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书纪要
在首部曲《魔戒远征队》中,记述了灰袍甘道夫发现哈比人佛罗多所拥有的戒指,其实正是至尊魔戒,统御所有权能之戒的魔戒之王。因此,佛罗多和伙伴们从夏尔一路被魔多的黑骑士追杀,最后,在伊利雅德的游侠亚拉冈的帮助下,他们终于克服万难,逃到了瑞文戴尔的爱隆居所。
爱隆在该处慎重地举行了一场会议,决定将魔戒摧毁,佛罗多也被指派为魔戒持有者。魔戒远征队的成员就这样被挑选出来,他们的任务是前往魔王之境的末日火山,在该处摧毁魔戒。远征队中包括了代表人类的亚拉冈和刚铎之王继承人波罗莫;幽暗密林的精灵国王之子勒苟拉斯代表精灵,孤山山脉的葛罗音之子金雳代表矮人;佛罗多和他的仆人山姆卫斯,以及两名年轻的亲戚梅里雅达克和皮聘则代表哈比人,而率领全体的是灰袍甘道夫。一行人秘密地从瑞文戴尔离开,在经过长途跋涉之后,却因意图在冬天横越卡拉霍拉斯隘口而无法通过该处;之后,甘道夫带领他们从密道进入摩瑞亚矿坑,试图从山底下前往目的地。甘道夫在该处由于和一名黑暗世界的妖灵搏斗,因此落入了无底深渊。被揭穿了西方王储身分的亚拉冈继承遗志,带领着众人逃出摩瑞亚的东门,进入精灵的疆界罗瑞安,并且沿着大河而下,来到拉洛斯瀑布。他们在这段旅程中已经意识到遭人跟踪,对魔戒念念不忘的生物咕鲁,锲而不舍地紧追在后。
他们必须决定是否该往东前往魔多,或者是和波罗莫一起前往援助刚铎的主城米那斯提力斯,面对即将到来的大战,还是应该解散小队。当魔戒持有者决定必须继续前往魔多的旅程时,绝望的波罗莫试图抢夺魔戒。故事的首部曲就在波罗莫屈服于诱惑,佛罗多逃出虎口,和山姆卫斯一起消失的状况下结束了。在此同时,剩余的远征队成员遭到半兽人士兵突如其来的攻击,有些是听命于黑暗魔君的半兽人,有些则是来自叛徒萨鲁曼旗下的半兽人。魔戒持有者的任务,似乎已经遭遇到空前未有的危机。
二部曲《双城奇谋》描述的是远征队解散之后的状况。上半部分(第一节到第十一节)中记述了波罗莫的悔悟和牺牲,众人将他的尸体放入船中,漂向拉洛斯瀑布。梅里雅达克和皮瑞格林则是被半兽人士兵俘虏,敌人沿着东洛汗平原将他们带往艾辛格,亚拉冈、勒苟拉斯和金雳则是紧追在后。
此时,洛汗国的骠骑出现了,在元帅伊欧墨的率领之下,骑兵队在法贡森林的边境包围了半兽人,并且将他们彻底歼灭。哈比人即时逃出,躲进森林中,并且遇见了名为树胡的树人,他也是法贡森林真正的主人。在他的陪伴下,哈比人见识到了树人的怒气,以及他们朝向艾辛格进军的过程。
在此同时,亚拉冈和同伴们遇见了刚离开战场的伊欧墨,骠骑元帅送给他们骏马,让他们继续寻找同伴。虽然亚拉冈一行人在法贡森林中没有找到哈比人,却意外地和甘道夫重聚。他从死里复生,化身成白骑士,却依旧穿着灰色的袍子。他们和老巫师一起穿越洛汗,来到了骠骑王希优顿的宫殿。甘道夫治愈了年老的国王,并且将他从弄臣巧言的诅咒中释放出来,众人这才明了巧言原来是萨鲁曼所安排的内奸。一行人和御驾亲征的国王一起迎战艾辛格的大军,在圣盔谷以寡击众,获得了胜利。甘道夫接着带领众人前往艾辛格,他们发现原先雄伟的堡垒已经被树人彻底破坏,萨鲁曼和巧言则是被困在坚固不破的欧散克塔中。
在谈判过程中,萨鲁曼拒绝悔改,甘道夫撤销了他的头衔、打断了他的手杖,把他交给树人看管。巧言从窗户中对着甘道夫丢出一枚水晶球,却没有砸中,反而被皮聘所捡起。这原来是努曼诺尔残存的三枚真知晶球之一。当天夜里,皮聘抵抗不了晶球的诱惑,偷走晶球,并且加以使用;索伦也因此而发现了他的行踪。在这章尾声中,一名戒灵骑在飞行的座骑上,让众人明了到大战即将展开。甘道夫把真知晶球交给亚拉冈,和皮瑞格林快马加鞭地赶往米那斯提力斯。
下半部分(第十二节开始)的主人翁则是佛罗多和山姆卫斯,他们迷失在爱明莫尔的山区,不知何去何从。当他们终于脱离山区的时候,狡诈的咕鲁却又尾随而至。佛罗多驯服了咕鲁,让他带领着两人穿越死亡沼泽,以及寸草不生的摩拉南,来到了北方魔多的黑色大门前。
由于此时已经无路可走,佛罗多只好接受咕鲁的建议:前往他所知道的一条“秘密通道”。据他说,这条通道就在黯影山脉中,亦即是魔多的西方屏障。在他们旅行的途中,又被波罗莫的弟弟法拉墨所率领的刚铎突击队所掳获。法拉墨发现了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但却谨慎自制,不受让波罗莫崩溃的魔力所诱惑,反而派人护送他们前往旅程的最后一段,西力斯昂哥,也就是蜘蛛小径。他也警告佛罗多,这是个危险的地方,咕鲁并没有完全吐实。当他们抵达十字路口,朝向米那斯魔窟前进的时候,却发现一股无比强大的黑暗力量从城中倾巢而出。索伦已经派出了他的先头部队,由戒灵之王所率领的大军,吹响了魔戒圣战的号角。
咕鲁领着哈比人走上一条避开米那斯魔窟的秘道,在黑暗中他们终于来到了西力斯昂哥。咕鲁又再度恢复了之前的邪恶本性,准备将他们献给这条小径的邪恶守护者尸罗。在山姆卫斯奋不顾身的搏斗下,他的计划失败了;咕鲁被打伤,尸罗也被重创。
二部曲结束于山姆卫斯所面临的两难状况中。佛罗多被尸罗刺中,看来毫无生机地躺在地上:山姆卫斯如果不舍弃敬爱的主人,这次任务就将一败涂地。最后,他决定取走魔戒,继续这绝望的任务。但正当他准备进入魔多时,半兽人分别从米那斯魔窟和西力斯昂哥的高塔前来察看。山姆卫斯藉着魔戒隐形的力量,这才知道佛罗多只是陷入昏迷,并非死亡。当他准备救回主人时,一切已经太迟了;半兽人已经将佛罗多抱入隧道,前往他们的高塔中,大门正好在山姆卫斯面前重重关上。
本书,也就是第三部分,魔戒圣战的最后一部分,将描述甘道夫和索伦对抗的战略,记载了光明与黑暗双方的冲突,以及黑暗时代的终结。首先,让我们来看看西方大战的结果如何——
第一节 米那斯提力斯
天下精灵铸三戒,
地底矮人得七戒,
寿定凡人持九戒,
魔多妖境暗影伏,
闇王坐拥至尊戒。
至尊戒,驭众戒;
至尊戒,寻众戒,
魔戒至尊引众戒,
禁锢众戒黑暗中,
魔多妖境暗影伏。
※ ※ ※
皮聘从甘道夫的斗篷之下往外看,他搞不清楚自己是睡是醒,感觉好像依然身在这段急如星火、半飘半飞翔的梦境中。黑暗的景物不停往后飞掠,风声在他耳边呼呼地吹着,除了在天空中漫游的星辰之外,什么都看不见,右边则是衬着黑色天空的巨大山脉阴影。他迷迷糊糊的试着想要弄明白现在身处于何时何地,但这种如梦似幻的感觉让他完全无法判断。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这种高速下马不停蹄地奔驰,接着,在曙光之中,他看见了薄弱的金光,发现来到了一座寂静的小镇,山丘上还有许多空荡荡的房屋。当那长着翅膀的魔影再度飞越的时候,即使是最坚强的战士也觉得心胆俱裂。但甘道夫一直在他耳边呢喃着温柔的话语,让他在角落沉睡着。皮聘虽然十分的疲倦,却觉得相当地不安,依稀感觉得到人们来来去去,甘道夫则是正在发号施令。然后,又是一段夜间的狂奔,这是第二,不,是他使用过水晶球之后的第三夜。一想起这段恐怖的经历,他完全清醒过来,耳边急促的风声立刻转化成步步进逼的威胁声。
天空又再度泛白,黄色的火焰似乎被隔绝在黑暗的屏障之后。皮聘缩起身体,感到十分害怕,不明白甘道夫究竟领着他来到了什么样恐怖的地方。他揉揉眼睛,这才发现原来是圆月正从东方缓缓升起。看来时候尚早,应该还会赶上好一段路。他换了个姿势,开口问道:
“甘道夫,我们在哪里?”他问。
“在刚铎国境内,”巫师回答道:“还在安诺瑞安一带。”
两人沉默了片刻。接着,“那是什么鬼东西?”皮聘突然间抓住甘道夫的斗篷大喊道:“你看!火!红色的火焰!这里有恶龙吗?你看,还有那边!”
甘道夫对着骏马大喊作为回应。“影疾,快!我们必须再快一点,时间已经很紧迫了。你看!刚铎的烽火已经燃起,这是通知盟友驰援的信号,战火已经点燃了。你看,阿蒙丁山上亮着火焰,爱伦那奇的烽火也跟着点亮,讯号继续往西传:那多、伊瑞拉斯、明瑞蒙、加仑汉,以及在洛汗边境的哈力费理安。”
影疾却突然慢了下来,接着抬起头嘶鸣了几声。从黑暗中传来了其他马匹的回应,零落的马蹄声也渐渐靠近。三名在月光下像是鬼魅一般的骑士来势汹汹,随即消失在西方的黑暗中。影疾抖擞精神,立刻撒开四蹄狂奔,夜色如同潮水一般掠过它身边。
皮聘又再度觉得昏昏欲睡,没有多少精神理会甘道夫对他苦口婆心讲述刚铎的传统;甘道夫解释城主在邻近的山丘上和边境建造烽火台,同时也在这些地方设置驿站,随时备好快马将消息传递到北方的洛汗或是南方的贝尔法拉斯去。“北方的烽火已经沉寂了许久,”他说:“而在古代,由于刚铎拥有七晶石,他们根本不需要这种简陋的通讯方法。”皮聘又不安地动了动。
“快睡吧,不要害怕!”甘道夫说:“因为你不像佛罗多一样必须去魔多,你要去的是米那斯提力斯。这是自由世界最后的堡垒。如果刚铎沦陷,或是魔戒失落,连夏尔都会跟着落入魔掌。”
“听起来并不怎么让人心安啊!”皮聘说,不过,睡意还是老实不客气地征服了他。在他陷入沉睡之前的最后一个印象是高耸的白色山峰,这些山峰沐浴在西沉圆月洒下的月光中,像是漂浮在云海间的岛屿。他开始担心佛罗多身在何方,如果他真的已经到了魔多,现在是生是死?他并不知道,远方的佛罗多也正在看着同样的月亮自刚铎沉落,等待新的一天到来。
※ ※ ※
皮聘被人声给吵醒了,这又是另一个躲躲藏藏和连夜赶路的一天。现在正是黎明,冰冷的寒意依旧步步进逼,灰色的迷雾包围着众人。影疾浑身冒着热气和汗水,但它依旧骄傲地昂挺着头,没有露出任何疲倦的样子。许多高大的人类披着厚重斗篷站在他身边,在他们身后的迷雾中矗立着一座石墙。看来这石墙已经饱经风霜,不过,在夜色完全消退之前,皮聘就可以听见许多人忙碌工作的声响:铁锤击打、车轮滚动、铲子挖掘。火把在迷雾中照亮了部分的景物,甘道夫正在和挡住他去路的男子说话,当皮聘凝神倾听的时候,这才发现他们在讨论的话题和他有关。
“是的,我们的确认识您,米斯兰达,”那群人类的领袖说:“你也知道七门的通行密码,因此可以自由来去。但我们不认识你的同伴。他到底是什么种族?是北方山脉中的矮人吗?在这个时候,我们不希望让任何陌生人踏上我们的土地,除非他拥有强大的战力,而我们又能够信任他。”
“我愿意在迪耐瑟王的宝座前替他担保,”甘道夫说:“至于一个人的勇气和战功,你们不能单纯用外表来评断。印哥,虽然你比他高一倍,但他经历过的战斗和危险远远超过你。他和我都刚离开艾辛格攻防战的现场,我们正准备将消息传到刚铎去。如果不是因为他日夜兼程的赶路,已经很疲倦了,我会叫他起来的。他叫作皮瑞格林,是个非常勇敢的人。”
“人?”印哥怀疑地重复道,旁人哈哈大笑。
“人类!”皮聘完全苏醒过来,大喊道:“人类!我才不是哪!我是哈比人,不是什么勇敢的人类,如果没有必要,我才不愿意冒任何危险。不要被甘道夫给骗了!”
“许多伟大的英雄都是这么谦虚的,”印哥说:“但哈比人是什么种族?”
“也就是半身人,”甘道夫回答道:“不,不是预言中的那一位,”他看见那些人脸上的惊讶之情后说:“不是他,是他的同类。”
“是的,而且还是曾经和他一起旅行的同伴,”皮聘说:“与你们同住一城的波罗莫,也曾经和我们同行,他在北方的大雪中救了我一命,最后为了保护我而在寡不敌众的状况下牺牲了。”
“不要多说!”甘道夫说:“这种噩耗应该先告诉他的父亲才对。”
“我们已经猜到了,”印哥说:“最近发生了许多诡异的事件,你们还是继续赶路吧!米那斯提力斯的国王一定会很想要知道儿子的下落,不管这位是人类还是──”
“哈比人!”皮聘说:“看在勇敢的波罗莫份上,我愿尽棉薄之力协助你的王上。”
“祝你们好运!”印哥说,他率领的人类也纷纷让路给影疾通过,影疾飞快地穿过一座小门。“米斯兰达,希望你能在这危急存亡的关头,给予迪耐瑟和我们所有的国民睿智的指引!”印哥大喊道:“不过,他们说,你每次都会带来噩耗。”
“这是因为我只有在众人需要援助的时候才出现,”甘道夫回答:“至于你嘛!我可以给你一些指引:你在修补帕兰诺平原围墙上的进度已经落后了。要对付即将来临的风暴,勇气可能是你们最大的屏障,还有我所带来的希望,因为,我所带来的消息并非全都是噩耗。放下你们的铲子,磨利你们的刀枪吧!”
“今天日落之前这里的工事就会完成,”印哥说:“这是我们最后一面需要加强的城墙,也是最不可能受到攻击的地方,因这面对的正是我们的盟友洛汗国。你知道他们吗?你认为他们会回应我们的呼唤吗?”
“是的,他们会来的,但是,他们已经在你们的背后奋战了许多回合。不管是这条路或是任何其他的道路,都已经不再绝对安全了。你们应该感谢我才对!如果不是我甘道夫,这条路可能只会成为半兽人进军的路线,根本不会有骠骑国的援军!即使到现在,这里还是危机四伏。好好努力,不要松懈!”
甘道夫这才来到了拉马斯安澈之后的平原。刚铎的人们将在伊西立安沦落入魔王之手后,艰辛建造的这道城廓,称为拉马斯安澈。这道城墙从山脚下延伸三十哩,然后又再度折返,将帕兰诺平原完全包在里面,这是安都因流域中最丰饶富庶的土地。这道城墙在距离王城大门最远的东北方角落,有一个十二哩宽的开口,俯瞰着大河边的一大块平地,人们在那边建造了极端坚固的防御工事。在那个区域,人们建造了雄伟的大门,镇守着奥斯吉力亚斯渡口和跨河的大桥。这道外墙在西南角距离王城不过三哩远,安都因河在该处绕过南伊西立安的艾明亚南转往西方,城墙就建在河边,哈龙德的码头和港口也位于该处,专门停泊从南方封地前来的船只。
这区域的土地非常肥沃,阡陌纵横、果园遍布。每个私人农场中都有着围栏、谷仓、烧窑,许多沟渠则是沿着山势流下,穿越这块翠绿的大地,进入大河安都因。不过,居住在那边的牧人和农人并不多,大部分的居民还是住在刚铎七层城池的内部,还有一部分的人则是居住在山中的罗萨那奇谷中,或是更南边拥有五条溪流的兰班宁。在高山和海洋之间还居住着一支刻苦耐劳的民族,他们虽然也属于刚铎的子民,但他们的血统已经和其他的民族混杂在一起;这一带还居住着矮壮的人类,他们的祖先是黑暗的年代中居住在丘陵附近的人类初民。在贝尔法拉斯的繁华港口边,则是印拉希尔王居住的多尔安罗斯堡垒。他和他的子民都属于拥有高贵血统、蓝灰色眼眸的自傲民族。
甘道夫策马奔驰了一段时间之后,天色渐渐变亮,皮聘这才醒过来开始打量四周。他的左边是如同大海一般深邃的雾气,完全将东方遮掩在阴影中;右边则是高耸直达天际的山脉,似乎在天地创生时,大河凭着蛮力硬是撞出一座雄伟的山谷来,未来这将会成为一块充斥着战斗和争论的地方。正如同甘道夫承诺的一样,他也看见了白色山脉的尽头,亦即是明多陆安山黑漆漆的身影,它的峡谷隐含着黑紫色的阴影,陡峭的山壁随着天色而渐渐变得明亮。在它伸出的山脚下,座落着固若金汤的城池,七层坚固难攻的城墙将它团团围住;结实而古老的城墙,恍惚间会让人以为这是巨人们从山脉中开凿出来的奇观。
当皮聘正惊讶地赞叹着眼前的奇景时,在曙光照耀下的城墙缓缓从灰色变成耀眼的白色。太阳突然从东方的阴影中跃出,整座要塞沐浴在灿烂的金光中。当第一线阳光触及要塞最高层的爱克西里昂塔时,万丈银光立刻洒向四方,彷佛整座高塔是用水晶铸造的一般,皮聘忍不住感动地惊呼出声。晨风中白色的旗帜迎风飘扬,清澈的号角声随着微风飘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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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甘道夫和皮聘于日出时进入了刚铎城池的大门,正好看着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
“米斯兰达!米斯兰达!”人们大喊着:“你的出现,让我们明白风暴的确迫近了!”
“风暴的确迫在眉睫,”甘道夫说:“我是乘着这阵风暴的前翼赶来的。让我进城!在迪耐瑟王还担任摄政王时,我必须立刻晋见他。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你们所熟知的刚铎可能从此消失在历史中。快让我进城!”
在他威严无比的嗓音下,人们敬畏地纷纷退让,不敢再继续质问;不过,当看到哈比人和他们胯下的骏马时,人们依旧无法掩饰眼中的好奇之色。王城中的人们极少骑乘马匹,在街道上更少见到马匹的踪影,唯一的例外只有替摄政王跑腿的信差。他们交头接耳说道:“这一定就是洛汗国王所拥有的骏马吧?或许骠骑军团很快就会前来支援了。”影疾依旧头也不回,自信地往目标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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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那斯提力斯的城池是以独特的方式兴建的,城中分成七层,每一层都有独立的城墙和入口,但这些入口并非是一直线的:主城墙的正门位在整座城半圆的东方,下一座门则是建造在城的东南方,第三座则是在城的东北方,所有的入口都是依这样的规律兴建的。因此,进入要塞的道路蜿蜒曲折地绕着山丘铺设。每当这条道路经过垂直正门的位置时,它都会穿过拱形的隧道,有一座极为庞大的巨岩正好将整座城池分割成两半,只有第一层例外。这特殊的景观一部分是天然的山势,一部分是古代巧匠的鬼斧神工。这座锋利如同刀刃一般的巨岩就位于正门广场后方,一路延伸到这座圆形城池的最高层。巨岩的最顶端还兴建了另一座堡垒,让顶端要塞中的守军可以像是巨舰中的水手一般,俯瞰七百尺之下的正门。通往城中要塞的入口也同样面对着西方,但却是凿穿坚硬的岩石所雕凿出来的,然后是一道通往第七门的斜坡。人们最后才来到了执政厅,以及净白塔前的圣泉园。高耸简洁的净白塔直入云霄一百五十尺,摄政王的旗号就在塔顶俯瞰着千尺以下的大平原。
这的确是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只要城内还有一兵一卒,就算千军万马也无法将其夺下。除非有敌人从后方来袭,攀越明多陆安山,来到卫戍之丘和山脉会合的地方。不过,那个区域正好在第五城的高度,迎面而来的就是与悬崖同高的陡峭壁垒;在那附近则是先王们的陵寝,永恒沉寂地戍守着高塔和山脉。
皮聘看着这座巨大的石造城池,越来越来觉得敬畏不已。这比他所曾经幻想过的任何人造建筑都要雄伟辉煌,比艾辛格还要高大、还要强悍,更为美丽。但事实上,它却是座逐渐衰微的厄运之都,人口至少比全盛时期减少了一半,每条街道上都耸立着许多雕梁画栋的建筑,门上刻着美丽陌生的古文字,皮聘猜测这些一定是曾经居住在此地的伟人的名号。但是,现在这些建筑都变得空空荡荡,一片死寂;不再有脚步声在长廊中回响,不再有笑语声点缀着美丽的花园。
最后,他们终于走入了第七门,温暖的阳光照在底下的河流上;此时的佛罗多则是正走在伊西立安的平原上,看着那些逐渐颓圮的城墙和石柱,以及落在地面上的石雕头像。甘道夫下马步行,因为要塞中不准任何马匹进入。在主人的温言软语之下,影疾听话的让仆人将它带开。
此门的守卫都穿着黑衣黑甲,头盔的形状十分特殊,高耸的盔尖、与脸侧密合的护颊,太阳穴的地方则是装饰着海鸟的白色羽毛。这些头盔都闪烁着银色的光芒,因为它们都是以古代传承下来的秘银所打造的。在披风上则是刺绣着一株盛开如雪般的树木,上面有着一顶银色皇冠以及星芒。这就是伊兰迪尔的家徽,全刚铎除了圣白树曾生长的圣泉宫中驻扎的禁卫军之外,没有任何人有资格配戴这徽记。
看来,他们抵达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两人立刻被领进门内,对方没有任何多余的质问。甘道夫快步横越铺着白色石板的宫殿,一座美丽的喷泉在晨光下舞动着,四周点缀着一片青绿色园圃;但在正中央,靠近池水处矗立着一株枯死的树木,喷溅而出的泉水,又从这毫无生机的树枝上忧伤地落回池中。
皮聘紧跟在甘道夫身后,同时打量着这树。他觉得这树看起来好忧伤,同时也不明白在这个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花园中,为什么会留下这么一株枯死的老树。
七星七晶石,一树圣白。
甘道夫曾呢喃过的那句话浮现在他心头。接着,他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精光闪耀的高塔下大门;皮聘跟在巫师身后,越过高大沉默的守门人,走进石塔凉爽空旷的大厅。
在两人穿越一条空旷的长廊同时,甘道夫还在皮聘耳边低声说:“皮瑞格林先生,小心你的一言一行!这可不是哈比人轻松开玩笑的时机。希优顿是个慈祥的老好人,迪耐瑟与他全然不同,他既骄傲城府又深沉,家世显赫、权柄盖世,唯一的差异就是他没有国王的称号。等下他大部分的问题都会是针对你的,因为只有你可以告诉他儿子波罗莫的遭遇。他最宠爱波罗莫,或许可以称之为溺爱。在这父子亲情的掩饰之下,他会直接问你还有另一个原因,他希望能够从你身上能比较轻易地打探到许多情报。不要泄漏不该说的事情,对佛罗多的任务更是要谨守秘密,时候到了我会处理的。除非别无选择,否则你也最好不要提到亚拉冈。”
“为什么不行?神行客有什么地方不好吗?”皮聘低声问道:“他准备来这边,不是吗?而且他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或许,或许吧,”甘道夫说:“不过,即使他来到这里,出现的方式可能也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连迪耐瑟也一样。而且,情状最好是这样,至少不应该由我们来宣告他即将前来的消息。”
甘道夫在一座光可监人的金属大门前停了下来。“听着,皮瑞格林先生,我没有时间把刚铎的历史都描述给你听;如果当你在夏尔逗鸟散步的时候曾经听过一些,就不需要我担心了。照着我说的做!当你把继承人的死讯告诉掌握着伟大权柄的王侯时,最好不要让他知道太多其余的消息。特别是如果有另一个人一旦抵达,对方可以名正言顺的取得他王位时更是如此。这样够清楚了吗?”
“王位?”皮聘惊讶地说。
“是的,”甘道夫说:“就算你这一路上都这样浑浑噩噩的,也该醒来了!”他开始敲门。
门打了开来,但却似乎没有任何人在其后操控。皮聘看见门后是一座宽广的大殿,大殿中的光线来自两旁成列高大石柱边的窗户。大厅还陈列着许多黑色大理石的雕像,有着各种奇珍异兽和植物的形象,隐约可见的大殿屋顶闪烁着黯沉的金光,其间夹杂着多彩的光芒。在这座庄严肃穆的大殿中没有悬挂任何装饰或是织锦,也没有任何木造的物品;不过,在石柱之间却有许多雕刻在冰冷石板上的浮雕。
突然间,皮聘想到了亚苟那斯的巨大岩雕,当他看着这些先王的雕塑时,禁不住觉得敬畏莫名。在大殿的尽头,在许多阶梯之上是一个高大的王座,上面有着由大理石雕成,如同冠盔一般的华盖,在其后的墙壁上,则是以宝石排列成一株盛开的大树,不过,王座却是空荡荡的。在宝座之下,最低阶的宽大阶梯上安置着一张朴素的黑色石椅,一名老者坐在其上,他瞪着自己的双膝,手中拿着一柄尖端是金色圆球的权杖。他们一言不发地走向他,直到距离他不过三步的距离为止,然后,甘道夫开口了。
“您好,米那斯提力斯的城主和摄政王,爱克西里昂之子迪耐瑟!在此危机迫近的时刻,我前来提供我的忠告和情报。”
老人抬起头来,皮聘可以清楚地看见他透露着傲气的脸孔和白如象牙的肌肤,以及那双深邃的黑眼和鹰勾鼻,他实在无法将波罗莫和眼前的这名老人联想在一起。“危机的确迫在眉睫,”老人说:“米斯兰达,你总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虽然种种迹象显示刚铎的末日即将到来,但这也不会比我所经历的危机来得黑暗。据说你带来了目击我儿死亡的人证,就是这位吗?”
“是的,”甘道夫说:“是两个目击者的其中一名,另一位正在洛汗国的希优顿王身边,不久之后应该就会赶来。您也看得出来,他就是半身人,但并非是预言所说的那一位。”
“不过,他依然还是个半身人,”迪耐瑟面色凝重地说:“我对这个称呼没有多少好感,是这个该死的预言将我的儿子从宫中诱走,踏上那死亡的任务。我亲爱的波罗莫啊!我们现在正需要你,当初应该派法拉墨去的。”
“本来也应该是他去的,”甘道夫说:“不能因为你难过就不讲理!波罗莫主动争取这个任务,不愿意让其他人接替。他很强势,想要的东西就必定要得到。我和他一起相处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对他的个性也相当的了解。不过,你刚刚提到他的死讯,难道在我们来此之前你就听说了吗?”
“我收到的是这个,”迪耐瑟放下权杖,将之前他所凝视的东西从膝盖上拿起来。他两只手各握着号角的一半:那是用银环固定在一起的野牛角。
“这就是波罗莫随身携带的号角!”皮聘惊呼道。
“是的,”迪耐瑟说:“当年我也曾经携带过,我们家族中的每个长子,都必须继承这个信物,远从皇族血脉断绝的年代就开始了,在远古时是马迪尔之父维龙迪尔在卢恩所猎杀到的巨大野牛之角所打造的。十三天之前,我在北方边境听见了它微弱的号声;大河将破裂的号角带到我身边来:它再也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他暂停片刻,气氛变得十分凝重。他的黑色双眸猛然转向皮聘,“半身人,你有什么要说的?”
“十三,十三天,”皮聘结巴地回答:“是的,我想就是这样,没错,当他吹响号角的时候,我就正在他身边。当时我们孤立无援,四周只有越来越多的半兽人。”
“那么,”迪耐瑟目光锐利的打量着皮聘。“你也在那边?说详细些!为什么没有援军?你怎么逃出来的?像他这么骁勇善战的人,怎么可能只被几个半兽人阻拦就牺牲生命?”
皮聘胀红着脸,忘却了心中的恐惧。他说:“即使是最强的猛将,也可能被区区的一枚羽箭射死,而波罗莫浑身上下都插满了箭矢。当我最后看见他的时候,他正靠着一株大树,试图从腰际拔出一枚黑羽箭,然后我就被打昏、被俘虏了。我从此再也没有看见他,也没有他之后的消息。但他在我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他是那么的奋不顾身。我们被黑暗魔君麾下的部队埋伏,他为了拯救我同胞梅里雅达克和我而浴血奋战;即使他最后还是寡不敌众,壮烈牺牲,但我对他的感激并没有减少一分一毫。”
接着,皮聘看着老人的眼睛,在之前那冰冷语气的刺激下,他体内的傲气开始沸腾翻滚,“毫无疑问的,对于人类中如此尊贵的君王来说,像我这样一个来自北夏尔的半身人、哈比人所能够提供的协助一定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即使如此,为了回报这救命之恩,我还是愿意献上我的忠诚。皮聘掀开斗篷,将短剑放在迪耐瑟的脚前。
老人的脸上掠过一抹苍白的微笑,如同微弱的阳光照在冬日的冰雪上。不过,他还是低下头,将号角的碎片拿开,伸出手。“把那武器给我!”他说。
皮聘举起短剑,将剑柄递给摄政王。“这是哪里来的?”迪耐瑟问道:“它经历了许多许多年的风霜,这应该是我族在遥远的过往于北方铸造的武器吧?”
“这是从我的故乡边境的陵墓中找到的,”皮聘说:“但现在只有邪恶的尸妖居住在当地,因此,我也不愿意对您详述该处的情形。”
“我看得出来你有过不凡的经历,”迪耐瑟说:“再一次的,古谚又证明了它的睿智,不以貌取人──连半身人也不例外。我接受你的效忠,因为,你并没有被我的言辞所震慑,虽然你的腔调很奇怪,但你还是毫不退缩地描述一切。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们会需要所有勇敢的人,不管他们是大是小。向我宣誓吧!”
“拿住剑柄,”甘道夫说:“如果你下定决心,就跟着城主说。”
“我已经决定了!”皮聘道。
老人将短剑放在膝盖上,皮聘握住剑柄,跟着迪耐瑟缓缓说道:“本人在此宣誓效忠刚铎,以及这国度的摄政王;自此之后,为它喉舌,义无反顾,置生死于度外,不惜踏遍天涯,穿越战火及升平。直到我主解除我的束缚,或世界毁灭,至死方休。以上,夏尔的帕拉丁之子,皮瑞格林谨誓。”
“爱克西力昂之子迪耐瑟,刚铎管理者,辅佐吾皇的摄政王,谨记阁下的誓言。我将不会遗忘,必定回应你的效忠:以爱回应忠诚,以荣誉回应英勇,以复仇回应背叛。”皮聘取回宝剑,将它收回鞘中。
“现在,”迪耐瑟说:“我的第一个命令是:不要顾忌,直言无讳!把完整的经过全都告诉我,把你对于吾儿波罗莫的所有回忆都说出来。坐下,开始说!”他话一说完,就敲响了脚凳边的一个小银锣,仆人们立刻走了过来。皮聘这才发现他们都站在门边的壁龛中,因此,当甘道夫和他进来的时才会没有注意到。
“把椅子和酒菜送到客人面前,”迪耐瑟说:“一小时之内不准任何人打搅。”
“国事繁忙,我最多只抽得出这么多时间来,”他对甘道夫说:“看起来或许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但对我来说,都比不上这件事急,或许我们在天黑之后可以有机会再谈谈。”
“希望能够更早一些,”甘道夫说:“我从艾辛格星夜飞驰,跨越四百五十哩的土地,并不只是为了送一名小战士到你面前──不管他有多勇敢都一样。希优顿赢了一场大胜仗,艾辛格已经被攻破,我打断了萨鲁曼的法杖,难道这对你来说都不重要吗?”
“对我来说都很重要,但就对抗东方的威胁这点上,我已经知道够多的情报了。”他黑色的双眸转向甘道夫,皮聘注意到这两人之间有许多相似之处,并且可以明显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较劲,似乎有隐而不明的火焰在两人的双眸之间奔驰,随时可能爆发出来。
迪耐瑟看起来的确比甘道夫还要像巫师,更有王者之气、更英俊、更强而有力,年纪看起来也更大些;但是,皮聘却可以感受到甘道夫拥有更强的力量和智慧,他的尊贵是不轻易外显的。而且,甘道夫的年岁更长,比众人想像的苍老多了。“到底有多老呢?”他思索着,这才发现自己以前竟然从来没对此产生过疑问。树胡提到过有关巫师的事情,不过,即使是那个时候,他也不认为甘道夫是他们的一份子。甘道夫究竟是什么?他到底是在远古的什么时候来到这个世界,又是什么时候才会走?不久之后,他的沉思被打断了。甘道夫和迪耐瑟依旧互不相让地瞪着彼此,彷佛想要读取对方的心思,不过,最后还是迪耐瑟先撤回了目光。
“是啊,”他说:“虽然他们说晶石已经失落了许久,但是刚铎的王公贵族依旧拥有比凡人锐利的目光,还有许多收集情报的管道。大家先坐吧!”
仆人拿着椅子和矮凳各一张进来了,一人还捧着一个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银壶和银杯以及白色的糕点。皮聘坐了下来,但他无法将目光从苍老的摄政王身上移开。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幻想,他似乎觉得对方在提到晶石时,双目突然精光暴现,扫向皮聘的脸孔。
“我的忠臣哪,”迪耐瑟半是关怀、半是嘲讽的说:“能和吾儿为友的人所说的话,我都很想听。”
皮聘永远无法忘记在刚铎统治者锐利目光下的那一个小时,他在对方尖锐的问题之下毫无招架之力,同时甘道夫又总是在他身边注意和倾听着,皮聘隐隐然可以感觉到巫师正强自压抑着内心逐渐膨胀的不耐和怒气。最后,那一小时终于过去了,迪耐瑟再度敲响银锣,皮聘觉得浑身无力。“现在最多也不过九点而已,”他想:“我已经觉得可以吃下三顿早餐了。”
“将米斯兰达大人带到替他所准备的住所去,”迪耐瑟说:“如果他的同伴愿意,暂时可以和他住在一起。不过,你们把话传下去,我已经接受了他的效忠,你们都应该称呼他为帕拉丁之子皮瑞格林,并且把低阶的通行密语交给他。通知将军们在日出之后三小时,来我这边报到。”
“至于米斯兰达大人,你也应该过来一趟,除了我的就寝时间之外,没有人可以阻止你来见我。就请尽情宣泄你对于一名老人愚行的忿怒,给予我忠告吧!”
“愚行?”甘道夫说:“不,大人,如果你做出愚行,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你尽管把你的哀伤当做掩饰吧!难道你以为我不明白让我在旁枯坐,看你质问我一无所知的同伴是什么用意吗?”
“既然你了解,那就不需要为此大惊小怪,”迪耐瑟回答道:“骄傲会玷污你的忠告和协助,你给予这些珍贵的礼物也都必定是按照自己谋略。但是,不论对方地位多高,刚铎的统治者都不会成为他人掌上的玩物。对他来说,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比不上刚铎的福祉;统治刚铎是他的责任,和其他人都无关,除非人皇再度回到刚铎。”
“除非人皇回归?”甘道夫说:“摄政王啊,负责维系王国,随时做好对这件事的准备,这不就是你的责任吗?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你应该接受所有可能的协助。我只能这么说:不管是刚铎、其他或大或小的国度,都不归我管辖,但我所关切的是这世界上一切善良事物现在所面临的危机。至于我的部分嘛,即使刚铎毁灭,但只要今夜所发生的事情能够流传下去,能够在未来开花结果,那我的任务也就不会白费了。我也负有辅佐人君的义务,难道你不知道吗?”话一说完,他就转过身,和皮聘并肩离开。
在走路的时候,甘道夫并没有多看皮聘一眼或是和他说话。他们的带路人领着他们从大殿的正门离开,穿越圣泉宫,走进一条夹在两边高耸岩石建筑间的小径。转了几个弯之后,他们来到了一个靠近要塞北边外墙的屋子,就在和突出的山丘距离不远的地方,他们被带到屋子内的二楼,一个光亮、通风的房间,墙壁上还挂着许多闪着黯沉金光的挂毯。房间内的布置相当简单,只有一张小桌子、两张椅子和一个长凳;不过,在两边墙壁都有挂着廉幕的凹室,里面有着收拾整齐的床铺和盥洗的用具。房间里面还有三个高而狭窄的窗户,往北俯瞰安都因笼罩在迷雾的河湾以及爱明莫尔与拉洛斯瀑布。皮聘得要踩着长凳才能够攀到窗台。
“甘道夫,你在生我的气吗?”在领路人关上门走出去之后,他问道:“我已经尽力了。”
“你真的尽力了!”甘道夫爽朗地笑了,他走到皮聘身边,搂着对方的肩膀,一起看向窗外。皮聘有些惊讶地看着身边的老者,因为那笑声听来十分欢欣和轻松。但是,他在巫师的脸上只能看见哀伤和忧心的皱纹;不过,当他凝神细看时,可以注意到在那面具之下藏着无比的快乐:这情绪若一涌而出,可能足以感染全国的人民,让他们一起开怀大笑。
“你的确尽力了,”巫师说:“我希望你下次不要再这样被困在两个恐怖的老人之间进退不得。不过,皮聘哪,刚铎的统治者依旧从你身上,得知了比你所猜想还要多的消息,你无法隐瞒带领众人离开摩瑞亚的并非波罗莫的这个事实,同时,他也清楚知道你们之中有一名地位极高的人将要前来米那斯提力斯,而且他拥有一把名闻遐迩的宝剑。也别忘记,自从波罗莫离开之后,迪耐瑟有很长的时间去推敲有关埃西铎克星的那首诗歌。”
“皮聘,他和这个时代的其他人类都不同,不知是巧合还是命运,但西方皇族的血统在他身上十分鲜明,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他的另一名儿子法拉墨身上;不过,他最钟爱的波罗莫却没有继承到这血统。他很有远见,如果他专心一意,甚至可以知道人们心中的思想,就算对方在天涯海角也是一样。你很难欺骗他,光是有这个念头就非常的危险。”
“千万记住!因为你现在已经对他宣誓效忠,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做,但这是个相当不错的作法,我并没有阻止你,因为我认为慷慨激昂的行为不该受到冰冷逻辑的拦阻。这感动了他,同时也让他心情好了一点。至少,在你没有任务的时候,可以在米那斯提力斯自由来去。你现在成了他的属下,他不会轻易忘记这事情的。随时提高警觉!”
