有,萨曼莎,我已经辞去了国王卫队的职务,要到巴黎去住一段日子。” 


萨曼莎扳过弟弟的身体,面向自己:“奥利,我看你就是有事瞒着我们。既然你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什么了,我还不想我的弟弟对我说谎。去巴黎也挺好的,我和大卫有时间还可以带着孩子们去巴黎看看你们。”


奥兰多搂住姐姐的肩头:“下次回来我会告诉你一切的,这次还不行,时间不允许了。”


刚走到家门口,两个孩子就跑了出来,奥兰多牵着他们的小手进了屋子,萨曼莎还站在院子里,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舍不得奥兰多,但又明白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原因。


晚上,维戈洗完澡回到卧室,奥兰多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他们明早起程要带的行装奥兰多已经收拾好了,就放在门边。


维戈拿过一床被子轻轻地盖在奥兰多身上,奥兰多又是一下子被惊醒,猛然坐起,看清是维戈后又重新躺下去。


维戈坐在沙发边,揉揉奥兰多还有些潮湿的头发:“怎么不到床上去睡?”


“这里暖和。”


维戈掀开被子把奥兰多抱进怀里:“我这里更暖和一些。”


他托起奥兰多的下颚吻下去,奥兰多也热烈地回应着,两人从沙发上翻滚到地毯上,相互拉扯掉对方的睡衣。


一个多月没在一起了,维戈的欲望很强烈。他将奥兰多压在身下,在奥兰多胸前亲吻着,手指温柔地抚摸着,但他发现奥兰多半天也兴奋不起来。他抱起奥兰多上了床,不断的亲吻和抚摸,情况依旧没有多大的改观。他捧起奥兰多的脸,很轻柔地说:


“奥利,你放松些。”


“维戈,我好像不行了,我到底是怎么了。”


维戈咬咬奥兰多的耳垂:“奥利,别胡思乱想,你永远都是最棒的。你看着我,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吗,想想我们的第一次,还有在我们的蜜月里……”


断断续续的细语中维戈吻过奥兰多身上的敏感区域,奥兰多逐渐放松下来,身体开始有了反应。维戈轻缓地进入奥兰多的身体,慢慢地抽动着。奥兰多的脸颊上渐渐呈现出漂亮的玫瑰色,最后连耳朵也红了起来,维戈加强了抽动的力度和速度,并把奥兰多整个身体都抱起来,在他唇上深深吻下去。


强烈的快感从背部窜遍维戈的全身,在奥兰多忍不住发出第一声呻吟的时候两人都释放出来。奥兰多的手抚摸着维戈的后背,手心里全是汗水。


维戈待喘息平稳下来,缓缓地放下奥兰多,在他锁骨上轻轻咬了一下:“要不要再来一次?”


奥兰多略带羞涩地把脸埋进维戈的胸口。在维戈的热吻和爱抚下,奥兰多又兴奋起来。又一次高潮来临后,两人疲惫地瘫倒在一起。


“奥利,你就是最棒的。”维戈拉起掉到床下的被子盖在两人的身上。


奥兰多搂住维戈的腰身:“你也一样。维戈,我爱你。”


“我也爱你。”


“你是我的。”


“对。”


“什么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我同意。”


“即便是死亡。”


“即便是死亡。”


两人的声音到最后越来越小,最终就这样相依偎着睡了过去。



三十三、海面上风平浪静,不知是海水反射的缘故还是天气晴朗,今天多佛尔天空格外蔚蓝,太阳不惜余力地把它的光辉洒向大地,让处在寒冷中的人们得到了一丝温暖。


海港的停泊区停靠了不少等着起航的船只,维戈他们夹杂在等待上船的旅客中间。今天的港口已经没有了维戈几天前在这里上岸时的紧张气氛。看着这些和自己一样等待离开的和那些已经从海峡对面过来的旅客,想起几天前在这里上岸的情景,维戈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过今天这里的海堤上仍有不少海军士兵,白金汉公爵挺拔的身姿和那身显眼的军装在士兵中间很为突出。他负手而立,神情凝重,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从海堤下经过走向海港停泊区的人们。维戈只能用目光和他道别,就像那天在白厅外,他只能用目光向公爵道谢一样。这样的情况下,任何一个不合时宜的接触都会累及这个救自己和奥兰多出水火的挚友。四目相对,感激、不舍和深深的遗憾都呈现在两人的目光中。在心里道一声珍重,更多的还是期待,期待他们还能有重逢的一天。


大卫或许是猜到了什么,不顾奥兰多的反对执意随他们一起来到多佛尔。要上船了,这个平时冷静温和的男人也有些抑止不住自己的情绪,和奥兰多拥抱在一起久久不愿意分开。在菲利浦的催促下他才松开手臂,拉起奥兰多的手放进维戈手里:“维戈,我把奥利托付给你了。”


维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唯有握紧奥兰多的手郑重地点头。大卫仍不放心,不断叮咛着:“奥利,你在巴黎要注意身体,要保护好自己……记得给我们写信……有机会一定回来看我们……”


看到他们兄弟这样难分难舍,菲利浦有些伤感,却又不得不再次催促奥兰多上船。维戈在和大卫匆匆的拥抱了一下后,拉着奥兰多上了小舢板。小舢板载着他们驶向停泊在深水区的一艘双桅帆船。直至双桅船起锚扬起了风帆,大卫这才离开港口,独自返回坎特伯雷。


他们乘坐的船驶离港口两海里后,港口方向传来了封锁港口的炮声,站在甲板上的奥兰多听到炮声身体微微震了一下。他凝视着离他越来越远的陆地,曾经几次在这里扬帆离开,这次的离去会不会成为自己和祖国的永别?维戈静静地陪着他一起站在甲板上,看着地平线一点点的从视线中消失。


半夜里一行人在土伦上岸,菲利浦至此才彻底安下心来,但他们并没有减缓赶路的速度。黄昏来临前他们进入了巴黎城区,菲利浦认真的履行完自己的护送任务,将他们俩人一直送到维戈在巴黎的住宅门前才和他们挥手告别。


这些天的遭遇和马不停蹄的赶路使得维戈和奥兰多早已身心疲惫。洗去身上的风尘,简单的吃了点东西,他们就上床休息了。明明已经疲倦得周身疼痛,奥兰多却就是睡不着觉。他睁着眼睛躺着,四周一片黑暗,只有维戈均匀的呼吸声。他侧过身靠近维戈宽厚的怀里,睡梦中的维戈也感觉到了他的靠近,伸出手臂将他搂入怀中。在维戈温暖的怀抱,奥兰多才找到了安宁,逐渐进入梦乡。