甘道夫沉默了片刻,叹气道:“算了,没必要为了明天会发生的事情而忧愁。我可以确定的说,从今天开始,状况会越来越糟糕,我也没有办法阻止情势的演变。棋盘已经摆好了,棋子也开始移动。有一枚棋子是我十分想见到的,那是成为迪耐瑟继承人的法拉墨,我想他应该不在城中,但我又没时间收集情报。皮聘,我得走了,我得去参加他的军事会议,尽可能的打探消息。这盘棋魔王占了先机,他已经布好了阵势。皮瑞格林,刚铎的战士,像你这样的卒子可能知道的和我们一样多,磨利你的宝剑吧!”
甘道夫走到门口,转身说道:“皮聘,我得赶时间!”他说:“你出门的时候帮我个忙,如果你还不累,最好能够在休息前帮我办好──去找影疾,看看它状况怎么样。刚铎的人民睿智而善良,但他们并不像其他的民族一样擅于照顾马匹。”
甘道夫话一说完就走了出去,就在同一瞬间,要塞的高塔中传来了清脆的钟声。这宏亮的钟声在空气中回响了三次:日出之后三小时的钟声。
几分钟之后,皮聘离开房间,走下楼梯,观察着外面的街道。太阳投射着温暖的光明,高塔和建筑都朝着西方落下深深的阴影。明都陆安山白色的顶峰衬着湛蓝的天空,显得格外耀眼。全副武装的男子在城中的街道来来往往,似乎正准备进行换班和上哨的动作。
“我们在夏尔都称这个时间为九点,”皮聘大声的对自己说:“正好是在春日下坐在窗边吃顿丰盛早餐的时候。天哪!我真希望能够有顿早餐吃!这些人到底吃不吃早餐哪,还是大家都已经吃完了?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在哪里吃早餐?”
这时,他注意到一个穿着黑、白两色衣服的男子,沿着要塞中央的狭窄街道朝他走来。皮聘觉得十分寂寞,下定决心要和对方攀谈,不过,其实他并不需要这样做,因为那人已经冲着他开口了。
“你是半身人皮瑞格林吗?”他说:“有人告诉我你已经宣誓效忠这座城和城主了,欢迎!”他伸出手,皮聘热情地和他握手。
“我是巴拉诺之子贝瑞贡,我今天早上不须要值勤,我奉命来告诉你通行密码,以及对你说明一些你会想要知道的事情,另外,我也很想要知道有关你的事情。虽然我们曾经听过半身人的传言,但我们的故事里极少提到你们,更别说亲眼目睹了。听说你还是米斯兰达的朋友。你跟他很熟吗?”
“呃,”皮聘说:“我想你可以说我从小就认识他了,最近我还和他东奔西跑的。不过,这家伙深不可测,我可不敢说自己对他有任何粗浅的了解,或许,我对他的认识还是没有多少人可以相比的。在我们的远征队中,我想只有亚拉冈真正了解他。”
“亚拉冈?”贝瑞贡说:“他是谁啊?”
“啊,”皮聘结巴地回答:“他是和我们一起到处旅行的人,我想他现在还在洛汗国。”
“我听说你去过洛汗,我也很想要听听你对它的了解,我们把最后一丝希望都投注在那块土地上了。啊,抱歉,我说的太多,都忘记此行的任务了,我应该要先回答你的问题才对。皮瑞格林先生,你想要知道什么?”
“这个嘛,”皮聘说:“请恕我无礼,但我心理面一直挂念着一样东西,这个问题还有些急迫,就是早餐的状况啦!我是说,你们到底什么时候用餐,吃饭的地方又在哪里?还有旅店呢?我之前有注意过,但是在我们骑马上来时连一家都没有发现。在我来到文明的国度之后,我好想好好喝杯啤酒哪!”
贝瑞贡严肃地看着他。“阁下果然是位身经百战的老兵,”他说:“人们都说沙场老兵会随时把握机会寻找下一个休息和饮食的地方;但我不是那种游历四方的人,所以我也不太理解。你今天还没吃过东西吗?”
“这个──客气的说算是有啦,”皮聘说:“但那只是你的王上好意赐给我的一杯酒和几片蛋糕;而且,他还咄咄逼人的审问我一个小时,这可很耗力气啊!”
贝瑞贡笑了:“我们有句俗语说,人小胃口大。但你所吃的东西,和城中的其他人并没有两样,而且还有地位崇高的陪客和你一起。这里是座面临战火的要塞,我们每天都在日出前起床,随意吃些东西,立刻开始值勤。别失望!”他注意到皮聘脸上的表情,立刻笑着说:“勤务特别重的人们,可以在上午额外补充他们损失的精力。然后,我们还有午餐,大家会在勤务允许的状况下集合起来吃饭;即使在这么紧张的状况下,我们在日落的时候也不会忘记晚餐。”
“来吧!我们先散散步,找些吃的东西,然后可以在城垛上用餐,欣赏这美丽的早晨。”
“等等!”皮聘胀红着脸说:“我饿到竟然忘记了一件工作──甘道夫,也就是你口中的米斯兰达,他交代我去看看他的座骑影疾。那是洛汗国的骏马,也是他们国王最钟爱的珍宝,是他特别赐给甘道夫的礼物。我认为影疾的新主人非常重视它,如果你们尊敬米斯兰达,最好也用同样的态度对待影疾;如果可能的话,甚至要比你对待眼前的这名哈比人更有礼貌些。”
“哈比人?”贝瑞贡问道。
“这是我们对自己的称呼。”皮聘说。
“我很荣幸知道这三个字,”贝瑞贡说:“我这才明白特殊的腔调并无法掩盖华美的言辞,哈比人真是舌灿莲花啊!来吧!你应该让我认识一下这匹骏马。我喜欢野兽,在这座岩城中我们没有多少机会可以看见这类生物;因为我的同胞都是从山谷中来的,在那之前则是居住在伊西立安。别担心!我们不需要在马厩里待很久,只需要礼貌性的拜访一下,然后就可以去补充体力了。”
皮聘后来才发现影疾受到很好的照顾,在第六城中,也就是要塞之外的城区中有相当完善的马厩,其中曾饲养着许多的快马。这些都是迪耐瑟旗下随时戒备的信差们所骑乘的马匹,他们任何时候都待命传递城主或是将军们的紧急军令。这个时候,所有的马匹和骑士都已经出城去了。
影疾一看见皮聘走进马厩,立刻转过头开始嘶鸣。“早安!”皮聘说:“甘道夫会尽快赶来的。他很忙碌,但他请我向你问安,我奉他的指示来看看你是否安好。还有,在你奔驰了那么多天之后,是否有好好的休息呢?”
影疾昂昂首,前蹄刨着地面,但他还是让贝瑞贡温柔地抚摸它结实的背部。
“它看起来似乎正在养精蓄锐等待竞赛,而不是风尘仆仆千里而来,”贝瑞贡说:“真是一匹强壮高贵的骏马!它的马鞍呢?那应该要十分的华丽才能配上它的尊贵。”
“对它来说,没有任何华丽的马鞍配得上它,”皮聘说:“它不愿受马鞍的束缚,如果它愿意载你,那你就可以日夜间来去千里;如果它不愿意,天下间没有任何的马鞍、或鞭子可以驯服它。再会了,影疾!耐心点,战争就快到来了。”
影疾昂首嘶鸣,整间马厩也跟着摇晃起来,两人忍不住捂住耳朵。然后,在确认它已经接受到适当的照顾后,他们就离开了。
“该是照顾我们自己的时候了,”贝瑞贡领着皮聘回头走进要塞,来到高塔北边的一扇门前。然后,他们走下一段很长的阶梯,进入一条点满了油灯的走廊。两边有许多的木门,其中有一扇是开着的。
“这是我隶属的卫戍部队的粮仓,”贝瑞贡说:“塔刚,早安!”他对着门大喊着:“时候还早,但是我身边有个刚向城主报到的新兵。他已经饿着肚子赶了很长的一段路,今天早上又很认真的工作了一段时间,现在饿得受不了了,给我们弄点吃的东西吧!”
他们弄到了面包、奶油乳酪和苹果。苹果是冬天存粮中最后仅剩的部分,虽然有些干瘪,但还是很脆很甜;除此之外,他们还拿到了一壶新酿好的麦酒,以及木制的碟子和杯子。两人将这些全都收到篮子里面,再爬楼梯回到阳光底下。贝瑞贡带着皮聘来到那块突出于巨岩上的堡垒东方,找了张石椅坐了下来,从这个角落,他们可以俯瞰刚才苏醒过来的大地。
他们又吃又喝,讨论着刚铎和它的传统习俗,以及夏尔和皮聘所见过的其他国度。他们越聊,贝瑞贡就越觉得惊讶,也越来越敬佩眼前的哈比人;皮聘则是浑然不觉地坐在椅子上晃着小脚,或是跕起脚尖看着灿烂的阳光。
“皮瑞格林先生,我就实话实说好了,”贝瑞贡说道:“在我们眼中,你看起来几乎和小孩子一样,最多不过度过九个寒暑,但是,你所经历的险恶风浪远超过我们许多的灰发老人。我从其他人的传言中,本来以为这只是我主一时兴起,遵照古代的礼法挑选贵族担任他的随从。我现在才明白并非如此,请您原谅我的愚昧。”
“不要太在意,”皮聘说:“不过,你们说的也不完全错误,以我族的传统来看,我的确还只是个少年,以夏尔的说法来看,我还有四年才会‘成年’。别浪费时间替我烦心了!来这边看看,告诉我你可以看见些什么。”
太阳正缓缓升起,河谷中的雾气渐渐消退,随着东方的微风带来丝丝的白云,最后的雾气也都消失于无形。要塞和城垛上的旗帜迎着东风飘扬着,在底下的河谷中,极目所及之处,也就是大约十五哩的地方,皮聘可以看见大河从西北方流来,闪动着灰光,转向西南方而去,慢慢消失在地平线彼端距离此处大约一百五十哩的海洋中。
皮聘可以看见一望无际的帕兰诺平原,上面点缀着小小的农庄、田地、谷仓和兽栏,不过,到处都看不见任何的牲畜。绿色的田野上穿插着许多道路,许多忙碌的旅人来来往往,排列成行的四轮车朝着主城的正门前进,其他的则往外离开。有些时候会有骑士策马飞驰到城门口,然后翻身下马狂奔入城。来往的车辆大多数还是沿着主要干道往城外去,那条干道往南转向,沿着山丘前进,很快地消失在视线中。那是条十分宽广、平整的大道,沿着它的东边则是一条绿色的马径,在那之后则是座高墙。骑士们在马径上来回奔驰,而大道上则是挤满了许多往南走的篷车。不过很快的,皮聘就发现它们其实是秩序井然的:篷车分成三列,第一列是由马拉的、比较快速的四轮车;第二列则是比较大型、篷布也较为华丽,由牛拉着的篷车,在路的最西边则安排着由人拉着的小车。
“这是通往土姆拉顿和罗萨那奇山谷的道路,再过去是山中的村落,然后是兰班宁,”贝瑞贡说:“这些最后出发的车辆载着无法作战的老弱妇孺,在中午以前他们必须都离开正门,三哩以内的道路也必须完全净空。这是上级的命令。很遗憾,但是却不得不如此。”他叹气道:“许多在此分离的人可能再也无法相聚,这座城里面的孩童本来就很少,现在则是全都走光了。只有一些坚持不离开的少年例外,我们想办法替他们安排些工作,我自己的儿子就是其中一名。”
两人沉默了片刻,皮聘紧张地往东看,彷佛随时都会看见成千上万的半兽人杀上战场。“我在那边看见的是什么啊?”他指着安都因河拐弯的地方问道:“那是另一座城吗?还是什么东西?”
“那以前的确是一座城,”贝瑞贡说:“那曾是刚铎的王都,这只不过是座堡垒。你所看到的就是奥斯吉力亚斯在安都因河两岸的废墟,很久以前它就遭敌人攻下,被彻底的烧毁。不过,在迪耐瑟年轻的时候,我们将它夺了回来,不是当作人民的居所,而是当成一个前哨站;我们也将大桥重新建好,用来运输部队。然后,米那斯魔窟的堕落骑士就出现了。”
“你说的是黑骑士?”皮聘双眼圆睁,黑暗的恐惧彷佛又在他的双眸中苏醒。
“是的,他们披着黑衣黑甲,”贝瑞贡说:“看来你对他们似乎有所了解,只是你在之前的故事中并没有提到他们。”
“我见过他们,”皮聘柔声说,“但是,我不会在这么靠近的地方描述他们。”他把视线移开,恍惚中觉得自己眼前笼罩着一片赶也赶不走的阴影,或许这是山脉轮廓透过雾气所造成的影像,或许只是一朵乌云。不过,在他眼中,这层难以穿透的阴影似乎正不断地扩张集结,缓缓将阳光遮蔽。
“你是说在这么靠近魔多的地方?”贝瑞贡低声说:“是的,魔多就在那边,我们很少提到它,但多年来我们一直生活在那阴影之下。有时它看起来比较遥远、模糊,有时看起来则是比较靠近、深沉。现在它看起来正在逐渐增长,我们的恐惧和不安也是一样。那些堕落骑士在不到一年之前抢回了渡口,我们许多最精锐的战士都死在他们手中。波罗莫好不容易才将敌人困在对岸,我们至今依旧死守着西边的废墟,至少暂时是如此;不过,我们预料会有一波更强的攻势,或许是这场战争中最大的攻势。”
“什么时候呢?”皮聘问道:“你们有没有推测出可能发生的时间?我昨晚看到了烽火的讯号和传令的快马,甘道夫说这是战火即将蔓延的预兆。他似乎十分的着急,但现在一切好像又慢了下来。”
“这是因为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贝瑞贡说:“这是在潜水前的深呼吸。”
“那昨晚为什么又要点燃烽火呢?”
“如果兵临城下才请求援助,就未免太晚了些,”贝瑞贡回答道:“不过,事实上我并不清楚城主和将军们的策略,他们有许多收集情报的方法,我主迪耐瑟和凡人不同,他可以看到十分远的地方。有些人说,当他在夜间孤身坐在高塔中时,他只要集中注意力,就可以预测部分的未来;有时,他甚至会试着入侵魔王的思想,和他展开搏斗,因此他才会未老先衰、体力透支。除此之外,法拉墨大人也在前线执行机密的任务,或许是他把情报传了回来。”
“不过,我个人对于烽火点燃的原因还有其他的看法,那多半是因为昨天晚上从兰班宁传来的消息。安都因河口有一支庞大的舰队集结,那是南方昂巴的海盗船。他们从许久以前就不再畏惧刚铎的实力,和魔王结盟,这次看来是准备发动致命的攻击。因为,这场攻击将会牵制住兰班宁和贝尔法拉斯一带的援军,该处的战士人数众多,又身经百战。因此,我们才会更倚重洛汗国那边的消息,听到你们所带来的情报时才会那么兴奋。”
“但是,”他站了起来,看着北方、东方和南方,“艾辛格的叛变,让我们明白自己正身处在一张尔虞我诈的巨大罗网中。这次将不会是以往的小规模冲突,不会是沿着边境劫掠、烧杀放火的挑衅。这是场经过长时间细心擘划的战争,不管我们多么自傲,都只不过是其中的一枚棋子罢了。根据情报,从远东的内陆海开始都有敌军不寻常调动的状况;北方的幽暗密林、南方的哈拉德也全都处在异常的骚动中。这一回,全世界都将接受魔影最后的考验──无法生存,就只有毁灭。”
“不过,皮瑞格林先生,我们至少还有一个值得骄傲的地方:我们一直都是黑暗魔君最痛恨的敌人,他的恨意自远古开始累积,如同大海一样的深邃。这将是承受最严重打击的地方。也因此,米斯兰达才马不停蹄地赶到这边来。如果我们陷落了,还有谁能反抗?皮瑞格林先生,你觉得我们有希望能反抗黑暗魔君的大军吗?”
皮聘没有回答,他看着这固若金汤的城池和高塔,以及随风飘扬的旗帜,目光接着扫向蓝天中的艳阳,以及东方逐渐聚拢的阴影,心中想起了魔影的爪牙:森林和山脉中的那些半兽人、艾辛格的叛徒、替魔眼观察四周的飞禽走兽,以及出现在夏尔的黑骑士,和骑着有翼妖兽的戒灵,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似乎一切都绝望了。就在那一瞬间,阳光彷佛突然被遮断了,似乎有双黑暗的翅膀正穿越阳光。皮聘依稀听见高空传来呼喊声:极为微弱,但是却让人血液冻结、心跳加速。他突然觉得一阵晖眩,靠着墙壁蹲了下来。
“怎么搞的?”贝瑞贡问道:“你也感应到有什么不对劲了吗?”
“是的,”皮聘低声说:“这是我们失败的征兆,也是末日的号角,堕落骑士已经飞上了天空。”
“是的,这是末日的号角,”贝瑞贡说:“我担心米那斯提力斯将会陷落,永夜将会来临,我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冻结了。”
两人垂头丧气地坐在那边,沉默而不互相交谈。皮聘猛然抬起头,发现阳光依旧灿烂,旗帜依旧飞扬。他摇摇头,“已经过去了!”他说:“不,我绝不会就这样灰心丧志。甘道夫曾经倒下,却又再度出现在我们身边。即使只剩一只脚,或是用跪的,我们也不会屈服。”
“你说的没错!”贝瑞贡站了起来,来回走动着。“不,就算世界到了尽头,刚铎也不会毁灭;就算积尸成山,国破家亡,我们也绝不低头。世界上还有其他的堡垒,还有其他的道路,希望和回忆,依旧可以保留在某个草木翠绿的隐密山谷中。”
“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结局会真的到来,”皮聘说:“我根本不算是战士,也不喜欢战斗,但束手无策的等待一场躲不开的战争感觉最糟糕了。今天真是漫长的一天!如果我们可以不要袖手旁观、能够先发制人,我的心情至少会好一点。如果不是甘道夫,洛汗国可能还是处在同样的偏安之下。”
“啊,你真是一语道破了许多人心中的痛处!”贝瑞贡说:“不过,当法拉墨回来之后,局势可能会改变,他非常勇敢,远远超越许多人的想像。在这种日子里,许多人不相信一个饱学多闻的人能够成为驰骋沙场的猛将,但法拉墨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战场上冷静理智、判断精准。他不像波罗莫一样仓促躁进,但决心毅力却丝毫不逊色。可是,他能够做些什么呢?我们不能突击那座山后的国度。我们的势力范围已经大幅缩小,除非敌人自己闯进来,否则我们无法主动攻击。到时我们下手绝不会留情的!”他拍打着腰间的宝剑。
皮聘看着他高大、自信的身影,就如同这个国度所有他未曾得见的人一般勇武,他的眼中因渴望战斗而闪烁着光芒。“真可惜!我不能体会这种跃跃欲试的感觉。”皮聘不动声色地想。“甘道夫说我是个卒子?或许是吧,但我大概走错棋盘了。”
※ ※ ※
两人就这样一直聊到日正当中,直到正午的钟声响起,要塞内起了一阵骚动为止。除了值班的人之外,其他人全都集合用餐。
“你要和我一起来吗?”贝瑞贡说:“你今天可以和我的部队一起用餐。我不知道你会被分派到那个单位去,或许王上会让你直接在他麾下工作。不过我们都欢迎你一起来,如果还有时间,能够多认识一些人总是好的。”
“我很高兴有这个机会,”皮聘说:“说实话,我觉得满孤单的,我最好的朋友留在洛汗,一路上都没有人可以聊天作乐。或许我可以直接编到你的单位去?你是将军吗?如果是的话,你应该可以替我说情,或直接收容我?”
“不,不,”贝瑞贡笑着说:“我不是什么将军,我没有官阶也没有爵位,只是要塞卫戍第三连的一名小兵而已。不过,皮瑞格林先生,即使只是刚铎之塔中的卫兵,在城内都十分受人敬重,在整个国度中更是莫大的荣誉。”
“我真的无法理解,”皮聘说:“先带我回房间吧,如果甘道夫还没回来,就请你领着我继续逛逛吧!”
※ ※ ※
甘道夫不在房内,也没有留下任何的消息;因此,皮聘就跟着贝瑞贡一起用餐,同时结识了许多第三连的战士,皮聘十分受欢迎,看来贝瑞贡和皮聘一样觉得受宠若惊。有关米斯兰达的同伴和他与城主的密谈,已经在要塞中传得沸沸扬扬,谣言还说他是半身人的王子,特地从北方赶来与刚铎结盟,准备提供五千精兵协助对抗魔王;有些人说当洛汗国的骑士赶到时,每个人都会载着一名半身人战士,他们体型虽小,却身经百战。
虽然皮聘必须满怀遗憾地摧毁这些谣言,但他就是甩不掉这个新头衔。人们认为能够和波罗莫平起平坐、受到迪耐瑟大人的尊敬,这样的称号才是合理的。他们感谢他能够来到城内,纷纷专注地聆听外地的消息,并且给他许多的饮料和食物让他开怀大吃。事实上,他唯一要担心的就是甘道夫建议他必须“提高警觉”,不能像是哈比人平常和朋友闲聊时一样的口无遮拦。
最后,贝瑞贡站了起来。“先向您道别了!”他说:“我必须值一班到天黑的勤务,在场的每位应该也都是一样,如果你真的感到有些孤单,或许你会希望找个比较快乐的向导,我儿子应该会很荣幸能够带你到处逛逛,他真的是个不错的小家伙。如果您愿意,可以到最下城去找制灯街上的旧客房,城中所有留下来的孩子都在那边,在正门关起来之前,还有很多东西值得看看呢。”
他走了出去,很快的其他人也跟着一起离开。天色尚早,天空有些雾茫茫的,即使在这么南方,以三月天来说,这时的天气也相当燠热。皮聘觉得有些昏昏欲睡,但这屋子显得太过冷清,他决定出门去逛逛整座城。他带了一些东西去喂影疾,虽然它那边不缺什么吃的,但它还是很高兴地接受了;然后,皮聘就开始在错综复杂的街道中四处穿梭。
人们经常会对他行注目礼,当着他的面,人们会对他十分尊敬地行礼,也就是刚铎礼俗中的低头抚胸的动作;不过,他也可以听见身后也许多人好奇地大呼小叫,通知屋内的朋友赶快来看半身人的王子、米斯兰达的伙伴。许多人所说的并非是通用语,不过,不需要多久,皮聘也可以猜得出来 Ernil I Pheriannath 是什么意思。看来,他的头衔已经早已传到其他的城区了。
他最后好不容易才来到了最底下一个城区中美丽的巷弄,在路人的指引下来到了制灯街,这是条通往正门的大路。不久之后他就找到了老客房,那是一座看来饱经风霜的石制建筑,两翼的厢房沿着街边往回聚拢。在厢房之间则有一小块绿地,主屋则是一座有许多窗户的屋子,它有一个十分雄伟的拱型门廊,几阶楼梯跟着通往屋前的绿地。男孩们在柱子间嬉戏,这是在米那斯提力斯里面唯一可以看到孩童的地方,他不禁停下脚步打量着他们。同时,有一名少年发现了他,一声呼啸之后就带着几名同伴冲到街道旁,在皮聘面前停了下来,开始仔细地打量着他。
“你好!”少年说:“你是从哪里来的?我们之前没见过你。”
“的确,”皮聘说:“不过他们说我已经成为刚铎的战士了。”
“喔,帮帮忙!”少年说:“那我们这些人全都可以打仗了。你到底几岁,叫作什么名字?我十岁了,很快就要五尺高啦,我现在就比你高了。我爸爸是卫戍部队的士兵,他是最高的。你的爸爸呢?”
“我应该先回答哪个问题?”皮聘说:“我的父亲在夏尔的塔克镇小井附近有一块地。我二十九岁了,这点我赢你;不过,我只有四尺高,除了长胖之外,我可能不会再长高了。”
“二十九岁!”少年惊讶地忍不出吹了声口哨。“天哪,你年纪还真大!几乎和我舅舅伊欧拉斯一样大了。不过,”他满怀希望地说:“我打赌我可以把你扳倒在地上,或是把你抱起来。”
“如果我让你,或许可以吧,”皮聘笑着说:“或许我也可以用同样的招数对付你,我们老家也知道一些摔角的技巧,我在家乡可算是又高又壮的家伙呢,我可不会让任何人把我扳倒在地上。所以,如果别无选择,我搞不好得要宰了你才行。等你年纪再大一些,你会知道人的外表并不代表一切,虽然你可能把我当成一个软弱的陌生少年,看起来很好欺负。我必须警告你:我不是,我可是个老练、勇敢、邪恶的半身人!”皮聘扳出一副恐怖的表情,让那孩子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但他随即握紧双拳,两眼闪动着光芒走向前。
“等等!”皮聘哈哈大笑着说:“也别轻易相信陌生人所说的话!我可不是什么战士,如果你想当挑战者,至少应该先自我介绍才对。”
少年自傲地挺起胸膛:“我是卫戍部队成员贝瑞贡的儿子伯几尔!”他说。
“我果然猜的不错,”皮聘说:“你看起来就和你老爸一样。我认识他,是他叫我来找你的。”
“你为什么不早说呢?”伯几尔说,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不情愿。“别告诉我他改变了主意,要叫我和女人们一起离开!最后一班车子都走了。”
“即使不算好,他的口信也不会差到这个地步,”皮聘说:“他说,除了扳倒我之外,你还可以带我在城里面逛逛,排遣一下我的寂寞,我可以告诉你一些远方国度的消息作为回报。”
伯几尔拍着手,松了一口气,兴奋地大笑。“太棒了!”他大喊着:“快来吧!我们赶快赶到正门口去吧。现在就出发!”
“那里有什么好看的?”
“边境的将军们在日落前应该要进城,跟我们来就可以看到了。”
※ ※ ※
伯几尔的确是个相当不错的伙伴,事实上,这是皮聘离开梅里以来,所遇过最容易亲近的同伴,很快的,他们就打成一片,笑嘻嘻地在街道间穿梭,丝毫不在意人们投以奇怪眼光。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发现自己混入了朝向正门走去的人潮中。皮聘在那边展现了让伯几尔更为尊敬的特殊地位:当他报出名号,说出通行密码之后,守卫向他敬礼,让他通过;更好的是,守卫让他带着同伴一起过去。
“太好了!”伯几尔说:“我们小孩子没有大人带是不能走出正门的,这下子我们可以看得更清楚了。”
正门外的人们挤在路旁,连所有道路汇合的广场上也挤满了人,所有人都专注地看着南方,很快地人们开始低声交谈:“那边有了尘烟!他们来了!”
皮聘和伯几尔奋力挤到群众最前面,准备看个清楚。不远处传来了号角声,人们的欢呼声如同波浪一般朝他们的方向涌来。然后是一声震耳的号角,四周所有的群众全都开始欢呼起来。
“佛龙!佛龙!”皮聘听见人们喊着。“他们在喊些什么?”他问道。
“佛龙来了!”伯几尔回答道:“胖子佛龙,罗萨那奇的统治者。我的祖父住在那边!万岁!他来了。佛龙万岁!”
在队伍的正前头是一匹四肢粗大的马,上面坐着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一脸灰色的胡子,看起来年纪不小。他披着锁子甲,戴着黑色的头盔,肩膀上扛着一支沉重的长枪。在他身后是一长列的部队,他们都全副武装,手持巨大的战斧;这些人脸色都十分的凝重,看起来比刚铎的人要粗犷、矮壮一些。
“佛龙!”人们大喊着:“患难见真情!佛龙万岁!”但是,当罗萨那奇的援军通过之后,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这么少!只有两百名,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还以为会有两千名的支援。这一定是和那黑色舰队入侵的消息有关。他们只能派出一小部分的部队来支援,虽然是杯水车薪,但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这支部队就在众人的欢呼之下进入了刚铎的正门,边境的战士前来援助处在黑暗时刻的刚铎,但是,这股力量总是太小、永远比众人需要或是希望的要少。林罗谷的援军跟在德佛林王子身后步行前来,总共三百人;来自摩颂河上游的黑根谷,高大的敦赫带着儿子敦林和迪鲁芬,以及五百名弓箭手来支援刚铎;从安法拉斯,遥远的朗斯特兰来的则是各式各样的帮手,有猎人、牧人和小村中的农人,除了他们的领主哥拉斯吉尔的卫兵之外,这一大群人几乎没有携带任何装备。从拉密顿来的是几十名衣衫褴褛、没有军官带队的战士;伊瑟的渔民,则是从船上抽调出几百名的援手;皮那斯杰林的绿丘来的贺路恩,则带来了三百名老练的绿衣战士。最后,军容最壮盛的是多尔安罗斯的印拉希尔王,他是摄政王的血亲,家徽则是巨舰和银色的天鹅。一队铁衣重甲的骑士骑着灰马,身后则是七百名和印拉希尔一样高大的战士,他们都拥有灰色的眼眸、黑色的头发,一边自信地唱着军歌。
援军只有这样,不到三千人,不会再有其他的支援了。他们的歌声和脚步声走进城内,缓缓消失。围观的群众沉默不语,烟尘悬浮在空中,微风止息,傍晚的气氛变得无比沉重。太阳已经躲到了明都陆安山之后,阴影袭向主城。
皮聘抬起头,他觉得天空似乎变成毫无生气的死灰色,彷佛头上挂着一片浓密的烟雾,连阳光都变得十分迷蒙。西方的落日将这烟尘染上了鲜红的色彩,明都陆安山看起来似乎是冒着火焰的巨岩。“这美丽的一天,就这样在熊熊的怒火中结束了!”他完全忘记了身边的那名少年。
“如果我不在日落钟响前回去,我就真的要面对熊熊的怒火了!”伯几尔说:“来吧!关门的号角声已经响起了。”
他们手牵着手走回城中,刚好是最后两个进城的幸运者。当他们抵达制灯街时,全城的钟塔都响起了肃穆的钟声,许多的窗户中亮起了灯火,士兵所驻守的地方也传来了歌声。
“我得先说再见了,”伯几尔说:“替我向我父亲问好,谢谢他派你来陪我,请你有空再来找我。我真希望现在不是战时,不然我们一定可以大玩一场的。我们可以去罗萨那奇的祖父家玩,那边春天的风景好漂亮,森林和草地上都长满了花朵。或许我们将来还是可以去那边的。他们绝对打不垮我们的主上,我的父亲又是那么的勇敢!希望有机会可以再见!”
皮聘立刻匆忙地赶回要塞,这段路程实在很长,他开始觉得又热又饿;天黑得很快,四周马上就变得漆黑一片,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等他赶到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大家集合用餐的时间,但贝瑞贡还是很高兴地和他打招呼,打听儿子的消息。吃完饭之后,皮聘聊了一会儿,然后才向大家告退,他觉得心头有种郁闷的感觉,很想要再见见甘道夫。
“你知道路吗?”贝瑞贡站在他们之前观赏风景的地方问他:“今晚天色很黑,我们又会开始灯火管制,不能让任何一个区域在敌人眼中变得明显。还有另一个消息我必须转达给你:明天一大早你会被召唤到迪耐瑟王身边去,我想你可能不会被编到第三连来了,希望我们日后有机会见面。再会,愿你有个好梦!”
房内除了桌上的一盏小灯之外,显得相当的幽暗,甘道夫还是不在。皮聘觉得心情更沉重了。
他爬到板凳上,试着往窗外窥探,但外面黑得好像一池墨水一样。他爬下板凳,关上窗户,躺回床上。他躺在床上等着甘道夫回来的声响,最后才不安地睡着了。
到了深夜,他被一道光芒弄醒了,发现甘道夫正在房间中来回踱步,桌面上有一支蜡烛和许多文件。他听见巫师叹着气,嘀咕着:“法拉墨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你好!”皮聘把头伸出床边的廉幕外。“我想你可能都忘记有我了。很高兴看见你回来,今天好漫长啊!”
“但今晚可能会短得让人担心,”甘道夫说:“我回来这边是想要好好独处、想想事情,你应该把握还有床的机会好好休息,天一亮,我就会带你去晋见迪耐瑟王──不对,是一接到通知就去,而不是等到天亮。黑暗已经来袭了,明天将不会有日出。”
第二节 灰衣人出现
甘道夫走了,影疾的马蹄声消失在夜空中。梅里走回到亚拉冈身边,他的行李很轻,因为背包早就在帕斯加兰弄丢了,他身上只带着在艾辛格废墟中捡到的几样东西而已。哈苏风已经安上了马鞍。勒苟拉斯、金雳和他们的座骑也在旁边待命。
“远征队还剩下四名成员,”亚拉冈说:“我们一起出发吧!我本来以为只会有我们四人,但看来不会是这样了,骠骑王已经决定立刻离开此地。在那飞行的黑影出现之后,他希望藉着夜色的掩护赶回山中。”
“然后又怎么样呢?”勒苟拉斯问道。
“我现在还不确定,”亚拉冈回答:“至于骠骑王的部分,他准备在四天之后在伊多拉斯集结所有的部队。在那里,我想他会先研判有关这场战争的情报,然后带着骠骑军团前往米那斯提力斯,除了我和愿意与我同行的人例外。”
“我跟你一起走!”勒苟拉斯说。
“金雳也是!”矮人跟着说。
“这对我来说已经够了,”亚拉冈回答:“我眼前还有非常黑暗的道路,我也必须赶去米那斯提力斯,但我还不确定该怎么做。我们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出发了。”
“别把我丢下来!”梅里说:“我一直没派上什么用场,但我也不想被抛在一边,像是行李一样到结束的时候才被想起来。我不认为骠骑们还会花时间照顾我,但国王的确说过,当我们到达他的皇宫时,我要在他身边告诉他夏尔的状况。”
“是的,”亚拉冈说,“梅里,我认为你该待在他身边,但是,不要预期会有快乐的结局,我担心希优顿王可能要很久之后才能够安心重回他的王宫。在这萧瑟的春天里,恐怕会有很多希望跟着消逝。”
※ ※ ※
很快的,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金雳坐在勒苟拉斯之后,梅里则坐在亚拉冈之前,他们把握夜色飞快赶路。不久之后,一行人就越过了艾辛河渡口的山丘,一名骑士从后面赶了上来。
“大人,”他对骠骑王说:“我们身后还有其他骑士,当我们渡过河口时,我想我听见他们的马蹄声了,我等到完全确定才敢来向您报告。他们正马不停蹄地赶上来。”
希优顿立刻下令全军停止,骠骑们调转马头,擎起长枪。亚拉冈跳下马,把梅里抱下来,同时间拔出宝剑,在骠骑王身边站定,伊欧墨和他的贴身护卫也从队伍前头赶回来。梅里这时更觉得自己是丝毫派不上用场的行李,如果真的开打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万一骠骑王单薄的兵力被包围、击败,就算他孤身一人逃入黑暗中,在一望无际的洛汗原野中,他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样不行!”他想。他决定拔出宝剑,把腰带勒紧。
西沉的月亮渐渐被云雾遮掩,但突然间又穿透遮蔽,射出万丈银光。然后,他们都听见了马蹄的声音,同时也可以看见黑暗的身影从渡口的方向急驰而来。月光反射在枪尖上,流露出一股肃杀气氛;追兵的人数难以判定,但他们看起来并不比骠骑王的卫队少。
当他们来到五十步的距离时,伊欧墨大喊道:“停步!停步!是谁在洛汗国土上策马奔驰?”
追兵们以高超的马术让马匹煞住冲势,接着是一阵让人喘不过气的沉寂;然后,在月光下,众人看见一名骑士跳下马,缓缓走向前。他对着众人露出掌心,这是和平的手势,但骠骑王的手下仍然禁不住抓紧了武器。到了十步之外,那人停了下来,他十分的高大,全身都包围在阴影中。然后,他清澈的声音响起:
“洛汗?你们刚刚说的是洛汗国吗?这真是太好了,我们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就是要找寻这个国度。”
“你们找到了,”伊欧墨说:“在你们越过渡口之后就进了我们的国境,这是骠骑王希优顿的国度。未经他同意,无人可以在骠骑国中奔驰。你是谁?为什么这么仓促?”
“贺尔巴拉·登纳丹,北方游侠。”那人大喊道:“我们要找一个叫作亚拉冈的人,听说他在洛汗国。”
“你们也找到他了!”亚拉冈大喊道。他把缰绳交给梅里,冲上前去热情地拥抱来客。“贺尔巴拉!”他激动地说:“这真是个意外惊喜!”
梅里松了一口气,他本来以为这是萨鲁曼的最后伏兵,趁骠骑王身边兵力薄弱的时候偷袭他。幸好,看来他这次不用为了保卫希优顿而牺牲了,至少暂时是如此,他将宝剑收回剑鞘中。
“太好了!”亚拉冈转回头说:“这是我从远方故乡来的同胞。他们为什么会来此,人数有多少,我想,就交给贺尔巴拉说明了。”
“我带了三十个人,”贺尔巴拉说:“匆忙中我们只能集结这么多同胞,但我们的好兄弟伊莱丹和伊罗何也和我们一起赶过来,他们等不及想要打仗哪!我们一接到你的召集令,立刻就披星戴月的赶过来。”
“可是,我没有召集你们啊,”亚拉冈说:“或许我在心中想过,我经常想到你们的处境,今夜更是如此。来吧!这些事情都先放到一边去。我们正冒着绝大的危险赶路,如果骠骑王同意,你们可以加入我们一起走。”
希优顿听到这消息确实感到很高兴。“好极了!”他说:“亚拉冈大人,如果你的同胞都和你一样,三十名的骑士就足以力抗千军了!”
骠骑们不再拖延,立刻上路,亚拉冈和登丹人一起骑了一阵子。当他们讨论到北方和南方的消息时,伊罗何对他说:
“我从我父处带口信来给你:‘时机紧迫,若汝盼望争取时间,勿忘亡者之道。’”
“这一阵子我的时间总是不够用,没有一刻能休息,”亚拉冈回答:“但是,局势必须真的很紧迫,我才会走上那条路。”
“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伊罗何说,“先别在公开场合讨论吧!”
接着,亚拉冈对贺尔巴拉说:“兄弟,你带的那是什么东西?”他注意到对方没有携带长枪,反而背着一根长棍,似乎是根旗杆,但长棍的尾端却又用黑布包裹,以绳子紧密缠起来。
“这是我替瑞文戴尔之星辰准备给你的礼物,”贺尔巴拉回答道:“她花了很多时间秘密编织了这东西。她同时也请我带几句口信给你:‘末日将临。如果我们的希望之火熄灭,一切都将陷入黑暗。我将这亲手为你做的东西送给你,再会了,精灵宝石!’”
亚拉冈说:“我知道你背着什么东西了。先暂时替我保管吧!”他转过头,看着北方众多星辰下的大地,在剩下的旅程中都不再开口。
※ ※ ※
当他们终于来到号角堡时,东方已经泛白。他们在那边休息片刻,同时讨论目前的处境。
梅里呼呼大睡,直到被勒苟拉斯和金雳叫醒为止。“太阳晒屁股了!”勒苟拉斯说:“其他人都起床了,睡虫先生,赶快起来啦!把握机会欣赏眼前的风景吧!”
“三天之前的晚上这里有过一场血战,”金雳说,“我和勒苟拉斯在这边打了个小赌,我的斩获只是一颗半兽人脑袋。快过来看看吧!梅里,这里还有很多洞穴,绝美的洞穴!勒苟拉斯,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不行了!我们没时间啦,”精灵说:“不要在仓促间破坏了它的美丽!我已经答应你,如果世界再度恢复和平与自由,我会和你一起回来。现在已经快中午了,听说到时我们会先用餐,然后就立刻开拔。”
梅里打着哈欠,爬了起来。几个小时的睡眠实在不够,他觉得心情低落,浑身酸痛。他想念皮聘,觉得自己只是个没用的负担,其他人都在忙着思考要如何加快速度,去处理一件他搞不清楚的事情。“亚拉冈呢?”他问道。
“在堡顶的房间里,”勒苟拉斯说:“我想他可能没吃也没睡。他大概三小时之前离开,说他必须好好思考一下,只有他的同胞贺尔巴拉和他一起去,看得出来他似乎心事重重。”
“这些新来的家伙看起来实在奇怪,”金雳说,“他们看起来饱经风霜,却又有种王者之气,洛汗国的骠骑在他们身边像是小孩子一样。他们全都脸色阴沉,看起来像是海边经历大风大浪的岩石一样深不可测,连亚拉冈也是一样,而且他们全都一言不发。”
“不过,如果他们打破这沉默,应该也和亚拉冈一样英勇,”勒苟拉斯说:“你注意到伊莱丹和伊罗何兄弟吗?他们的行李比较简单,像是精灵贵族一样散发着尊贵的气息。他们都是瑞文戴尔的爱隆亲生的儿子,难怪有这种气派。”
“你打听到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吗?”梅里问道。他现在已经穿好衣服,披上灰色的斗篷,三人一起走向号角堡破损的大门。
“就像你听到的一样,他们是来回应召集的,”金雳说。“他们说瑞文戴尔收到了消息:亚拉冈需要同胞的支援,请所有登丹人立刻前往洛汗!但他们现在也不清楚这消息是怎么来的。我猜多半是甘道夫通知的。”
“不,我猜是凯兰崔尔,”勒苟拉斯说,“她不是透过甘道夫告诉我们,北方会有一群灰衣人出现吗?”
“对了,我想你说的没错,”金雳说。“是森林女皇!她能够理解许多人的内心。勒苟拉斯,我们干脆来设法请同胞前来支援吧?”
勒苟拉斯站在门前,明亮的双眼转向北方和东方,脸上露出忧虑的表情。“我想他们不会来了,”他回答道:“他们不须要赶来参战,战火已经延烧到我们的家门前了!”
※ ※ ※
三人就这样走着,天南地北地聊,讨论战况的变化。他们穿越了破碎的大门,越过道路两旁的千人冢,最后来到了俯瞰平原的圣盔渠,黑而阴沉的死亡丘矗立在该处,胡恩日前践踏和破坏的痕迹依旧相当清晰。登兰德的俘虏和许多当地的守军有些在渠中、有些在墙后工作;但是,每个人都一反常态地一声不出,这是座在血战之后正在休养生息的山谷。很快的,他们转回头,去堡垒中的大厅准备吃午餐。
骠骑王已经到了,他们一走进去,他就下令替梅里在他身边安排一个位置。“这跟我原来想的不一样,”希优顿说:“这里和我在伊多拉斯的美丽宫殿差远了,而你本来该在这边的朋友也离开了,不过,距离你我能够一起安心坐在皇宫中的时刻恐怕还要很久,在我出征回来前不可能有时间大宴宾客。你先来吧!边吃边说,让我们把握时间聊聊,然后你就跟我骑同一匹马走。”
“我有这个荣幸吗?”梅里又惊又喜地说:“这实在太好了!”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感动过。“我担心我只是每个人的负担,”他结巴地说:“但您知道的,我愿意尽我所能协助您。”
“我可不怀疑你的好意,”骠骑王说:“我已经替你特别准备好了一匹小马,在我们的旅途上,它会用不逊于任何骏马的速度载着你前进。我们已经决定要从号角堡走山路前往伊多拉斯,和在登哈洛等待我们的王女伊欧玟会合。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担任我的随扈。伊欧墨,此地有任何的武装可以让我的贴身侍从使用的吗?”
“王上,这里的武器库并不完备,”伊欧墨回答道:“或许我们可以找到一顶轻装头盔给他,但恐怕没有适合他体型的刀剑和盔甲。”
“我自己有柄宝剑,”梅里从位子上跳下来,将锐利的短剑从黑色的剑鞘中抽出。他对眼前的老人不禁升起了无比的敬爱之情,于是单膝跪下,虔诚的亲吻对方的手。“希优顿王,夏尔的梅里雅达克愿将它置于您的膝上,您能够恩准吗?”他大喊道:“请接受我的效忠!”
“我很荣幸地接受,”骠骑王将苍老的双手放在哈比人的褐发上,对他施以王家的祝福。“骠骑王室的侍从梅里雅达克,平身!”他说:“取回你的宝剑,愿你战无不胜!”
“我将视您如父,”梅里说。
“至少暂时如此,”希优顿回答。
他们边吃边聊天,伊欧墨不久之后才打断这温馨的场面。“王上,我们出发的时间快到了,”他说:“我可以命令手下吹响号角了吗?可是,亚拉冈呢?他的座位一直是空的,他也没有和我们一起用餐。”
“我们立刻准备出发,”希优顿说:“派人通知亚拉冈大人,让他知道开拔的时候快到了。”
骠骑王带着梅里以及贴身护卫走到号角堡的门口,骠骑们正在翠绿的平原上集结,许多战士已经上马了。这将会是个庞大的队伍,骠骑王只留下极少部分守军看守号角堡,其余所有的兵力全都前往伊多拉斯。昨晚已经有一千名枪兵连夜策马赶去,但这时还有五百名左右的骠骑准备和国王一起出发,他们大部分都是西谷一带的战士。
游侠们井然有序,沉默地坐在离其他人一段距离的空地上,每个人都佩戴宝剑、长枪和弓箭,他们披着暗灰色斗篷,兜帽遮住了他们的面孔和头盔。他们的座骑全都精神抖擞、抬头挺胸,但毛发却没有整理,十分杂乱。有一匹骏马暂时还没有骑士,那是他们从北方千里迢迢带来的亚拉冈座骑,它的名字叫作洛赫林。游侠们的装备没有任何闪闪发光的宝石或是黄金,甚至可说是平淡无奇,身上也没有任何的徽章或是印记,唯一的例外,是每个人的斗篷都用一枚星形的银色领针别在左胸。
骠骑王登上座骑雪鬃,梅里坐在小马史戴巴上,在一旁等候。伊欧墨从门内走出,亚拉冈在他身边,贺尔巴拉距离两人一步之遥,依旧扛着那根绑着黑布的长杆,身后则是两名无法分辨年纪的高大男子。他们正是爱隆的儿子,几乎没有任何人可以分辨他们之间的不同。他们都是黑发灰眸,拥有精灵般俊美的脸孔,银灰色的斗篷下穿着闪亮的练甲,金雳和勒苟拉斯紧跟在身后。梅里的眼光无法从亚拉冈的身上移开,他彷佛一夜之间经历了十年的岁月,他的神情凝重,面色灰败,彷佛十分的疲倦。
“王上,我觉得十分担忧,”他站在骠骑王的骏马旁说道:“我听说了一些诡异的消息,发现在远方出现了新的危机。我苦思许久,恐怕此刻我必须要改变目标了。希优顿,告诉我,你们现在赶往登哈洛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现在大约是正午之后一小时,”伊欧墨说:“我们在三天之后的傍晚就应该可以抵达,那时大概是月圆之后一天,骠骑王下令全军集结的时间是在那之后一天。如果我们想要集结洛汗的所有兵力,时间不能再提早了。”
亚拉冈沉默了片刻。“三天,”他喃喃道:“那时洛汗的兵力才开始集结。我了解这是急不得的……”他抬起头,看来已经下定了决心,表情不再显得那么犹疑不定。“那么,王上,请您见谅,我和同胞们必须采取不同的策略了,我们必须踏上自己的道路,不再隐藏行踪。对我来说,低调隐匿的时刻已经结束了,我们会以最短的路往东疾行,而我准备前往亡者之道。”
“亡者之道!”希优顿打了个寒颤。“你为什么会提到这地方?”伊欧墨转过头瞪着亚拉冈,梅里注意到,所有在一旁听见这几个字的骠骑,脸色似乎都变得十分苍白。“如果真的有这条路,”希优顿说:“它的入口应该是在登哈洛,但没有任何活人可以通过那个地方。”
“真可惜!吾友亚拉冈!”伊欧墨说,“我本来希望我们可以一起在战场上驰骋;可是,如果你所寻找的是亡者之道,那我们就必须分别了,而且,恐怕永无机会在阳间会面了。”
“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走那条路,”亚拉冈说:“不过,伊欧墨,请记住我的话:即使魔多的千军万马阻挡我们,我们也必定会在战场上会面的。”
“亚拉冈大人,这是你的选择,”希优顿说:“或许,踏上他人不敢前往的地方,就是你自己选择的末日。这样的分离让我觉得非常遗憾,我的战力也会因为你们离去而大幅削减;但是,我不能够再拖延,我们必须马上向山径出发!再会了!”
“王上,再会!”亚拉冈说:“骑向您的胜利!梅里,再会!这比我们追猎半兽人时希望的下场好多了,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勒苟拉斯和金雳会和我同行,但我们不会忘记你的。”
“再会!”梅里说。他找不出其他的话好说,他觉得自己非常渺小,对方阴郁的话语更让他一头雾水,觉得心情莫名的沉重。这时他比任何时刻都更怀念皮聘永远乐天、不知死活的态度。骠骑们已经准备好了,马匹不安地跃动;他希望大家赶快开始,把一切做个结束。
希优顿对伊欧墨说了几个字,元帅举起手大喊一声,骠骑们同时间一起进发,构成十分壮观的景象。他们通过圣盔渠,越过山谷,往东一转踏上沿着山脚蜿蜒一哩左右的小径;然后往南转进山中,消失在众人的目光中。亚拉冈骑向圣盔渠,看着骠骑王的部属全都进入山谷,然后转过身对贺尔巴拉说道:
“三名我关心的人离开了,身体最小的那个是我最关心的人,”他说:“他不明白自己正骑向什么样的结局;但,即使他知道,他还是会坚持向前的。”
“夏尔的人们身材虽小,却扮演十分重要的角色,”贺尔巴拉说:“他们不知道我们为了捍卫他们的安全付出了多少代价,但我并不感到后悔。”
“我们的命运现在也跟着交织在一起,”亚拉冈说:“未来也是一样!唉!我们必须在这里暂时分离。好啦,我必须先吃点东西,然后也和他们一样快马加鞭离开。来吧,勒苟拉斯和金雳!我吃饭的时候有些话要和你们说。”
三人一起走回号角堡,亚拉冈在大厅中依然沉默了好一段时间,其他人等着他开口。“说吧!”勒苟拉斯说终于忍不住了:“说出来会好一点,可以让你摆脱心中的阴影!从我们清晨来到这里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比我们在号角堡所经历的恶战,还要艰苦的奋斗,”亚拉冈回答:“两位好友,我使用了欧散克的真知晶石。”
“你竟然使用了那个被诅咒的巫术之石!”金雳惊讶地大呼小叫,脸上露出担心的表情。“你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了吗?甘道夫说过千万不能这么做的!”
“你忘记你面前的人是谁了,”亚拉冈声色俱厉地说,他的眼中闪动着光芒。“我在伊多拉斯的子民之前,不是已经揭露了我的真实身份吗?不,金雳,”他用比较柔和的声音说,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轻松了些,他看起来像是许多天辛苦工作没睡的人,“不,朋友们,我是晶石名正言顺的主人,我本来就拥有使用它的资格和实力,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没有人可以质疑我的资格。至于实力,我也并不缺少,至少勉强足够。”
他深吸一口气。“那是场艰难的挣扎,疲倦的身心很难这么快就恢复。我和他没有交谈,最后还将晶石的使用权夺了回来,光是这样就让他难以忍受了,而且,他也发现我了。是的,金雳先生,他看见我了,但并非是我展现在你们面前的形貌,如果这对他有帮助,那么我算是做错了。但我并不这么认为,光是知道我还活着,在这世间对抗他,我认为对他来说就是很沉重的打击了,因为,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这件事。欧散克之眼看不穿希优顿的盔甲,但索伦则无法忘怀埃西铎和圣剑安都瑞尔。就在他苦心擘画,准备发动最后攻势的这一刻,埃西铎的后裔和圣剑出现在他眼前,我刻意让他看见了重铸的圣剑。他还没有强大到足以摆脱恐惧的威胁,不,他现在会寝食难安!”
“但他还是拥有无比的势力,”金雳说,“现在他下手会更不留情,不会再有任何迟疑。”
“忙中必定会出错,”亚拉冈说:“我们必须对魔王施压,不再被动的等待他出击。两位,当我掌控了晶石之后,我知道了很多情报。我发现敌人在刚铎南方发动了强大的攻势,这将会拖住米那斯提力斯大部分的援军,如果不赶快对付这场攻势,我估计主城将会在十天以内陷落。”
“那这就是它的命运了,”金雳说:“我们哪里还有多余的力量,又哪有可能即时抵达呢?”
“我派不出任何援军,因此我必须亲自前往,”亚拉冈说:“但是,只有一条路可以穿越这些山脉,让我在一切无法挽回前即时抵达海岸,那就是亡者之道。”
“亡者之道!”金雳说,“这是个被诅咒的名字,我看得出来洛汗的人民也不喜欢这名字。活人能够踏上这条道路,安全离开吗?即使你通过了这条路,仅仅数十人又要如何击退魔多的大军?”
“自从骠骑们来到这块土地之后,就再也没有活人用过这条道路了,”亚拉冈说:“因为对他们来说,这是条封印的道路。但是,在这黑暗的时刻,埃西铎的子嗣只要有勇气,就可以使用它。听我说!这是爱隆之子带给我的口信,它出自于天下最博学的爱隆之口:“请亚拉冈记得先知的预言,以及亡者之道。”
“先知是怎么说的?”勒苟拉斯说。
“在佛诺斯特的最后一任国王,亚帆都任内,先知马尔贝斯是这么说的──”亚拉冈说:
大地被暗影笼罩,
黑暗之翼展向西方。
高塔颤动,王之陵寝
末日迫近。亡者苏醒;
毁诺者的时刻将临。
在伊瑞奇之石,众将再起
聆听山中的号角回汤
是谁吹响号角?谁将召唤他们
离开灰朦,被遗忘之民啊!
是他们立誓效忠者的子嗣。
他将自北方而来,危机迫切:
他将进入亡者之道的大门。
“毫无疑问的,这是条黑暗的道路,”金雳说:“但在我眼中,这预言更为黑暗。”
“如果你想要更了解这个预言,请你和我一起来,”亚拉冈说:“因为这就是我准备踏上的道路。但我并非是心甘情愿的,这只因危机迫切,别无选择。因此,你们也必须是自愿的才行;在这条道路上将会遭遇到恐惧和挑战,甚至是更糟糕的事情。”
“我愿意和你一起踏上亡者之道,前往任何它通往的地方,”金雳说。
“我也愿意!”勒苟拉斯说:“我并不害怕亡者。”
“我希望被遗忘之民没有忘记如何战斗,”金雳说:“否则我就很难明白为什么要去打搅他们。”
“如果我们能赶到伊瑞奇,应该就可以明白了,”亚拉冈说:“他们所立下的誓言是对抗索伦,如果他们不背弃誓言,他们就必须要作战才行。因为,在伊瑞奇置放着一座黑色巨岩,据说那是埃西铎从努曼诺尔带来中土大陆的,它被安放在一座山丘上。山中之王在刚铎创建时于该处向他宣誓效忠,可是,当索伦再起,邪恶蔓延时,埃西铎依照承诺召唤山中的子民,但他们却拒绝了,因为在那黑暗的年代中,他们反而开始敬拜索伦。”
“埃西铎对他们的国王说:‘汝将为最后一王,若西方胜过闇王,吾将此诅咒赐与汝等:若不履诺,汝等将永无安息之日。战火将蔓延无数岁月,在终曲之前,汝等将再度接受召唤。’他们在埃西铎的怒火前逃窜,不敢为索伦作战;他们躲在山中,自此与世隔绝,在荒凉的山中人数也渐渐变少。不过,在伊瑞奇以及其他这些人们居住的地方,无法安息的亡者依旧四处游荡。由于没有任何的活物可以伸出援手,我只能朝这个方向前进。”
他站了起来。“来吧!”亚拉冈拔出宝剑大喊,剑刃在号角堡的晨光中闪动着冷冽的剑芒。“前往伊瑞奇之石!我准备踏上亡者之道,愿意的跟我来!”
勒苟拉斯和金雳没有回答,只是跟着亚拉冈一起离开大厅,沉默的游侠们依旧戴着兜帽等待着。勒苟拉斯和金雳一起上马,亚拉冈跳上洛赫林,哈尔巴拉拿出巨大的号角,雄浑的号角声在圣盔谷中回汤着;众人立刻如同奔雷一般越过谷地,留守的部队则是敬畏地看着他们的身影。
※ ※ ※
在希优顿从山脉间的小道缓慢前进时,灰衣部队则是在平原上日夜不休地急驰。第二天中午他们就抵达了伊多拉斯,在进入山谷前于该处暂停了片刻,天黑的时候正好抵达登哈洛。
王女伊欧玟亲自迎接,很高兴见到他们,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像是登丹人和爱隆之子这么威猛的战士,但在众人之中,她的目光还是停留在亚拉冈的身上。当众人和她一起用餐的时候,她从这些人口中听到了希优顿御驾亲征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在此之前,她所知道的仅有极少数的片段。当她听见圣盔谷的大胜、敌人的惨败和希优顿与骑士的冲锋时,她的眼中闪起了光芒。
最后,她说:“诸位大人们,你们都已经累了,请先到我仓促中为诸位准备的地方休息。明天我们将会替你们安排更豪华的地方。”
但是,亚拉冈回答:“不,王女,不用替我们操心!我们只要能够在这边躺一晚,明天早上用餐就够了。我们的任务不能有丝毫拖延,明天天一亮就必须立刻出发。”
她对他露出迷人的微笑,说道:“大人,您真好心,愿意不远千里赶来此地,将消息告诉伊欧玟,让她知道外界所发生的事情。”
“的确,没有人会认为我们的努力是徒劳无功的,”亚拉冈说:“不过,王女,如果不是因为我们未来的道路,我们也无法抽空前来登哈洛。”
从她的回答中听来,她似乎被触怒了。“那么,大人,您走错路了;哈洛谷没有任何往东或是往南的路,看来您必须回头了。”
“不,王女,”他回答说:“我并没有走错路,在你美丽的容颜照耀此地之前,我就已经来过这里。有一条路可以离开这座山谷,我要走的就是那条路,明天我准备进入亡者之道。”
她回看他的眼光似乎受到极大的打击,双颊泛着红晖,有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可是,亚拉冈,”她最后终于说:“难道你的任务是去送死吗?你在那条路上只会遇到死亡。它们不会愿意让生人通过的!”
“或许它们愿意让我通过,”亚拉冈说:“至少我得冒这个险,其他的路都不行。”
“这太疯狂了,”她说:“跟在你身边的都是骁勇善战、以一当百的勇士,你不该带他们沦入黑暗之中,应该指挥他们踏上战场,支援我们人力最薄弱的防线。我请求你留下来,和我的兄长一起策马;如此一来,我们的希望才会更加光明,斗志才会更加昂扬。”
“王女,这并非是疯狂的行为,”他回答道:“我踏上的是预言中的道路,跟随我的人们都是自愿的,如果他们希望留下来和骠骑一起进军,我不会阻止他们。但就算单枪匹马,我也必须要踏上亡者之道。”
他们的讨论就这样结束了,一群人沉默地用餐;但她的双眼一直在亚拉冈的身上游移,其他人注意到她内心似乎陷入无比的挣扎。最后,众人站了起来,向王女告退,感谢她的照顾,准备把握机会好好休息。
当亚拉冈和勒苟拉斯及金雳来到房门口,在两名同伴先走进去之后,王女伊欧玟叫住了他。他转过身去,看见她像是夜色中的一道闪光;她穿着白衣,眼中彷佛有着火焰。
“亚拉冈,”她说:“你为什么选择这死亡的道路?”
“因为我别无选择,”他说:“只有这样做,我才能够在对抗索伦的战斗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伊欧玟,我并非刻意选择危险的道路,如果我能够随心所欲,那么我早就回到北方美丽的瑞文戴尔。”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索着这句话的意义。然后,她突然将手放到他的肩头。“你是个意志坚定、不苟言笑的君王,”她说:“这样的人才会争取到荣誉。”她暂停片刻,“大人,”她说:“如果你坚持要走,请让我跟随你;我已经厌倦了在山中躲躲藏藏,一心想要光明正大的和敌人决战。”
“你的责任是照顾你的子民。”他回答道。
“不要再说什么责任了!”她大喊道:“难道我不是伊欧的子嗣?我是个女战士,不是奶妈或佣人!我受够了只能置身事外,苦苦等待。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为什么不能照着自己希望的生活?”
“很少人能够因此获得荣耀,”他回答。“至于你,王女,你不是同意在国王回来之前管理这些人民吗?如果不是你挺身而出,那么就会是其他的元帅或将军替代你的职务。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不能够驰骋在沙场上。”
“为什么总是我必须挺身而出?”她不情愿地说:“当骠骑出征的时候,为什么总是我必须处理家务,等待他们赢得荣耀,回来之后又必须照料他们的生活?”
“这次很有可能,”他说:“再也不会有人生还。他们的荣耀将会无人传颂,因为再也没人会记得为了保卫你们家园所付出的牺牲。但是,任何工作都不会因为无人赞美而损及其重要性。”
她回答道:“你说了这么多,话中的含意只不过在强调:你是个女人,就应该待在家里。当男人们战死沙场的时候,你就必须留在屋内被活活烧死,因为男人们已经不需要你了。我是伊欧王室的成员,不是什么女仆。我能骑善战,不畏惧死亡和痛苦。”
“你害怕什么,王女?”他问道。
“我害怕的是牢笼,”她说:“害怕经年累月被关在牢笼中,直到最后垂垂老去,害怕习惯这种被禁锢的生活,再也不想要开创丰功伟业,也不再有任何的体力冲锋陷阵。”
“但你竟然建议我不要踏上我所选择的道路,只因为上面充满了危险?”
“我当然可以这样建议别人,”她说:“但我并没有建议你逃避危险,而是希望你能够挑选刀剑和勇气能够获得战功的地方,我不愿意见到人们平白无故放弃生命。”
“我也一样,”他说:“因此,王女,我必须对你说:留下来!南方没有你挥洒的空间。”
“和你一起前往的人也是一样,他们只是因为敬爱你、不愿意和你分开,才愿意和你同往。”然后,她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天色渐亮,但太阳尚未从东方山间跃出,亚拉冈就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他的同伴全都已经上马,正当他也准备翻身上马时,王女伊欧玟前来道别。她穿着如同骠骑的装饰,腰间佩戴着长剑。她手中拿着一个酒杯,喝了少许,祝他们一路顺风,然后她将杯子递给亚拉冈;他仰头一饮而尽,说道:“再会,洛汗之女!我祝你王室绵延不绝,愿你和你的子民都幸福快乐。对你的兄长说:我们会在黑暗之后再相聚的!”
最靠近她的金雳和勒苟拉斯,发现她似乎流下了眼泪,在一张如此坚强、自傲的面孔衬托下,它显得更是无比沉重。她开口问道:“亚拉冈,你还是决定要去吗?”
“是的,”他说。
“你还是不愿同意我的请求,让我和你一起去吗?”
“不,王女,”他说:“在获得骠骑王和你兄长的恩准前,我不能够同意,而他们要到明天才会回来。我必须把握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再会了!”
她跪了下来大声说:“求求你!”
“不,王女,”他拉着她的手,扶她站了起来。然后他亲吻着她的手,随即跃上马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有那些靠近他、熟识他的人,才看得出他脸上的痛苦之色。
伊欧玟如同石雕一般,双手握拳动也不动地站在那边,她看着他们的身影,直到众人都消失在丁默山,亦即亡灵之山的阴影中,那儿也正是亡者之门座落之处。接着,她转过身,如同瞎子一般地蹒跚而行,脚步踉跄回到屋中。她的同胞没有人目睹他们的离去,因为众人全都畏惧地躲了起来,准备等到天亮,这些鲁莽的陌生人都离开之后再出现。
有些人说:“他们都是精灵变成的妖怪,就让他们前往那些属于他们的黑暗角落,再也不要回来。这年头已经够坏了!”
※ ※ ※
当一行人策马离开时,天色依旧灰蒙蒙的,太阳尚未脱离亡灵之山的阴影。他们穿越了两旁罗列的古老岩石,在凝重的恐怖气氛中来到了丁祸,在这黑暗的树林中,连勒苟拉斯也无法久待。众人在山脚下发现了一块空地,有一枚巨石像是死神的手指一般正好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我觉得血液都快结冰了!”金雳说,其他人都沉默不语,他所发出的声响完全被脚底下潮湿的松针给吸收了。马匹不愿意经过这看来十分恐怖的岩石,骑士们只好下马亲自领着他们通过。又经过好一段时间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岩壁前,黑暗之门就深陷在岩壁上,像是黑夜的开口一般瞪视着众人。巨大的拱门上雕刻着许多模糊难辨的符号,恐惧的气息如同灰雾一般从其中源源流出。
众人停了下来,每个人都不禁觉得胆寒;唯一的例外是精灵勒苟拉斯,因为人类的幽灵对他来说并没有任何威胁。
“这是个邪恶的入口,”贺尔巴拉说:“我想,死亡就在门的另一边,但不论如何,我还是会进入;只是,没有任何马匹能够忍受这种气息。”
“我们必须进去,这些马也一样,”亚拉冈说:“如果我们能够通过这一片黑暗,之后还有很远的距离才能抵达目的地。我们浪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索伦更快迈向胜利。跟我来!”
就在亚拉冈的带领和坚强的意志力控制之下,所有的登丹人和座骑都跟着他一起进入。这些马匹们对主人的敬爱是如此的深沉,只要主人们能够无所畏惧的领着它们进入大门,它们就不会有任何的迟疑。但是,洛汗国的骏马阿罗德退却了,它在那肉眼所不能见的压力和恐惧下浑身冒汗,不停发抖。勒苟拉斯遮住它的眼睛,柔声吟唱着人耳不能理解的歌曲,说服它勉强走了进去,勒苟拉斯也跟在它身边,门外只剩下矮人金雳。
他的双膝打颤,对自己的反应感到极端愤怒。“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他说:“精灵愿意进入地底,而矮人竟然不敢!”话一说完他就一头冲了进去,但他觉得自己的双脚如同铅块一般的沉重,一走进去,连他都被扑天盖地的黑暗所笼罩。这是极端诡异不寻常的!身为葛罗音之子的金雳,曾经探索过无数的地下通道,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亚拉冈从登哈洛带了许多火把过来,现在他正拿着火把走在最前面,伊莱丹则是走在后面押阵。金雳踉跄地跟在后面,想要赶上大家,除了火把微弱的光芒之外,他什么都看不见;但如果众人停了下来,四面八方又会传来那种永无止境的呢喃声,那种语言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
没有任何力量或是任何事物阻止众人的前进,但矮人的恐惧越来越深沉,这是因为他可以清楚感觉到:他们只能继续前进,已经没有退路了!众人的身后已经挤满了无形无影的队伍。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流逝,金雳眼前出现了一个让他以后都不愿意回想的景象:道路十分的宽广,但队伍却突然来到了空旷的地方,两边都没有任何的墙壁,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飘移在四周,让他几乎没有办法移动。随着亚拉冈的火把越来越近,在他的左边出现了一样闪闪发亮的东西,亚拉冈停下脚步,前往调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难道都不害怕吗?”矮人咕哝道。“若是在其他的洞穴中,金雳绝对是第一个冲去调查黄金反光的人,但绝不是在这里!就让它留在那边吧!”
即使如此,他还是越走越近,看见亚拉冈跪在那边,伊莱丹则是拿着两支火把替他照明,在他眼前是一名勇士的骸骨。他原先似乎穿着练甲,骨架也完好无缺,多半是因为这座洞穴十分的干燥,而它的练甲也没有破损;它的黄金腰带上镶着拓榴石,趴在地上的头骨上戴着黄金打造的头盔。现在众人才发现,他倒在洞壁之前,尸体前方正好是一扇紧闭的石门,白森森的指骨依旧抓着门缝。一柄断折破碎的宝剑丢在一旁,彷佛他绝望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来敲打这扇门。
亚拉冈并没有碰触尸体,在沉默地观察了片刻之后,他站起身道:“愿心贝铭花永不凋谢!”他喃喃道:“总共十六座的墓丘已经长满了青草,在这么漫长的岁月中,他就这样躺在一扇打不开的门前。这到底通往哪里?他又为什么想要过去?恐怕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因为这并非是我的任务!”他转过身,对着身后不断低语的黑暗大喊道:“把你们的宝藏和秘密留在那被诅咒的年代中!我们只想要尽快通过。让我们走,跟着过来!我召唤你们前往伊瑞奇之石!”
没有任何回答,除非这较之前的低语还要恐怖的沉默算是答案。一阵寒风吹来,火把的火焰瞬间被吹熄,再也无法点燃。接下来的时间,不管是一小时还是许多天,金雳都记不起来确实的遭遇。其他人拼命赶路,但他总是最后一个,那彷佛就要将他吞没的阴影一直紧追在后,低语声像是远处的闷响一样不停地朝他进逼。他踉跄地往前,直到最后,他开始像是只野兽一样四脚着地的往前爬。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状况了!如果他不能够结束这一切,他就要转过身去面对那紧追不舍的邪灵。
突然间,他听见水滴落下的声响,那如同岩石落进黑暗阴影中一样清楚的声音,四周逐渐变亮,终于!众人穿越另一扇拱门,一条小河在他们身旁奔流着。在拱门之外是一条夹在陡峭山崖间的向下斜坡,山崖如同锐利的刀尖一样直入云霄。这一线天的景象让底下的众人勉强看见天空是黑暗的,上面有许多的星斗闪耀。不过,稍后金雳才知道,这还是他们从登哈洛出发那天,距离日落还有两小时。不过,对他来说,这似乎是置身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年代的黄昏。
众人再度上马,金雳回到勒苟拉斯身边。他们排成一列,夜色逐渐深沉,恐惧依旧紧追着他们。勒苟拉斯转回头准备和金雳说话,对方只能看见他面前有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在他们身后是伊莱丹,他是负责押阵的人,但却不是这个队伍的最后一人。
“亡者跟在后面,”勒苟拉斯说:“我看见人类和马匹的影子,苍白的旗帜像是云雾一样捉摸不定,枪尖则是如同迷雾中的影像一样模糊,亡者正跟在我们后面……”
“是的,亡者紧追在后,他们已经听到了召唤!”伊莱丹说。
他们离开了小径,地形的转变就如同突然间从墙缝中钻出来一样,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山谷,身边的小河则是融入许多冰冷的瀑布中。
“我们到底在什么地方?”金雳说,伊莱丹回答道:“我们脚下的是摩颂河的源头,这条冰冷的河川一路流向大海,洗刷多尔安罗斯的城墙。以后,你就不须要问别人河名的由来了,人类叫它黑根河。”
摩颂谷是个倚靠着山脉陡峭南壁的宽广平地,它陡峭的斜坡上长满了绿草;但在这个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一切看起来都灰蒙蒙的。在底下人类居住的房屋中透露着点点火光,这是座土地肥沃的山谷,有许多居民住在这里。
亚拉冈头也不回地大喊,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朋友们,忘记你们的疲倦!策马向前,向前!在今天结束之前我们必须抵达伊瑞奇之石,眼前还有很长的道路。”众人头也不回地越过山中的平原,最后来到一座横越汹涌激流的桥梁,发现了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
当他们靠近的时候,屋中的灯火纷纷熄灭,大门紧闭,在室外的人们惊慌大喊,像是被猎杀的动物一般仓皇逃逸,在夜色中,人们不停地重复一句话:“亡者之王!亡者之王来了!”
远方的警钟不停地响着,在亚拉冈面前所有的人类都惊慌地逃窜。灰衣部队毫不迟疑地向前冲刺,到了最后,连马匹也因为过度疲倦而脚步蹒跚。因此,在午夜之前,众人沐浴在如同漆黑洞穴中的夜色下,来到了伊瑞奇丘陵。
亡灵所带来的恐惧气息在山丘间流连,窜入四周的空地。在山丘顶上矗立着一座黑岩,它圆得像是颗球体,露出来的部分大约和人一样高,一半被埋在土里。它看起来并不属于人间,正如同某些人认为的一样,是从天空中落下;但没有忘怀西方皇族传说的人们都知道,这是埃西铎从努曼诺尔的废墟中带出,登陆之后将它立在这里作为纪念。山谷中的居民都不敢靠近,当然更不敢把家园建造在附近;因为他们说这是阴影之人聚会的地方,他们会在众人恐惧的时候聚集,在这里呢喃着邪恶的阴谋。
众人来到巨岩之旁,在夜色中停了下来。伊罗何递给亚拉冈一具银号角,他奋力一吹;对周遭的旁观者来说,远方的洞穴彷佛传来了回音。他们没有听见任何其他的声响,却可以感觉到一大群庞大的部队聚集在山丘周围,如同幽灵呼吸一般的寒风从山脉间吹下。亚拉冈从马上跳下,站在巨岩旁用宏亮的声音喝问道:
“毁诺者们,你们为何前来?”
一个彷佛从远方传来的声音穿透夜色,回答了他:“为了实现我们的誓言,获得安息的权利。”
亚拉冈回答:“时候终于到了。我现在要前往大河安都因旁的佩拉格,你们必须紧跟着我。当这块大地上所有索伦的奴仆都被消灭之后,我将会视同你们的誓言已经实现,诸位就可以永久的安息。我是伊力萨王,埃西铎的子嗣,刚铎的继承人!”
话一说完,他就命令哈尔巴拉展开他带来的旗帜。看哪!那是面黑色的旗帜,如果上面有任何的花纹,在黑暗中也无法分辨。四周立刻陷入一片沉默,在漫长的黑夜中,再也没有人听见任何的喘息或是叹气。众人在巨岩旁扎营,但由于四周的阴寒之气,他们并没有睡着。
当冰冷苍白的曙光破晓,亚拉冈匆忙起身,领着众人十万火急地赶路。众人经历了无比的疲倦,这种只有他曾经承受过的经验,这次,也同样凭藉着他的意志力敦促众人向前。除了北方的登丹人、矮人金雳和精灵勒苟拉斯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凡人能够承受这种折磨。
他们越过了塔龙之颈,来到了拉密顿。幽影大军紧跟在后,恐惧的寒气在他们之前飞快地蔓延。最后,他们来到了西瑞尔河上的卡伦贝尔,血一般鲜红的太阳落入众人身后的皮那斯杰林山。西瑞尔渡口的城镇空无一人,许多男子都已经前往参战,留在当地的人则是听到亡者之王前来的传言,全都躲入附近的丘陵中。第二天,黎明并未出现,灰衣部队策马骑入魔多策动的风暴中,就此消失在凡人的眼中,亡者的幽影依旧紧跟在后。
第三节 洛汗全军集结
此刻,一切的力量都开始朝向东方集结,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战火和魔影的攻击。正当皮聘站在主城的大门口,看着多尔安罗斯王带着旗帜前来的时候,骠骑王也正好从山脉中走了出来。
太阳正渐渐消逝,骠骑们在最后一丝阳光中疾行,身体往前投射出长长的阴影。黑暗已经将山脚边的松林全都吞没,骠骑王在黄昏时降低了速度。小径绕过一颗裸露的岩石,俯头冲进低声呢喃的树林中。骠骑们排成长长一列队伍不停地往下走。最后,他们终于来到这座峡谷的末端,夜色已经降临了此地。太阳消失了,最后的夕阳照在眼前的瀑布上。
山下还有一天行程的地方,有座跳跃的溪流从隘口一路流下,在松树耸峙而成的高墙间开出一条道路,穿越了多岩的山谷,流入宽广的河谷中。骠骑们跟着小溪前进,哈洛谷就这么毫无预警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雪界河在此和诸多的支流会合,在多岩的河床上冲激出巨大的声响,一路流向伊多拉斯和底下翠绿的山丘及平原。在山谷右方则是高耸的厉角山,它顶端参差不齐的山峰漂浮在云海上,盖着永恒不化的积雪,以无比的霸气俯视着东方,浑身沐浴在夕阳的猩红光辉中。
梅里惊奇不已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国度,在这漫长的旅途上,他曾经听过许多关于这里的传说。这是个没有天空的山谷,在他的眼中只能看见不停攀升的岩壁,层层相叠,看起来毫无空隙,无数的山峰则是包围在迷雾中。他半梦半醒地坐在那边,倾听着流水的声响、树木的低语、岩石的撞击,以及在这一切之后等待的寂静。他喜欢山,或许,他喜欢的是走在传说边缘的感觉。只不过,现在他的肩头也必须同时背负着中土大陆沉重的负担,他只想要抛开这一切,躲在炉火边的安静小房间中。
他觉得非常非常的疲倦,虽然他们前进的速度并不快,但中间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在这三天中,他们不眠不休的攀上爬下,穿越狭长的山谷、度过许多小溪;有些时候,当路比较宽广的时候,他会和骠骑王比肩共骑。他并没有注意到有许多的骠骑看见这景象都露出微笑:哈比人骑着毛发蓬松的灰色小马,骠骑王骑着高大的灰白骏马,两者形成了非常强烈的对比。在这些时候,他会和希优顿王聊天,述说他的家乡和同胞们的故事,或是聆听骠骑们的传说,以及远古时先祖的伟大功业。不过,大多的时间,特别是在最后一天的时候,梅里只是跟着国王后面,一言不发地聆听着骠骑们所使用的缓慢语言。这种语言中似乎有许多他认识的字眼,但发音的方法却比夏尔的念法更为豪迈和富感情。只不过,虽然几乎每个字眼都认识,但他还是没办法把所有的字都凑在一起。有些时候,会有骠骑提高音量、唱起军歌,即使梅里完全听不懂歌词的内容,却还是会觉得热血沸腾。
但不论状况如何改变,他还是觉得十分的孤单,这天傍晚时,情况更是变本加厉,他开始想念不知混到这大千世界何处的皮聘,思索亚拉冈、勒苟拉斯和金雳的下场又会怎么样。然后,突然间,他想到了佛罗多和山姆,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我几乎都忘记他们了!”他懊悔地说。“但是,他们的任务其实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重要,我来此就是为了帮助他们。如果他们现在还活着,恐怕已经距离此地数百哩了!”光是想到这样的遭遇,他就觉得浑身发冷。
“终于到了哈洛谷!”伊欧墨说:“我们的旅程就快到终点了。”众人停了下来,离开峡谷的道路十分陡峭,他们只能透过狭窄的缝隙观看外面那座巨大的山谷。唯一可以清楚看见的,是河边有盏孤单的灯火闪烁着。
“或许这段旅程已经结束了,”希优顿说:“但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昨晚是月圆,明天一早我就必须骑往伊多拉斯,集结骠骑全军。”
“如果您听我的建议,”伊欧墨压低声音说:“在那之后您就可以回到这里来,静观这场战争的变化,不管是赢是输都一样。”
希优顿笑了。“不,吾儿,请让我这样称呼你,也请你别用巧言那一套温言软语来说服我!”他挺起胸膛,看着麾下的战士排成长列,融入夜色之中。“距离我策马西征以来,我感觉似乎经过了好多年,但我绝不会再倚靠任何的拐杖了。如果这场仗输了,躲在山中又有什么用处?如果这场仗赢了,就算我耗尽力气,马革裹尸又有什么好遗憾的?现在先不提这个,今晚我们先暂时在登哈洛过夜,至少我们还可以平静地度过一晚。走吧!”