出于礼貌,更是出于感激,在第二天下午他们去安茹公爵府登门道谢。虽然早就知道了他们已安然返回,安娜还是惊喜交加地迎出来与他们分别拥抱了一下:“见到你们很安全真是件愉快的事。”


“安娜,我们能安全返回也是靠你们的帮助,我和奥利不知该怎样说才能表达我们的感激之情。”


“骑士,是您无私的帮助才让我和母亲、查理渡过那段艰难的岁月,查理不过做了他该做的,我也一样,要说感谢也是我们先感谢才对。”


站在安娜身后的菲利浦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并机智的岔开话题,又请他们落座。维戈和奥兰多心领神会,也绝口不提这次事情,随着菲利浦说起一些他们在路上的见闻。安娜几次想问什么始终没有找到机会。坐了不到十分钟,维戈便以身体疲劳为由向菲利浦夫妇告辞。奥兰多憔悴的脸色非常贴切的印证了维戈的话,安娜只好有些失望的与他们道别。


即便是在隆冬季节,公爵府门前花园里的树木依然是郁郁葱葱,修剪的整齐漂亮,树丛间还开着一些花朵。穿过花园,送他们出门的菲利浦放慢脚步:“谢谢你们,也请你们原谅我的苦衷。安娜目前的身体状态不能受太大的刺激,她的性格你们也很了解,事情的真相对她太残酷了。”


跟在他身后的维戈和奥兰多相互看看,奥兰多上前与他并肩走在一起:“菲利浦,我们理解你,可你能隐瞒多久?”


“这个我不知道,只能是能隐瞒多久是多久。对查理,安娜总是充满了敬重,在她眼里查理不仅仅是国王、兄长,更是坚强无畏正直高尚的化身。查理和路易之间的那个交易我已经隐瞒了,这件事情也不能告诉她。”菲利浦停下了脚步,目光投向花园深处,沉郁地说:“几天来我常常在想,假如我不是路易的弟弟,安娜也不是查理的妹妹,我们只是一般的贵族子弟,或者哪怕是平民的子女,我们也会过得比现在幸福快乐,起码我不会像现在这样面对安娜时充满了负罪感。”


奥兰多挽起菲利浦的手臂继续前行:“菲利浦,我认为相爱的人之间最好还是以诚相待。你们现在这样让我很担心,一旦安娜知道了真相,知道了你一直在欺骗她,她会更受不了这个打击。她那么聪明,再加上我们刚才并不高明的掩饰,我想她已经开始怀疑了。或者,你可以迂回的告诉她。”


菲利浦思索了一阵:“奥兰多,你说的很有道理,希望我有这样的勇气说出事情的真相,安娜也会勇敢的面对这些。对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奥兰多缓缓地摇了摇头:“现在我还不想去想这些。我累了,想好好休息。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希望能给与你最大的帮助,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我,别忘了,我们是朋友。”


在他们两人的交谈过程中维戈一直沉默着。菲利浦原本可以生活的无忧无虑,现在却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他不愿也不敢面对的现实。直到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的心情还很沉重。


新年过后的一个午后,维戈在家里收到一封来信,维戈认出那是红衣主教马萨林的笔迹,马萨林这次还是以私人名义邀请他和奥兰多一起去主教官邸作客。维戈思考良久决定只身前往,他能想到马萨林要见他是为了什么。此时奥兰多正在午休,他的身体尚未复原,维戈不忍心唤醒他去见一个他并不感兴趣的人。


刚到主教官邸门前,维戈就被早已等候在那里的马萨林的近侍伯努安直接领进了马萨林的书房。这间书房维戈并不陌生,一切都还是老样子,马萨林也还是坐在他那张宽大的书桌后埋首在一堆文件之中,他身后是燃烧得很旺的壁炉。这个老人比两年前更加衰老,背也更驼了,但他的目光依然是老鹰一般的锐利。他抬起头示意维戈坐在对面的椅子里:“蒙坦森骑士,怎么是您一个人前来?您那位年轻的朋友不愿意见我?”


“他在家休息,他的身体一直都没有康复。而且,法座,我也想不出他一定要来这里见您的理由。”不管是在哪里,和什么样的人打交道,维戈的始终平静如一。


马萨林随手收起正在翻阅的文件:“骑士,和您这样的人打交道真的是……,怎么说呢,您说话真是直接。看来您已经想到了我叫您来这里的目的,我是要旧事重提,两年来我遵守了我的承诺,没有合适的人选我宁可让那个位置空着。”


“法座,我的答复一定会让您失望,我不打算接受这个职位。您还是把您的目光放在别处,法国有许多比我更合适的人选。”


“凡事不要过早的下结论。骑士,这个职位对您而言没有任何的吸引力。您拥有世袭的领地和封号,也已经为国家效力过了。但是您想过没有,和您在一起的年轻的英国人,他现在已经是一无所有,他的前途在哪里?”像所有的实权人物一样,马萨林用他看似漫不经心的话语一下子就击中了维戈的要害。


维戈沉默了,他提醒自己是在和一个深谋远虑的人打交道,这个人多年来都是法国的灵魂人物,路易在他面前都不过是个陪衬。他们回到巴黎才短短的几天,他就已经对发生在英国的事情如此了如指掌,还有,马萨林等了两年,难道就真的只是希望他来担任主教卫队的队长那么简单? 


马萨林用他能看透一切的眼神盯着维戈:“骑士,您不要把我的邀请看成一个阴谋,虽然这里的宫廷和英国的没什么大的区别。我只是说出事实,我们各取所需,我需要您出任我的卫队长,您需要为您的朋友设计一个美好远大的前程。他还年轻,又有这个能力,您忍心让他常年无所事事的待在您身边而没有任何建树?现在您有机会可以和他一起加入主教卫队,时机成熟后他就会得到他在伦敦失去的。不要对我的承诺产生任何的置疑,我会兑现的。当然,我也不急着现在就要您的答复,我已经等了两年,不在乎多等一些时日。伯努安,送蒙坦森骑士出去。”


一直站在书房外的伯努安闻言进来,恭敬地将维戈送到主教官邸门口。看着维戈上马走远后,伯努安返回书房,马萨林还坐在书桌后沉思,过了一阵他才看见站在身旁的伯努安:“蒙坦森骑士和你说了什么了吗?”


“没有,他一直沉默着。法座,您认为他会出任这个职务吗?”