在逐渐笼罩的暮色之中,他们进入了山谷。雪界河在此流近山谷的西边,很快的,这条小径就带领他们来到可以通过激流的渡口。留守的人在渡口安排了重兵守卫,当骠骑王靠近的时候,许多男子从岩石的阴影间跳了出来,当他们发现眼前的正是国王时,纷纷欢欣地大喊:“希优顿王!希优顿王!骠骑王回来了!”
然后,有人吹响了号角,号角声在山谷中回汤,其他的号角跟着回应,河流两岸立刻燃起了点点灯火。
从高山上突然传来了雄壮的号声,听起来似乎是从某个空旷的地方发出的,这滚滚如潮的乐音就这么合而为一,在山壁间不停回汤着。
就这样,骠骑王凯旋归来,回到了白色山脉下的登哈洛。他发现大部分的子民都已经聚集在这里了;当他出现的消息一传开来,将军们立刻骑马来到渡口晋见王上,并且带来了甘道夫的口信,哈洛谷的领主登希尔率领着其他人前来。
“王上,三天以前的黎明,”他说:“影疾像是一阵风般地从西方赶来伊多拉斯,甘道夫通知了我们您所打的胜仗,让我们感到欢欣鼓舞。但他也同时传达了您的旨意,要让骠骑迅速集结,然后,那有翼的魔影就出现了。”
“有翼的魔影?”希优顿说:“我们也看见了它,但那是在甘道夫离开之前的深夜。”
“或许吧,大人,”登希尔说:“但是那可能是同样的,或是另外一个会飞行的黑暗,它有着飞鸟的外形,那天早上越过了伊多拉斯,让所有的人都因恐惧而颤抖。它在宫殿上盘旋,当它往下俯冲,几乎撞上屋顶时,那刺耳的尖叫声几乎让我们心脏停止跳动。然后,甘道夫建议我们不要在平原上集结,而是在这山脉的掩护中和您会合,他也要求我们把灯火的数量降到最低。我们都照着做了,甘道夫说的话让人无法质疑,我们相信如果是您也会这样做的。后来,这些邪恶的东西就再也没出现在哈洛谷了。”
“做的很好,”希优顿说:“我现在可以去找个地方休息了,在我就寝前,把所有的元帅和将军都请到我的房间来。不要拖延!”
※ ※ ※
小径直越过山谷,此处大约不过是半哩宽而已,四处都杂草丛生,但在夜色的灰光照耀下显得有些死气沉沉。在另外一边,梅里则是注意到一座岩壁,这是厉角山往外延伸的山脚,在许多年前被河水所切割开来的痕迹。
在所有平坦的地形上聚集着无数的人们,有些只是毫无章法的挤在路边,夹道欢迎国王和从西方凯旋的骠骑们;但是,在那之后是整齐划一的帐篷和队伍、坚固的马圈、大量的武器,如同茂密树林一样的长枪架在地面上。即使此地集结了这么多的部队,但在夜风的吹袭下,此地依然没有任何不必要的灯火,披着厚重斗篷的哨兵们毫不懈怠地来回巡逻。
梅里不知道眼前究竟有多少的骠骑,在这一片黑暗中,他无法算清楚确切的数量,他只知道从对方的气势判断起来,至少有数千人。正当他在四下打量人数的时候,国王率领的部队来到了山谷东方的峭壁下,道路从这里突然开始往上攀爬,梅里惊讶地抬起头来。他所在的道路和他之前所见过的都不一样,这是远在历史记载、歌谣赞颂以前的人类所建造的,它不停地往上攀升,像是巨蛇一般蜿蜒,在陡峭的岩石间钻来钻去。马匹可以在上面前进,车辆也可以缓慢地拖拉上去,不过,除非敌人生出翅膀,否则是无法进攻此地的,因为,这里的防卫都是建造在上方的。在每一个道路转弯处,路旁都有一座巨大的雕像,这雕像描摹着手脚粗大的人类,每个都盘腿坐着,手臂放在肥胖的肚皮上。有些在岁月的磨蚀下变得完全无法辨认,只能够用两眼深深的凹洞忧伤地望着路过的旅人。骠骑们并不在乎这些雕像,他们都叫这些为普哥人,对它们视若无睹,在岁月的侵蚀之下,它们连一点威吓力都不剩。梅里则是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们,同时又感觉到一丝丝的同情,这些雕像只能这样子动也不动地看着道路,直到永远。
过了好一阵子,他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距离底下的山谷好几百尺,但他依然可以看见底下的骠骑正排队骑过渡口,秩序井然地进入为他们准备好的营帐中,只有国王和侍从们准备进入高高在上的要塞中。
最后,国王的队伍来到了一个转弯处,进入了两边都是悬崖的狭窄道路中,再又经过了一小段斜坡之后,他们来到了一块宽广的平地。人们叫这里费瑞安台地,它是一块长满了青草的平原,距离底下雪界河所切割出的深谷有数百尺之远。这块平原紧靠着厉角山的南端,以及爱兰萨加山的北缘;在两者之间,面对着这些骠骑的则是被包围在松林之间的黑色丁默山,也就是亡灵之山。有一条以巨石隔成的简陋道路将这块高地切成两半,一路延伸进夜色之中。任何胆敢踏上这条路的人,就会来到丁默山之下的丁祸,亲眼目睹那些耸立的岩柱,以及遭到诅咒的封印之门。
这就是入夜后的登哈洛,一处早已被遗忘的人类所留下的痕迹。他们的名号早已被历史掩盖,没有任何的歌谣或传说还记得他们的存在。现在早已无人知晓当年他们为何兴建这个地方,究竟是为了安身立业?还是祭祀神明?或是让帝王埋骨此处?他们在黑暗的年代中默默地埋头工作,当时没有任何的船只靠近过大陆西方的海岸,登丹人的刚铎也尚未建立。现在,这些人都神秘消失了,只剩下那些古老的普哥人沉默地坐在路边,瞪着来往的过路人。
梅里看着这些隔开道路的巨石,它们都有多处磨损,有些已经歪斜,有些则是倾倒在地上,甚至摔成了碎片,它们看起来像是老人口中歪斜的牙齿。他幻想着这些道路究竟通往什么地方,暗自希望国王不会跟随着它们走入其后的黑暗中。然后,他也发现到在道路的两旁有着许多的帐篷,奇怪的是,这些帐篷都不是设在树下,相对的,它们甚至刻意地躲开树林和可以遮风挡雨的峭壁。比较多数的帐篷设在右边,也就是高地比较宽广的那一边,在左边则是有一个范围不大的营地,中间则是一座高耸的华丽帐篷,一名骑士从左方骑来和他们会合。
在队伍逐渐靠近之后,梅里才发现那名骑士是名女子,挽起的长发在微弱的光线中闪闪发亮;不过,她腰部以上的穿着和战士一样,头上戴着头盔,腰间系着长剑。
“骠骑王万岁!”她大喊着:“我真高兴可以看见您安全回来。”
“我也一样,伊欧玟,”希优顿回答道。“一切都还好吧?”
“都很好,”她回答,不过,梅里觉得她的声音出卖了她的情绪。如果不是因为那张严肃、冰冷的面孔,他可能会认为她之前才掉过眼泪。“一切都很顺利,人们被迫突然离家,踏上漫长的迁徙之道,对他们来说相当疲累。人民们的确有抱怨,因为他们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识过战争了,不过,并没有什么状况发生,如同您所见到的一样,一切都已经就绪了。您的行馆也已经准备好了,我在之前就已经听说了您的遭遇和抵达的时间。”
“那么,亚拉冈来过这边了,”伊欧墨说:“他还在吗?”
“不,他已经离开了,”伊欧玟别过头去,看着东南方黑暗的山脉。
“他去了哪里?”伊欧墨问道。
“我不知道,”她回答道:“他深夜前来,昨天一早太阳出来之前就离开了,他已经走了。”
“女儿啊,你看来很伤心,”希优顿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告诉我,他是不是提到了那条路?”他指着丁默山漆黑的轮廓说:“亡者之道?”
“是的,王上,”伊欧玟说:“他已经进入了那从未有人生还的黑暗中,我没办法说服他。他走了。”
“那么我们的道路注定就此分开,”伊欧墨说:“他可能已经身亡了,我们必须在没有他的状况下前进,希望也变得黯淡许多。”
他们缓步地穿越这块草地,不再交谈,最后终于来到了国王的帐篷。梅里发现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连他都考虑在内。在国王的行馆旁边安放了一座小帐篷,他就孤单地住在那里,看着人们来来去去,和国王商议、讨论。夜越来越深,西方的山脉顶端缀满了星辰,但东方依旧漆黑一片。隔开道路的巨岩缓缓被夜色吞没,和沉默的丁默山融为一体。
“亡者之道,”他自言自语道:“亡者之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都抛下我一个人,这些人全都去迎接他们的末日:甘道夫和皮聘去东方参战、山姆和佛罗多去魔多、神行客和勒苟拉斯及金雳去亡者之道。我想,很快就会轮到我了。不知道这些人究竟在讨论些什么?骠骑王又准备怎么做?不管他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一起去。”
他一边如此阴郁地思索着,边心不在焉地想起自己已经饿了许久。他这才一跃而起,看看是否有其他人和他想法一样。不过,就在那一刻,号声响起,一名男子前来找他,请国王的随扈到国王身边报到。
在帐篷最内部有一块以廉幕隔开的小空间,上面还挂着许多的兽皮。希优顿、伊欧墨、伊欧玟、哈洛谷的领主登希尔都坐在一张小桌旁。梅里站在国王的凳子旁边耐心等待,直到老人从沉思中转过头,对他露出笑容。
“来吧,梅里雅达克先生!”他说:“你不须要站着,只要还在我的国度里,你就应该坐在我旁边,讲述各种故事,让我轻松一些。”
大伙空出了一个位置让哈比人坐在国王左手边,但没有人真的请他讲故事,大家都不怎么交谈,大部分的时间中只是沉默地吃喝。最后,梅里才鼓起勇气,问出他一直如鲠在喉的问题。
“王上,我听你们两次提到亡者之道,”他说:“那是什么地方?神行客又──我是说亚拉冈大人又去了哪里?”
骠骑王叹了一口气,但一时间没有人回答,最后,伊欧墨才开口道:“我们并不知道,因此我们才会觉得非常担忧,”他说:“至于亡者之道,你刚刚已经踏上了它的第一阶。呸呸呸,我不应该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们之前所走的道路会前往丁祸的亡者之门,但是,没有人知道在门后有些什么东西。”
“没有人类知道,”希优顿说:“但是,现今极少提起的古代传说则有一些内幕消息。如果我伊欧王室代代相传的历史正确无误,那么丁默山底下的大门通往一条密道,另一端的出口则早已被人遗忘。自从布理哥之子巴多越过了那扇门,从此在人间消失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类胆敢尝试那条道路。布理哥当时举杯庆祝黄金宫殿的落成,而巴多一饮而尽,立下重誓前往冒险,却再也没有回来继承属于他的王位。”
“人们说黑暗之年代的亡灵看守着那条道路,不让任何的生人进入它们的厅堂;不过,有些时候,人们会看见它们如同幽影一般在石路上来回走动。那时,哈洛谷的居民会门窗紧闭,害怕地躲在屋内。不过,亡灵极少现身,只有在世局动汤、死亡将临的时候才会出现。”
“不过,在哈洛谷另有一个传说,”伊欧玟低声说:“在不久之前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有一大群的阴影出现在那条道路上。没有人知道它们是哪里来的,只知道它们消失在山壁中,彷佛是专程来赴约的。”
“那亚拉冈又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呢?”梅里问道:“你们难道不知道任何可能的理由吗?”
“除非他曾经私下跟你说过什么话,”伊欧墨回答:“否则目前还在阳世的人,恐怕都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自从我第一次在王宫中见到他以来,他似乎变了很多,”伊欧玟说:“他变得更严肃、更苍老,我觉得他可能发疯了,才会被亡灵给召唤过去。”
“或许他的确收到了召唤,”希优顿回答:“我内心认为将来可能不会再看见他,但他确实是个拥有不凡命运的王者。女儿,在我看来,这名客人的离开让你十分的难过,请听我说个故事:据说,当我们伊欧一族从北方前来,越过雪界河之后,我们想要找个在危急时候可以避难的地方。布理哥和他的儿子巴多爬上要塞的天梯,来到了这扇门前。在门前坐着一名老人,他苍老得让人无法猜测他确实的年纪:或许他曾经一度高壮尊贵,但现在却萎缩衰老得像是一颗秃岩。由于他动也不动,一声不出,一开始他们的确以为他是石像;等到他们准备通过他,走进门内的时候,他开口了。那声音彷佛是从地底窜出一般,让他们惊讶的是,他所用的竟然是西方语:‘此门不通!’一行人停下脚步,打量着他,这才发现他还活着,但他并不回应他们的眼光。此门不通!他的声音又说了。‘这是亡者所建,由亡者所看管,直到时机来临才会开放,此门不通!’‘那是什么时候呢?’巴多问道,但他再也无法获得任何答案。老人就在那时倒下,无声无息地死去,我族从此再也无法得知山中居民的过往历史。不过,或许,预言中的时机终于到了,亚拉冈可以通过这条路。”
“可是,人不进入那座门,又怎么会知道时机是否已经到来?”伊欧墨说:“即使我走投无路,必须面对魔多的大军,我也不愿意选择这条路。真可惜,在我们最需要他的时候,这位尊贵的战士竟然失去了理智!难道地面上的邪恶还不够吗,须要他进入地底去找寻?战火已经迫在眉睫了。”
他停了下来,因为在那一刻,门外传来声响,一名男子呼喊着希优顿,守卫立刻通报帐内。
守卫队长推开廉幕,“王上,有人来了!”他说:“是刚铎的传令,他希望立刻能见你。”
“让他进来!”希优顿说。
一名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梅里倒抽一口冷气;在他眼中,似乎波罗莫又重生了,然后,他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并非是如此。这名男子是个陌生人,只是他的外型十分接近波罗莫,同样的高大自傲、拥有一双灰眸。他似乎刚从马背上下来,身上披着深绿色的斗篷,底下穿着精工打造的锁子甲,他的头盔前方镶着一颗小银星,他的手中拿着一支黑羽钢刺箭,箭尖漆成朱红色。
他立刻单膝跪下,将箭支献给希优顿,“洛汗之王,刚铎之友,我向您致敬!”他说:“我名叫贺刚,是迪耐瑟麾下的传令,王上派我将这开战的信物交给您。刚铎正处在危机之中,洛汗国一直是我国忠实的盟友,但这次,迪耐瑟王请求您全军、全速出动,否则刚铎将会陷落!”
“朱红箭!”希优顿紧握着这信物,彷佛期待这召唤已久,却又极不愿真的面对这种状况。“我在位的期间从来没有收过朱红箭!真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迪耐瑟王认为我的全军、全速会是多强、会有多快呢?”
“王上,这点只有您才知道,”贺刚说:“但是,不久之后,米那斯提力斯就会被团团围住;除非您的军力足以突破敌方滴水不漏的包围,否则迪耐瑟王还是认为骠骑们应该全速进入城中,而不是暴露在毫无防御的平原上。”
“但是,他也知道我们惯于在马背上作战,而不是徒步抗敌。我们的子民平常都散居各处,集合骠骑是需要时间的。贺刚,米那斯提力斯之王是否知道的比他所送来的口信还要多?因为,如你所见,我们已经全军备战,并非措手不及。灰袍甘道夫已经来过我们这里,我们早就已经开始动员准备面对西方的大战。”
“我不知道迪耐瑟王知道或是猜到了些什么,”贺刚回答:“但我们的确迫切需要援军。我王并非指派我前来送达军令,他只请求您记得旧日的情谊和誓言,也为了洛汗国的未来,请您慎重考虑。根据我们的情报,有许多势力已经前往东方加入了魔多的黑旗下,从北到达哥拉平原,全都冲突不断,战争的流言四起。哈拉德林人也正在调动部队,我国沿岸全都面临极大的威胁,因此,没有多少援军能够前来支援我们。请您尽快!全世界的命运都将系于米那斯提力斯城外的一战,如果洪水无法在该处被阻止,那腐败的洪流将会淹没洛汗国美丽的国土,连这山中的要塞都将无法抵抗。”
“这的确是很糟糕的消息,”希优顿说:“但并非完全不在掌握之中。请这样回覆迪耐瑟王──就算洛汗本身没有受到威胁,我们也会前往支援。但是,我们在对付叛徒萨鲁曼的过程中受到重创,在一切状况明朗之前还是必须要考量我国北方和东方的边境。黑暗魔君这次集结的兵力庞大到十分惊人的地步,他甚至可能同时开辟多个战场,以多股兵力分进集结。”
“不过,谨慎小心讨论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我们会去的,开拔的时间是明天,在一切都整编完毕之后,我们就会立刻出发。我本来可以派出一万名兵力让你们的敌人受到重创,但是,恐怕现在会少多了,因为我不敢让我自己的子民毫无防卫地暴露在敌人面前。但是,我还是会亲自率领至少六千名兵力驰援。告诉迪耐瑟,虽然可能战死沙场,但骠骑王还是决定御驾亲征刚铎。不过,两国之间的距离并不近,我麾下的战士和马匹抵达的时候,都必须还有精力作战才行。明天早晨之后的一周,你们才能够听到伊欧子嗣的吼声。”
“一周!”贺刚说:“如果必须要这么长的时间,那也别无他法。但是,七天之后抵达,你们恐怕只能看到化成废墟的米那斯提力斯;除非,另有我们意料之外的援军抵达。不过,到时至少你们可以扫荡那些亵渎我们尸骨的半兽人和野人们。”
“我们至少可以做到这一点,”希优顿说,“抱歉,我才经历过一场恶战,刚赶回此地,我必须先去休息了。你今天可以先留在这里,明天早上可以目睹洛汗全军集结,然后你可以怀抱着希望回国,希望你能比我们先到达。早上最适合研讨战略,或许一夜的思绪会让许多事情都改观。”
话一说完,国王就站了起来,其他的人也跟着起立。“每个人都去休息,”他说:“好好睡!至于你,梅里雅达克先生,我今晚不须要你帮忙了,请你明天天一亮就作好准备。”
“我会的,”梅里说:“即使您让我和你一起前往亡者之道,我也不会退缩。”
“不要说这种话!”骠骑王回答:“能够获得这种名号的并不只一条路,我也没说要让你和我一起踏上任何的道路。晚安了!”
“我不愿意被留下来,等到大家都回来之后才想起我!”梅里说:“我不要、我不要!”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之后,他好不容易才在自己的帐篷里睡着了。
※ ※ ※
一名男子把他摇醒了。“醒醒,醒醒,哈比特拉先生!(注释一)”对方大喊道;最后,梅里才从深沉的睡梦中大惊失色醒来,外面看起来还是漆黑一片啊。
“怎么一回事?”他问道。
“骠骑王找你。”
“但太阳还没升起来啊!”梅里说。
“是没有,哈比特拉先生,而且看起来今天也不会升起来了。在这种浓密的乌云之下,人们会以为它可能永远都不会出现了。虽然太阳不见了,但时间并不等人,动作快一点!”
梅里随便披上几件衣服,往外看去。整个世界似乎都被黑暗包围了。连空气都看起来都是黑褐色的,一切都笼罩在灰黑色之中,彷佛万物都停滞下来。天空看不出有任何云朵的形状,只有在极东边可以看见许多的云朵如同魔爪一般继续蔓延,只有十分微弱的光芒从云层间渗透出来。头顶的天空上则是被厚重的乌云所包围,光线没有丝毫增亮的迹象,甚至还变得越来越微弱。
梅里注意到有许多的人们指着天空窃窃私语,每个人的脸色都显得疲倦、哀伤,有些人甚至露出畏惧的神色。他怀着一颗沉重的心,走向国王。刚铎的传令贺刚比他早到,他身边站着另外一个人,穿着和外貌都很接近,只是比较矮胖。当梅里走进帐篷的时候,他正好在和国王说话。
“王上,这是从魔多的方向来的,”他说:“是昨晚日落的时候开始的。从您国境中东谷的山丘中,我看见它慢慢升起,在天空逐渐蔓延,我奔驰了一整夜,同时也眼睁睁地看着它将星辰一颗颗吞食。现在,这恐怖的乌云将黯影山脉和此地之间的大地全都笼罩在黑暗中,而且,它还在不停的增长……战争已经开始了!”
骠骑王沉默地坐着,最后,他终于开口了:“我们终于还是遇上了!”他说:“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壮烈的一场战争,许多事物都将就此消逝。我们不须要再躲藏了,我们会以最短的路全速赶去。立刻开始集合!不能等待任何拖延的部队了。你们在米那斯提力斯的补给品够吗?如果我们要全力赶去,就必须要轻装赶路,只能携带足够我们到达战场的粮食和饮水。”
“我们早已为了这一刻作了准备,战备存粮非常充足。”贺刚回答道。“你们可以尽量减轻负担,以最快的速度赶去!”
“传令下去,伊欧墨,”希优顿说:“骠骑全军出动!”
伊欧墨走了出去,要塞中的号角响起,底下山谷中传来震耳的回应。只是,在梅里的耳中,这些号角声似乎没有昨晚听起来那么的清澈、雄壮。在这沉重的空气中,它们似乎变得十分沉闷,带着一丝不祥的预兆。
骠骑王转向梅里。“梅里雅达克先生,我要参战了,”他说:“不久之后我就要上路了,我解除你的职务,但这并不包括我俩之间的友谊。如果你愿意的话,应该留在这里,你可以服侍代替我治理臣民的伊欧玟。”
“可是,可是,王上,”梅里结巴地说:“我对您献上了我的忠诚和宝剑,希优顿王,我不想要在这样的状况下和您分离。我所有的朋友都已经参战了,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会抬不起头来的。”
“但是,我们必须要骑高大的快马,”希优顿说:“虽然你的勇气不逊于任何人,但你还是没办法骑乘这样的马匹。”
“那就把我绑在马背上吧,或是让我挂在马蹬或是任何东西上都好,”梅里说:“虽然距离很远,但就算我不能骑,我用跑的也要跑到,就算我把脚跑断也不在乎!”
希优顿笑了。“如果这样的话,那我可以让你和我一起骑雪鬃,”他说:“但是,至少你可以和我一起前往伊多拉斯,看看黄金宫殿。我会先往那个方向去。至少史戴巴还可以载你:在抵达平原之前,我们的急行军还不会开始。”
伊欧玟站了起来。“来吧,梅里雅达克!”她说:“我带你看看我替你准备的装备。”两人一起走了出去。“这是亚拉冈对我的请求,”伊欧玟在经过帐篷时说道:“你应该有参战的资格。我同意了,并且尽可能照办了。因为,我认为最后你一定会需要这些装备的。”
她领着梅里来到了禁卫军驻扎的地方,一名铁匠递给她一顶小头盔、一具圆盾,以及其他的装备。
“我们没有你可以穿的盔甲,”伊欧玟说:“也没时间特别替你打造一件,不过,我还是想办法弄到了一条强韧的皮裤、皮带和一柄小刀,你已经有了一把宝剑了。”
梅里深深一鞠躬,王女让他仔细打量那个盾牌;这和金雳当初收到的盾牌一样,上面也同样有着白马的徽记。“把这些全收下,”她说:“不要辜负它们!再会了,梅里雅达克先生!不过,或许,将来我们两个还是会有见面的机会。”
骠骑王最后是在一个大厅中,做好了率领所有骠骑往东进发的准备,人们的心情十分沉重,许多人在黑暗中变得退缩,但他们是个坚强的民族,对于王上有无比的忠诚。即使在老弱妇孺居住的地方,也极少听见啜泣或是低语的声音,他们明知自己即将面临末日,却依然沉默地面对它。
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骠骑王坐在白马上,在微弱的光线中眺望着远方。虽然头盔下飘扬的头发雪白,但他看来自信而高大,许多人看见他毫不畏惧,都兴起了有为者亦若是之感。
在淙淙的河流旁聚集了五千五百名全副武装的骠骑,其他还有数百名骑着轻装马匹的男子,一声号角响起,骠骑王举起手,骠骑全军就沉默出发了。最前面是骠骑王家族中十二名武勇过人的先锋,然后是骠骑王,右边则是伊欧墨。他已经在要塞中和伊欧玟道别了,这让他十分难过;不过,此时,他将精神全都专注在眼前的漫漫征途上。梅里骑着史戴巴与刚铎的传令跟在后面,在那之后则是另外十二名骠骑王室的成员。他们经过了一长列神情坚毅的人们,但是,当他们几乎走到队伍的终点时,有一道锐利的眼神射向哈比人;那是一位比一般男子都要矮小的年轻人,梅里打量着他,心中边思索着。他注意到对方拥有一对清澈的灰眸,此时,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因为那是一付生亦何欢、慷慨赴死的神情。
他们一路来到了雪界河在岩石间奔流的地方,一路上穿越了下哈洛和上溪两座小村,许多女子哀伤的透过黑暗地门缝往外观看。没有竖琴的伴奏,没有雄壮的歌声,日后传颂无数个世代的洛汗东征就这么开始了。
清晨,自黑暗的登哈洛
塞哲尔之子和领主及将官同时出发:
他来到伊多拉斯,古老的厅堂
笼罩迷雾中的骠骑皇宫;
黄金宫殿在黑暗中失色。
他向子民道别,
离开家园和王座,美丽的故乡,
在光明消退前,这曾是他生活之处。
骠骑王奋勇向前,恐惧紧追不舍,
命运就在前方。忠诚驱策着他,
诺言让他不敢松懈,誓要抵抗邪恶。
希优顿王驰向前。五日五夜不停歇
伊欧子嗣勇征东
穿越佛德、沼境、费理安森林,
六千兵马横越森蓝德,
通过明都陆安山下的蒙登堡,
南国的海王之城
遭敌围困,烈火侵攻。
末日驱赶骠骑,黑暗吞没大地,
骏马与骑士,蹄声传千里
落入沉寂中,歌谣永传颂。
骠骑王的确是在如同黄昏一般的天色中来到伊多拉斯,只是,当时的时间其实已经接近中午了。他只在那里暂停了片刻,让将近百名迟来的骠骑和他们会合。在用过午餐之后,他准备再度出发,同时向他的随扈和蔼地道别。梅里再一次的恳求,希望不要和他分开。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未来的征途并不适合史戴巴,”希优顿说。“梅里雅达克先生,虽然你人小志气高,但是,在我们于刚铎将面临的血战中,你又能派上什么用场呢?”
“谁能够未卜先知呢?”梅里回答:“王上,但是,既然你接受我成为您的随扈,为什么又不让我和你并肩作战?我可不愿意在歌谣和传说中,把我描述成总是被人丢在后面的可怜虫!”
“我接受你的效忠是为了你的安全,”希优顿说:“同时也希望你能够服从我的命令。我麾下的骠骑都没办法承载你而又跟上队伍。如果这场战斗是在我的家门口发生,或许你可以名留青史,但这里距离迪耐瑟的王城三百零六哩之遥,不要再跟我争辩了。”
梅里深深一鞠躬,闷闷不乐地转身走开,看着眼前的马队。队伍已经准备好要出发了,人们开始系紧腰带、检查马鞍、安抚马匹。有些人不安地看着逐渐降低的天空,一名骑士悄悄来到哈比人的身边,低语道:“我们的俗谚说,援手往往来自意料之外的地方,”他低语道:“我正准备伸出这样的援手。”梅里抬头一看,发现对方正是他早上所注意到的那名年轻人。“我看得出来,你希望和骠骑同进退。”
“是的,”梅里说。
骑士说:“那么你可以跟我走,我可以载你过去,在离开这附近之前,我可以用斗篷遮住你,而这黑暗会是我们最好的掩护。你最好不要拒绝我的好意,不要多说,只管来就对了!”
“实在太感谢你了!”梅里说:“大人,多谢你的援手,但我还不知道你的大名。”
“喔,是吗?”骑士柔声说:“那就叫我德海姆好了。”
※ ※ ※
因此,当骠骑王出发的时候,哈比人梅里雅达克就坐在德海姆身前。两人胯下高大俊美的温佛拉对这多出的重量并不在乎,因为德海姆比大多数的男子要轻,但他也显得更为结实和敏捷。
众人就这么骑向黑暗,在雪界河汇流入树沐河的树林附近,也就是距离伊多拉斯三十六哩的地方,他们在该地扎营。然后他们紧接着穿越佛德,接下来是沼境,右边则是刚铎边境的巨大橡树林,在他们右边的则是树沐河口的沼泽。在他们不断前进的时候,有关北方战争的流言也跟着传了过来,策马狂奔的人们前来通知东方边境遭到突袭的消息,半兽人趁机攻进了洛汗国境。
“继续!继续前进!”伊欧墨大喊道。“我们现在回头已经太晚了,希望树沐河能够保卫我们的侧翼,我们必须更加快脚步。前进!”
希优顿国王就这么离开了自己的国家,一哩又一哩的朝向目标迈进。骠骑们越过了一座又一座的烽火台:加仑汉、明瑞蒙、伊瑞拉斯、那多,但烽火全都熄灭了,大地全都笼罩在灰色的微光中,眼前的魔影越来越深沉,每个人心中怀抱的希望之火也跟着渐渐熄灭。
※ ※ ※
注释一:哈比特拉:根据语言学家的研究,哈比人这个名称是来自于洛汗语的哈比特兰(Hobytlan),亦即是“住洞者”。在此,该名男子用的是洛汗语称呼梅里。
第四节 刚铎攻城战
皮聘被甘道夫叫了起来,房间里面点着蜡烛,只有非常微弱的光亮透过窗户照进来;空气十分凝重,彷佛有风暴即将来临。
“什么时候了?”皮聘打着哈欠说。
“日出两小时了,”甘道夫说:“你该起床了,城主已经召唤你,准备指派给你新的任务。”
“他会提供早餐吗?”
“不!我会给你,到中午之前你也只能够吃这么多,食物现在已经开始采配给制了。”
皮聘可怜兮兮的看着那一小条面包,以及非常单薄(他认为)的奶油,旁边还有一杯淡而无味的牛奶。“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边呢?”他说。
“你自己应该很清楚吧,”甘道夫说:“我是为了不让你惹麻烦,如果你不喜欢这里,最好记住,这是你自找的。”皮聘不敢再多说。
不久之后,他就和甘道夫再度走入那个冰冷的长廊,前往高塔的大厅。迪耐瑟坐在灰蒙蒙的房间中;皮聘觉得他好像是一只耐心的蜘蛛坐在那边,等着猎物上门,他似乎从前一天起就没有移动。他示意甘道夫在旁边坐下来,但皮聘有一段时间站在那边没有人理;后来,老人才对皮聘比了个手势。
“好啦,皮瑞格林先生,我希望你已经好好的享受了昨天一整天。不过,我蛮担心这座城其实没有像你预料中的繁华。”
皮聘有种不安的感觉,似乎他的所作所为都在城主的观察之下,而他脑中的想法似乎也都会被他猜到。因此,他没有回答。
“你要怎么效忠我?”
“大人,我还以为你会告诉我。”
“我会的,不过我必须先知道你到底适合做什么,”迪耐瑟说:“如果我把你留在身边,或许我很快就可以知道。我的贴身侍卫之前请求要加入城中的守军,你可以暂时取代他的地位。你可以服侍我、替我传令,如果在这场战争和会议中我还有任何的闲暇,你可以陪我聊天。你会唱歌吗?”
“是的,”皮聘说:“呃,是的,至少我的同胞们可以忍受我的歌声。但是,大人,我们民族并没有适合面对这种黑暗时代的史诗。我们所歌颂的状况中最糟糕的也不过是大风大雨。我会的歌曲里面大多数都是让人哈哈大笑的,或者是有关食物和美酒的。”
“这些歌为什么不适合这个时刻,或是不适合我的宫殿呢?我们已经在魔影之下生活得够久了,当然想要听听不受魔王威胁的故事。这样一来,即使人们不知道我们在背后的付出,我们还是不会觉得自己的牺牲和努力是徒劳无功的。”
皮聘觉得一颗心往下沉,他实在无法想像对着米那斯提力斯的城主唱夏尔的民谣会是什么景象,特别是那些他最熟悉的搞笑歌曲,这些歌曲也同样的不适合眼前的景况。不过,现在他暂时不须要考虑这两难的处境,摄政王并没有命令他当场唱歌。事实上,迪耐瑟将注意力转向甘道夫,询问有关洛汗国的消息和他们的处境,以及伊欧墨的状况。城主对于这个居住在远方的民族所知甚详,让皮聘觉得非常佩服。而且,他想,迪耐瑟一定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了。
这时,迪耐瑟挥挥手,示意皮聘暂时离开。“去要塞的兵器库,”他说:“穿上净白塔的制服和装备。我昨天就已经下令了,今天应该已经准备好了,等你穿好之后就赶快回来!”
果然如同摄政王所说的一样,皮聘很快地就穿上了非常独特的制服,只有黑银两色。他披上一件合身的锁子甲,或许上面的环甲是钢铁铸造的,但却黑得如同墨水一般。他还收到一顶相当高的头盔,两边装饰着小小的乌鸦翅膀,中间有颗银色的星星。在锁子甲之外则是一件黑色的斗篷,胸前用银线绣着圣树的徽记。他的旧衣服被叠得很整齐,收到一旁去,但他还是可以保留罗瑞安的灰色斗篷,只是在值勤的时候不能够穿着它。如果他有镜子的话,他会发觉自己现在看起来真的非常 Ernil I Pheiannath,非常像──半身人王子,也就是刚铎人们给他的称号。但他觉得浑身不舒服,而这永不散去的黑暗也让他觉得心情沉重。
※ ※ ※
在日出后第十一个小时,皮聘终于可以暂时休息一下。于是,他离开高塔,想要找些吃的和喝的,一方面激励自己低落的士气,一方面也让自己比较有力气工作。在公共食堂中他又再度遇见了贝瑞贡,他才刚出完帕兰诺平原上的任务。两人一起走出内城,因为皮聘待在室内就觉得呼吸不顺畅,在守卫森严的要塞中更是如此。两人又再度并肩坐在同样的空地上,看着东方。
现在时间该是日落了,但铺天盖地的乌云已经彻底遮蔽了天空,只有在太阳落到靠近海面的时候,才投射出短暂的光芒。这时,佛罗多正好在那十字路口看见戒灵之王的踪影。不过,在明都陆安山阴影之下的帕兰诺平原则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的光线。
对皮聘来说,他上次坐在这里似乎是好几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时他还是个无忧无虑,不受一路上的磨难影响的快乐哈比人。现在,他是个准备面对恐怖攻势的大城中的一名小小士兵,身上披着带有悠久历史,却十分沉重的高塔卫戍部队制服。
如果在其他的时空之下,皮聘或许会对自己身穿的新衣感到高兴,但是,他现在知道这并非儿戏。他是在面临无比危机的君主麾下,一名誓死效忠的仆人。锁子甲十分沉重,头盔也让他觉得无法行动自如。他将斗篷披在椅子上,疲倦地将眼光从黑暗的平原上移开,打了个哈欠,接着又叹了一口气。
“你觉得累了?”贝瑞贡问道。
“是的,”皮聘说:“很累了,我已经厌倦了无所事事的等待。我在我主的门口不停地踱步,熬过了许多个小时,在这段时间中,他一直和甘道夫、印拉希尔王和其他重要的人物争辩。贝瑞贡先生,而且,到现在我还是不习惯饿着肚子服侍别人,看着他们吃东西,这对于哈比人来说真是个严酷的考验。我想你一定会认为我应该要觉得光荣,但是,光荣又如何?事实上,在这恐怖的阴影之下,就算是吃吃喝喝又怎么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整个世界似乎都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难道每当吹起东风,你们就会看见这样的景象吗?”
“不,”贝瑞贡说:“这并非是属于人间的天候,这是他的阴谋,这是他从火山之中激发出的毒烟,想要摧折我们的士气,这的确产生了影响。我希望法拉墨王子可以赶快回来,他绝不会低头丧志的。可是,现在谁知道他能不能穿过黑暗,渡河回来?”
“你说的没错,”皮聘回答:“甘道夫也很担心,我觉得,他没找到法拉墨觉得很失望,他现在又跑到哪里去了?在午餐之前他就离开了摄政王的会议室,我想他的心情也很糟糕,或许他已经知道了一些不好的消息。”
突然间,两人都停了下来,连声音都彷佛被冻结一般。皮聘捂着耳朵蹲了下来,谈话时正望向城外寻找法拉墨身影的贝瑞贡则是无法动弹,用呆滞的眼光看着城外。皮聘从那刺耳的尖叫声中就知道它的来源;这是他许久以前在夏尔的森林中所听到的同一个声音。只是,它的力量变得更强,仇恨变得更深,让剧毒的绝望毫不留情地刺穿透人心。
最后,贝瑞贡勉强挤出几句话:“他们来了!”他说:“鼓起勇气往下看!那些堕落的生物出现了。”
皮聘不情愿地离开座位,望着城外。帕兰诺平原笼罩在黑暗中,他只能依稀辨别安都因大河模糊的身影。此刻,当他凝神细看的时候,他可以发现有五个身影在他底下的空中飞翔着;那身影如同夜晚一样的黑暗,像是兀鹰一样的冷酷,却又比巨鹰庞大,浑身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它们越飞越近,几乎要进入城中弓箭的射程内,但随即又盘旋离开。
“黑骑士!”皮聘呢喃着:“会飞的黑骑士!贝瑞贡,你看!”他大喊着:“它们一定是在找什么东西!你看看它们一直在盘旋俯冲,全都瞄准着那一点!你可以看见那边有什么东西正在移动吗?黑色的小东西。没错,是骑着马的人,四个还是五个!啊!我受不了了!甘道夫!甘道夫快来救我们……”
另外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他靠着墙壁,像是被猎杀的动物一般不停地喘息。与这尖叫声相形之下显得十分遥远、微弱的是断续的号角声,这号角最后的声音最后还猛然往上扬。
“法拉墨!法拉墨大人!这是他的信号!”贝瑞贡大喊着:“真是太勇敢了!但是,如果这些邪恶的魔鹰拥有恐惧以外的武器,他们怎么可能逃到门口?你看!他们还在继续奔跑,他们会赶到门口的。不!马匹失控了……天哪!骑士都被甩了下来,他们正徒步前进──不,还有一个人骑在马上。那一定就是法拉墨将军,他可以掌控人类和马匹。啊!又有另外一只恐怖的怪兽扑向他。来人哪!快来人哪!没有人愿意出去帮忙吗?法拉墨!”
话声一落,贝瑞贡立刻奔入眼前的黑暗中。贝瑞贡这种不顾己身安危,先想到长官的行为,让皮聘觉得十分羞愧。他立刻站起身,开始打量着四周。就在那一刻,他发现了一道白光从北方冲来,像是平原上的一道流星;它以如同飞箭一般的速度前进,和四人会合,一起奔向正门。在皮聘眼中,那苍白的光芒似乎正在不停地扩散,将阴影驱散开来。当那身影越来越靠近的时候,他觉得似乎听见了一声大吼。
“甘道夫!”他大喊着:“那是甘道夫!他总是在最绝望的时候现身。冲啊!白骑士,冲啊!甘道夫,甘道夫!”他发疯似地乱喊,彷佛正在替赛场中的选手加油。
但是,这时,天空中的黑影已经发现了这个不速之客,一道黑影冲向他;但甘道夫举起手,一束白光射向天际,那名戒灵发出刺耳的叫声,摇晃着飞开。一见到这种景象,另外四名戒灵立刻往空中攀升,往东方飞去,消失在黑暗的云层中,帕兰诺平原似乎变得比较光明了些。
皮聘继续观察着,他看见白骑士和那些奔逃的战士会合了,等待那些步行的人追上来。人们从城中蜂拥而出,很快的一行人就进入了城墙上所看不见的死角中,他知道他们已经进了正门。由于皮聘推测这些人一定会立刻前来白塔晋见摄政王,于是急忙赶到要塞的入口处,在那边,他遇上了许多同样目睹这场追杀和援救的人们。
不久之后,在通往外城的街道中就发出了极为震耳的喧闹声,人们欢呼、大喊着法拉墨和米斯兰达的名号。皮聘看见排列成行的火炬,在欢欣鼓舞的群众簇拥下缓步前进的两名骑士:白衣骑士不再发出刺眼的光芒,似乎所有的火焰都在刚刚燃烧殆尽了;另外一名骑士周身笼罩在黑暗中,头无力地低垂着。他们一起下马,随从接过影疾和另一匹马的缰绳,两人一起走向门口的卫兵:甘道夫脚步沉稳,灰色的斗篷随风翻飞,眼中依旧有着熊熊火焰残留的余烬;另一个人一身绿衣,步履有些不稳,似乎是受了伤或是因为刚刚的追逐而精疲力尽。
皮聘紧跟在后,看着他们通过要塞的正门,当他好不容易瞄到法拉墨苍白的面孔时,他猛吸了一口气。从那张面孔上,他可以看出承受无比恐惧或痛苦的痕迹,但现在这一切都已经在法拉墨的掌握之中。当法拉墨和守卫说话时,他挺起胸,让旁人可以明显感觉到他的尊贵之气。皮聘仔细地打量着他,这才明白他和哥哥的长相有多么接近;当初皮聘第一眼见到波罗莫时,就因为他外貌威严、行事却又谨守礼仪而对他产生好感。但是,一见到法拉墨,皮聘却感觉到一股之前所没有的情绪波动──眼前是一名拥有尊贵血统和气质的人类;法拉墨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亚拉冈露出真面目时一样,或许相较起来没有那么尊贵,但也比较平易近人。这是拥有上古人皇血统的现世继承者,同时也被那古老种族的智慧和哀伤所感染。他现在才明白,贝瑞贡提到他时,为什么会对他那么尊敬。他是个人们乐于服从和跟随的将军,即使在那些黑翼的阴影笼罩之下,皮聘也愿意跟他出生入死。
“法拉墨!”他和其他人一起放声大喊:“法拉墨!”
法拉墨在城中人类的吵杂声中,听出了有些许的不同,于是他转过身,低头看去,露出惊讶的神色。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他说:“一名半身人,竟然就在高塔这里!你是……”
他话还没说完,甘道夫就走过来插话道:“他是和我一起从半身人的故乡来的,”他说:“他是和我一道的,先别在这边花时间。还有很多话要说、很多事情要做,你也已经疲倦了,他会跟我们一起来的。事实上,如果他没有忘记他的新工作,他这个时候也该去服侍摄政王了。来吧,皮聘,跟我们走!”
不久之后,他们就来到了城主的房间,许多张高背椅被安排在一盆火炭周围,仆人们也跟着送上美酒。皮聘就在不为人所注意的状况下站在迪耐瑟的座位旁,着急地想要聆听最新的消息,甚至连自己的疲倦都忘记了。
在法拉墨吃了几片面包、喝了一大杯酒之后,他在父亲的左手边坐了下来,甘道夫坐在另外一边的木椅上。一开始,法拉墨只有提到十天前他所执行的秘密任务,他描述了伊西立安目前的状况,以及魔王和盟友们的调兵遣将。接着,他提到了在路上埋伏哈拉德林人,将他们和巨兽一起歼灭的过程。这是将军向主上进行例行报告的口吻,即使战果看来十分的辉煌,但和目前的危机相比,也沦落为稀松平常的边境冲突。
接着,法拉墨的视线突然停留在皮聘身上。“但我们所遇到的状况并不寻常,”他说:“这位并不是我所见过,从北方传说中来到南方的第一位半身人。”
甘道夫一听见这话,立刻抓住扶手,猛地坐直身;他使了个眼色,制止了皮聘正要张开的大嘴。所有人都沉默、专注地倾听着法拉墨娓娓道来这段故事;在大多数的时候,他的目光停留在甘道夫身上,偶尔则是会瞟向皮聘,似乎是为了提醒自己之前所看到的景象。
随着他的故事逐渐揭晓,来到了和佛罗多及仆人在汉那斯安南相遇的时刻时,皮聘发现甘道夫的手紧握着椅把,同时还在微微颤抖,那双手看起来极为苍白,变得比以前更苍老。当他打量着对方时,这才害怕地发现,无所不知的甘道夫竟然在担心、甚至是害怕;房间中的空气变得十分凝滞、沉重。最后,法拉墨陈述了和对方分别的过程,以及他们意图前往西力斯昂哥的计划;他的声音越变越低,最后他不禁抱住头,无奈地叹气。甘道夫立刻站了起来。
“西力斯昂哥?魔窟谷?”他说:“时间,法拉墨,时间是?你和他们是什么时候分开的?他们大概什么时候会抵达那个受诅咒的山谷?”
“我是在两天前的清晨和他们分别的,”法拉墨说:“从那边到魔窟都因谷大约有四十五哩,然后从那边还得往西走十五哩才会到那座被诅咒的高塔。即使以最快的脚程计算,他们在今天之前也到不了那个地方,或许现在也还没到。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但这笼罩天地的黑暗和他们的冒险之间并无关连。那是从昨晚开始的,伊西立安一整夜都笼罩在阴影中。根据我的判断,魔王早就准备好对我们发动总攻击,而那攻击的发起时间是在这两名半身人离开我身边之前就决定的。”
甘道夫来回踱步。“两天前的早晨,也就是他们已经走了三个白天了!你和他们分开的地方距离这里有多远?”
“直线距离大约七十五哩,”法拉墨回答:“我已经尽全力赶来了,昨晚我在凯尔安卓斯扎营,那是在大河北边我们驻扎兵力的一个三角洲,马匹则是留在比较靠近的岸边。当黑暗来袭,我判断不能够再拖延了,因此立刻和其他三名自愿者骑马赶来。我将其余的部队派往南边,加强奥斯吉力亚斯渡口的防卫。我的决定应该没错吧?”他看着父亲。
“错?”迪耐瑟大吼一声,眼中闪动着异光。“你问我干嘛?这些人是你指挥的。还是,你请我评判你所有的作为?你在我面前装得十分谦卑,但你暗地里根本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一意孤行。你看,和以前一样,你说话还是很有技巧;可是,你从头到尾都一直看着米斯兰达,希望他告诉你说的对不对,有没有泄漏太多!他从很久以前就赢得了你的信任。”
“吾儿啊,你的父亲虽老,却还没有那么不中用。我还是和以前一样能听能看,你心里想的、嘴里不愿说的,我都猜得出来。我知道很多谜团的答案,不值得,波罗莫死得真不值得!”
“父王,我别无选择,”法拉墨低声说:“我也希望能够事先知道您的想法,再作出这么关键的判断。”
“那会改变你的决定吗?”迪耐瑟说:“你还是会把那东西送走的,我很清楚,我很了解你。你从以前就一直想要效法古代的王者,像他们一样高贵、慷慨、谦卑有礼。这于承平时期的王族来说,或许是值得付出的目标,但是,乱世中的慷慨往往必须以死为代价。”
“我不后悔,”法拉墨说。
“你不后悔!”迪耐瑟大吼道:“法拉墨大人,你牺牲的不只是你,还有你的父亲、以及你所有的子民。在波罗莫去世之后,换成你应该去尽全力保护他们了!”
“那么,父王希望──”法拉墨说,“我和哥哥的命运交换吗?”
“是的,我真希望是这样!”迪耐瑟说:“波罗莫效忠的是我,他不是巫师的玩偶。他会记得父王的需要,不要轻易放过命运赐给他的机缘,他会把那礼物送到我面前。”
法拉墨失控了:“父王,请您仔细想一想,为什么在伊西立安的是我而不是他?至少,我这不肖子还曾经听过您的教诲一次,指派他去执行那任务的就是摄政王您啊!”
“这杯苦酒我自会喝下,不需要你来提醒我!”迪耐瑟说:“我每天每夜都品尝着这苦果,忧虑还会有什么不幸发生。果然不出所料,我的担忧成真了。这不就是我所恐惧的吗!这枚戒指为什么不在我手中!”
“冷静一点!”甘道夫说:“波罗莫也绝对不可能把它带来给你的。他壮烈牺牲,他的死是有意义的,愿他安息!你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如果他拿走那东西,那么他将会沦入魔道,他会把那东西占为己有,当他回来的时候,你连自己的儿子也不会认得!”
迪耐瑟面色一正,冷冰冰地说:“你发现波罗莫没有那么容易操弄,是吧?”他柔声说:“身为他的父亲,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他会把那东西带给我的。米斯兰达,或许你很睿智,但不管你怎么阴谋设计,你都不是全知全能的,有些人的忠告,不是巫师的罗网和蠢人的愚行可以掩盖的,这件事我知道的比你所推测的还要多。”
“那您所知道的是?”甘道夫说。
“我所知道的,足够判断出我们必须全力避免两个愚蠢的作法。使用那东西非常危险,而在这个时刻,像你和我那儿子所做的一样,派两名没脑袋的半身人把它送到魔王的国度中,这种行为则是彻头彻尾的疯狂。”
“英明的迪耐瑟王,您又会怎么选择呢?”
“我两个都不做。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绝对不会为了一丝微薄的希望,而去冒着损失一切的危险,让魔王有重新找回那东西的可能性。不,我们应该要将它藏起来,收在阴暗、幽深,没人找得到的地方。除非面临到绝大的危机,否则绝对不可以使用它;而且,必须尽一切可能不让魔王找回它。只有在我们彻底挫败、无人生还时,魔王才有可能拿回这东西。”
“大人,您的思考模式和以前一样,都仅限于刚铎统治者的角度,”甘道夫说:“但是,除了你们之外,还有其他的人类、其他的生灵和其他的国度。以我来说,即使是他的奴仆都让我非常同情。”
“如果刚铎陷落,其他的人类能从哪里获得援助?”迪耐瑟回答道:“如果我现在已经将那东西安全地收藏在守卫森严的宝库中,这场会议就不会因此而起争端,我们也不需要在这一片迷茫中颤抖,担心不可掌握的结局。如果你不相信我能通过那试炼,你对我的了解根本就不够!”
“我的确不相信你可以,”甘道夫说:“如果我能够信任你,我早就把那东西送到你手中,不需要让我和其他人经历这么多的磨难。听完你这一番话之后,我对你的信任更为减少,就和我不信任波罗莫一样。等等,控制你的怒气!在这件事情上,我连自己也不相信;即使这是别人送给我的礼物,我也会拒绝的。迪耐瑟,你很坚强,在某些事务上你还是可以控制自己;但是,如果你拿到那东西,它会将你彻底击垮的。即使它被埋在明都陆安山下,你还是会朝夕思念地想着它。黑暗正逐渐逼近,更糟糕的状况就快要发生了。”
当迪耐瑟转头面对甘道夫时,他的双眼又再度发出异光,皮聘再度感觉到两人意志力的拉扯与抗衡。但这次,两人的眼光就像锋利的刀剑一样不停交锋,在战场上闪动着寒芒。皮聘浑身发抖,很担心有任何一个人会遭到致命的一击。可是,迪耐瑟突然间松懈下来,再度恢复了镇静,他耸耸肩道:
“如果我拿到!如果你拿到!”他说:“这种假设都是空谈,它已经进入了魔影的势力范围,我们只能静候时间告诉我们一切的答案,这答案很快就会揭晓了。在此之前,全世界所有对抗魔王的人们都只能抱持最后一丝希望;到时,就算这希望灰飞烟灭,至少大家还可以自由之身战死。”他转过身面对法拉墨道:“你认为奥斯吉力亚斯的防卫怎么样?”
“不够强,”法拉墨说:“正因为这样,我才会把伊西立安的部队派去强化那里的防卫。”
“我认为这恐怕还不够,”迪耐瑟说:“敌人的第一击将会落在该处,他们会需要一些强悍的将领来指挥他们。”
“许多地方都一样,”法拉墨叹气道:“如果我敬爱的哥哥还在世就好了!”他站起身。“父王,我可以告退了吗?”话没说完,他的双腿一软,幸好扶住了父亲的椅子才没有摔倒。
“我看得出来你很累了,”迪耐瑟说:“你赶了很长的一段路,我听说一路上还有邪恶的阴影追击。”
“先别谈这个!”法拉墨说。
“那就先不谈吧,”迪耐瑟说:“先去休息吧,明天我们会面临更严酷的考验。”
所有的人都向城主告退,把握机会好好休息。甘道夫和皮聘拿着小火把,准备走回暂居的地方,此时外面是一片无星无月的黑暗。在他们回到房内之前,两人都保持沉默,最后,皮聘握住甘道夫的手说。
“告诉我,”他说:“还有希望吗?佛罗多还有希望吗?我的意思是,至少佛罗多还有成功的可能吗?”
甘道夫拍拍皮聘的头。“从一开始就没有多少希望,”他回答道:“正如同你刚刚听见的,这只是微小的一丝希望。当我听见西力斯昂哥的地名时──”他走到窗台前看着外面,彷佛双眼可以穿透这一片黑暗。“西力斯昂哥!”他呢喃着:“为什么会挑选那条路呢?”他转过身说道:“皮聘,当我听见这个地名的时候,我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但事实上,我认为法拉墨带来的消息不算太坏,因为,我们很清楚地知道魔王终于在抓住佛罗多之前开启了战端。因此,从今天起的许多天,他的目光都会在全世界梭巡,反而遗漏了他自己的国度。而且,皮聘,我从这里就可以感觉到他的仓皇和恐惧,他被迫在一切准备周全之前发动攻击,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让他不得不如此。”
甘道夫沉思了片刻。“或许,”他喃喃道:“小子,或许连你所做的傻事都有帮助。我来算算:五天前,他可能已经发现了我们打垮了萨鲁曼,取走了晶石,但这又怎么样呢?我们也不能在不让他发现的状况下好好利用晶石。啊!不知道究竟如何!亚拉冈呢?他的时机快到了,皮聘,他的内心十分坚强,毅力远远超越一般人。他勇敢、意志坚定,能够自己作出正确的选择,必要时也敢铤而走险。或许就是这样啊!他可能利用晶石刻意出现在魔王面前、挑战他,为的就是这个目的。这是我的推测。算了,如果洛汗国的骠骑能即时抵达,我们才可能知道进一步的消息。这真是动汤的乱世啊!趁还能够休息的时候闭上眼休息吧!”
“可是,”皮聘说。
“可是什么?”甘道夫说:“今晚我只接受一个可是。”
“咕鲁,”皮聘说:“他们怎么可能和他一起行动,甚至是听从他的带领?我也看得出来,法拉墨并不喜欢他们要去的那个地方,到底有什么问题?”
“我现在也不能回答,”甘道夫说:“但我认为佛罗多和咕鲁在一切结束之前是会碰面的,不管会导致善果或是恶果都一样。但今晚我不愿意详述西力斯昂哥的历史,我担心的是阴谋,那个可怜的小家伙可能正计划着某种阴谋。我们又能如何?叛徒往往会作茧自缚,甚至创造出他无心缔造的善果,世事难料。晚安!”
※ ※ ※
第二天的早晨像是黄昏一样灰暗,原先因为法拉墨回来而鼓舞的民心士气,现在又再度低落下来。那天,有翼的阴影并没有再度出现,但是,从早到晚,人们都可以听见高空传来微弱的呼喊声;所有听到那声音的人都不禁浑身发抖,较为胆小的人更会当场嚎啕大哭、双腿发软。
法拉墨又再度离开了。“他们就是不让他休息,”有些人低声说:“王上对他的儿子太严苛了,他现在必须挑起两个人的重担,一个是他自己的,一个属于那永远不会回来的哥哥。”人们不停地望向北方,“洛汗的骠骑呢?”
事实上,法拉墨并非自愿离开的。但是,城主毕竟还是刚铎的统治者,那天他也不准备在战略会议中向任何人低头。那天一早,城主就召开战略会议,在会议中,所有的将领们都同意,由于南方遭受到突如其来的攻击,导致他们的兵力大幅减少,因此无法主动出击,除非洛汗国的骠骑抵达,才有可能扭转这局势。在此之前,他们必须消极地增派人手防御城门。
“不过,”迪耐瑟说:“我们也不能轻易放弃外围的防御,拉马斯安澈的城墙是我们耗费无数人力才修建好的。魔王的部队也必须为了渡过河口而付出惨重的代价,这样一来,他就不能够全力进攻我城。北方由凯尔安卓斯的道路将会被沼泽所困,而南方由兰班宁的路径则是由于河的宽度而无法渡过;他会集中全力攻击奥斯吉力亚斯,当年波罗莫阻挡住他的攻势时,就是同样的状况。”
“那只不过是刺探而已,”法拉墨说:“今天,就算我们让敌人付出十倍于我方的伤亡人数,这也是不值得的。他可以承受一整个军团的伤亡,但一个连队的牺牲对我们却是重大的损失。如果他强攻渡河,我们派在外地的驻军撤回主城的过程将会极度的危险。”
“凯尔安卓斯又如何呢?”印拉希尔王说:“如果奥斯吉力亚斯驻有重兵,该处也必须要有同样的待遇,我们也别忘记左翼可能的威胁。洛汗国的援军可能会来,但也可能失约。根据法拉墨的情报,魔王的黑门前聚集了大军,他可能派出不只一个军团,同时攻击一个以上的渡口。”
“战争本来就是场充满风险的赌局,”迪耐瑟说:“凯尔安卓斯已经驻有部队,我们不会再派出援军,但我绝不会拱手让出渡口和帕兰诺平原;关键在于现场的将军,是否拥有勇气执行上级的意志。”
会议室中陷入一片寂静,最后,法拉墨说了:“长官,我不会违抗你的旨意。既然您已经失去了波罗莫,我愿意在您的命令下代替他执行这项任务。”
“我命令你这样做,”迪耐瑟说。
“再会了,父王!”法拉墨说:“若是我能侥幸生还,请你给我个公平的机会!”
“那要看你是以什么样的姿态生还!”迪耐瑟说。
在法拉墨往东进发之前,最后和他说话的是甘道夫。“不要因为心中的痛苦,而轻贱自己的生命,”他说:“除了战争以外,这里还有其他的理由需要你。法拉墨,你的父亲是爱你的,他最后会明白的。再会了!”
法拉墨大人又再度离开了,他带走了许多能够抽调出来的自愿者。城墙上有许多人眺望着远方的废墟,猜测着该处到底面临什么样的状况;其他人则是依然如同以往一样看着北方,希冀着希优顿的驰援。“他会来吗?他还记得两国之间的盟约吗?”他们说。
“是的,他会来的!”甘道夫说:“但他有可能来得太迟。你们想一想!朱红箭最快也不过两天前才抵达他手中,从伊多拉斯到此又并不是一段很短的距离。”
在新的情报抵达时,又已经是夜晚了。一名男子匆忙地从渡口赶过来,他说从米那斯魔窟出发的大军正逐渐接近奥斯吉力亚斯,南方残酷的哈拉德林人也加入了他们的阵容。“我们也才刚刚得知,”信差说,“黑影将军是他们的首领,在河对岸都可以感受到他散发出的气息。”
皮聘来到米那斯提力斯的第三天,就在这噩耗中结束了。只有几个人敢去休息,因为大家都明白,即使是法拉墨也不可能在渡口固守太久。
※ ※ ※
第二天一早,虽然黑暗已经完全扩张,无法变得更深沉,但它还是在人们的心中构成了极为沉重的压力,他们也都觉得十分的恐惧。噩耗很快又再度来临了,魔王已经强渡了安都因河口,法拉墨正准备撤退到帕兰诺的城墙后,在大道堡垒中重新集结,但他所面临的敌人拥有十倍于他的兵力。
“即使他能够成功逃离帕兰诺平原,也不可能摆脱紧追不舍的敌人。”信差回报:“他们为了渡河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却没有像我们所希望的一样惨痛。他们的渡河计划十分的周详。我们现在才知道,从很久以前,他们就开始秘密地制造木筏和渡船,藏放在东奥斯吉力亚斯中。他们像是蚂蚁一般的蜂拥而来。但真正击败我们的还是黑影将军,光是听见他即将到来的谣言,就没有多少人能够抵挡。他自己的部下也对他畏惧不已,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会当场自相残杀。”
“那么,那里比此地还更需要我!”甘道夫立刻策马出城,他模糊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皮聘彻夜不眠地站在城墙上,不停的看着东方的变化。
天亮的钟声又再度响起,在这浓密的黑暗中显得格外讽刺。皮聘这时却看见远方有了火光,就在帕兰诺平原城墙树立的地方。守卫们大声呼喊,城中的所有男子全都严阵以待。远方不时发出红色的闪光,低沉的闷响传来不祥的消息。
“他们已经攻下了城墙!”人们大喊道:“敌人炸开了缺口。他们来了!”
“法拉墨在哪里?”贝瑞贡不安地大呼:“千万别说他已经战死了!”
带来最新消息的是甘道夫,过了一段时间,他带着屈指可数的骑士赶了回来,同时还必须负责护卫许多辆马车,车上载满了伤患,这是他们从大道堡垒的废墟中勉强救出来的战友。他立刻赶到迪耐瑟身边,城主坐在净白塔中的大厅内等待,皮聘则是在他身边。透过窗户,他暗色的双眸不停地窥探着北方、南方和东方,试图想要穿透那笼罩一切的邪恶黑暗。他的目光最常停留在北方,有时他会停下来彷佛侧耳倾听着;似乎藉着某种古老的魔法,他的耳朵可以听见远方平原上的马蹄声。
“法拉墨回来了吗?”他问道。
“不,”甘道夫说:“但当我离开的时候,他还活着。不过,他决定要留下来断后。如果帕兰诺平原的撤退行动失败了,有他在现场坐镇,至少可以让部队再坚持一阵子。但我对此实在没把握。和敌人相比起来,他的兵力和敌人相比起来太悬殊了,有个连我也感到害怕的敌人出现在战场上。”
“不会是──不会是黑暗魔君吧?”皮聘在恐惧中忘记了分寸。
迪耐瑟苦笑着说:“不,皮聘先生,时候还没到哪!只有在我们一败涂地之后,他才会来这边嘲笑我的失败。他会利用其他人当作他的武器。半身人先生,所有睿智的君王都必须利用别人,否则,为什么我会坐在这座塔中思考、观察和等待,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惜牺牲?我并不是已经不能出阵作战了!”
他站起身,掀开黑色的斗篷,斗篷底下他穿着锁子甲,腰带上系着一柄长剑,巨大的剑柄突出于黑银两色的剑鞘中。“我已经这样生活了多年,连睡觉的时候都不会除下。”他说:“这样,我的身体才不会因为年岁而变得老朽僵硬。”
“但是,在巴拉多之王的指挥之下,他的麾下大将已经攻占了你的外层防御,”甘道夫说:“他是古代的安格马巫王、妖术师、戒灵,九名堕落之王的首领,在索伦的手中,他是柄让人充满恐惧的利刃,是让人绝望的幽影。”
“那么,米斯兰达,你终于碰上可以和你匹敌的对手了!”迪耐瑟说:“至于我,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邪黑塔真正的掌权者是谁。你回来就只为了告诉我这些消息吗?或者,你只是因为打不过对方而逃之夭夭?”
皮聘打了个寒颤,担心甘道夫会因此而被触怒,但他的恐惧落空了。“或许吧!”甘道夫柔声回答:“但我们真正的试炼还没到来,如果古代的预言没错,无论多么勇武的英雄好汉都杀不了他,他的克星是连贤者都不得而知的谜团。无论如何,至少,邪恶的首领并不急着挥军向前;他正是照着你之前所提过的睿智规范而行,躲在后方,驱赶着他的奴仆疯狂向前。”
“但你猜错了,我回来的目的是护送那些还可以医治的伤患;拉马斯的城墙已经多处被毁,魔窟的大军很快就会从多个缺口进军。很快的,平原上就会掀起战火,我们必须要有足够的伏兵才行。我希望他们是骑马的战士,那是我们唯一的希望,目前敌人的骑兵依旧是他们最弱的一环。”
“我们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骠骑们现在能出现就好了!”迪耐瑟说。
“其他的部队会比他们先抵达,”甘道夫说:,“凯尔安卓斯的守军刚和我们会合,那座三角洲已经沦陷。魔王另外派出了一支部队从黑门前出发,从东北方渡河去攻击他们。”
“米斯兰达,有些人指责你乐于带来坏消息,”迪耐瑟说:“但这对我来说并不算是新消息了,昨天天黑以前我就知道了。至于伏兵,我已经考虑过这件事了,我们下去吧。”
※ ※ ※
时间慢慢流逝,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城墙上的守军就开始看见了撤退的先头部队。疲惫的战士散乱地往回走,其中大多数人身上都挂彩了,有些人甚至像是被怪兽追杀一般的没命狂奔。人们依旧可以看见东方闪动着火光,这些火焰似乎穿透了城墙,在平原上开始蔓延。房屋和谷仓起火了。然后,一条条长长的火龙从四面八方汇聚,沿着奥斯吉力亚斯的大道,朝向主城的正门而来。
“这些敌人,”男人们说:“外墙已经陷落了,他们从每一个缺口蜂拥而入,还带着火把!我们的部队呢?”
时间逐渐接近傍晚,光线越来越微弱,连视力很好的人,都无法从要塞中看清楚战场上的情况。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火焰不停地蔓延,火龙的长度和数量也一直在增加。最后,距离主城不到一哩的地方,一群秩序井然的战士出现了,他们以稳定的步伐前进,依旧保持固定的队形。
城中的人们屏息以待。“法拉墨一定就在那边,”他们说:“他可以指挥人类或是野兽,他会安全回来的!”
撤退的主要队伍距离主城越来越近了,从他们身后的黯淡天色中冲出一群骑士,这是断后部队幸存的最后几名战士,他们又再度转过身,准备面对数量惊人的敌人。然后,突然间传来了刺耳的呼声,敌人的骑兵出现了。原先的火焰长龙变成了波涛汹涌的火浪,一列一列的半兽人拿着火把、南方人擎着红旗,用粗鲁的语言不停叫骂着冲上来,眼看就要赶上撤退的队伍。最后,从黑暗的天空中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长着翅膀的黑影飞出,戒灵俯冲而下,准备大开杀戒。
撤退的队伍立刻慌乱起来,人们已经开始脱队,不假思索地四散奔逃,有些将武器抛下,有些恐惧大喊,有些则是趴在地上不能动弹。
要塞中传来了冲锋的号角声,迪耐瑟最后终于出动了他的伏兵,他们躲在正门内和外墙边,就等待着他的讯号,这是城内所有残存骑兵所拼凑出来的部队。他们队伍整齐地以高速冲向敌人,口中呼喊着杀敌的口号,城墙内传来了回应的欢呼声,在骑兵的最前端,是多尔安罗斯的王和他擎着蓝旗的天鹅骑士。
“安罗斯为刚铎而战!”他们大喊着:“安罗斯和法拉墨要会合了!”
他们以如同奔雷一般的气势,击溃了撤退队伍两边侧翼的敌人;但一名骑士摆脱了后面的所有人,他像是草原上的疾风掠过敌阵:影疾载着他,他再度浑身发光,高举的手中闪动着耀眼的光芒。
戒灵猛地拉高冲势,飞向另一个方向;因为,它们的首领还没有准备好迎战敌人手中净化的火焰。魔窟的部队一心一意只想击垮眼前士气低落、四散奔逃的残兵。刚铎撤退的部队欢呼着转过身,开始攻击追兵。原先的猎人成了猎物,撤退反而成了大开杀戒的机会。战场上立刻尸横遍野,满地都是半兽人和人类的尸体,骤然熄灭的火把冒出恶臭,在平原上卷起阵阵的烟雾,骑兵毫不留情地继续向前。
但迪耐瑟并不允许他们继续追击,虽然敌人的攻势受阻,暂时被击退,但东方的部队依旧源源不绝地前来增援。号角再度响起,发出退兵的号令,刚铎的骑兵停了下来,在他们的掩护之下,部队重整队形,他们调转队伍,秩序井然地朝向正门退去。他们抬头挺胸走入了城门,城内的人民也以敬佩的眼光看着他们,大声的欢呼;但是,众人内心都有些担心,因为从战士的数量看来,他们的牺牲非常惨重,法拉墨损失了三分之一的部下,他自己人又在哪里呢?
他是最后进来的人,他的部下都已经进了城内。骑兵们策马进城,最后是多尔安罗斯的旗帜和领袖,他怀抱着和他流着相同血脉的迪耐瑟之子法拉墨,他是在战场上找到他倒下的躯体。
“法拉墨!法拉墨!”人们在街道上哭喊着。但他没有回答,他们将他簇拥着送进要塞,回到他父王的身边。当时戒灵正因白骑士的光芒而后退,法拉墨则是正和哈拉德的一名大将僵持不下,从敌阵中冷不防飞来的一支毒箭射中了他。如果不是多尔安罗斯骑兵的冲锋,他可能早就被南方人的利剑斩杀在战场上。
印拉希尔王将法拉墨送入净白塔,他说:“王上,你的儿子在英勇奋战之后回来了,”他描述了在他眼前所发生的奋战经过。但迪耐瑟只是站起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儿子的面孔。然后,他命令仆人们在房中安排一张床铺,让法拉墨躺在上面,接着请众人离开,他自己则是来到了高塔顶端的秘密房间中;那一瞬间,许多抬头观望的民众看见窗内冒出苍白的光芒,在闪动一阵之后,光芒就熄灭了。当迪耐瑟从房中下来时,他还是一言不发地坐在儿子身边;只是,摄政王的脸色灰败,比他卧床的儿子看起来还要虚弱。
※ ※ ※
就这样,米那斯提力斯攻防战就在敌人严密的包围圈中展开了。拉马斯城墙遭到突破,整个帕兰诺平原也落入魔王的掌握中。从城外最后进来的消息,是由北方逃来的部队在正门关闭前所带进来的。他们是从安诺瑞安和洛汗进入米那斯提力斯必经之道上的守军,这些残兵是由印哥所带领的,五天前就是他让甘道夫和皮聘进入刚铎,那时,太阳依然还会升起,人们心中还抱持着希望。
“骠骑们还是没有消息,”他说:“洛汗国的援兵不会来了。即使他们来了,恐怕也无法突破包围圈。我们之前首先发现的部队,已经从凯尔安卓斯的方向渡河了。他们的兵力非常强大:好几个魔眼直属的半兽人军团,无数个由陌生的人类所组成的连队。他们身材并不高,但十分壮硕,像是矮人一样留着胡子,拿着巨斧,我们猜测,他们可能是从东方的荒野中前来的部族。他们在北方的道路上部署下重兵,许多则是驻扎在安诺瑞安,骠骑们看来是无法赶过来了。”
正门关了起来,城墙上的守卫一整夜都可以听见敌人在外面肆虐的声音,他们恣意破坏、四处放火,砍杀任何在城外的人类,不管他们原先是死是活都一样。在这一片黑暗中,人们无法估计越过大河的敌人究竟有多少,但是,当依旧黯淡的清晨到来时,人们才发现昨夜的恐惧并没有让他们夸张敌人的数量。平原上挤满了黑压压的部队,极目所及全部都是包围米那斯提力斯的敌人,如同恶臭的霉菌一样密密麻麻,占据了整个平原。敌人在城周围安置了许多黑色或是鲜红色的营帐,准备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攻城战。
半兽人如同蚂蚁一般的忙碌工作,他们在弓箭射程之外挖掘宽大的壕沟,每当一座壕沟完成时,沟内就被注满了火焰。人们看不清楚这火焰究竟是如何被点燃的,是靠着独门的技术还是靠魔法?没有人知道。这些人忙碌工作了一整天,米那斯提力斯的守军束手无策地看着他们,完全无法阻止他们的动作。只要一段壕沟完成,守军们就可以看见对方推来巨大的车辆,紧接着就是更多的敌军。他们都躲在壕沟的掩护之后,同时也架设起巨大的弩炮和投石器,城中的武器都无法射到那么远的地方,即使可以,也不具有任何的杀伤力。
一开始,人们只是哈哈大笑,并不怎么害怕那些装置,因为环绕这座城的主城墙不只极高,厚度更惊人,这是在努曼诺尔人的势力和知识衰微之前所建造的。它的外层如同欧散克塔一样,黝黑、坚硬、光滑,不管是火焰或是钢铁都无法破坏;除非有某种力量能将它连根拔起,否则它根本不畏惧任何形式的攻击。
“没用的,”他们说:“就算敌人主将亲自动手也是一样的,只要我们还活着,他们就绝对进不来。”但有些人忍不住质疑道:“只要我们还活着?还有多久?他拥有的武器从古到今已经不知击垮了多少强敌,饥饿就是他最可怕的帮手。道路都已经被封闭了,洛汗国的援军是不会来了!”
但那些装置并没有把弹药浪费在金刚不坏的城墙上。规划这场剿灭魔多大敌战役的并非是鸡鸣狗盗之辈,那是拥有诡诈智慧的力量和心智。巨型的投石器架好后,在敌人的呼喊和绳索、滑轮的运作之下,难以计数的弹药被投向极高的高空。这些弹药越过了城墙,如同致命的暴雨一般落在第一座城中。许多弹药藉着独特的技术,在半空中就炸成一团火焰洒向地面。
很快的,城内就陷入了一片火海,所有多余的人力全都被抽调去扑灭各处冒出的火苗。在这一团混乱之中,又有第二波没那么危险、却更为恐怖的弹雨落了下来。这些东西落在城门后的街道上;它们小而圆,却意外的不会爆炸。当人们想要弄清楚这是什么东西时,却纷纷克制不住地发出惨嚎或嚎啕大哭。敌人这回射进城内的武器是战死在奥斯吉力亚斯、拉马斯城墙、平原上的那些战士的脑袋。连最坚强的人看到这景象也不禁动容,有些脑袋已经被破坏得难以辨认,但有些即使被划满了恐怖的伤口,人们还是认得出来。从这些人头上的表情看来,每个人死前都承受了极度的痛苦;不只如此,半兽人还在他们的头上毫不留情地烙下了魔眼的印记。虽然这些人头沾满血污,被剥夺了最后一丝的尊严,但城中的守军还是会从中发现他们曾经认识的人,那些曾经昂首阔步、自尊自傲生活的人们。
人们徒劳无功地咒骂着那些聚集在正门前的敌人,对方毫不畏惧诅咒,也听不懂西方人类的语言,彼此之间只用类似野兽和食腐鸟类的嘶哑语言交谈。很快的,米那斯提力斯内的守军士气陷入了新的低潮,没有多少人还敢挺身抵抗魔多的部队,因为邪黑塔的帝王又带来了另一个比饥饿更快速、更强大的武器:恐惧和绝望。
戒灵又再度出击。这一次,他们的帝王发动了几乎全部的力量,而他们传达它意志和力量的声音,也随着变得更具破坏力,充满了威胁的邪气飘汤在空中。他们如同等待啃食尸体的兀鹰一样,在空中不停地盘旋。他们刻意保持在人类的势力和弓箭的射程之外,从不离开,致命的声音充塞在空气中。每一次凄厉的尖叫声都让人越来越难以忍受,到了最后,在这些黑影掠过上空时,连意志最坚定的战士都会卧倒在地上,无法动弹,再不然,他们就是浑身僵硬地站着,让武器从软弱的手中落下,脑中的思绪完全被黑暗所掩盖,再也不想要抵抗,剩下的只有躲藏、逃窜和死亡。
※ ※ ※
在这黑暗的一天中,法拉墨都躺在净白塔的厅堂中,在致命的高烧中挣扎着。有些人说他快要死了,很快的,这消息就传遍了全城。他的父亲什么都不做的坐在他身边,只是沉默地看着,完全放弃了防御的计划。
即使是被强兽人逮捕的时候,皮聘也不曾感到这么的绝望。他的职责是服侍摄政王,他就这样被人遗忘地站在点着微光的厅堂中,尽可能的压抑自己心中的恐惧。他眼睁睁看着迪耐瑟在他的眼前不停衰老,彷佛他坚强的意志中有什么紧绷的东西断了线,让他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或许是伤心或许是悔恨所造成的,他在那张坚毅的脸上看见了泪水,这比怒气更让人难以忍受。
“王上,不要哭,”他结巴的说:“或许他会好起来的,您问过甘道夫了吗?”