马萨林起身走到壁炉前,伯努安马上拿过一把椅子放在他身后,扶着他坐下。


“也许会,也许不会,就看他在意什么了。”


“法座,我不明白您为什么执意让蒙坦森出任卫队长,我并没有看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伯努安,你不了解情况,他就是我认为的最好的人选,如果你知道他在英国都干了些什么你就会和我的想法一致。这不仅仅是能力和勇敢的问题,重要的是他拥有永远不可动摇的信念。”


“可是,法座,这个人的某些行为会影响到主教卫队的声誉,也包括您的声誉。”


“你是说他和他那个年轻爱人的事?伯努安,看来你知道的也不少。这没什么,这种事情人们在议论了一个月以后就不会再有任何兴趣了,巴黎人,永远都是很健忘的。”


维戈回到家奥兰多已经起床,安静地坐在卧室的窗前看书。维戈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拿走他手里的书:“奥利,我们去我的领地南特吧,那里风景很美,有一望无际的田野和葡萄园,离海边也不算远。相信我,你会喜欢那里的。”


奥兰多温柔地吻吻他的额头:“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说的每一句话,去那里对我来说都一样。”


奥兰多温顺的样子和他沉寂的眼神让维戈又心痛起来。他的奥利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他也会这样温柔,但他表现更多的是他的热情,他的活力以及浑身散发着年轻男人特有的阳刚气息,有时还会有点小小的不讲道理的霸道。这样安静的奥兰多让维戈有些不知所措,他暗暗祈祷自己回南特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南特广阔的田野和优美风景可以让奥兰多不再郁郁寡欢。



三十四、维戈在南特的庄园和他在巴黎的寓所一样的古朴宁静,四周的静谧安详让两人这些天来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奥兰多的身体很快就彻底复原。冬日暖阳的照映下他们时常漫步在乡间小路,也会去离庄园不远的河边散步,美中不足的是现在是冬天,万物萧瑟。不过奥兰多在这里是比在巴黎时快乐了一些,欢笑又回到他的脸上,眼睛也如同以前般清澈,只是那些笑容很快就会凝结在嘴角,眼里的光彩也会在瞬间黯淡下去。他还是常常会从睡梦中猛然惊醒,浑身冷汗心脏狂跳。每次他这样惊醒后维戈总是温柔地安抚他,亲吻他,随后是激情的迸发和无尽的缠绵。维戈很清楚他们暂时无法回到以前那样的和谐,那件事在奥兰多心中留下了太多的阴影。


进入二月份,南特下起了大雪。和从前一样,在这样的天气他们就躺在壁炉前的沙发上看书,也像从前一样,他们会在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维戈一觉醒来,怀里空空,奥兰多不知什么时候已不见了踪影。他叫来和他们一起返回南特的仆人弗朗索瓦询问情况,弗朗索瓦说奥兰多早就出去了。维戈眉头紧锁,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漫天的大雪。


下午四时左右,天色昏暗下来,维戈开始心神不宁,他穿上外套准备出门寻找。奥兰多一个人出去了这么久,他对这里的环境还不是很熟悉,维戈真担心他是不是迷路了。


庄园大门外,连天扯地的大雪早就覆盖了所有痕迹,到处白茫茫一片,维戈判定不出奥兰多去了哪里。他犹豫了一阵,决定先去河边看看。还未走到河边,远远地,他看见已个孤独的身影伫立在河边,维戈也像被什么定住了似的,停下脚步,站在茫茫风雪之中。


正如马萨林所说的,奥兰多在法国除了维戈以外一无所有。曾经以为自己的爱可以让奥兰多振作,南特优美的风景也可以让他逐渐从心灵的伤痛中抽离出来,可当看着这个孤独的身影,维戈明白这些对奥兰多来说是不够的。奥兰多是失去了一切,但还有他的骄傲和独立的自我,不能这样让奥兰多留在自己身边,他有他的前途。风雪弥漫中,维戈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心里却一片清明。


半夜,奥兰多蜷缩在沙发的一角看书,丝毫没有睡觉的意思。维戈沉默无语的坐在一张安乐椅上,他在一直在思考要怎样把自己的决定说出来,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他要征求奥兰多的意见,他没有权利替奥兰多做出任何决定。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奥兰多合上书揉揉疲倦的眼睛,维戈趁机开口:“奥利,我考虑好了,准备接受法座的任命,出任主教卫队队长一职。”


奥兰多挑起嘴角笑了:“你终于说出你的决定了。”


“你全都知道了?”维戈来到奥兰多身边坐下。


“本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今天下午你一直站在我身后却不打扰我,晚饭到现在又沉默不语我才想到的。”


“下午?你看见我了?”


奥兰多托着维戈下颚看着维戈的眼睛:“没有,是感觉到的,而且我的感觉告诉我,在那时你就做出了一个决定。如果你现在是在征求我的意见,那么,我的回答是,我不同意你去接受这个职位,也不会随你一起加入主教卫队。”


维戈拿下他的手握进自己手心:“奥利,你不愿意随我进主教卫队?”


“对,我不愿意。假如你是出于自己身为法国人的责任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接受这个职务我不发表任何意见,因为我没有左右你的权力,但是很明显,你做出这个决定是为了我。”


维戈一时无语,他放开奥兰多的手有些疲惫地把身体靠在沙发背上。奥兰多躺进他怀里,仰起脸看着他:“维戈,我知道我最近的情绪不高。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让我曾经坚信的信念都发生了动摇,还差点累及你丢掉性命,我还怎么能笑得出来。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一定会从阴影中走出来的。我们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就要活得快乐。


“以前我总给自己寻找一个支点,一个让自己可以在你面前独立的平等的支点,现在才知道这有多荒谬。查理国王的行为使我觉醒,我的性格根本就不适合待在那个纷乱而充满阴谋的宫廷。既然我改变不了自己的性格,那我可以选择远离阴谋。


“那天菲利浦也提到了,路易为了摆脱马萨林才和查理做了那个交易,以你的经验怎么会看不出路易和马萨林之间已矛盾重重,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是选择要进入主教卫队就很危险,所以我也不想你去。至于我的未来,我也做出了我的决定。和你的性命比起来,我那些自私的骄傲算不了什么,做你的跟班也罢,在你的领地做一个普通的农民也罢,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已经是拥有了一切。身份、地位这些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维戈听完这些激动地把奥兰多整个身体抱进怀里:“奥利,你的决定让我惭愧,我感觉有点配不上你。”


“永远不要有这样想法。是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才让我有了这样的决定。”


“不过,我们还是要回一趟巴黎,必须把我的考虑结果告诉法座,我不能让一个老人这样无限期的等待下去,还让他早点另觅人选吧。”


“我也想回巴黎,不知道菲利浦他们现在怎么样了。”靠在维戈温暖的胸口,奥兰多轻声说。


“我倒不担心菲利浦,他们夫妇从小青梅竹马,安娜知道真相也会体谅菲利浦的良苦用心。奥利,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休息了。”


“你真的是想睡觉还是想上床干点别的什么?”


“我真的只是想睡觉,没有任何别的目的。”维戈笑着抱起奥兰多。


十几天后,在红衣主教的书房里,当维戈把自己最终的考虑结果告诉马萨林时,这位老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情绪,他皱起眉头低下头陷入了沉思。一声叹息后他站起身,亲自把维戈送到书房门外:“蒙坦森骑士,我虽然遗憾和失望,但也把您的拒绝当成是天意。其实我早该知道,在法国我只是一名过客,不管曾经是多么的显赫,法国始终还是路易的。”


维戈对他的话没有做任何评价,默然行礼告辞。



三十五、三月初,一场春雨后气温开始明显的回升,巴黎已有了春天的气息。明天就要番外一:红色郁金香

声明:红色郁金香的花语是我爱你。  感谢大漠的帮助和提醒,要不是她我还想不起来写番外,这是我第一次写番外,还请大家多提意见和建议。




亲爱的菲利浦:


我三天前写给你的信你收到了吗?七天前的呢?还有十天前写给你的,我都不能确定你有没有收到。我已经有半个月没有收到你的来信了,不知道你那边怎么样,收不到你的消息我彻夜难眠。


更加让我不安的是,今天早上我去给你母亲请安的时候,我发觉她见到我时神情很不自然,她身旁的路易和她一样都在回避我的目光,不知道是我的心理作用还是你那边出了什么重大的状况。我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没有人来安慰,也没有人肯告诉我事实的真相。


等待是一种煎熬。你走的时候树叶飘零,现在窗前的树木都已经抽出了新叶还不见你回来,我除了给你写信之外不知道还能干些什么,也只有写信才能安慰我的极度不安。你和奥兰多一起出发前他一再向我保证会好好保护你,现在看来他的话更像是一个赌徒的誓言,很难让人相信。


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位出征在外的男人家中都有一个为他守候的人,我只知道这种守候对我而言是不幸的。我恨路易,你的哥哥,即便是你责备我我也要说:他为什么要让你去带兵与荷兰人作战,法国有那么多战功显赫的元帅。我现在甚至不想看见他。


菲利浦,给我写信,求求你,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根本无法停止胡思乱想,对你的思念让我快发疯了,周围的不安因素也令我崩溃。我们的女儿又开始哭闹,难道她也预感到了什么不幸的事情?


原谅我的语无伦次,我现在心里乱极了。祈求上帝保佑,让你早点回来,早点写信给我。


                                                                        深爱着你的    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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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菲利浦:


收到你的信了,我放心了许多。原谅我先前的不理智,如果你知道我是在怎么样的心情下写的那封信就一定会原谅我。


我已经有二十天没有给你写信了,我的沉默也一定让你很不习惯,我想告诉你,以后会减少写信的次数,尽量少打扰你,你那边的事情也很多。


其实那封信一送出去我就有些后悔,我那时太为你担心了,不幸的人往往更需要安慰,那是我当时找到的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方式。信送出去后,不知道怎么的我想到了骑士,本能的,我想到他也许会给我我想得到的。


写到这里我还是要请求你的谅解,你走时我答应了你会经常去看望他,因为你从他身边带走了奥兰多,但我根本就没有做到。我给自己找了这样那样的借口没有去过骑士家里一次,原因也其实只有一个,内疚。


你和我一样清楚,你不该将奥兰多和骑士卷入这场战火之中,他们历经磨难,还没过几天的安稳日子就被你拖了进来。但我更清楚你内心有多么的恐惧,你没有上过一次战场却无法推卸担当一个统帅责任,这种情况下你渴望有一个朋友在你身边,他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还可以帮助你克服心理上的恐惧和不安,你的朋友中也只有奥兰多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也明白骑士永远不会责备我什么,这和奥兰多不会拒绝你的请求一样是出于同一个理由。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内疚,我们就像两个向别人索要回报的人,我就是这样想的,所以一直不敢去见骑士。


和那天我的极度不安比起来,那些内疚不算什么。这样想来,我是一个自私的人,骑士和我一样的在等待,在煎熬,在牵挂,我却只有在要寻求安慰的时候才去看他。


骑士仍旧是平和与宁静的,从他的表情上我根本看不到一点点担心的成分。在我的眼中,他永远都是宽厚温和的长者,看到他,我的情绪就稍稍稳定下来。原来,从容和镇定也是可以传染的,你一定又在笑我的用词不当了,但我只是说出事实。


“安娜,别为菲利浦担心,他会安然返回的,他知道你和你们的女儿在巴黎等着他。”他就是这样说的,虽然语气轻柔,但却那样肯定,像是在描述一件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骑士还提及他刚刚收到了奥兰多的来信,说你们一切安好,他诚恳的态度让我深信不疑。现在仔细想想,他是为了安慰我才这样说的,我想他心中的也会焦虑和不安,只是他有着坚定的信念,坚信奥兰多会安然回到他身边。


那天在骑士家的花园里我见到了一株株的植物,好大一片,骑士告诉我那是郁金香。菲利浦,你看我多笨,只有郁金香开放了我才会认出那些植物。骑士还说,那些郁金香是奥兰多在出征前亲手一株株种下的,那么多的郁金香一定花费了奥兰多很多的时间和精力。


“奥利说,他怕我寂寞,所以种了这些郁金香来陪伴我,在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他还说,等到郁金香全部凋谢了以后他就会回来。奥利有些傻,自从拥有了他,我早已不再寂寞和孤独了。”


骑士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流露着幸福。菲利浦,那一刻我竟然有些妒忌,妒忌他们之间这样炽热地爱着,妒忌奥兰多为骑士所做的一切,还有他的不顾一切,很早以前我就知道这一点了,在他请求我教他法语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学的那样的认真和刻苦,虽然我那时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学习法语。


那天我们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那些郁金香已经说明了一切,爱是给予和包容,骑士和奥兰多就是这样做的,所以他们爱得纯粹和热烈。和你的包容比起来,我们之间做的不够好的是我。


今天早上起床后看到我们花园里的郁金香开放了,于是我又去了骑士家里。在那里所见到的情景只能用震撼形容,毫不夸张地说,那是我见到的最美丽的郁金香,那么一大片,全是红色的,艳丽的叫人睁不开眼睛,完美的令人窒息,那一刻我有了流泪的冲动,真的。


菲利浦,随信我也捎一株郁金香给你,这是我们花园里的,虽然不是我亲手种的,吻吻它,那上有我的吻和我的爱。不过我想你一定不是你们军中第一个收到郁金香的人,以骑士的浪漫情怀,当他花园中第一朵郁金香开放的时候,他就已经寄出去了。