“不要拿巫师来安慰我!”迪耐瑟说:“那愚蠢的最后一线希望已经幻灭了,魔王找到了它,他的力量开始增强,他可以知道我们的想法,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我无情地派出自己的亲生儿子,冒那不必要的危险,现在,他躺在那里,血液中有着剧毒。无奈啊,无奈啊,不管战事如何演变,我的血脉都将从此断绝,刚铎宰相的家族也将从此终结,人类的皇族将落入贱民统治之下,最后我们将被全部灭绝。”
许多人来到门口,求见城主。“不,我不出去!”他说:“我必须要留在儿子身边,他在死前或许还会开口,距离那时候也不远了。你们想要跟从谁都可以,即使是那个只知道死抱着一线希望的灰袍傻瓜也无妨,但我只会留在这里。”
※ ※ ※
因此,甘道夫接掌了刚铎最后一个城池的防卫系统。只要他一出现,人们就士气大振,将那魔影的记忆赶出脑海。他日夜不休地在要塞和城墙之间来回,从南到北巡视城墙的每一个段落,多尔安罗斯王穿着闪亮的盔甲随侍在侧,他和他的骑士依旧拥有努曼诺尔人皇者的血液。看见他们的人们会低声说着:“古老的传说或许是真的,那些人的身体里面或许真流着精灵的血液,毕竟宁若戴尔的人民,曾经在那边居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然后,就会有人在这一片灰暗中唱起有关宁若戴尔的歌曲,或是远古流传下来的安都因的颂歌。
但是,当甘道夫离开之后,人们又再度被阴影所笼罩,热血也跟着冷却下来,刚铎的荣耀化成飞灰。就这样,他们度过了另一个黯淡、恐惧的白天,进入了绝望的夜晚。在第一城中已经有多处被烈火吞没,城墙上的守军已经有多处陷入了无路可退的窘况。但是,也没有多少人还紧守着自己的岗位,大多数的人都已经害怕地逃入了第二座城门。
距离战场很远的地方,大河上搭建了更多桥梁,一整天都有更多的部队和武器越过大河,最后,攻击终于在半夜发起了。先锋部队穿越了火焰壕沟之间刻意留下的通道,冲向城墙。即使在城墙上弓箭手的猛烈攻势之下,他们还是不顾生死的冲锋,不过,事实上城墙内并没有留下足以击溃他们攻势的守军。即使在火焰的照明下,刚铎一向自傲的弓箭手也因为数量上的差距而无法对敌人造成多大的伤害。在确定了城中的士气已经崩溃之后,隐身在幕后的将领指示全军发动攻击,在奥斯吉力亚斯建造的巨大攻城塔开始缓缓的穿越黑暗,被推向城墙。
信差们再度冲进了净白塔,由于事态紧急,皮聘还是让他们进来了。迪耐瑟缓缓将目光从法拉墨的脸上移开,沉默地看着他们。
“王上,第一城已经陷入了烈焰之中,”他们说:“您有什么指示?你依然还是城主兼任宰相。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听从米斯兰达的指挥。人们逃离了城墙,让我们的防卫露出空隙。”
“为什么?这些笨蛋为什么要逃?”迪耐瑟说:“晚死不如早死,反正我们迟早都会被烧成焦炭。回去你们的篝火边!我呢?我要留在我的火葬场!火葬!迪耐瑟和法拉墨不需要墓窖。不需要!我们才不会安息在这里的土地上,我们会像是野蛮人的国王一样烧成飞灰。西方的势力失败了,回到你们的火焰中吧!”
信差们立刻转身逃了出去。
迪耐瑟站了起来,松开法拉墨发烫的手。“他在发烧,一直发烧,”他哀伤地说:“他灵魂的圣堂已经崩溃了。”然后,他走向皮聘,低头看着他。
“永别了!”他说:“帕拉丁之子皮瑞格林,永别了!你的服役时间很短,现在也快结束了,我解除你的职务。去吧,选择你最想要的死法,你想和谁在一起都可以,即使是那个让你面对这死亡的蠢蛋也可以。把我的仆人找来,然后就走吧。永别了!”
“王上,我不会说永别的,”皮聘跪着说。突然间,他又恢复了哈比人的精神,他站起身,直视对方的双眼。“我会接受你让我离开的命令,大人,”他说:“因为我真的很想要见到甘道夫。但他并不愚蠢,除非连他都愿意放弃生命,否则我绝不愿意放弃生命。但是,只要您还活着,我就不愿意职务被解除。如果他们最后杀进了要塞,我宁愿站在你身边,好好的挥舞一下身上的这柄宝剑。”
“半身人先生,如你所愿吧,”迪耐瑟:“但我的生命就到此结束了,找我的仆人进来!”他转过身继续看着法拉墨。
皮聘离开了他,把仆人找了进来。他们是六名高大英俊的男子,但却因为这召唤而浑身发抖。不过,出人意料之外的,迪耐瑟只是命令他们在法拉墨的床盖上温暖的被褥,把床抬起来。
他们照做了,将法拉墨扛着离开了这厅堂。他们缓缓步行,尽可能不打搅到这发烧的伤患,迪耐瑟倚着拐杖跟在后面,皮聘则是走在众人的最后。
他们走出了净白塔踏入黑暗,气氛凝重得彷佛是参加丧礼一般,低垂的乌云在火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病态的红光。他们无声地穿越广大的庭园,在迪耐瑟的命令之下,于那枯萎的圣树旁停了下来。
除了下城的喧闹之外,一切都寂静无声,他们可以清楚的听见水滴从枯枝上哀伤地落入池水中的声音。然后,他们继续走到要塞的门口,卫兵们惊讶但无可奈何地打量着他们。一行人转向西,最后来到了第六城后方墙上的一座门前。人们称这作梵和伦,因为只有举行丧礼的时候它才会打开,除了城主之外没有其他人可以使用这条道路,唯一的例外是负责清洁维护陵寝的工作人员。在门后是一条蜿蜒的小路,在九转十八弯之后,才会来到明都陆安山阴影下众王和宰相安息的陵寝。
一名看门人居住在路旁的小屋中,他拿着一盏油灯满脸恐惧地来到门口。在城主的命令之下,他打开大门,大门无声地往后滑开,他们拿走他手上的油灯,走了进去。在摇晃的油灯光芒映照下,古老的高墙和石柱显得十分阴森。他们缓慢的脚步声不停地回响着,直到他们来到死寂之街,拉斯迪南,这街道位于苍白的圆顶和空旷的厅堂,以及早已亡故的人们的画像之间。他们走进了宰相陵寝,将重担放了下来。
皮聘不安地看着四周,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宽广的大殿中,彷佛整个地方都被包围在深沉的黑暗中,只有油灯的光芒穿透这厚重的包覆。在这微光之中,他依稀能够辨认出许多由大理石雕刻成的石桌;每张石桌上躺着一具双手交叠的尸体,头枕在冷冰冰的岩石上,但最靠近众人的一张石桌上空无一物。在迪耐瑟的命令之下,他们将法拉墨和父王肩并肩排在一起,用一张裹尸布将他们盖住,仆人们接着低头垂首在两边站好,彷佛是在谒陵一般。然后,迪耐瑟低声开口道:
“我们会在这里等待,”他说:“但别找香料师过来。带干燥的柴火过来,堆放在我们身边和身下,在上面倒满油。听我的号令,你们可以将火把丢上来。不要多说,只管照做就是了。再见!”
“王上,谨遵指示!”皮聘立刻转过身,害怕地逃离这亡者居住的地方。“可怜的法拉墨!”他想:“我一定得赶快找到甘道夫才行,可怜的法拉墨!他需要的不是泪水而是医药啊。喔,我到底能在哪里找到甘道夫?我想,一定是在最忙乱的地方,他搞不好没时间分身来对付将死的疯人。”
到了门口,他转身对一名留下来看守的仆人说:“你的主人失去理智了,”他说:“动作慢一些!只要法拉墨还活着,请你们不要带火过来!在甘道夫到之前什么事也不要做!”
“米那斯提力斯的统治者究竟是谁?”那人回答道:“是迪耐瑟王?还是灰袍圣徒?”
“看起来如果不是灰袍圣徒,那就什么统治者都没有了,”皮聘说,在此同时他使尽浑身解数飞奔上那蜿蜒的小径,穿过那惊讶的看门人身边,走出大门,继续不停地奔跑,直到要塞的入口处。当他经过的时候,卫兵向他打招呼,他认出了贝瑞贡的声音。
“皮瑞格林先生,你要去哪里?”他大喊着。
“我要找米斯兰达,”皮聘回答道。
“王上的命令一定很紧急,不能够被我所拖延,”贝瑞贡说:“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赶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王上究竟去哪里了?我才刚上哨,但我听说他走向那封印之门,仆人们还扛着法拉墨走在前面。”
“没错,”皮聘说:“他们的目标是死寂之街。”
贝瑞贡忍不住低下头,隐藏眼中的泪水。“他们说他已经快死了,”他叹气道:“现在他终于还是走了。”
“不!”皮聘说:“时候还没到,即使是现在,我想我们还是有机会阻止他的死亡。可是,贝瑞贡,城主在他的王城陷落之前就崩溃了,他已经发疯了,会做出很危险的事情来。”他很快地转述了迪耐瑟的诡异话语和动作。“我必须立刻找到甘道夫才行!”
“那你必须前往战火正炽烈的地方才行。”
“我知道,王上准许我离开,贝瑞贡,如果你可以的话,请你想想办法阻止这不幸发生。”
“除非是摄政王直接的命令,否则他不准许任何穿着黑银制服的人擅离职守。”
“好吧,你必须要在军令和法拉墨的生命之间作出选择,”皮聘说:“对我来说,我认为你要对付的不是什么王者,而是个疯子。我得走了。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尽快赶回来!”
他死命的跑着,一直朝向外城而去。人们狂奔逃离大火现场,有些注意到他穿着制服的人转过身大吼大叫,但他全不理会。最后,他终于穿过了第二门,门外的城墙几乎全都陷入烈焰之中,但是,这里却处在一种十分诡异的沉寂中,没有人们的呼喊声、没有金铁交鸣的声音,接着,突然间传来一声刺耳的吼叫声,以及一声巨大的爆响。在足以让人两腿发软的恐惧中,皮聘强逼着自己走到正门后的空地上。他停了下来,找到了甘道夫,但是,他却不由自主地倒退回来,躲进阴影中。
※ ※ ※
自从午夜开始,敌方的攻势就从未停歇过。战鼓雷鸣,成千上万的敌人从北方和南方蜂拥而来,庞大无匹的巨兽也出现在战阵中,在这血红的光芒下,哈拉德林人拖拉着这些猛,它们巨大如同房屋般的身躯,扛着巨大的攻城塔和武器朝向正门靠近。但是,他们的统帅一点也不在乎他们的表现,或是可能遭受的损伤;这些部队的用处只是在测试敌人的防御强度,让刚铎的守军疲于奔命,他把最精锐的部队都投入正门前。正门由钢铁所铸成,在高塔和强大的火力守卫之下的确难以攻破。但是,相比于周围金刚不坏的城墙,这是整体防御中最弱的一点。
鼓声越来越大、火势越来越猛,巨大的攻城塔、投石器不停的靠近,在这阵形之中,有一座庞大惊人的破城锤,它的长度和百年的神木一样高,藉着粗大的铁练晃动。魔多的铁匠们早已为了铸造这恐怖的武器而努力多时,它的尖端铸成咆哮狼头的形状,上面被施以破坏的法术,为了纪念远古的地狱之锤,他们将这破城锤命名为葛龙德。巨兽拖着它,四周环绕着许多的半兽人,来自山区的食人妖则是负责整个装置的使用。
不过,在正门附近,守军依旧十分的强悍,多尔安罗斯的骑士和最老练的战士都集中在该处。箭雨插满了战场的每一寸土地,攻城塔被炸成碎片,或是像火把一样被熊熊烈火包围。正门旁的尸体堆积如山,但在难以想像的疯狂力量驱使下,敌军依旧奋不顾身地冲上前。
葛龙德缓缓前行,没有任何的火焰能够伤害它;不过,拖拉的巨兽经常陷入疯狂、胡乱的冲撞,在四周的半兽人阵形中造成惨重的伤亡。但是,他们立刻将这些尸体丢到一边,由其他人接替它们的位置。
葛龙德继续前进,鼓声狂乱地噪响着。在尸山上出现了一个丑恶的身影:一名高大、浑身都在黑暗遮蔽之下的骑士,他践踏着尸体缓缓走向前,丝毫不在乎刚铎的箭矢。他停了下来,高举一把苍白的长剑。在这一瞬间,攻守双方都陷入了极度的恐惧中,人们丢下武器,松开弓弦,一切都陷入死寂中。
战鼓再度响起,葛龙德猛地在食人妖的怪力之下被抛向正门。它撞上了正门,正门晃了晃,巨大的声响如同闷雷一般响彻全城,但纯铁的大门和钢造的巨柱依旧挺住了这股攻击。
黑影将军挺起胸,发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刺耳声音,他似乎在念诵着一种古老而被人遗忘的语言,要让岩石和人心一同融化。
他喊了三次,巨大的破城锤跟着挥动了三次,在最后一击之下,刚铎的大门被破了。彷佛受到某种爆炸魔法的影响,刚铎的大门在白光中轰然一声炸得粉碎。
戒灵之王无视一切地走了进来,在血红火焰的衬托下,他黑暗的身影显得特别刺眼,甚至成了一个夹带着让人绝望力量的庞大形体。戒灵之王就这么走进了从未有敌人踏入的门内,所有的战士在他之前四散奔逃。
只有一个人例外。甘道夫骑在影疾身上,动也不动地在门后等着:影疾是这世界上唯一能够忍受这无比恐惧,还是和主人一样纹风不动的神驹。
“退回去!”甘道夫说,那庞大的黑影停了下来。“回到你的深渊去!退!和你的主人一同面对等待着你们的虚无……。给我退!”
黑骑士掀开兜帽,在兜帽底下,他竟然戴着皇冠,但却没有人能够看见他的脑袋。火光射穿他头部应该在的地方,融入他黑暗的无边无际的身体,鬼气森森的笑声从隐形的口中传了出来。
“老笨蛋!”他说:“你这个老笨蛋!这是我的时刻。当你看见死亡的时候,难道认不出来吗?死吧!”话一说完,他就高举长剑,火焰从刀刃飞溅而出。
甘道夫不为所动。就在那一刻,在城中的某个庭院里,一只公鸡扯开喉咙啼叫;它尖利、清澈的啼声划破了咒语和战火,欢迎这笼罩在死亡中的清晨到来。
似乎是为了回应这声响,从远方传来了另一种乐音──号角声、无数的号角声。在黑暗的明都陆安山中号角声不停地回汤着……北方的号角雄壮地吹奏着。
洛汗的骠骑终于赶来了!
第五节 骠骑长征
梅里躺在地上,裹在毯子内,由于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所以他什么也看不见。可是,虽然夜空中一点微风也没有,四周的树木却都在微微地叹息。他抬起头。然后他又听见了那声音:像是在茂密的森林与山丘中回汤的微弱鼓声。这脉动声有时会突然消失,然后又在其他的地方接续下来,有时远,有时近,不知道值夜的卫兵是否听见了这声音。
他看不见身边的景象,但他知道周遭全都是洛汗国的骠骑,他在黑暗中可以闻到马匹的气息,可以听到它们在盖满松针的地面上踱步的声音。部队在靠近爱伦那奇烽火台的松林中扎营,爱伦那奇是座突出于督伊顿森林边缘的山丘,附近就是东安诺瑞安中宽大的道路。
梅里虽然很累,却一直睡不着。他已经连续骑了四天,那永不消散的黑暗开始让他心情也跟着变沉重,他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跟来,为什么明明有各种各样的借口,甚至连骠骑王都对他下令,他还是坚持不要留在后方。他也思索着,如果年老的国王知道他违抗命令偷偷跑来,会不会生气?或许不会吧,德海姆和统领他们马队的将军艾海姆之间似乎有某种默契。他和所有的部下都假装没看见梅里,当他说话的时候也刻意置之不理,大家可能都把他当成德海姆所携带的另一个背包,德海姆则十分满足于这情况,他也不和任何人交谈。梅里觉得自己很渺小、微不足道,非常孤单。大伙变得越来越紧张,处境也越来越危险,他们距离米那斯提力斯建造在周围平原上的外墙大概还有一天的马程。斥候被派去前线侦察状况,有些再也没有回来,其他人则是匆忙的赶回,报告前方的道路全都被敌人占领了。一支敌军驻守在道路上,大约在阿蒙丁山脉西方三哩的地方,沿着道路不过九哩的地方还有许多人类的部队驻扎,半兽人则是充斥在路旁的山丘和森林中。骠骑王和伊欧墨趁着夜色召开了多次会议。
梅里很想要找个人聊天,他想到了皮聘,但这只是让他更睡不着而已。可怜的皮聘被关在那巨大的岩城中,孤单而害怕。梅里希望自己能像伊欧墨一样,是个高大的战士,可以吹响号角之类的乐器,前往救援他。最后,他坐直身,聆听那似乎越来越靠近的鼓声。他可以听见人们低声交谈,被半遮掩住的油灯在树木间移动,附近的人类开始在黑暗中游走。
一名高大的人类站起来,不小心踩到他,开始诅咒讨厌的树根。他认出那是艾海姆将军的声音。
“大人,我不是什么树根,”他说:“也不是行李,而是个浑身淤青的哈比人。你至少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补偿我所受的伤害。”
“在这该死的黑暗中什么东西也看不清楚,”艾海姆回答道:“我王下令所有人必须立刻做好出发的准备,我们可能要紧急出动。”
“是敌人来了吗?”梅里紧张兮兮地问:“那是他们的鼓声吗?由于都没人作出回应,我还以为我在幻想呢!”
“不,不是,”艾海姆说:“敌人在道路上,不在山里。你听见的是沃斯人,他们是居住在森林中的野人,靠着鼓声来交谈。据说他们还居住在督伊顿森林中。他们是远古遗留下来的少数民族,十分隐密地居住在森林中,过着像是野兽一般机饯和小心的生活。他们不会和刚铎或洛汗作战,但现在他们为了这黑暗和半兽人的出现而担心,他们害怕黑暗的年代又要重新降临了。我们最好感谢他们不准备猎杀我们,谣传他们使用的是毒箭,在野外求生和箭术上更是无人能敌。不过,他们自愿要协助希优顿王,刚刚他们的首领才被带到骠骑王身边,这也是火光的来源。我只听说了这么多,我得赶快去执行王上的命令了。赶快打包好吧,袋子先生!”他消失在阴影中。
梅里并不太喜欢野人和淬毒的箭矢,但是,他还有比这个更沉重的事情要担心。等待实在让人难以忍受,他非常想要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站了起来,很快就按照之前最后一盏油灯出现的路线追了过去。
不久之后,他来到了一块空地上,骠骑王的帐篷就设立在一株大树下,一盏上方被遮掩住的油灯挂在树枝上,对四周投射出苍白微弱的光芒。希优顿和伊欧墨坐在地上,面前则是一个相貌奇怪的人。他看起来如同岩石一样的苍老,一头乱发和胡须,则是像苔藓一样挂在他肥胖的脑袋和下巴上。他的腿很短,身材很臃肿,只有腰间挂着蔽体的草叶。梅里觉得之前似乎看过这个人,接着,他突然想起了登哈洛的普哥人。他长得和那些雕像一模一样,或许他就是那些远古的工匠所雕琢的对象。
当梅里靠近的时候,众人正陷入沉默,接着,野人开口说话了。看来似乎是在回答某个问题。他的声音十分低沉、沙哑,但梅里惊讶地发现,他所使用的竟然是通用语;只是有些迟疑,中间还夹杂着一些不标准的发音。
“不,马队之父,”他说:“我们不战斗、只狩猎,杀死森林中的哥刚哥刚就是半兽人,讨厌半兽人。你们也恨哥刚,我们可以帮忙。野人耳朵和眼睛都很锐利,知道所有路。野人在石屋之前就住这里,高大人还没从海上过来。”
“但我们需要的是战场上的支援,”伊欧墨说:“你和你的同胞要怎么帮助我们?”
“带情报回来,”野人说:“我们从山上看,我们可以爬高山往下看。石城关起来,外面失火,里面也失火,你想要去吗?那你们必须快!但哥刚和人类在那边,”他朝着东方挥舞着粗短的手,“挡在马路上,很多人,比骑马的人要多……”
“你怎么知道?”伊欧墨说。
老人毫无表情的脸上没有透露什么,但从他的声音中可以感觉到他有些不悦。“野人自由生活、不拘束,但不是小孩,”他回答:“我是伟大的头目,刚布理刚。我可以数很多东西,天上的星辰、树上的枝叶、黑暗中的人类。你的人数是二十乘二十的十五倍,他们有更多。大战,谁会赢?还有更多绕着石城走……”
“没错!他说的真的非常精确。”希优顿说:“我们的斥候回报,他们在路上挖了壕沟和插了木桩。我们不可能以突袭的方式攻击他们。”
“可是我们却得更快赶到,”伊欧墨说:“米那斯提力斯已经陷入大火之中!”
“让刚布理刚说完!”那名野人说:“他知道的不只一条路,他会带你们走那没有陷阱、没有哥刚、只有野人和野兽的道路。在住石屋的人更强大的时候,他们盖了不只一条路,他们切割山脉,就像猎人切割猎物,他们让大车从督伊顿到瑞蒙。现在他们不走这条路,路被遗忘,但野人可没有,道路依旧藏在树木和草地上,它越过山丘,来到丁山,最后又回到马路上。野人会带你走这条路,然后你们可以杀死哥刚,用明亮的钢铁赶走可怕黑暗,野人可以安心地回去森林睡觉。”
伊欧墨和骠骑王用洛汗的语言交谈了片刻。最后,希优顿转向野人说:“我们愿意接受你的协助,”他说:“虽然我们自己的家园也遭到了敌人攻击,但那又怎么样呢?如果岩城陷落,我们也不需要回去了;如果它得救了,那些部队的补给线也会被切断。刚布理刚,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们会给予你丰厚的奖励,骠骑将永远成为你的盟友。”
“死人不会是活人的朋友,也不会送礼物,”野人回答道:“但如果你在这黑暗之后活下来,那就不能打扰野人,也不能再像动物一样追捕他们。刚布理刚不会带你进陷阱,他会亲自和马队之父一起过去,如果他带错路,你可以杀掉他。”
“就这么办!”希优顿说。
“我们要花多久时间才能绕过敌人,回到大路上?”伊欧墨问道。“如果你带领我们,那我们必须徒步前进,我猜那条路不会很宽吧?”
“野人走路就很快,”刚布理刚说:“石车谷那边的道路可以让四匹马并行,”他往南挥舞着手说:“但在开口和尾端都很窄,野人从这边走到丁山刚好是日出到中午。”
“那么先锋至少必须要七个小时才能到,”伊欧墨说:“全部队伍通过大概要十小时。路上可能还会有意料之外的阻碍;而且,如果我们的部队全都散开,离开山脉之后要重新集结也必须花很多时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谁知道?”希优顿说:“随时看起来都像夜晚。”
“的确到处都黑暗,但不是夜晚,”刚布理刚说:“太阳出来的时候,即使我们看不见她,也可以感觉到她。她已经爬出了东方山脉,目前的天空正好日出。”
“那么我们必须尽快出发!”伊欧墨说:“就算如此,我们今天也无法及时赶到刚铎。”
梅里等了片刻,没有听到什么新消息,于是他溜了回去准备听候开拔的号令,这是大战前的最后阶段。在他看来,应该不会有多少人活下来。不过,一想到皮聘和米那斯提力斯中的烈焰,他就只能强压下胸中的恐惧。
※ ※ ※
那天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他们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可能阻碍行进的敌人。野人把许多机饯的猎人派了出去,不让任何的半兽人或间谍有机会打探山中的调动。当他们靠近被包围的城市时,光线变得越来越微弱,骠骑们像是黑色的剪影一般在黑暗中穿梭。每个连队都有一名野人负责带领,刚则是亲自走在希优顿身边。出发的时间花得比预期的要久,骠骑们浪费了不少时间才把马匹牵到营地后面的浓密森林中,进入隐藏的石车谷。当先锋踏上阿蒙丁山东方的宽广平地时,大约已经是下午了,这边果然有一条被从那多到阿蒙丁山的丘陵所遮挡的道路。这条古代马车可以通行的道路穿越了隘口,一路伸展下去,在安诺瑞安再度和通往主城的马道会合。不过,这条道路已经有许多许多年没有人使用了,它已经多处断裂,被掩盖在无数年累积的树叶和浓密的树林之下,但这树林正好提供了骠骑们参战前隐藏行踪的最后机会;因为,在那之后就是通往安都因平原的道路,而东方和南方的山坡都是多岩而没有遮蔽的。这些光秃秃的山脉绵延不断,和明都陆安山的庞大身躯连结在一起。
前锋停了下来,后方的部队则是从石车谷中快速涌出,散开在树木之间各自找掩蔽隐藏。骠骑王召集所有的将军开会,伊欧墨派出斥候打探前方的道路,但衰老的刚布理刚只是摇摇头。
“派骑马的人也没用,”他说:“野人已经都看过黑暗中能看到的景象了,他们很快就会回来,和我在这边会合。”
将军们都来了,接着是许多和刚布理刚的身材没有什么两样的普卡人,从树林中无声无息地走出来,他们用一种奇特的低沉语言和刚布理刚交谈。
刚布理刚转过头对骠骑王说道:“野人说了很多事情,”他说:“首先,要小心!丁山之后一小时步行的路程处还有很多人类扎营。”他朝那黑色的西方挥舞着手。“但从这里到岩城人盖的新墙之间看不到敌人,许多敌人在那边忙碌,墙已经不在了,哥刚用地底的爆雷和黑铁的棍子把墙弄倒了。他们很粗心,不注意四周的状况,他们认为朋友看住了所有的道路!”一说到这里,刚布理刚发出了奇特的咕鲁声,看来他似乎在笑。
“这是好消息!”伊欧莫大喊道:“即使在这么黑暗的状况下,希望之火又再度点燃了!魔王的计谋经常反而成为我们的帮手,这该死的黑暗成了我们最佳的掩护。现在,他旗下的半兽人急着想要摧毁刚铎的一草一木,同时也破坏了我之前最担心的防卫。刚铎的外墙本来会成为阻挡我们最可怕的敌人,现在,只要我们能够冲过这段路,就可以长驱直入赶到城外。”
“森林中的刚布理刚,我必须再度感谢你,”希优顿说:“愿你们能够获得好运!”
“杀死哥刚!杀死半兽人!野人只会因这个感到高兴,”刚布理刚回答道:“用钢铁赶走臭空气和黑暗!”
“我们千里迢迢赶来这边,就是为了这个目的,”骠骑王说:“我们会试着达到这目标的,不过,我们得到明天才能确定会达成什么样的成果。”
刚布理刚趴了下来,用额头接触地面,代表告别之意,然后,他站了起来,似乎准备离开;但他突然间抬起头,像是受惊的野兽闻到陌生的味道一样嗅闻着,他的眼睛迅即一亮。
“风改变了!”他大喊着。话一说完,他和子民们全都消失在朦胧中,骠骑再也没有见到他们。不久之后,东方又传来了微弱的鼓声,不过,虽然这些野人看来粗鲁不文,但没有任何一名骠骑怀疑他们的承诺。
“我们不需要进一步的带领了,”艾海姆说:“我们的队伍中有些骑士,曾经在承平的时候去过米那斯提力斯,我就是其中一个。当我们来到路旁时,会看见它往南方转,在我们抵达主城之前还有二十一哩的距离,在这段路上两旁几乎都是青草,刚铎的信差和传令们,都是利用这段道路全力奔驰,我们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赶到城下。”
“那么,既然我们等一下就必须拼尽全力,面对险恶的敌人,”伊欧墨说:“我建议大家可以先休息,藉着夜色出发,这样我们就可明天一早出动,或是在王上下令的时候出发。”
骠骑王同意了,将领们也都回到各自的部队去,但艾海姆很快地返回来了。“斥候在这片灰色森林之外,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状况,王上,”他说:“只发现了两个人──两具人尸和两匹马尸。”
“继续,”伊欧墨说:“有什么特别的吗?”
“是这样的,大人,他们是刚铎的信差,其中一具尸体或许是贺刚,至少他的手中依旧握着朱红箭,但他的脑袋已经被砍掉了。还有一件事,从迹象看来,当他们被杀的时候,正逃往西方,我研判当他们回来的时候,发现敌人已经展开攻击,或是已经攻占了外墙。如果他们使用驿站所提供的马匹,那么多半是在两天之前抵达的,他们不能进入王城,只好转身回来。”
“真糟糕!”希优顿说:“那么迪耐瑟就根本不知道我们出发的消息,他可能会因此而感到无比的绝望。”
“人们在紧急的时候不会容忍迟到,但迟到总比不到好,”伊欧墨说:“或许这次人们会发现,古人的谚语从来没有这么贴切过。”
※ ※ ※
时间正值夜晚,洛汗的部队在道路的两边无声无息地移动。这条路已经越过了明都陆安山的外环,开始往南弯。人们可以看见遥远的正前方出现冲天的火光,山脉的轮廓也被包围在红光中。他们已经靠近了帕兰诺平原的拉马斯外墙,但日出的时刻尚未到来。
骠骑王身处在先头部队的中央,家族的成员全都在他身边,艾海姆的马队紧跟在后;梅里注意到德海姆离开了原来的岗位,在黑暗中无声前进,直到贴近骠骑王的禁卫军为止。前方传来了全军停止的号令,梅里可以听见前面传来低语声,被派出去观察情况的侦查员也回来了,他们来到骠骑王面前。
“王上,火势非常猛烈!”一人说:“主城几乎全陷入火海中,平原上似乎全是敌人,但大部分的力量几乎都投入了突击正门的攻势中。我们推测,外墙这边没有多少人留守,没有出动的人也十分松懈,全心全意在破坏。”
“王上,您还记得野人所说的话吗?”另一个人说:“我在和平的年代里居住在谷地中,我叫威法拉,我也可以闻得出空气流动所带来的消息,风的确已经改变了。空气中有种来自南方的气息,是非常微弱的海咸味,明天早晨一定会有重大的变化。我们通过城墙的时候,应该正好是黎明。”
“威法拉,如果你说的没错,愿你生生世世都生活在众人的祝福中!”希优顿说。他转过身面对四周聚集的骑士,他用雄浑的声音开口说话,连第一个马队的骑士都听得见他所说的话:
“英勇的骠骑们,诸位伊欧的子嗣!关键的一刻已经到来了!眼前是敌人和烈焰,你们的家园却在远方。虽然你们在异国作战,但所争取到的光荣却永远是属于你们的。我们已经承诺了盟邦,该是我们履行诺言的时候了!我们要让这块土地和他的统治者,明白我们的友谊!”
人们纷纷用长枪敲击盾牌,制造出惊人的声响。
“吾儿伊欧墨!你带领第一马队,”希优顿说:“让骠骑王的旗帜飘扬在正中央;艾海姆,你带领部队在我们通过外墙时防卫右翼,葛林伯带着部队防御左右,其余的部队找空隙跟上来,打散任何集结的敌人。我们现在不清楚战场上的情况,因此也没办法规划其他的战略。向前冲,不要畏惧黑暗!”
※ ※ ※
先头部队策马飞驰,不管威法拉所感受到的改变何时会出现,四周依旧是一片黑暗。梅里紧抱着德海姆,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则试着松开剑鞘。他这才明白骠骑王对他所说的话:梅里雅达克,在这样的战斗中你能派上什么用场?“只有这个,”他想:“拖累一名骑士,希望自己能够保住座位,不会被后面的马匹给踩死!”
他们距离外墙不到三哩的距离,因此很快就抵达了目标,对梅里来说还嫌太快了些。战场上传来惊慌的呼喊声,还有短暂金铁交鸣的声音。留守在外墙的半兽人数量很少,又没有预料到会遭受到这种攻击,因此,他们很快就被杀死或是驱散了。在拉马斯城墙北门的废墟前,骠骑王又再度停了下来,第一马队将他团团围住。虽然艾海姆的部队在阵形的右翼,但德海姆还是刻意靠近骠骑王,葛林伯的部下则是从更东边的城墙缺口通过。
梅里从德海姆的背后不停窥探,在很远的地方,至少是十哩以外的平原上,可以看见非常猛烈的火势。不过,在它和骠骑们之间,火势则像是一弯新月一样,最近的距离不过是三哩左右。在黑暗的平原上他什么也看不清楚,也没有任何晨光降临的感觉,更别提什么风的变化了。
洛汗国的部队无声无息地踏上刚铎的平原,缓缓集结,就如同洪水在人们自认安全的水坝外拍打一样。黑影将军的全副心神都放在那即将陷落的城池上,没有任何情报能提醒他这万无一失的计划中出现了漏洞。
过了不久之后,骠骑王领着部下往东走,来到了城墙和战场火焰之间的空隙,他们依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希优顿也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号令。最后,他又停了下来,米那斯提力斯又更靠近了些,空气中充满了焦味和死亡的气息,马匹们非常不安,骠骑王动也不动地坐在雪鬃背上,眺望着米那斯提力斯的苦难,彷佛被这恐怖或痛苦所震撼,他的双肩似乎被沉重的岁月压低。梅里觉得自己也感觉到惊疑不定,无边无际的恐惧趁隙袭来,他的心脏缓缓地跳动着,时间似乎静止了。他们太迟了!迟到比不到还糟糕!或许希优顿会承认失败,低垂下老迈的身躯,夹着尾巴逃回山区。
突然间,梅里终于感觉到局势改变了。起风了!晨光已经渐渐探出头来,往遥远的南方看去,人们可以依稀看见模糊的云朵在翻滚着──黎明就快到来了。
就在同一瞬间,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彷佛王城的地面被轰雷击打。那一刹那,王城变得黑白分明,最高的尖塔像是闪着光芒的细针;然后,黑暗再度掩没一切,低沉的轰隆声从城门的方向飘移过来。
一听见那声响,骠骑王老态龙钟的身躯突然挺直起来。他再度恢复了自信尊贵的仪态,他挺着胸膛,大声呼喊,这是人类所发出过最清亮的声音:
奋起,奋起!希优顿的骠骑!
魔物苏醒,烧杀掳掠!
长枪应挥舞,巨盾应接敌,
太阳升起前,吾等将浴血奋战!
冲,冲!冲向刚铎!
话一说完,他就从掌旗官古斯拉夫手中抢过一支巨大的号角,奋力一吹,连号角都抵受不住这力量而炸成碎片。骠骑全军的号角都在同时回应,交织成一阙壮烈的交响曲。这震耳欲聋的号角声,像是天雷疾电一般席卷刚铎的平原和山丘。
冲,冲!冲向刚铎!
骠骑王对雪鬃大喊一声,骏马立刻撒开四蹄狂奔。他身后的旗帜在风中飞舞,白色的骏马在绿色的草原上驰骋,但连这旗帜都追不上他的冲势。骠骑全军万马奔腾地紧跟在后,骠骑王仍然一马当先地冲向敌人。伊欧墨紧追不舍,头盔上白色的马尾在风中翻飞,第一马队来势汹汹,但还是都赶不上希优顿。他看起来像是万夫莫敌的狂人,列祖列宗的血液都在他的体内沸腾,就像是主神之战中的骑神欧罗米一样威风凛凛。他高举黄金的盾牌,反射出万道金光,座骑的四蹄彷佛都被绿色的火焰包围。黎明的确降临了,曙光和南方的海风一起来临,让黑暗退却,魔多的大军忐忑不安,军心动摇;他们不停逃窜、束手无策地接受愤怒的骑士制裁,有些死在长枪下,有些死在马蹄下。洛汗国所有的骠骑唱起雄壮的战歌,同时毫不留情地斩杀敌人,因为这是他们最辉煌的一战。他们震耳的歌声随风飘送,进入动汤不安的王城中。
第六节 血战帕兰诺
可惜,带队攻击刚铎的,并非是半兽人的酋长或是无知的盗匪。这黑暗消退的时机不对,远在他主人计划的时间之前,命运暂时阻止了他的进攻,整个世界都成了他的敌人。就在他伸出手准备摘下奖赏时,胜利的果实却从他的手中溜走,但他并没有这么容易就被打败。他依旧指挥着难以计数的部队,拥有极强大的力量,他是戒灵之王,还拥有许多武器。于是,他离开了城门,消失在黑暗中。
骠骑王希优顿,终于赶到了从大河通往正门的道路上。他掉转马头,朝向一哩之外的主城冲去。他让座骑的速度减缓一些,开始寻找脱队的敌人。他麾下的骑士将他包围在正中心,德海姆也挤在护卫的行列中。在靠近城墙的地方,艾海姆的部属全都在疯狂地砍杀,将那些攻城的装置彻底破坏,把原先意气风发的攻城部队驱赶入燃烧着烈焰的壕沟中。在几个小时内,大半的帕兰诺平原就被收复了,敌人的营帐陷入火海,半兽人像是被驱赶的猎物一般四处奔逃,想要跑回河边。洛汗的骠骑如入无人之境地斩杀敌兵,但他们并没有完全击溃敌方的攻势,也还没有夺回正门,许多敌人依旧占据着门前的区域,平原的另外一边,还是挤满了未受一丁点损伤的敌军。在道路的南方是哈拉德林人的主力部队,他们的骑兵集结在酋长的旗帜下,他仔细一看,在晨光中发现了骠骑王的家徽;希优顿那时距离主战场有一段距离,身边的护卫也十分薄弱。于是,哈拉德林的领袖爆吼一声,展开那面在腥红大地上飞舞着一只黑蛇的旗帜,并且立刻率领精锐的战士,冲向白马和绿地的王旗所在处。南方人拔出弯刀的景象,让战场上充满了如星辰般的刀光。
希优顿这才发现到他。骠骑王可不是坐以待毙的简单货色,他立刻大吼一声,命令雪鬃冲向前。两边的部队以雷霆万钧的气势互相冲撞,不过,北方战士的怒火更炽烈,而他们的马术和枪术也胜过南方人许多。虽然敌众我寡,但骠骑们像是无人能阻的雷电一样,在敌阵中来去自如。希优顿擎着长枪刺进敌将的身体,在长枪落地前,他手上的宝剑就将敌方的战旗和军官连旗带人砍成两半,黑色的大蛇落到地面。敌方的骑兵一见状况不对,立刻转身就跑。
正当骠骑王志得意满的时候,晨光却开始黯淡下来,天空微弱的光线再度被遮蔽,黑暗笼罩大地。马匹惊慌失措,人们从马背上被抛下来,哀号着摔落地面。
“集合!集合!”希优顿大喊着:“伊欧子嗣别退却!不需惧怕黑暗!”但恐惧的雪鬃却人立起来,前蹄在空中挥舞;接着,它惨嚎一声倒了下来,胸腹间中了一枚黑箭,骠骑王被压在它的身体下。
恐怖的黑影如云朵般地从天空降下,天哪!那是一只长着翅膀的妖兽:它看起来像是一只体型惊人的怪鸟,赤裸裸的身上没有任何羽毛,双翅是像蝙蝠一样的巨大肉翅,指尖还有利角。这或许是远古世界中诞生的妖物,它在被遗忘的山脉中苟延残喘,于冰冷的月光下诞生了这个纯粹邪恶的物种。黑暗魔君接纳了它,用腐败的肉类喂养它,直到它的体型超越了所有飞行的生物为止,然后,魔王再把这些妖兽赏赐给忠实的仆人。它以极快的速度朝地面俯冲,接着,它收拢翅膀,稳稳地降落下来,站在雪鬃上发出沙哑的鸣叫声,弯着光秃无毛的长颈环顾四周。
在它身上坐着一个黑暗、庞大,且杀气腾腾的身影。他戴着钢铁的皇冠,但应该是脑袋的地方却空荡荡的,只在双眼的位置冒出诡异的光芒──他是卷土重来的戒灵之王。在黑暗消褪的时候,他将座骑召来,这次重新从空中展开攻击。他的身影带来了绝望与恐惧,也摧毁了刚铎胜利的希望,他手中拿着一柄巨大的钉头锤。
希优顿并没有被众人所遗忘,虽然王室的禁卫军死伤枕藉,或是因为马匹失控而被带到远处,但在这一团混乱中,依然有一人站立着不动──那是年轻的德海姆,他的忠诚超越了恐惧,他的眼中盈满了泪水,因他敬爱骠骑王如父。梅里和他一起乘着温佛拉冲进敌阵,但骏马却因恐惧而抛下两人,在平原上狂奔。梅里像是野兽般趴在地上,极端的恐惧让他无视眼前的情景,觉得一阵恶心。
“你是骠骑王的臣民!骠骑王的臣民!”他在内心大喊着:“你必须要留在他身边,你自己说将会视他如父。”但他的脑中依旧一片混乱,身体止不住发抖,他不敢睁开眼或是抬起头。
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他似乎听见了德海姆说话的声音。在这情况下,那声音相当奇怪,让他联想到曾经见过的另一个人。
“离开,怨灵,腐尸之王!让死者安息!”
一个冰冷的声音回答:“不要阻挡戒灵对他的猎物动手!否则他将不会只杀死你而已,他会把你带往诅咒之地,让你的血肉全被吞食,灵魂在魔眼之前永恒受苦。”
锵的一声,德海姆拔出了宝剑。“随你怎么做,但我将尽力阻止你!”
“阻止我?愚蠢,天下的英雄好汉都无法阻止我!”
在这生死交关的一瞬间,梅里听见了最奇怪的声音。德海姆似乎笑了,那是如同钢铁敲击一般清脆的笑声。“我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你眼前的是名女子──我是伊欧玟,伊欧蒙德之女。你的对象是我王和我父,如果你并非永生不死,那就滚开吧!不管你是活人还是邪恶的幽灵,如果你敢碰他一根汗毛,我都会将你千刀万剐,永世不得超生!”
妖兽对她嘶吼,但戒灵却迟疑了,沉默地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梅里对于这现况的惊讶盖过了恐惧,他张开眼,发现自己又看得见了。妖兽就在距离他只有几步的地方,戒灵之王的身影像是纯粹绝望的集合体一般骑在它之上。在它左边不远的地方则是自称为德海姆的伊欧玟。她除下了隐藏身分用的头盔,金色的秀发随风飞扬,她灰色的双眸毫不退让地看着前方,脸颊上挂着之前的泪水。她手中握着宝剑,另一只手则是举起盾牌,遮挡敌人可能的攻击。
她是伊欧玟,也是德海姆!梅里的心中闪过那张在登哈洛时的脸孔,看得出充满了生亦何欢、死又何惧的决心。他突然间觉得非常感动和惊讶,他种族特有的勇气也被唤醒了,他握紧双拳,不能让这么美丽、这么坚定的人死掉!至少,她不能在这种状况下孤身一人死去。
敌人的面孔并不是朝向他,但他依然不敢作出任何夸张的动作。他慢慢地、慢慢地爬向另一边,黑影将军则因眼前的女子而感到疑惑、担忧,只把他当作泥泞中的小虫一样不屑一顾。
突然间,妖兽拍打着丑恶的翅膀,吹起了阵阵腥臭的气流;它再度跃上空中,俯冲下来,尖叫着对准伊欧玟又啄又抓。
她依然毫无所惧,身为骠骑之女、王室成员,她虽美丽,却也同样的致命。她在电光石火间一剑挥出,准确地砍中敌人。她将妖兽伸长的脖子彻底砍断,让它丑陋的脑袋滚落到地面。当它发出轰然巨响落到地面时,她敏捷地往后一跳,冷静地看着那丑恶的生物重重砸落地面,它一死,那阴影就跟着消退了。伊欧玟周身笼罩在光明中,日出的金光照着她闪闪发亮的金发。
黑骑士从这一团模糊的血肉中走出来,高大的身躯散发出惊人杀气。戒灵的怒吼像是毒液一般,让所有旁观者都掩耳走避、头昏眼花;在同一瞬间,他毫不留情地对准伊欧玟挥出巨大的钉头锤。她的盾牌在此重击下立刻布满裂痕,持盾的手臂也因此骨折,更因为收不住势子而踉跄跪倒。黑骑士步步逼近,双眼冒着冰寒的光芒,准备再给她致命的一击。
但是,他突然发出痛苦的号叫,脚步不稳地仆倒向前,钉头锤偏离了目标,敲在地面上。梅里的宝剑从他身后刺来,穿透了黑色的斗篷,插进黑甲间的缝隙,割断了他膝盖的肌腱。
“伊欧玟!伊欧玟!”梅里大喊着。接着,她勉强支起身体,使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宝剑刺进皇冠和斗篷之间的位置。宝剑炸成碎片,皇冠匡当一声滚落地面。伊欧玟摔倒在敌人的尸体上……惊人的是,那斗篷和盔甲内竟然是空荡荡的!它们残破地散落四处,凄厉的惨号声直向天空,那薄弱的声音在微风吹拂下消散在空气中,自此消失在这个纪元。
哈比人梅里雅达克站在尸堆中不停眨眼睛,就像不习惯光明的猫头鹰一样。他的视线完全被泪水给掩盖了,透过这层薄雾,他看着美丽的伊欧玟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还有那个在生命中最光辉灿烂的一刻猝死的骠骑王。雪鬃在之前的痛苦挣扎中已经滚了开来,但它却成了杀死主人的凶手。
梅里弯下身,准备亲吻他的手。但希优顿竟然张开眼睛,十分费力地开口说道:
“再会了,哈比特拉先生!”他说:“我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我要和祖先重聚了。即使在伟大的列祖列宗身边,我也不会有丝毫的羞愧。我砍倒了黑蛇,黑暗的早晨却带来欢欣的一天,还会有灿烂的日落!”
梅里不停地啜泣,说不出话来。“王上,请原谅我,”他最后终于说:“我违背了您的命令,而且我除了站在您面前哭泣之外,什么都不能做。”
年迈的国王笑了:“不要伤心!我早就原谅你了,勇气是不会被忽视的。愿你日后能过得幸福,当你快乐地抽着烟斗的时候,别忘了我!看来,我们是不可能坐在皇宫里面,听你解释那些药草的来源了。”他闭上眼,梅里深深一鞠躬。接着,他又开口说:“伊欧墨呢?我的世界已经开始变暗了,我希望在死前可以见他一面,他必须继承我的王位。我还有话要跟伊欧玟说,她不让我离开她,现在我也不能见她最后一面了,可惜哪!她对我来说比亲生女儿还要亲……”
“王上,王上,”梅里断断续续地说:“她就──”可是,就在那一刻,巨大的声响将他们包围,整个战场的号角似乎都响了。梅里看着四周,根本忘记自己身在战场这回事,自从希优顿王倒下后,彷佛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事实上,这只不过是短短的十几分钟而已。这时,他才意识到他们可能会被卷入新的战斗中。
敌人的增援从大河赶了过来,魔窟的部队从城墙下冲过来,哈拉德林的步兵则是和骑兵一起向战场上集结,在他们的队伍之后还有猛巨大的身影。伊欧墨将所有的骠骑再度集结冲锋,刚铎所有的战士全都一涌而出,多尔安罗斯的天鹅骑士一马当先,毫不留情地格杀正门前的敌军。
这时梅里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甘道夫呢?他不在吗?他能不能够救走骠骑王和伊欧玟?”就在这个时候,伊欧墨已经赶了过来,王室的禁卫军也重新压制住慌乱的座骑,跟着往此地集合。他们惊讶地看着妖兽的尸体,连马匹都不愿意靠近它。伊欧墨从马背上跳下来,悲愤莫名地站在骠骑王的身边。
一名骠骑从战死的掌旗官古斯拉夫手中拿下王旗,将它朝天高举。希优顿慢慢地睁开眼睛,示意将旗帜交给伊欧墨。
“万岁,骠骑王!”希优顿说:“迎向你的胜利!替我向伊欧玟道别!”直到他死前,都还不知道伊欧玟就在他身边。四周的将士们号啕大哭:“希优顿王!希优顿王!”
伊欧墨开口道:
不需过度伤悲!王者已逝,
这是命中注定。等他墓丘立起,
女人才会为他哭泣。吾等必须再度投入战场!
但他自己也是满脸泪痕。“禁卫军留下来,”他说:“让他光荣地离开战场,不要被人所践踏!对,还有此地所有奋战而死的骠骑王子民。”他检视着战死将士的尸体,回忆着他们的名字,然后,他走到妹妹伊欧玟的身边,认出了她的脸孔。满脸泪痕的他呆立当场,再度受到沉重的打击。他的脸色煞白,满腔怒火,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然后,他狂乱地大吼:
“伊欧玟,伊欧玟!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怎么一回事?死亡,死亡,到处都是死亡!死亡夺走了我的一切!”
不等城内的友军到来,他就来到部队前方,吹着号角,大喊着全军突击的号令。他悲痛的声音在战场上回响着:“与其一死,不如一战!让我们奔向世界末日!”
骠骑们发动了攻击,但洛汗国的子民们不再歌唱,他们异口同声地呼喊着:“不如一战!”像是黑暗的洪水越过骠骑王战死之处,冲向南方。
※ ※ ※
哈比人梅里雅达克依旧楞楞地站在那边眨眼睛,没有人理他,甚至根本没人发现他。他擦去眼泪,弯下身捡起伊欧玟送给他的绿色盾牌,将它扛在背上。然后,他开始寻找刺中敌人的宝剑。当他一剑刺出之后,连持剑的那只手都跟着麻痹了,现在他只能使用左手来工作。他的武器就在前面,但剑刃的部分却像是被插进炉火中的枯枝一样不停地冒烟,金属的部分就在他面前缓缓消融,化成一缕青烟。
古墓岗的宝剑、西方皇族的宝物就这么毁了。这柄宝剑历史悠久,是在登丹人全盛时期,他们的敌人还是那安格马巫王时一锤一锤铸造出来的。不过,如果他知道,即使是当年最厉害的战士,也没有办法像他一样给予敌人这么沉重的一击,或许他会觉得很欣慰吧!
人们抬起骠骑王,将斗篷绑在长枪柄上充作担架,准备把他抬回去。其他人轻轻地抬起伊欧玟,跟着骠骑王的尸体前进,但是,在这个时刻,他们无法把所有骠骑王子民的尸体都运走。禁卫军的七名骑士在此阵亡,队长迪欧温也赫然在其中。众人先将这些尸体搬离敌人和那妖兽的身边,并且在四周插上长枪。稍后,等一切都结束时,人们回到此地,一把火将妖兽的尸体烧掉。至于雪鬃,他们替它挖了个墓穴,在上面安置一块墓碑,上面以刚铎和骠骑的语言刻着:
忠实的仆人,却是主人的末日,
轻蹄的子嗣,来去如风的雪鬃。
雪鬃的墓窖上长满了绿而长的青草,但焚烧妖兽尸体的地方则永远是焦黑一片。
伤心的梅里缓缓跟着运送尸体的人走回去,不再关切战况。他又累又伤心,四肢像是受了风寒般不停颤抖。大海的方向吹来一阵暴雨,万物彷佛都在为希优顿和伊欧玟哭泣,灰色的泪水也浇熄了城中熊熊的火焰。在这滂陀大雨中,刚铎的先锋冲了过来,多尔安罗斯王印拉希尔在他们面前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洛汗的人们,你们扛着什么样的重担?”他问道。
“是希优顿王,”他们回答:“他过世了。伊欧墨王现在率军作战,他和那白色的旗帜又再度投入战场。”
印拉希尔下了马,热泪盈眶地跪在担架旁边,向骠骑王的丰功伟业致敬。他站起身,看见伊欧玟,吃了一惊。“这是女子吗?”他说:“为了援助我们,难道连洛汗的女子都来了吗?”
“不!只有她而已,”他们回答:“她是王女伊欧玟,伊欧墨的妹妹。直到不久之前,我们才知道她也跟着一起到这里来,也为此懊悔不已!”
印拉希尔注意到她美丽的容颜,禁不住弯下身欣赏她苍白冰冷的面孔,同时碰了碰她的手。“洛汗的男子啊!”他大喊道:“难道你们之中都没有大夫吗?她的确受了重伤,但我想她还有可能活下来。”他将自己雪亮的肩甲靠近她的鼻前。天哪!上面竟然蒙上十分微薄的雾气。
“你们必须要尽快找人来!”他立刻派麾下的一名骑士回城里找帮手,他在向阵亡者深深一鞠躬之后,立刻上马骑向战场。
※ ※ ※
帕兰诺平原上的战斗,从之前一面倒的奇袭成了一场血战;各种刀刃撞击的声音震耳欲聋,其中夹杂着人们的呼喊和马匹的嘶鸣声。号角和喇叭不停发出刺耳的音乐,猛被驱赶上战场时也发出低沉的吼声。在主城南边的城墙下,刚铎的战士正和固守该处不退的魔窟部队陷入激战,城中的骑兵则是赶往西方支援伊欧墨:高大的胡林、罗萨那奇爵士、绿丘的贺路恩,印拉希尔王和全部的天鹅骑士都在这支部队中。
他们正好解救了洛汗国的骠骑,因为伊欧墨正陷入苦战,愤怒让他作出错误的抉择。他狂暴的冲锋彻底击垮了敌人的前锋,大批的骠骑杀气腾腾地冲入敌阵中,让这些南方骑士落马、步兵则四散奔逃;只要猛一出现,马儿就不愿前进,开始人立后退,因此,这些猛根本没有遭到任何攻击,哈拉德林人利用它们当作重新集结的阵地。一开始骠骑们大约只是处在一比三的劣势中,但稍后的状况变得更恶劣,因为奥斯吉力亚斯的方向来了新的生力军。这些部队原先在该处整编的目的是等待将军的命令,在城破之后大肆烧杀,洗劫米那斯提力斯。将军虽然被杀,但魔窟的副将葛斯摩接管指挥的工作,将这些预备队派上战场。这些是拿着斧头的东方人,侃德的维瑞亚人、红衣红甲的南方人,以及从远哈拉德来的黑皮肤野人,他们长得像是食人妖和人类的混血一样恐怖。有些人已经绕到骠骑的后方,有些则是往西布阵,准备阻止刚铎的部队和他们会合。
就在这天色渐亮、刚铎信心动摇的时刻,城中传来了另一声呼喊。这才不过是上午的时光,一阵强风吹来,大雨转向北方,太阳露出脸来。在这清朗的天空下,城墙上的了望员看见了新的恐怖景象,最后一丝希望也跟着烟消云散。
从安都因大河位于哈龙德转弯的地方,城中的人们可以一路看出去,视力好的人可以发现任何靠近的船只。一看之下,他们发出了绝望的呼喊:在波光粼粼的大河上,航来了一座黑色的舰队,这些庞大的巨舰拥有数量惊人的船桨,黑色的帆桅迎风鼓动。
“这是昂巴的海盗!”人们大喊着:“昂巴的海盗船!你们看!昂巴的海盗来了!贝尔法拉斯已经被攻占了,伊瑟和兰班宁一定都沦陷了。现在海盗准备对我们展开攻击了!这真是末日的最后一个警讯啊!”
由于城内根本无人指挥,慌乱的人们四处逃窜,有些人拉响警钟,有些人发出撤退的号令。“回到城内!”他们大喊着:“回到城内!在被包围之前赶快回到城内!”但那让黑色巨舰飞快航行的强风,将这警告声全都吹散了。
骠骑们根本不需要这些警告,他们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些黑帆。伊欧莫距离哈龙德不过一哩远,他们前方是之前遭遇的敌人,后方则是港口,敌方刚出现的援军将他和印拉希尔王的部队隔了开来。他看着大河,心中的希望开始消退,原先受他祝福的强风现在被他视为诅咒的恶风。魔多的部队反而士气大振,纷纷展开更强大的攻势。
伊欧墨终于冷静下来,这才能仔细思考眼前的处境。他下令吹响号角,把所有的部队集合到他的帅旗下。因为这时他暗自决定,准备将所有的兵力聚拢,在平原上筑成盾墙,奋战到最后一兵一卒,即使再也无人记得骠骑王的名号也不在乎。因此,他骑向一座绿色的小丘,将帅旗插上,白马的徽记在风中飘扬。
从怀疑、黑暗中一路血战至天亮,
我在青天下歌唱,挥舞宝剑。
我浴血奋战,杀敌无数:
这是最后一战,宁让鲜血染红大地!
他含笑念出这些诗句。再一次,他胸中的火焰又被点燃了。而且他毫发无伤,他还年轻力壮,他还是骠骑王:一群即将灭绝的人民的君王。他哈哈大笑地看向那些黑色巨舰,高举宝剑,准备抵挡它们。
眼前的景象令他大吃一惊,绝望被狂喜所取代──他将宝剑往天上使劲一扔,长啸着接住宝剑,所有人的目光都和他看住同一个方向。看哪!第一艘巨舰航向港口的同时展开了一面大旗,当她航向哈龙德的时候,强风吹开了大旗,旗上绣着圣白树,这是刚铎的象征,但它的旁边还笼罩着七星,上方则是一顶高耸的皇冠。这是数百年来无人见过的伊兰迪尔帝徽!上面的星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因为它们是爱隆之女亚玟所绣上的宝石。皇冠在晨光中光辉耀目,因为它是由秘银和黄金所绣成的。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就是埃西铎的继承人亚拉冈,他通过亡者之道,乘着海风来到刚铎!骠骑们欢欣鼓舞,城中惊慌的号角和钟声也转为欢庆的交响乐。魔多的部队则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船只竟然会载着敌人;在明白了战况已经扭转、大势已去之后,他们全都慌乱不已。
多尔安罗斯的骑士往东直奔,紧追在逃窜的敌人之后:维瑞亚人、痛恨阳光的半兽人和黑皮肤的野人全都望风逃窜。伊欧墨往南急驰,敌人看见他就丢盔弃甲、不敢恋战,但这些敌人最后还是无处可逃。刚铎的援军从哈龙德的港口中涌出,像是狂风一般席卷向敌人,勒苟拉斯、拿着斧头的金雳、擎着大旗的贺尔巴拉,以及戴着星钻在前额的伊莱丹和伊罗何,还有那些以一当百的北方游侠登丹人都冲上战场;在他们之后的是兰班宁、拉密顿和南方封邑来的骁勇善战的战士。亚拉冈一马当先,跑在队伍最前头;他拿着西方之炎──安都瑞尔圣剑,重铸圣剑的光芒变得更加耀眼,他的前额则戴着伊兰迪尔之星。
最后,伊欧墨和亚拉冈终于在战场上重聚,他们将宝剑交击,高兴地看着对方。
“即使全魔多的部队阻挡我们,我们还是又见面了!”亚拉冈说:“我在号角堡不就这么说过了吗?”
“你是这么说过,”伊欧墨说:“但我当时还是很难相信,我也不知道你是有预知能力的男人。今天,正义的一方遇到了两次意料之外的帮助,我看到你真是太高兴了!”两人热情地互拥,拍着对方。“你来的正是时候!”伊欧墨说:“你来得绝对不算太早,老友,我们经历了许多的牺牲和哀伤。”
“在我们有机会好好聊聊之前,让我们替战友们复仇吧!”亚拉冈说完,两人并肩再度回到战场上。
他们眼前还有一场十分艰苦的战斗,因为南方人相当英勇善战,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更是出人意料的难缠;东方人则是身经百战,更为强悍,而且绝不投降。因此,在谷仓的废墟中、山丘上、尸体边,他们不停地重整队形,不断发动反击。
最后,太阳终于落到明都陆安山之后,把整个天空染成火红,所有的山丘彷佛都沾上鲜血,河水泛红,帕兰诺的草原也显得赤红一片。此时,帕兰诺的大战才终于结束,除了逃走、战死或淹死在河中的尸体外,拉马斯城墙内没有任何活着的敌人。只有极少数的人逃回魔窟或魔多,哈拉德林人的国度只流传着一个传说,那是关于刚铎怒火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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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拉冈、伊欧墨和印拉希尔朝着主城正门骑去,他们已经疲倦得无法感受欢欣或是悲伤的情绪。这三个人毫发无伤,这是他们极度的幸运、战技和勇气所结合的成果。的确,当他们愤怒的时候,没有多少人胆敢阻挡他们的去路;不过,许多战士却受了重伤,或是战死在帕兰诺平原上。佛龙下马孤身作战时,被敌人用斧头砍死;摩颂的敦林和迪鲁芬兄弟领着弓箭手欲靠近射击猛的眼睛,却因此被猛践踏而死;贺路恩再也不能回到家乡皮那斯杰林,葛林伯也无法和家人团聚,游侠贺尔巴拉也不能回到北方的国度。在这场大战中牺牲的人难以计算,没有一首诗歌能够完全描述今天的惨况。许多年后,洛汗的一名诗人才作出蒙登堡的墓丘之歌:
吾人听见山中号角回汤,
南方国度的利剑闪耀。
快马奔向岩城
如同清晨的强风,战火点燃。
马队之长,希优顿战死,
伟大的塞哲尔之子再也无法
回到北方的黄金宫殿和绿色草原。
哈丁和古斯拉夫,
登希尔和迪欧温,勇猛的葛林伯,
贺尔巴拉和西鲁布兰,宏恩和法斯拉,
都战死在远方的国度;
他们埋骨于蒙登堡的墓丘,
身旁是他们的战友、刚铎的战士。
贺路恩不会回到海旁的山丘,
年迈的佛龙也不会回到开满花的山谷,
阿那奇也无法凯旋回乡,
高大的弓箭手,
迪鲁芬和敦林也无法回到黑暗的河水边,
山下的摩颂谷再也不是他们的居所。
自天亮到日落,死亡如影随形,
王者也必须低头,
他们全都在大河旁的刚铎沉睡。
此时灰暗如同泪水、闪耀着银光,
当年却鲜红翻滚:
映射着血红的夕阳和鲜血,
山中的烽火在日落时重新燃起,
拉马斯安澈的露水也化为鲜红。
第七节 迪耐瑟的火葬堆
当正门的魔影退却之后,甘道夫却依然动也不动地骑在马上,皮聘把握机会站起来,觉得似乎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倾听着号角声,觉得天下再也没有比它更美妙的音乐,小心脏高兴得彷佛会因此而爆开。在那之后,每次只要一听见号角声,他就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不过这时,他突然想起此行的任务,于是赶忙跑向前;就在那一刻,甘道夫动了动,弯身和影疾说话,似乎正准备奔出正门。
“甘道夫,甘道夫!”皮聘大喊着,影疾停了下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甘道夫问道:“城里的律法不是规定穿着黑银制服的人,必须留在要塞里面,只有在王上下令时才能离开?”
“他颁下命令,”皮聘说:“他赶我离开,可是我觉得很害怕,上面可能会发生糟糕的事情,我想城主疯了。我担心他会自杀,也一起将法拉墨杀死,你能做些什么吗?”
甘道夫看着门外,此时平原上已经传来斯杀的声音。“我必须赶快走,”他握紧拳头说:“黑骑士就在外面,他还是可能彻底击败我们。我没时间了!”
“那法拉墨怎么办?”皮聘大喊着:“他还没死,如果没人阻止他们,他们会把他活活烧死的!”
“活活烧死?”甘道夫质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快点说!”
“迪耐瑟去了陵寝,”皮聘说:“他把法拉墨一起带过去,对我们说大家都会被烧死,他不愿意继续等,他命令仆人堆起火葬堆,把他和法拉墨一起烧死在上面。他已经派人去找柴火和油了,我告诉贝瑞贡,但我担心他不敢离开岗位,他正在站岗。他又能怎么做呢?”皮聘一口气把经过全都说完,伸出颤抖的手,抓住甘道夫的膝盖说:“请你救救法拉墨!”
“或许我可以,”甘道夫说:“如果我这么做,我担心会有其他人因此逝去。好吧!既然别无选择,我必须前往伸出援手,但这会带来哀伤和悲惨的结果。没想到连在我们最坚强的堡垒中,魔王也可以打击我们,这背后一定是他的意志在运作。”
他下定决心,立刻付诸行动。甘道夫一把抓起皮聘,将他放在身前,命令影疾调转头。他们飞奔而上米那斯提力斯的街道,身后战斗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两人所到之处,每个人都正挣扎着从绝望和恐惧中站直身,拿起武器,扯开喉咙大喊:“骠骑终于来了!”将军们在发号施令,各处都有部队集结,已经有人开始朝向正门冲去。
他们遇上了印拉希尔王,他对两人喊道:“米斯兰达,现在该怎么办?骠骑们正在刚铎的平原上奋战!我们必须集结所有的兵力去支援!”
“光是所有的人还不够,”甘道夫说:“你还必须要快才行,我一能够抽身就会立刻赶过去,但目前我必须先赶到迪耐瑟王身边。城主不在,就由你接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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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继续冲向前。要塞的距离越来越近,他们可以感觉到微风吹拂在脸上,遥远南方的曙光正逐渐揭露。但这无法带来希望,他们不知道眼前会是什么样的景象,只担心自己来得太迟。
“黑暗已经消退了,”甘道夫说:“但在城中却依旧浓重。”
他们在要塞门口没有遇上任何卫兵。“那么贝瑞贡已经走了,”皮聘燃起希望,两人转过头,沿着小路来到封印之门前。门敝开着,看门人倒在旁边,他被杀死,而钥匙也被拿走了。
“这是魔王的计谋!”甘道夫说:“他最喜欢这样,同胞阋墙,人们因为困惑而起争端,不知该效忠何人。”他下了马,叫影疾回到马厩去。“朋友,”他说:“我们早就该到战场,但眼前的事情让我无法抽身,如果我发出讯号,还是请你赶快过来!”
两人走过大门,来到蜿蜒的道路上,两旁高大的石柱和雕像有如灰色鬼魂般地缓缓掠过。
突然间,寂静被打破了,他们听见底下传来刀剑撞击的声音。自从要塞建成之后,此地从来没传出过这种声音。好不容易,皮聘和甘道夫才来到亡者之街,两人立即冲向宰相陵寝,它在曙光中更让人有种不祥的感觉。
“阻止它!不要乱来!”甘道夫奔向门前的石阶说:“停止这种疯狂的行为!”
门前是迪耐瑟的仆人,手中拿着剑和火把;穿着黑银制服的贝瑞贡,则是单枪匹马地站在门前,不准这些人进入。已经有两名仆人被他所杀,让这圣地沾染了他们的血液;其他人不停地咒骂他,诅咒他是叛徒,不肯效忠王上的命令。
就在甘道夫和皮聘拚命狂奔的时候,他们可以听见陵寝中传来迪耐瑟的嘶吼声:“快点,快点!照我说的做!杀死这个叛徒!难道我必须自己动手吗?”贝瑞贡用左手挡住的门被拉开了,城主站在他面前,高大而疯狂,眼中有着可怕的怒火,手上拿着出鞘的宝剑。
此时,甘道夫跃上台阶,人们遮住双眼,不住后退;他的到来似乎替这个地方带来耀眼的白光,而他的怒气也让人不敢阻挡。他手一挥,迪耐瑟的宝剑就飞了出去,落回陵寝内。曾经权倾天下的迪耐瑟,楞楞地连退了好几步。
“这是怎么一回事,王上?”巫师说:“亡者居住的地方,不应该是活人嬉戏的处所。当外面战火正炽的时候,为什么你的部下要在此自相残杀?难道连拉斯迪南都沦入魔王之手了吗?”
“刚铎之王何时开始要向你负责了?”迪耐瑟问:“难道我不能指挥自己的仆人吗?”
“你可以,”甘道夫说:“但当你变得疯狂,发出邪恶的命令时,其他人可以挑战你的权威。你的儿子法拉墨呢?”
“他躺在里面,”迪耐瑟说:“发烧,一直烧着,他们在他的血肉里点燃了火焰,但很快的,一切都会化为飞灰。西方已经失败了,一切都将被大火吞噬,一切都将结束……飞灰!都会灰飞烟灭,随风而逝!”
甘道夫发现他已经彻底地疯狂,很担心他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因此,他领着贝瑞贡和皮聘冲进去。迪耐瑟退到一旁,站在石桌旁边。他们发现法拉墨还是躺在石桌上,处在半梦半醒的高烧状态,石桌底下和旁边已经放满了柴薪,上面全是灯油,连法拉墨的衣服和被单都沾满了油,只等着火焰来吞噬一切。甘道夫展现他真正的力量,披着灰袍的他纵身一跃,将病重的法拉墨抱下来,走向门口;但是,当他这样做的时候,法拉墨发出哀号,在昏迷中叫着父亲的名字。
迪耐瑟彷佛大梦初醒,眼中的火焰瞬间熄灭。他哭泣着说:“不要带走我的孩子!他在叫唤我了!”
“他是叫了,”甘道夫说:“但你还不能见他,他必须在生死之间寻求解脱,也可能根本找不到出路。你的工作是出城迎战,或许是迎向自己的死亡,你自己也应该知道。”
“他不会再醒过来了,”迪耐瑟说:“战斗是徒劳无功的,我们干嘛还要苟延残喘呢?我们为何不一起离开人世?”
“刚铎的宰相,你没有权力选择自己死亡的时间,”甘道夫回答:“只有那些堕落的君王,才会在黑暗力量的影响下,因为骄傲和绝望而自杀,或是杀死自己的血脉来陪葬。”他抱着法拉墨走出陵寝,将他放在被抬来的担架上。迪耐瑟跟在后面,浑身颤抖地站着,疼爱地望着儿子。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年迈的王者挣扎着。
“来吧!”甘道夫说:“其他人需要我们,你还可以做很多事。”
突然间,迪耐瑟笑了,他挺起胸膛,又露出自傲的神情。他飞快地走回之前所躺的石桌,拿起他所躺着的枕头。他走到门口,揭开枕头的布,底下竟是一颗真知晶石!当他举起晶石的时候,旁人似乎见到里面有着火焰,城主瘦削的面孔也沾染了红光,看起来像是雕像般冷酷无情。
“骄傲和绝望!”他大喊着:“你以为净白塔的眼睛瞎了吗?不,灰袍蠢汉,我看见的比你知道的还要多,希望只是无知的代名词。尽管去医治他吧!尽管去战斗吧!没用的,你们或许可以暂时赢得胜利,争取几寸土地,苟活几天,但是,要对抗这正兴起的力量?我们绝无胜算,整个东方都出动了,即使是现在,原先替你们带来希望的海风,也吹送来一整支黑色舰队。西方已经失败了,不想成为奴隶的人都该离开这里。”
“这样的想法的确会让魔王稳赢不输。”甘道夫说。
“那你就继续怀抱希望吧!”迪耐瑟哈哈大笑。“米斯兰达,你以为我不了解你吗?你想要取而代之,坐上四方的宝座,统治北方、南方和西方。我已经猜到你的想法和计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让这半身人守口如瓶?或是没看出你把一名间谍送进我的殿堂中?但是,在我们谈话的过程中,我已经知道你所有同伴的名号。看来,你将会先用左手操弄我成为抵抗魔多的挡箭牌,然后再以右手安排这个北方游侠取而代之。甘道夫米斯兰达,我挑明了说吧!我才不愿意当你的傀儡!我是安诺瑞安家族的宰相,我才不愿让位给乳臭未干的小子,当他的下属。即使他真的拥有血统证明,也只不过是埃西铎的继承人。我才不会向这家伙低头,他只不过是个没有国度和荣耀的穷酸王族罢了!”
“那么,如果你能够照自己的意思进行,”甘道夫说:“你会怎么做呢?”