你不用再为我担心,如果奥兰多说的是真的,那么郁金香凋谢的时候我们就该重逢了,即便没有那么快也没有什么,我和女儿就在巴黎等着你回来。女儿现在已开始咿呀学语,她的眼睛越来越像你,地中海般的湛蓝,有她在我身边我不会寂寞和不安。其实,在爱上你的那时起我就不再寂寞和孤单。

                                                                                                                                                                                                                                           深爱着你的    安娜动身去南特了,奥兰多特地去了安茹公爵府向菲利浦夫妇辞行。正如维戈所说的那样,安娜在知道了真相后,对着菲利浦发了一通火便很轻易原谅了自己的丈夫,但对查理的做法,尤其他那样对待奥兰多,很难释怀。对此菲利浦每每从查理的角度出发安慰她,奥兰多也从不在安娜面前提及此事,才让她宽慰了许多。


得知维戈和奥兰多又要回南特,菲利浦夫妇都有点舍不得,奥兰多解释着:“维戈说南特的春天和夏天风景最优美,我们在那里过了夏天会回巴黎的,到时我们不是还可以见面?还有,特殊情况下我们也会回来,比如安娜当上母亲的时候。”


安娜的脸微微红了,她挽留奥兰多和他们一起共进晚餐,奥兰多想到维戈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就婉言谢绝了。


奥兰多回到家里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他听到客厅里有人正在和维戈谈话,那人的声音挺熟悉的。还在迟疑间,客厅里的人听到他的脚步声已经冲出来和他拥抱在一起,奥兰多很是意外:“比利,真的是你?!”


“是我。队长,您一定没想到,也大概早把我们忘了。”


“还是叫我奥兰多吧,我早就不是你们的队长了。你怎么会来这里?”


“比利是送我来的。一个星期前我到了伦敦去找你,很幸运的碰到了比利,是他告诉我你已经离开了伦敦。看来还是因为王后的事连累到你,虽然我从比利那里知道的也不多。比利说你很有可能到了巴黎,于是我们就来了。”和维戈一起从客厅里出来的居然是米兰达。看着她的着装,奥兰多猜测那是为王后所穿的丧服,米兰达沉重的话语证实了他的想法:“王后在回到里斯本不久就去世了。其实死亡对于不幸的人而言也许是最好的归宿。”


大家都回到客厅里落座后,奥兰多又疑惑地问:“比利,你怎么会有时间到这里来?”


“我们都辞去了队中的职务,在你和老队长离开以后,我是说我和多姆。”


“你们以后又什么打算?”


“还没想好。我们还是想跟随你。”


“我现在什么也不是了,不过,如果你们愿意,可以让维戈介绍你们加入法国军队,或者我找菲利浦求他帮忙也可以。”奥兰多很热心地说。


米兰达果断地打断两人之间地谈话:“奥兰多,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来找你吗?”


奥兰多从看到米兰达时就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他看看维戈,维戈还像平时那样保持着平静的笑容,不给他任何暗示,奥兰多只好说:“愿闻其详。”


“凯瑟琳王后在临终前就已经让她的哥哥,葡萄牙的布拉冈萨国王签署了一份文件,封你为伯爵,属于你的领地在里斯本郊外。从文件签署之日起,那片领地里的天地,树林,河流和一年十万金币的收入都属于你了。”


奥兰多立刻站起身:“这些我不会接受。请你回去转告你们的国王,请他收回成命。”


米兰达也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奥兰多,他现在也是你的国王。在你送我们回里斯本的几天里王后对你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她知道你不会接受,所以,她让国王在签署的文件时就写明,只要葡萄牙王国存在一天,这个封号和领地就属于你和你的后代,不管你接受与否。她所做的这些是对你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给予她无私帮助的感激和补偿。尽管如此,她仍然认为她为你做的这些还不足以表达她的感激。在临终前,她拉着我的手,让我答应她,替她照顾你,她已经把你看成是她的朋友,兄弟。”


“米兰达,王后的好意我完全明白,但我无法接受这些,更无法让你留下来照顾我,我连自己的安身之地都没有。”


“蒙坦森骑士已经同意让我留下了。王后也料到了你们也许会生活在伦敦或是巴黎,里斯本那边她在生前就安排好有专人替你打理,你不用为此操心。”


虽然是在昏暗的烛光下,一直沉默着的维戈也注意到奥兰多的脸色变了,他站起身:“奥利,还是先请我们的客人就餐吧,大家以后有的是时间商讨这些问题。”


奥兰多不去看他,他转向米兰达和比利:“你们先去吃饭吧,我有点累就先不陪你们了。维戈才是这里的主人,他一定会尽地主之谊招待好你们的。”


维戈有些无奈地看着奥兰多离开的背影,很有风度的挽着米兰达的手臂,又邀请比利一起去了餐厅。就餐时他注意到两人的不安,安慰他们:“奥利在我面前就是这样的,时常闹点小孩子脾气,相处一段时间你们就知道了。”


晚餐后维戈亲自去安排好米兰达和比利的住处,他们休息了以后,他才返回卧室。不出他所料,奥兰多还呆呆地站在壁炉前。维戈叹息了一声,走过去温柔地从身后环住他:“奥利,你是在恨我的自作主张?”


奥兰多有些无力地低下头:“没有。我只是在怀疑我的选择是不是错了。”


维戈转过他的身子,让他对着自己:“别这样。我只答应了米兰达可以住在这里,让她完成凯瑟琳王后的遗愿来照顾你,别的我可什么也没答应。”


“有区别吗?让米兰达留下不也等于我认同了那个封号?再说,我有手有脚,不需要别人照顾。要当伯爵你自己去,我可没兴趣。”奥兰多挣脱开他又转过身背对着维戈。


“我又不叫奥兰多?布鲁姆,没有权利去接受那个封号。”


“那你有什么权利让留下米兰达照顾我?可恶。”这句话奥兰多简直就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才是奥利的本色,维戈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他再次扳过奥兰多的身体:


“奥利,耐心听听我的解释好吗?我是想你接受这个伯爵的封号.你可以为我放弃一切,那我也可以为你争取原本就属于你的东西。同样是差点付出生命为代价,你接受查理的封号时就心安理得,却不肯接受这个?是因为这些对你而言更像是施舍?虽然你当初帮助凯瑟琳王后是出于帮助一个弱者的心态,可我看来真的没什么区别。


“你可以不去主教卫队,也可以选择当一个普通的农民,昨天还试图拒绝我打算留给你的遗产,但我不忍心你这样。你总是有你的骄傲,你的骄傲才让你要拒绝封号,拒绝米兰达照顾。还有一点,你接受了这个封号,就可以用葡萄牙伯爵的身份名正言顺的踏上英国的土地,查理对此也无可奈何,你难道不想早点回到自己的祖国,去看看萨曼莎他们?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封号和领地是用我的财产换来的。下午米兰达告诉我,查理在她们主仆离开王宫时不允许带任何的财产,路上的一切费用都是你卖掉我送你的戒指得到的,那是不是就说明,我才是最有资格决定要不要接受葡萄牙国王给予一切的人?”


奥兰多抬起眼睛:“维戈,到今天我才知道你还这么的能言善辩,你真不是一般的难对付。别的还可以考虑,以后不许你再提你的什么遗产了,你死了我就等于失去了一切,要财产干什么?”


维戈得意地笑了:“是不是被我说服了?你现在是伯爵了,我的财产还没有你多,我当然不会再提那个了。好了,去吃饭吧,给你留着。”


奥兰多还在赌气:“我不想吃。”


“那就更好办了,那我们就早点休息。你不想休息的话我们也可以找事情来做,比如看书或者别的什么……”


刚刚破晓维戈就醒来,发现奥兰多已经不在身边。他穿好衣服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初春还有些寒冷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从窗口望出出去,奥兰多正一个人站在花园里。


维戈洗漱完也信步走进花园:“奥利,这么早?”


“昨天说好了今天要去南特,不早起怕来不及了。”


维戈看着天边被染红的云彩:“奥利,我想让米兰达和比利与我们一起去南特。如果米兰达真的愿意留下来的话,我还缺个管家。比利和多姆就看他们的意愿了。不过,我相信只要是到过南特的人都会喜欢那里,你不是已经很喜欢那里了吗?那里有一望无际的田野……”


“‘有一望无际的田野和葡萄园,还有美丽的河流,离海边也不远。’你都说过好几遍了。维戈,你没有发现你现在越来越罗嗦了?”


维戈在花园的长椅上坐下,目光从天边收回来看着还站在花园小径上的奥兰多:“奥利,考虑了一晚上有什么结果?”


奥兰多扬起嘴角笑了:“你说的合情合理,我说不过你也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还有,经过一整晚的深思熟虑我又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如果哪天你这个骑士出于帮助弱者的目的又接受了红衣主教的什么秘密任务而不小心得罪了菲利浦的哥哥——那不是没有可能的——那一定会连累我在法国也待不下去了,到那时,那片领地或许就是我们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栖身之地了。”


维戈不以为然地笑了。他又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走到奥兰多身边,取下自己手上的戒指带在奥兰多的无名指上:“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送戒指给你。你应该很明白我现在送你戒指的用意,所以,我不允许你再变卖它,任何情况下都不允许。”


奥兰多把手举在眼前看了看那枚戒指:“你的同情心都到哪里去了?我对你要重新认识才行。”


“以后我们还有七、八十年的时间在一起,你有足够的时间可以重新认识我。”


奥兰多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他,专心地看着太阳一点点的升起。维戈却不想就这样放过他:“奥利,戒指你也收下了,难道不打算还我什么礼物?我要求不高,就像你在上两回收到戒指时那样的礼物我就心满意足了。”


“不好,送你别的好了。”


“我就要那个,就现在。”


“决不,大庭广众的。”


“大庭广众?现在可是在我家里。奥利,我可记得你在伦敦街头就曾不顾一切的吻过我。”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奥兰多笑着倒退了一步想离开维戈,谁知维戈早有防范,拉着他的手腕将他拉到怀里。奥兰多无可奈何地在维戈脸颊上轻吻了一下:“怕了你了,就送你这个吧。”


这时,朝阳已悠然升起,这是新的一天,也是他们生活中最普通的一天。


在他们以后的人生中,维戈也的确没有再送奥兰多戒指,不过他倒是得到了奥兰多无数个像刚才那样的回礼。



  END



番外一:红色郁金香

声明:红色郁金香的花语是我爱你。  感谢大漠的帮助和提醒,要不是她我还想不起来写番外,这是我第一次写番外,还请大家多提意见和建议。




亲爱的菲利浦:


我三天前写给你的信你收到了吗?七天前的呢?还有十天前写给你的,我都不能确定你有没有收到。我已经有半个月没有收到你的来信了,不知道你那边怎么样,收不到你的消息我彻夜难眠。


更加让我不安的是,今天早上我去给你母亲请安的时候,我发觉她见到我时神情很不自然,她身旁的路易和她一样都在回避我的目光,不知道是我的心理作用还是你那边出了什么重大的状况。我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没有人来安慰,也没有人肯告诉我事实的真相。


等待是一种煎熬。你走的时候树叶飘零,现在窗前的树木都已经抽出了新叶还不见你回来,我除了给你写信之外不知道还能干些什么,也只有写信才能安慰我的极度不安。你和奥兰多一起出发前他一再向我保证会好好保护你,现在看来他的话更像是一个赌徒的誓言,很难让人相信。


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位出征在外的男人家中都有一个为他守候的人,我只知道这种守候对我而言是不幸的。我恨路易,你的哥哥,即便是你责备我我也要说:他为什么要让你去带兵与荷兰人作战,法国有那么多战功显赫的元帅。我现在甚至不想看见他。


菲利浦,给我写信,求求你,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根本无法停止胡思乱想,对你的思念让我快发疯了,周围的不安因素也令我崩溃。我们的女儿又开始哭闹,难道她也预感到了什么不幸的事情?


原谅我的语无伦次,我现在心里乱极了。祈求上帝保佑,让你早点回来,早点写信给我。


                                                                        深爱着你的    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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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菲利浦:


收到你的信了,我放心了许多。原谅我先前的不理智,如果你知道我是在怎么样的心情下写的那封信就一定会原谅我。


我已经有二十天没有给你写信了,我的沉默也一定让你很不习惯,我想告诉你,以后会减少写信的次数,尽量少打扰你,你那边的事情也很多。


其实那封信一送出去我就有些后悔,我那时太为你担心了,不幸的人往往更需要安慰,那是我当时找到的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方式。信送出去后,不知道怎么的我想到了骑士,本能的,我想到他也许会给我我想得到的。


写到这里我还是要请求你的谅解,你走时我答应了你会经常去看望他,因为你从他身边带走了奥兰多,但我根本就没有做到。我给自己找了这样那样的借口没有去过骑士家里一次,原因也其实只有一个,内疚。


你和我一样清楚,你不该将奥兰多和骑士卷入这场战火之中,他们历经磨难,还没过几天的安稳日子就被你拖了进来。但我更清楚你内心有多么的恐惧,你没有上过一次战场却无法推卸担当一个统帅责任,这种情况下你渴望有一个朋友在你身边,他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还可以帮助你克服心理上的恐惧和不安,你的朋友中也只有奥兰多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也明白骑士永远不会责备我什么,这和奥兰多不会拒绝你的请求一样是出于同一个理由。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内疚,我们就像两个向别人索要回报的人,我就是这样想的,所以一直不敢去见骑士。


和那天我的极度不安比起来,那些内疚不算什么。这样想来,我是一个自私的人,骑士和我一样的在等待,在煎熬,在牵挂,我却只有在要寻求安慰的时候才去看他。


骑士仍旧是平和与宁静的,从他的表情上我根本看不到一点点担心的成分。在我的眼中,他永远都是宽厚温和的长者,看到他,我的情绪就稍稍稳定下来。原来,从容和镇定也是可以传染的,你一定又在笑我的用词不当了,但我只是说出事实。


“安娜,别为菲利浦担心,他会安然返回的,他知道你和你们的女儿在巴黎等着他。”他就是这样说的,虽然语气轻柔,但却那样肯定,像是在描述一件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骑士还提及他刚刚收到了奥兰多的来信,说你们一切安好,他诚恳的态度让我深信不疑。现在仔细想想,他是为了安慰我才这样说的,我想他心中的也会焦虑和不安,只是他有着坚定的信念,坚信奥兰多会安然回到他身边。


那天在骑士家的花园里我见到了一株株的植物,好大一片,骑士告诉我那是郁金香。菲利浦,你看我多笨,只有郁金香开放了我才会认出那些植物。骑士还说,那些郁金香是奥兰多在出征前亲手一株株种下的,那么多的郁金香一定花费了奥兰多很多的时间和精力。


“奥利说,他怕我寂寞,所以种了这些郁金香来陪伴我,在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他还说,等到郁金香全部凋谢了以后他就会回来。奥利有些傻,自从拥有了他,我早已不再寂寞和孤独了。”


骑士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流露着幸福。菲利浦,那一刻我竟然有些妒忌,妒忌他们之间这样炽热地爱着,妒忌奥兰多为骑士所做的一切,还有他的不顾一切,很早以前我就知道这一点了,在他请求我教他法语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学的那样的认真和刻苦,虽然我那时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学习法语。


那天我们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那些郁金香已经说明了一切,爱是给予和包容,骑士和奥兰多就是这样做的,所以他们爱得纯粹和热烈。和你的包容比起来,我们之间做的不够好的是我。


今天早上起床后看到我们花园里的郁金香开放了,于是我又去了骑士家里。在那里所见到的情景只能用震撼形容,毫不夸张地说,那是我见到的最美丽的郁金香,那么一大片,全是红色的,艳丽的叫人睁不开眼睛,完美的令人窒息,那一刻我有了流泪的冲动,真的。


菲利浦,随信我也捎一株郁金香给你,这是我们花园里的,虽然不是我亲手种的,吻吻它,那上有我的吻和我的爱。不过我想你一定不是你们军中第一个收到郁金香的人,以骑士的浪漫情怀,当他花园中第一朵郁金香开放的时候,他就已经寄出去了。


你不用再为我担心,如果奥兰多说的是真的,那么郁金香凋谢的时候我们就该重逢了,即便没有那么快也没有什么,我和女儿就在巴黎等着你回来。女儿现在已开始咿呀学语,她的眼睛越来越像你,地中海般的湛蓝,有她在我身边我不会寂寞和不安。其实,在爱上你的那时起我就不再寂寞和孤单。

                                                                                                                                                                                                                                           深爱着你的    安娜




《破晓时分》番外之二   《拉费尔伯爵回忆录》  与dongdong同学共勉


声明:此文送给dongdong同学,看在大仲马的份上就请笑纳。




“已经是第三天了。”维戈烦恼地想,他坐在书桌前用手支着头长叹一声。


平生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很少后悔,但这两天来他不断在后悔:为什么要那么自以为是,要答应父亲的老朋友拉费尔伯爵,为他所撰写的回忆录画插图,巴黎有那么的专业画家。而且,自己更不应该在奥兰多也结识了伯爵之后,把拉费尔伯爵和他那三个朋友年轻时的冒险经历和光辉的英雄业绩讲给奥兰多听。现在倒好,自从那天拉费尔伯爵拿来手稿,奥兰多就一头扎了进去,再也没有搭理他,到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毫无疑问,我是在‘引狼入室’。”维戈有些怨恨地想。要知道那份手稿只是初稿,上面有许多地方修改得有些凌乱,法语又不是奥兰多的母语,阅读起来当然就不可能很快。据维戈的观察,这份手稿奥兰多到现在看了还不到三分之二,如果他看完之后感觉意犹未尽打算重新看一遍的话,这不是没有可能,那么,奥兰多的目光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自己身上?


维戈又叹息了一下,他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叹息了,这可不是蒙坦森骑士的风格。他又无奈地想到一个在小说中看到的词语“这叹息声连石头人听了也会心碎”,虽然用这个形容有些夸张,但无论他怎么样的叹息也打动不了奥兰多却是个事实,那家伙别说看他一眼了,连头都不肯抬一下。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就算不看自己也没什么,起码不能让他这样吃不知味,夜不能寐。”维戈对自己这样说着走到窗前。初夏傍晚的微风吹得人很惬意,但维戈无法惬意起来。


“奥利,该吃晚餐了。”


“你们先吃,给我拿点面包就可以了。”


怎么老是这一句。


“奥利,你……”


“维戈,别说话,别打扰我,算我求你了,我现在需要安静。”奥兰多说话时依旧没有看维戈一眼。


维戈感觉自己有点冒火,他可以忍受两人分离后无尽的煎熬,就是不能接受奥兰多对自己这样的轻视。可是转念一想,不就一本回忆录吗,还不至于让自己控制不住情绪,随他吧。于是他走出了书房。


除了他以外,大家对奥兰多几天来的执着行为没人在意,米兰达还特意为奥兰多做了一些葡式蛋糕亲自送到书房。听着米兰达和比利、多姆之间愉快的交谈,维戈怎么也提不起兴趣加入他们的聊天,也没有了食欲,烦恼在不知不觉中上升为烦躁。


蒙坦森骑士绝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晚餐后维戈再次走进书房,房间里的光线已经暗了下来,米兰达送来的蛋糕还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这样下去的确不行。维戈走到奥兰多面前,这一招果然管用,奥兰多看到落在书上的影子,终于抬起了眼睛:“维戈,你挡住我的光亮了。”


“奥利,你没有发现天就要黑了吗?这种光线下你居然还能看见?”


“那就麻烦你帮我点上蜡烛,现在正是紧要关头。”


“奥利!”


“维戈,你脸色不大好,应该注意休息。”奥兰多说话间轻轻地将维戈的身体拨拉到一边,让微弱的光线又重新照在书稿上,他的视线也已从维戈身上转回到书稿上。


维戈用了很大的抑制力,他蹲下身,先轻轻拿下手稿,双手温柔地放在奥兰多的膝盖上:“奥利,不管什么情况下我们都要爱惜身体。你刚从前线回来,最需要的是休息,你这样不吃不眠让我很担心。”


奥兰多叹了一口气,闭上疲倦的眼睛,有些不情愿地:“好吧,我去吃饭。”


话音没落维戈已不由分说抱起他离开书房,却没有去餐厅,而是向他们的卧室走去。


“放我下来,让别人看见多不好。”


“这又不是我第一次这样抱你,有什么好看的。既然你连吃饭都那么不情愿,那我们得好好谈谈了。至于拉费尔伯爵和他朋友的冒险史,我早就耳熟能详,在我们谈话结束后我会讲给你听的。”


“不需要,维戈,我对你的讲述能力很怀疑。”


说话间奥兰多已被维戈扔到了舒适的大床上:“奥利,没有人反对你看书,但干什么事都要适可而止。”


“你生气仅仅是因为这个?还是因为这两天来我对你有所冷落?”奥兰多坐起身。


维戈正在点燃蜡烛,被奥兰多说中心事,他的脸有些微微发烫,还好,他是背着奥兰多站着的:“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一份手稿,我认为我们之间要认真的交谈一次,有些话我一直想问你。”


“能进行认真谈话的地点应该是在客厅,或者在书房,而不是在这里。在床上谈正事你不觉得滑稽吗?”奥兰多刚站起身,维戈就走到在他面前,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他本能地想后退一步,但已无路可退。


“既然这样,你先告诉我剩下的故事后我们再谈,我看到你的朋友白金汉公爵的父亲要被人刺杀……“被人压到身下了,奥兰多也只好退而求其次。


“我今晚不想谈论有关拉费尔伯爵的任何事。奥利,首先给我说说你在荷兰的经历,我在巴黎为你担心和牵挂,这点要求不过分吧。”维戈的手开始对付奥兰多衬衣上的纽扣。


“我不认为我在荷兰的经历有什么好说的,在我看来,你比荷兰人难对付多了。”奥兰多及时握住对方不安分的手。


“所以,我的推断是对的,你把所有的聪明才智都用来对付我了。”很轻松地,维戈就挣脱掉奥兰多的挟持。


“维戈,等等,你在说什么?这次去荷兰可是你自己提出来让我一个人去的。”


“那么,是谁在接到菲利浦的请求后不停地在我身旁旁敲侧击,既担心我们俩都去会给菲利浦太大的压力,又想给予他最大的帮助,又不能让菲利浦感觉到我们去是出于报恩的目的,我又脱离了军队,用什么样的身份去才不至于让菲利浦感觉到尴尬,还有……”


“那是你的想法,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左右你的思想。总而言之,这个决定是你自己做出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而且在临走前我还种了那么多的郁金香给你。”


“郁金香是很美,我也很感动,但是我还是无法原谅你对我施用心计。”


“维戈,我看你是有点小题大做。事情反正已经过去了,现在说没有任何意义,你爱怎么想是你的事。我是不是可以继续去看我的书了?或者你讲给我听也行。我说,你能不能先起来,我还没打算用你做我的被单。”


“今晚你休想去看什么书,我说过了,你需要休息。而且做错事情就要接受惩罚,对于你不诚实地利用了我的善良的行为。”维戈这样恶狠狠地说着目光却柔和下来。


奥兰多温柔地吻吻他的唇:“你的惩罚对我来说就是奖励,我欣然接受。”


但是立刻他的眉头就拧在了一起,因为吃痛吸了一口气:“该死,你怎么就这样进来了,真受不了你。”


维戈这时语气也温柔下来:“惩罚就是惩罚,永远不能等同于奖励,就象你认为的矜持不能等同于虚伪一样。”


奥兰多的脸开始泛红,他放松下来,伸出手臂搂住维戈的脖颈,坦然接受了这个惩罚。


两天后的午后,维戈从外面回来,奥兰多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他走进来,神情有些怪怪的。维戈走过去摸摸他的额头:“奥利,你不舒服?”


“没有。”


维戈看到茶几上放着的书稿,谢天谢地,他总算看完了。


“维戈,将来我们都会老吧?”


维戈怔了怔,他不明白奥兰多怎么会冒出这句话来:“那是不可逆转的自然规律。你今天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罢了。我看拉费尔伯爵现在这么苍老,他的回忆录中记载的却都是他们年轻时的岁月,我有些不适应。”


维戈安慰似的把他搂进怀里:“每个人都会老的,当然也包括我们。我希望等我们头发雪白的时候,我们还可以这样坐在一起。”


“不是希望,是一定。维戈,我有些后悔,上次去荷兰的时候,我的确应该让你和我一起去,每次分别都是一个痛苦的经历,何况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分别的日子多了,在一起的时间就会减少。”


“你总算承认了对我使用了很不正当的阴谋诡计。”


奥兰多靠在维戈身上咧开嘴笑了。


两人依偎了一会儿,奥兰多又拿起那份手稿:“这本《回忆录》写得真好,拉费尔伯爵应该把它出版出来,这样他和他三个朋友的英雄事迹就可以流传下去了。”


“奥利,你太不了解法国的情况了,现在出版是不可能的,上面涉及到的许多大人物都还在世,出版了会给伯爵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看是他的书名起得有问题,你看这个副标题——《有关路易十三末年和路易十四初年间的一部分大事的随笔第一部分》,不但长,而且让人很容易联想到里面的内容会牵扯到某些权贵。改一个通俗一点的名字,那些权贵们就不会对它感兴趣,但喜欢看骑士小说的人会看,这本书就流芳百世了。不如就叫《三个火枪手和一个年轻禁军的冒险经历》。你皱什么眉头啊,太长了?那干脆就叫《三个火枪手》好了。维戈,下次见到拉费尔伯爵一定要把我的建议告诉他。”




作者的话:刚好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改完了《破晓时分》。我想以我的粗心,里面一定还是有不少我发现不了的错别字。不过,我想,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大概不会再次修改了,那确实个是很费时间和精力的事情,更需要耐心,很显然,这三样我都欠缺。


这次我修改的地方不算很多,就是把那些感觉特别啰嗦的段落和句子删掉了,个别用词不当的语句也改了改。最大的改动是改了攻受关系。N年过去了,我的想法也变了,那个时候还能接受强强,现在只接受VO了。


修改的过程中不断回想起当年写这篇文的情景,时间过的真快呀。现在到哪里去找当年的激情呢?稍稍欣慰的是,我现在偶尔还会有想写的冲动,也有亲在催坑。我只能说,我但愿我能在一年时间里,把我那些坑尽量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