“我会让一切和我这辈子的每一天都一样,”迪耐瑟回道:“以及和我之前所有的祖先一样,安心地成为城主,把我的王位留给儿子,他将会是自己的主人,不是巫师的玩物。但是,如果命运不让我这样做,那我也只能玉石俱焚:我不愿过着低下的生活,也不愿让荣誉受到挑战,更不让我受到的敬爱被分割。”
“以我看来,尽责交出职权的宰相所拥有的荣誉和敬爱,都不会受到减损,”甘道夫说:“至少你不应该在还没确定的时候,剥夺你儿子的生命。”
听见这样的说法,迪耐瑟眼中的火焰再起。他将晶石夹在胁下,掏出一柄小刀,走向担架。但贝瑞贡立刻跳了出来,用身体挡住法拉墨。
“哼!”迪耐瑟说:“你已经偷走我儿子对我一半的敬爱,现在,你又偷走我属下骑士的心,现在,他们更是彻底地把吾儿从我手中抢走了。但是,至少这件事不是你能够阻止的,我要决定自己的命运。”
“过来!”他对仆人们大喊:“如果你们不是叛徒就过来!”然后,两名仆人跑向他。他从其中一人手中拿走火把,奔回陵寝内。在甘道夫没来得及阻止他之前,迪耐瑟已经将火把插进柴薪中,屋内立刻陷入火海。
迪耐瑟跳上石桌,浑身浴火的他将脚边的宰相权杖一把折断;他将折断的权杖丢进火中,把晶石抱在胸前,在石桌上躺下来。据说从那之后,如果有任何人使用那晶石,除非他拥有极强大的意志力,否则永远只能看见一双苍老的手在火焰中缓缓燃烧。
甘道夫哀伤地转过头,关上门。他沉思片刻,门外一片死寂,门内却不停传来熊熊烈火的燃烧声。迪耐瑟惨叫一声,之后就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再也没有任何凡人看见过他。
※ ※ ※
“爱克西里昂的儿子迪耐瑟就这么死了,”甘道夫转向贝瑞贡和呆立当场的仆人说:“你们所知的刚铎也跟着消灭了,不管是好是坏,它都结束了。这里发生过邪恶的事情,但请先把你们之间的仇恨摆到一边,因为这一切都是魔王的计谋。你们只不过是被卷入计谋中的无辜旁观者。想想,你们这些盲从的仆人,如果不是因为贝瑞贡的抗命,净白塔的将军法拉墨现在也会化成焦炭。
“把你们牺牲的同伴带离这个伤心地,我们会带走刚铎的宰相法拉墨,让他可以好好地休息,或是听从命运的安排静静死去。”
甘道夫和贝瑞贡将担架抬往医院,皮聘低着头走在后面。城主的仆人依旧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陵寝,当甘道夫来到拉斯迪南的尽头时,后面传来巨大的声响。他们回头一看,看见圆顶裂开来,冒出大量的黑烟;接着轰然一声,整个圆顶垮了下来,但烈焰依旧在废墟中窜动。仆人们这才恐惧地逃离该处,跟着甘道夫。
不久之后,他们回到封印之门,贝瑞贡哀伤地看着守门人。“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的!”他说:“但我当时急疯了,他又不肯听我解释,只是拔剑相向。”然后,他掏出从死人身上抢下来的钥匙,把门锁起来。“以后这就该交给法拉墨大人了。”他说。
“多尔安罗斯王正暂代城主的职务,”甘道夫说:“既然他不在这里,我就先代为安排了。我命令你先暂时保管它,直到城中恢复秩序为止。”
最后,他们终于回到城中,一行人在曙光中走向医院;这原先是为了照顾重症病患的美丽建筑,但此时已成了治疗战场上重伤战士的克难收容所。它们距离要塞的大门不远,就在第六城中靠着南方的城墙,四周是一座长满翠绿树木的花园,也是城中唯一的地方。里面有少数几名被准许留在米那斯提力斯中的女子,因为她们擅长医疗或是必须担任医师的助手。
当甘道夫同伴们抬着担架进入医院时,他们听见从战场上传来刺耳的尖叫声,那声音越飞越高,最后被风吹散了。这恐怖的声音让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当声音消逝之后,所有人都觉得内心充满了数日以来睽违许久的希望;阳光似乎变得更强烈,云朵也开始逐渐散去。
但甘道夫的表情十分凝重、哀伤,他命贝瑞贡和皮聘抬着法拉墨进医院,自己则走到附近的城墙上,像是雕像般地在阳光下凝视战场,观察发生的事情。当伊欧墨赶去,站在父王的尸体旁时,他叹着气披上斗篷,走下城墙。贝瑞贡和皮聘走出医院时,正好看见他站在门口发呆。
他们看着甘道夫,双方沉默了片刻。最后,他说:“吾友们,还有所有西方大地的居民们,遗憾和光荣同时发生在这块土地上。我们该哭泣还是欢笑?敌方大将出乎意料地被毁灭了,你们听见是他最后的惨叫,但他并不是空手离开的。如果不是因为迪耐瑟的疯狂,我或许可以阻止这一切。没想到魔王竟然可以影响到这里!唉!现在我也已经猜出他的意志是怎么进入城内了。虽然宰相们认为这是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但我从很久以前就发现净白塔中和欧散克塔中都一样保存着七晶石之一。在迪耐瑟还保有睿智的时候,他并不敢用它,更别说挑战索伦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力量的极限。但是,他被自己蒙蔽了,随着他的国度陷入危险,他越来越常使用晶石,自从波罗莫离开后,他也多次被魔王欺骗。他的力量太强,不会屈服于黑暗之下,他所看到的只是魔王允许他看的事物,毫无疑问的,他所知道的情报往往只会让魔王随心所欲。但是,魔王一直让他尽情地观看魔多的力量,直到最后,恐惧和绝望吞没了他心中最后的理性。”
“我明白了,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皮聘说话时不禁打了个寒颤:“当时城主离开法拉墨躺着的房间,等他回来之后,我发现他变了,变得又老又虚弱。”
“当法拉墨被带进城内时,许多人都看见高塔最顶层发出奇异的光芒,”贝瑞贡说:“但是我们之前看过那光芒,城内从很久以前就谣传城主有时会和魔王的意志搏斗。”
“果然,我的推测是正确的,”甘道夫说:“索伦的魔掌就是这样进入了米那斯提力斯,我才会在这边被牵绊住。而且,现在我还是必须留在这里,不只是因为法拉墨,很快我就会有其他的任务了。我必须要下去和那些来到这里的人见面。我在战场上看到一个非常让人伤心的景象,或许悲剧不会就这么终止。皮聘,和我来吧!贝瑞贡,你应该回到要塞中,告诉卫戍部队的队长发生了什么事情,恐怕他会把你调离卫戍部队;不过,请你跟他这样说,如果他愿意听我的建议,你应该被派到医院来,担任你所敬爱将军的守卫和仆人,如果他能够醒来,你必须随侍在侧,因为是你把他从大火中救回来的。去吧!我很快就会回来。”
话一说完,他就转过身,带着皮聘走向下城。当他们在街道上加快脚步时,海风带来一阵灰蒙蒙的大雨,所有的火焰都熄灭了,浓密的烟雾在他们面前升起。
第八节 医院
当梅里终于靠近米那斯提力斯已成废墟的城门时,他的双眼已经因为疲倦和泪水而变得迷蒙一片,他对四周残破的一切和杀戮的景象毫不在意。空气中充满了火场的气味,许多攻城的装置都被烧毁或是被推入着火的壕沟中,许多尸体也被用同样的方式处理。战场上到处都是南方巨兽的尸体,它们有些被烧死、有些被巨石砸死、有些则是被摩颂的精锐弓箭手射穿眼珠而死。大雨已经停了好一阵子,太阳开始露出脸来,但整个下城依旧笼罩在恶臭的烟雾中。
人们开始设法在残骸中清出一条道路来,几个人扛着担架从正门走出。他们小心将伊欧玟放在柔软的枕头上,用金色的布盖住国王的尸体;他们还拿着几支火把,火焰在阳光下显得相形失色,却被风吹得左右摇动。
希优顿和伊欧玟就这么进入刚铎的主城,所有遇见他们的人都脱帽敬礼;一行人穿越了焦黑的第一城,继续在石板路上前进。对梅里来说,他们彷佛花了好几年的时间在走路,这是在噩梦中一场永无止尽的跋涉,人们不停地走着,最后只能面对晦暗的结局。
眼前的火把闪动一下,接着就熄灭了,他开始被黑暗包围。他想着:“这是通往墓穴的隧道,我们要永远待在这边了。”但是,在他的梦幻中突然闯进一个活生生的声音。
“哇,梅里!谢天谢地,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抬起头,眼前的迷雾消失了一部分。那是皮聘!他们正面对面地站在一条小巷子里,除了两人之外没有别人。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骠骑王呢?”他问:“还有伊欧玟呢?”话没说完,他就踉跄地坐倒在路旁的门廊上,开始号啕大哭。
“他们已经到要塞里面了,”皮聘说:“我想你一定是走到睡着,最后转错弯了。当我们发现你没跟着一起过来时,甘道夫派我来找你。可怜的梅里啊!我看到你真高兴!你看起来累坏了,我就先不吵你。不过,你得先告诉我,有没有受伤?或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梅里说:“好吧!我想应该没有。可是,皮聘,在我刺了他一剑之后,我就不能用我的右手了,我的宝剑好像冰块一样融化了。”
皮聘露出紧张的表情。“看来你最好赶快跟我来,”他说:“真希望我抱得动你,你不应该再走路了,他们根本就不应该让你走过来,不过你也必须原谅他们。这里发生了那么多悲惨的事情,梅里,一名刚离开战场的哈比人很容易就会被忽略。”
“被忽略不见得不好,”梅里说:“我不久前就被那──啊,唉,我不想说了。皮聘,扶我一把!我觉得眼前又变暗了,我的手臂好冷哪!”
“梅里小子,靠着我!”皮聘说:“来吧!一步一步,不远了。”
“你会厚葬我吗?”梅里问。
“不,当然不会!”皮聘试着强颜欢笑,但他的内心却十分担心。“不,我们要去医院。”
他们离开了那条在第四城的狭窄巷道,重新走回通往要塞的大路。他们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梅里摇摇晃晃,嘴里喃喃自语,似乎在梦游。
“我这样没办法把他带过去,”皮聘想着:“难道没人可以帮我了吗?我不能把他丢在这边。”就在此时,一名男孩跑了过来,他发现对方正是贝瑞贡的儿子伯几尔。
“嗨,伯几尔!”他大喊着:“你要去哪里?真高兴看你还活蹦乱跳的!”
“我替医生跑腿,”伯几尔说:“没时间聊天。”
“我不是找你聊天!”皮聘说:“请你通知上面,我身边有个哈比人,也就是你们所说的派里安。他刚从战场回来,我想他走不动了。如果米斯兰达在那边,他听到这消息会很高兴的。”伯几尔拔腿就跑。
“我最好在这边等,”皮聘自言自语道。他让梅里躺在阳光下,自己坐在旁边,把梅里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他温柔地按摩着梅里的四肢,紧握着朋友的手,梅里的右手相当冰冷。
不久后,甘道夫就亲自来找他们。他弯身察看梅里的情况,揉着他的眉心,然后小心地将他抱起。“他应该接受最隆重的礼节被送进城内,”他说:“他果然没有辜负我的信任!如果爱隆不接受我的建议,你们两个都不会跟着远征队出发,今天的状况可能就不会如此了。”他叹了一口气说:“不过,这也算是我的责任,而这场战争也还没结束。”
最后,法拉墨、伊欧玟和梅里雅达克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众人十分细心地照顾他们。虽然在这个时候,古代的知识大都已经失传,但刚铎的医术依旧足以让他们感到自豪。刚铎的医生擅于治疗伤口和疼痛,以及海以东的人类会感染的所有疾病。除了年老之外,他们都治得好。他们找不到长寿的方法,事实上,他们的平均寿命大幅衰减,已经跟一般的人类没有多大差异;除了拥有纯粹血统的家族之外,能够超过一百岁依然硬朗的人已经很少了。此时,他们的医术正受到最严苛的挑战,有许多拥有同样症状的病患是他们医不好的,他们称这为黑影病,因为这种病源来自于戒灵。染上这种病的人会陷入深沉的睡梦中,然后全身冰冷,接着就药石罔效了。对于此地的医生来说,这名半身人和洛汗之女的病况已经属于棘手的后期。今天早上,他们两人在梦中发出呓语,众人仔细地听着,希望能从中找出他们受伤的原因。很快的,他们就陷入沉沉的睡梦中。当太阳西沉时,他们的面孔盖上了一层灰色的阴影,法拉墨的高烧则是一直不退。
甘道夫关切地看着每一个人,众人听到每一句呓语都会跟他报告。随着外面战况的演变,人们的心情跟着浮动,但甘道夫依旧观察着三个人,不准备离开此地。最后,天空被夕阳染得一片血红,夕照从窗户外射进窗内,落在病人的脸上。周围的人以为自己看见他们的脸庞终于恢复了血色,然而这只不过是幻觉而已。
最后,院中最年长的老妇人攸瑞丝看着法拉墨的脸孔,忍不住啜泣起来,她就像城里所有人一样敬爱法拉墨。她说:“唉!如果他死了该怎么办才好。如果刚铎像古代一样由人皇治理就好了!古老的传说曾经记载:王之手乃医者之手。这样人们才能分辨谁是货真价实的统治者。”
站在旁边的甘道夫说话了:“攸瑞丝,人们不会忘记你说的话!因为你的话语带来了希望。或许人皇真的已经回到了刚铎,你没听说外面的情形吗?”
“我在这边根本忙到没空搭理那些吼叫声,”她回道:“我只希望这些杀人的恶鬼,不要来医院打扰这些病人!”
甘道夫急忙跑出去,天空的红光已经开始消退,彩霞也渐渐黯淡下来,暮色开始笼罩大地。
※ ※ ※
随着太阳落下的脚步,亚拉冈、伊欧墨和印拉希尔带着将领们走近城门。当他们来到门前时,亚拉冈开口道:“看那火红的落日!这是许多事情结束和改变的预兆,整个世界都将天翻地覆。不过,这座城和这个国度已经在宰相的统治下经历了许多年,我担心如果就这么横冲直撞走进去,人们可能会因此产生疑惑和争论,在大战还没结束的时候,我不愿意见到这种状况发生。在魔多或我们有一方获胜之前,我不会进城,也不会作出任何裁决。我会把帐篷设在城外,我会在这边等待城主的迎接。”
伊欧墨大惑不解地问道:“你已经展开王旗,露出伊兰迪尔的家徽,难道你愿意让人们假装漠视这件事情吗?”
“不,”亚拉冈说:“但我认为这时机还不成熟,我必须将全副心力都集中在对付魔王和他的仆从身上。”
印拉希尔王说:“大人,您说的话十分睿智,我是迪耐瑟的血亲,至少在这件事上我可以给您一些建议。他意志很坚强、十分自傲,但年纪已经大了。自从他儿子倒下之后,他的脾气变得相当奇怪。可是,即使如此,我也不愿见到您像是乞丐一样住在门外。”
“不是乞丐,”亚拉冈说:“就说我是游侠的领袖,不习惯居住在岩石搭建的城中。”他下令收起王旗,并且摘下额前的北国之星,交给爱隆的儿子保管。
※ ※ ※
印拉希尔王和洛汗的伊欧墨离开他身边,在民众的夹道欢迎下走进城内,进入要塞,想要请宰相出城迎接;但是,他们发现他的座位空无一人,骠骑王希优顿的尸体则是在王座前的停灵台上,他的四周立着十二支火把,站着十二名刚铎和洛汗的骑士。停灵台上挂着绿色和白色的廉幕,一块巨大的金色布幔盖到他的胸前,上面放着出鞘的宝剑,盾牌则放在脚前。火把的光芒照在他的白发上,如同温暖的阳光洒在泉水中一样。他的脸孔变得英俊而年轻,有种超脱凡尘的祥和,他似乎只是陷入永恒的安眠。
在他们低头向先王默哀之后,印拉希尔问道:“宰相呢?米斯兰达呢?”
一名守卫回答:“刚铎的宰相正在医院中。”
伊欧墨接着问:“我妹妹伊欧玟呢?她应该也被放在我王身边,拥有同样的荣光?他们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印拉希尔说:“王女伊欧玟在被送来的时候还活着呀!难道你不知道?”
伊欧墨沉重的心情豁然开朗,但也因此而觉得无比的担忧。他不再多说,立刻转身离开大殿,印拉希尔紧跟在后。当他们走出要塞时,夜已经降临,天空满是星斗。甘道夫走了过来,一名披着灰斗篷的人跟在旁边,他们正好在医院的门前遇上。他们向甘道夫打声招呼,问道:“我们要找宰相,有人说他在这里,他受伤了吗?还有王女伊欧玟也在吗?”
甘道夫回答道:“她也躺在里面,但已经生命垂危。法拉墨则是如你所听说的一样,中了支毒箭,他现在是宰相了,迪耐瑟已经离开了人世,他的屋子被火焰烧毁。”听完甘道夫所说的事情经过,他们都觉得心情非常沉重。
接着,印拉希尔问道:“这场胜利的代价实在太惨痛了,洛汗和刚铎竟然在同一天失去领导者。伊欧墨继承了骠骑,但此时谁能代管王城?我们应该派人去找亚拉冈大人!”
披着斗篷的男子开口说:“他已经到了!”众人这才发现他就是亚拉冈。他披着罗瑞安的灰色斗篷遮掩身上的锁子甲,除了凯兰崔尔给他的绿色宝石之外,他身上没有其他信物。“我来是因为甘道夫恳求我一定得出现,”他说:“不过,现在我还只是亚尔诺的登丹人领袖,在法拉墨醒来之前,多尔安罗斯的领主应该代管这座王城。不过,我个人认为,在我们未来对抗魔王的日子中,甘道夫应该担任大家的领袖。”众人纷纷点头同意。
然后,甘道夫说话了:“别在门口耽误时间了,眼前的状况很紧急。赶快进去吧!亚拉冈是里面的病人唯一的希望。刚铎睿智的妇人攸瑞丝刚才说过:王之手乃医者之手,人们才能藉此分辨货真价实的统治者。”
其他人跟在亚拉冈的身后走进去。门口有两名穿着要塞卫戍部队制服的人,一名很高大,但另一名的身高却跟小孩一样。当他看见一行人的时候,开心地大叫:“神行客!太棒了!你知道吗,我早就猜到黑船里的是你。但他们都鬼叫着什么海盗,根本不理我,你是怎么办到的啊?”
亚拉冈哈哈大笑,牵着哈比人的手:“真高兴见到你!可惜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
印拉希尔吃惊地压低声音对伊欧墨说:“我们要用这个名字来称呼吾王?或许他会用别的名字来继承皇冠!”
亚拉冈听见他说的话,转身道:“你说的没错,在古语中我被称作伊力萨王、精灵宝石和复兴者,”他拿起胸口的绿色宝石说:“如果一切能成功,我家族的称号就该叫作神行客。幸好它在古语中听起来不会这么俚俗,从此之后,我及我的继承人都必须继承这‘泰尔康泰’的称号。”
接着,他们走进医院。当他们进入病房时,甘道夫利用时间描述了伊欧玟和梅里雅达克的战功。“我之所以会知道,”他说:“是因为我一直站在他们身边,他们在梦中不停地自言自语,之后才陷入昏迷,这才让我知道了很多发生的事情。”
亚拉冈先去查看法拉墨,然后是王女伊欧玟,最后才是梅里。在他检查了病人的脸色和伤口之后,不禁叹了口气。“这次必须发挥我所有的能力和知识才行,”他说:“真希望爱隆在这里,毕竟他是所有种族中最古老、最睿智,力量也最强大的人。”
伊欧墨注意到他脸上疲倦和哀伤的表情。“你应该先休息一下,至少吃点东西吧!”
亚拉冈回答:“不,对这个三人来说,特别是法拉墨,他们的生命已经快到终点了,我们不能有任何的拖延。”
他召唤攸瑞丝问:“你们这里有药草吗?”
“是的,大人,”她回道:“但我推测要照顾这场大战中的伤者应该是不够的。可惜的是,我也不确定能够在哪里找到更多的药草,乱世中许多事物都遭到破坏。许多良田被烧,可以收集药草的孩子们又很少,道路也被封锁,我们目前的状况十分吃紧。经我仔细一想,罗萨那奇已经有很久没有商人来我们市场叫卖了!即使如此,我们在这里还是尽可能地利用手头有的东西来医治所有人,大人,您应该也看得出来。”
“到时我就知道了,”亚拉冈说:“我们目前也很缺一样东西,就是说话的时间。你有阿夕拉斯”吗?”
“大人,我很确定我不知道这东西,”她回答道:“至少我们这里不叫这个名字。我去问我们的草药师,他应该知道这些东西古时候的名称。”
“它又叫作王之剑,”亚拉冈说:“或许你听过这名字,因为现在居住在山野间的人们都叫它这个名字。”
“喔,那个啊!”攸瑞丝说:“如果您先说这个名字,我本来可以马上告诉您的。不,我们完全没有这东西,而且,我根本没听过这东西有任何疗效。事实上,每当我在森林里面看见这东西的时候,我就会对妹妹说:‘王之剑。这名字真奇怪,不知道为啥叫这名字?如果我是国王,我会在花园里面种更漂亮的东西。’不过,当您揉搓它的时候,它闻起来是否会有一种甜美的味道?用甜美形容好像不太对,或许用通体舒畅比较接近。”
“就算它是通体舒畅好了,”亚拉冈说:“天哪,如果你真的敬爱法拉墨大人,就不要多话,给我把城里所有的王之剑拿过来,即使只有一片也好!”
“如果找不到,”甘道夫说:“我会亲自载着攸瑞丝去罗萨那奇,请她带我去森林,当然,不需要找她的妹妹陪伴,影疾会让她知道什么叫作真正的匆忙。”
在攸瑞丝离开之后,亚拉冈请其他的妇女煮开水。然后,他握住法拉墨的手,并将另一只手放到病人的眉心。法拉墨的前额满是汗水,但他依然动也不动,似乎连呼吸都在逐渐衰弱中。
“他的体力已经快耗竭了,”亚拉冈转头对甘道夫说:“但这不是因为他所受的伤,你看!他的伤口已经快愈合了。如果他像你想的一样,是被戒灵的毒箭给打中,那么他当天就会死。我猜这是南方人的毒箭,是谁把它拔出来的?有留下来吗?”
“是我拔的,”印拉希尔说:“血也是我止的,但我们当时有很多事情要忙,因此没有把箭头留下来,不过,我记得那的确看起来像是南方人用的毒箭。不过,我认为那是空中的魔影使用的,不然这伤口不深也不重,他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发高烧?你的看法如何?”
“疲倦、因他父亲而起的伤悲、再加上这伤口,以及最重要的是那黑之吹息,”亚拉冈说:“他是名举世无双的勇士,即使在他回到城外之前,他就经常和魔影挑战。在他努力试图守住前哨站时,那黑暗一定悄悄地渗入他的身体中。真希望我能够早点来这里!”
这时,草药师走进来。“大人,您要找的是王之剑],这是乡里愚民们所使用的称呼,”他絮絮叨叨地说:“贵族们则是称它阿夕拉斯”,对于那些了解瓦林诺语的人来说……”
亚拉冈说:“我知道,只要有这种药草,我才不管你叫它王之剑或是阿夕亚阿兰尼安!”
“请大人恕罪!”那人说:“我知道您不只是将军,更是饱读诗书的人。可是,大人,我们医院里面没有这种东西,因为这里是照顾最严重的病患和伤者的地方。除了除臭或是提神之外,我们根本不知道它有任何的药效。除非,您所说的是我们城中的老妇人依旧不明就理背诵的那首诗,就像我们好心的攸瑞丝一样。
黑之吹息抚过 死亡阴影飘落
所有光明消失,
阿夕拉斯!阿夕拉斯!
起死回生之力,
就是真王之力!
我觉得这只不过是首老太太记忆中的童谣罢了,如果它真的有什么含意,您应该可以判断。不过,还有些老人把这些药草泡水当做头痛药。”
“以王之名哪,你赶快去给我找那些少一些见闻、却多一些智慧的老人,希望他们家里有这东西!”甘道夫受不了,大喊起来。
亚拉冈跪在法拉墨旁边,一只手依旧放在他的额前,旁观者都可以感觉到他正陷入一场激战中。亚拉冈的脸色因为疲倦而泛灰,同时他也不停地呢喃着法拉墨的名字,但每次的声音都变得越来越小,彷佛亚拉冈正越走越远,在遥远的异国呼唤一名迷途的旅人。
最后,伯几尔跑了进来,手中的布包里面装着六片叶子,“大人,这是王之剑!”他说:“但这不够新鲜,我怀疑至少是两周以前摘下来的。希望这能派上用场,大人?”看着法拉墨的样子,他不禁开始啜泣。
亚拉冈却笑了。“这能帮上忙的!”他说:“最糟糕的已经结束了,留下来看着!”他接下两片叶子,将它们放在手上,吹了一口气。然后他将它捣烂,一种清新的感觉立刻弥漫四周,彷佛空气苏醒了过来,让大家觉得浑身充满活力。然后,他将叶子丢进冒着热气的滚水中,大家立刻就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那香气让人想起晴朗清晨和美丽阳光普照大地的情景。亚拉冈站了起来,他的眼中露出笑意,同时将那碗捧到法拉墨出神的面孔前。
“好了!谁会相信呢?”攸瑞丝对身边的女子说:“这种杂草竟然有这么好的效果。这让我想起年轻时看过的美丽玫瑰,我想连国王也不能多要求什么吧!”
法拉墨的身体抽动了一下,他睁开眼,看着弯身的亚拉冈,眼中立刻露出熟悉、敬爱的神情。“大人,是您呼唤我,我来了……王上有什么吩咐?”
“不要待在幽影的世界中,醒过来!”亚拉冈说:“你很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吃点东西,等我回来再说。”
“我会的,大人,”法拉墨说:“吾皇回归,谁愿呆坐终日!”
“先暂别了!”亚拉冈说:“还有其他人需要我。”他和甘道夫以及印拉希尔一起离开房间,贝瑞贡和儿子难掩喜色地留下来照顾他。在皮聘跟着甘道夫走出来,关上门之后,他听见攸瑞丝大呼小叫的声音:“吾皇回归!你听见了吗?我刚刚不是就这么说的吗?那是医者之手啊!”很快的,消息就从医院传了出去:人皇归来,他在大战后医好受伤的宰相!这消息很快就传遍全城。
此时,亚拉冈来到伊欧玟身边,他说:“她受的伤最严重,她骨折的手臂已经被固定住了,假以时日,如果她还有活下去的力量,应该是会复原的。持盾的那只手没有大碍,让人担心的是使剑的那只手,虽然表面没有伤口,但那只手几乎已完全失去了生机。”
“唉!她所对付的敌人,远超过她的意志和体力所能承受的范围。没被对方的威势吓倒,还能够用武器对付这敌人的战士,必定拥有钢铁般的意志,这是戒灵的厄运才会让她出现在他面前。她是个美丽尊贵的女子,是皇后家族中最美丽的女子。我却不知道该如何适切形容她,当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我感觉到她的不快乐。在我的眼中,我看见一朵直挺自傲的白花,如同百合一样美丽,却坚强得像精灵以钢铁打造的工艺品一般。或许,是一场寒冷的霜冻把它包围在透明的坚冰中,虽然看起来依旧美丽,但死亡只是弹指之间的事情。她的症状并非自今日开始的,对吧,伊欧墨?”
“大人,我没想到你竟然会问我,”他回答:“因为这件事情都是你造成的;我妹妹伊欧玟在第一次见到你之前,从来没有遇到什么样的冰霜。在巧言正受宠的时候,随侍在侧的她既担忧又恐惧,会把心中的忧愁和我分享,但这并不足以让她变成这样!”
“吾友,”甘道夫说:“你有骏马、有部队,还有广大的原野让你驰骋。她虽是女儿身,却拥有足以和你匹敌的勇气和坚强意志。可是,她却必须日日夜夜浪费青春,照顾一名她敬爱如父的老人,看着他日渐堕落,落入弄臣的掌控中。而她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更让她觉得羞愧不已,丝毫帮不上忙。”
“你以为巧言只是玩弄希优顿而已吗?[‘混帐!伊欧皇族算什么东西?他们不过是一群骑马强盗,住在稻草屋里,喝着肮脏的水,孩童和畜生斯混在一起!’你之前不是应该听过这说法吗?这是巧言的老师萨鲁曼所说的话。不过,我想巧言必定用更高明的方法来包装这种话。大人,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妹妹爱你,不是因为她继续任劳任怨、紧闭双唇,你可能就会从她口中听见这种说法。但是,谁知道她在夜阑人静之处,孤单的时候,她会怎么样看待自己一无是处的人生?一切似乎都在不断钳紧、不断压抑她那自由奔放的意志!]
伊欧墨沉默片刻,看着妹妹,彷佛在重新思考过去和现在的生活。亚拉冈说:“伊欧墨,你所发现的我都有看到。当一名男子遇到这么美丽、尊贵的女子时,有幸受到她的青睐,却又不能回应她的厚爱,这世界上没有比这更让人惋惜的事情了!自从我离开登哈洛,骑向亡者之道时,哀伤和遗憾无时无刻不在我脑中盘旋,我最担心的就是她会怎样对待自己。但是,伊欧墨,我认为,她对你的爱比对我的还要深;因为,她爱的是你的人;但对我,她所爱的只是一种象征、一种思绪,能够开创丰功伟业的希望,以及洛汗以外的遥远异国。”
“我或许有能力治好她的身体,将她从黑暗的深谷中唤回,但是,我不知道她醒来的时候会怎么样。是希望、原谅,还是绝望?如果是绝望,那么除非有奇迹出现,否则她会死!唉!她的所作所为已经让她成为足以名留青史的女子了!”
“伊欧蒙德之女伊欧玟,醒来吧!你的敌人已经被你消灭了!”
她没有什么反应,呼吸变得更和缓,胸脯在白色床单下稳定起伏。亚拉冈再一次揉碎两片阿夕拉斯,丢入滚水中。接着,亚拉冈用这水按摩她的前额,和她冰冷、无法动弹的右手。
接着,不知是亚拉冈身上所隐藏的西方皇族力量,还是他对伊欧玟所说的话产生了影响;当药草甜美的香气充斥整个房间之后,众人似乎感觉到有一阵无比清新的微风从窗户吹进,似乎这是从雪山中飘出,从来没有被其他人呼吸过的新鲜空气。
“醒来,伊欧玟,洛汗的王女!”亚拉冈握住她的右手,感觉她的手逐渐变暖,似乎慢慢有了生气。“醒来!黑影已经离去,所有的黑暗都被冲走了!”然后,他将她的手放在伊欧墨手中,退了开来。“呼唤她!”他说,接着就无声无息地离开。
“伊欧玟!伊欧玟!”伊欧墨泪流满面地喊着,她真的醒过来了。
“伊欧墨!我真是太高兴了!他们还说你被杀了。不,那应该只是我脑中的声音。我昏迷了多久?”
“不久,妹妹,”伊欧墨说:“不要再多想了!”
“我好累喔!”她说:“我必须休息一下。告诉我,骠骑王最后怎么了?唉!别告诉我那是梦,我知道那是真实的。就像他预知的一样,他战死在沙场上。”
“他的确去世了,”伊欧墨说:“但是临死前,他交代我向比女儿还亲的伊欧玟告别,他现在被以最尊贵的礼节供奉在刚铎的要塞中。”
“这实在令人悲痛!”她说:“但是,在这乱世中,这也比我希望的结局要好上很多倍。当时,我还以为伊欧王族真的会沦落到在山野间牧羊。那名骠骑王的随从半身人呢?伊欧墨,你应该册封他为骠骑的成员,他真的好勇敢!”
“他就在附近,我会去找他的,”甘道夫说:“伊欧墨应该先留在这里。不过,在你恢复健康之前,不要再谈什么战争和悲伤的事情。看见你恢复体力、充满希望,真让人高兴!你真是个勇敢的女人!”
“恢复体力?”伊欧玟说:“或许吧!至少在骠骑中还有座骑可以让我骑乘,能让我四处征战的时候是这样。但充满希望?我就不知道了。”
※ ※ ※
甘道夫和皮聘来到了梅里的房间,看到亚拉冈正站在床边。“可怜的好梅里!”皮聘奔向床边大哭道。因为,他觉得朋友的状况看起来更糟糕了。梅里的脸色泛灰,彷佛背负了沉重的哀伤,皮聘非常害怕梅里会这么死去。
“不要害怕,”亚拉冈说:“我来得正好,也已经把他叫回来了。他现在很疲倦,也很难过,因为他大胆地攻击戒灵,他也受到和伊欧玟一样的伤。不过,他乐观、坚强的天性足以克服这一切。只是,那伤悲不会消逝,它不会让他心情凝重,只会带给他睿智。”
亚拉冈将手放在梅里的头上,抚过那褐色的卷发,碰触他的睫毛,温柔地呼唤着他。当“阿夕拉斯’的香气飘出时,梅里就在这春日万物兴盛的气息中醒了过来。他说:
“我肚子饿了,现在几点了?”
“过了早餐时间,”皮聘说:“不过,如果他们让我出去,我想我还是可以变出一些东西给你吃。”
“他们会的,”甘道夫说:“只要这位洛汗国的骠骑想要,如果刚铎有这样东西,他们都会献给这位伟大的骑士。”
“好极了!”梅里说:“那么我想要先吃早餐,然后抽管烟。”此时,他的脸色突然一变。“不,不抽烟了!我想我以后都不抽烟了。”
“为什么?”皮聘问。
“这么说吧,”梅里缓缓道来:“他过世了,这会让我想起他,他说他很遗憾再也没有机会和我聊药草的事情了,这几乎算是他最后的遗言。我以后每次抽烟都一定会想起他的,皮聘,你还记得吗?那时他骑马走近艾辛格,对我们彬彬有礼。”
“那你还是抽吧!正好用来怀念他!”亚拉冈说:“他是个信守诺言的仁君,在这黑暗的一天中,他至少开创了一个光明的未来。虽然你认识他并不久,但这应该是你此生都念念不忘、足以让你感到自豪的回忆。”
梅里笑说:“好吧!如果神行客愿意提供必要的道具,我就会边抽烟边怀念他。我的背包里面还有萨鲁曼最好的烟草,不过,我不知道在经过这一场大战之后,它会变成什么德行。”
“梅里雅达克先生,”亚拉冈说:“如果你觉得我会千山万水、上山下海地来到刚铎出生入死,还会记得给弄丢自己装备的战士带来补给品,那你就错了。如果你的背包里没有,那你就得找这里的草药师。他会告诉你,他不知道你想要的药草有任何的功效,但是平民们叫它西人草,贵族们叫它佳丽纳,之后还补充一大堆语言里面的称呼,接着来上几句他不明白的古代诗句;最后,他才会告诉你这里没有,让你有机会好好思索语言演进的历史。我想我现在也有资格这样做啦!自从我离开登哈洛就没在床上睡过觉,从天亮之后我都没有机会吃什么东西。”
梅里抓住他的手,狠狠地吻了一下。“我真是太抱歉了!”他说:“快走吧!自从我们在布理相遇之后,每次都会拖累你。不过,我族本来就习惯在这种时刻轻松说话,让大家不要那么严肃。如果我们听到莫名其妙的笑话,一时之间通常都会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很清楚,否则我就不会这么对待你了,”亚拉冈说:“愿夏尔永远繁荣兴盛!”他回吻梅里一下,就和甘道夫一起离开。
皮聘留了下来,“不知道这世界上有没有其他人像他一样?”他说:“当然,甘道夫例外,我想他们一定有什么亲戚关系。亲爱的老弟,你的背包就在你的旁边,当我找到你的时候,背包也还在你背上。他当然早就看到啦!就算真的不见,我这边也有留些好东西。来好好乐一乐吧!这是长底叶喔!我先去找吃的东西,你就在这边好好享受一下,稍后我们就可以一起轻松一下了。天哪!我们图克家人和烈酒鹿家,真是不习惯住在高处啊!”
“没有,”梅里说:“我想至少暂时这世界上还没有像他一样的人。不过,皮聘,至少我们可以看见他们、尊敬他们。我想,你最好敬爱那些和你比较接近的人:大家都必须脚踏实地,夏尔的泥土可是很深的呢!不过,依然还是有些东西不是我们可以理解的。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我想这世界上就会有许多老爹,不能够安安静静地在院子里种菜,而且,大部分的老爹还都不知道他们在背后的付出。我很高兴自己认识他们,至少认识他们的一小部分。天哪!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说话。烟叶哩?如果烟斗没坏,帮我把它从背包里拿出来吧!”
※ ※ ※
亚拉冈和甘道夫前往和医院的院长会面,他们建议应该让法拉墨和伊欧玟继续待在这里,接受完善的照顾。
“至于王女伊欧玟,”亚拉冈说:“她很快就会起床,想要离开,但是,如果你们有办法阻止她,至少让她十天之内不要出去。”
“至于法拉墨,”甘道夫说:“必须尽快让他知道父亲已经去世了。但在他完全康复、开始处理国事之前,不要告诉他迪耐瑟发疯的过程。也请你注意,不要让贝瑞贡和其他人把这件事告诉他!”
“另外一个也在我院里的梅里雅达克,又该怎么处置呢?”院长说。
“他明天可能就可以下床了,应该可以自由活动一小段时间,”亚拉冈说:“就让他这样做吧!他可以在朋友的照顾下散散步。”
“他们真是个惊人的种族,”院长点头道:“真是坚韧哪!”
在医院的门口,已经有许多人聚集过来想要看看亚拉冈,当他离开时,众人自动自发地跟随他。等到他坐下吃饭时,人们从四面八方前来,恳求他治好他们垂危、受伤的朋友或亲人,以及那些被黑影病所感染的同胞。亚拉冈站起身,走了出去,派人请爱隆的两个儿子过来,他们三人一起忙碌到深夜。消息很快就传遍全城,“吾皇真的归来了。”由于他所配戴的那枚绿宝石,居民们都称呼它为精灵宝石。就这样,他在出生时被预言将会获得的称号,在这时由他的子民所实现了。
最后,他终于受不了;于是,亚拉冈披起斗篷,溜出城外,在天亮前回到营帐中小睡片刻。第二天早上,要塞高塔上飘扬的是多尔安罗斯的旗帜,那是一面天鹅般的巨舰航行在蓝海上的旗子,人们抬起头,开始怀疑昨夜的王者是否只是一场梦境。
第九节 最后的争论
大战后的第一天迎接众人的是一个美丽、晴朗的清晨,连风向似乎都改朝西方。勒苟拉斯和金雳很早起来,他们向守卫要求入城,因为他们急着想要见到梅里和皮聘。
“真高兴知道他们还活着!”金雳说:“因为这两个家伙,害我们在洛汗国的草原上追得死去活来,如果我们的努力全白费就太可惜了。”
精灵和矮人并肩走进米那斯提力斯,看见他们的人们都十分惊讶。勒苟拉斯俊美得超乎常人,他用清脆的声音吟唱着精灵美丽的歌谣;但金雳只是沉默地走在他身边,抚摸着胡子,打量着一切。
“这里的工匠真不错,”他看着墙壁说:“但也有一些缺憾,这些街道应该铺得更好一点。等到亚拉冈继承一切之后,我会自告奋勇的提供山中的石匠,我们会让这里成为居民自豪的地方。”
“他们需要更多的花园,”勒苟拉斯说:“这些屋子都死气沉沉,这里活生生的植物太少了,难怪大家心情这么沉重。如果亚拉冈继承这里,森林之民将会送来婉转的鸟儿,以及不会枯死的树木。”
最后,他们来到了印拉希尔王面前。勒苟拉斯打量了他片刻,深深一鞠躬,因为他看出来眼前的统治者确实拥有精灵血统。“大人!”他说:“宁若戴尔的居民已经极少离开罗瑞安的森林,不过,人们还是可以发现并非每个精灵都离开了安罗斯的港岸。”
“我家乡的传说也是这么说的,”印拉希尔说:“但我们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美丽的种族。在这战乱之中,我很惊讶竟然有荣幸见到你们。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是和米斯兰达一起离开伊姆拉崔的九人之一,”勒苟拉斯说:“这位矮人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同伴,我们是和亚拉冈大人一起来的。不过,现在我们想要见见老友梅里雅达克和皮瑞格林,据说他们就在这边。”
“他们就在医院,请容我带领两位过去,”印拉希尔说。
“大人,你只要派人带领我们过去就好了,”勒苟拉斯说:“因为亚拉冈也请我们送了这个消息给你──他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再度进城,但是各军的将领必须立刻召开会议,所以,他希望您和洛汗的伊欧墨能够尽快前往他的营帐,米斯兰达已经过去了。”
“我们会去的,”印拉希尔说,双方就这么告别了。
“他真是名不错的统治者和将领!”勒苟拉斯说:“如果刚铎在这日暮西山的时候,依旧还有这种人才,那它全盛时期的辉煌灿烂就不难想像了。”
“毫无疑问,那些做工比较精良的建筑都是最先建造的,”金雳说:“人类都是这样:他们在春天会遇到霜降,或在夏天遇到干旱,因此就没有办法发挥他们本来具备的潜力。”
“不过,他们却极少就此灭绝,”勒苟拉斯说:“他们的血脉往往会在废墟中消失,等待明年春天又从别的地方冒出新芽来,人类的成就会超越我们的,金雳。”
“不过,这一切都有可能因不久后的世局而化为乌有,”矮人回答。
“精灵们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勒苟拉斯说。
※ ※ ※
这时,王子的仆人正好前来带领两人前往医院,他们在那边的花园里见到了朋友,久别重逢自然是很令人高兴的事。他们边走边聊,把握这难得的安祥片刻,享受园内的美景和微风。当梅里觉得有些疲倦时,他们全都在城墙上坐了下来,背后则是医院翠绿的园圃;他们的南方是艳阳下波光粼粼的安都因大河,在勒苟拉斯的眼中,他甚至可以看见兰班宁和南伊西立安的风景。
其他人有说有笑的聊着,勒苟拉斯沉默下来,逆着光看着前方,注视那些沿大河飞近内陆的海鸟。
“你们看!”他大喊着:“是海鸥!没想到它们会飞到这么远的内陆来,这真是个奇景,但也让我内心有些不安。我这辈子从来没看过它们,在我们前往佩拉格之前;在那里,当我们准备登船作战时,我听到它们在空中鸣叫的声音。我当场呆立,完全忘记了中土世界的战争,因为它们的鸣叫声述说着大海的景象。大海!唉!我还没机会看看它,不过,每个精灵的心中都对大海有种向往,一被挑动起来就不可遏抑。啊!我希望自己没有看到那些海鸥,将来,光只躺在树下休息而已,将不能够满足我了。”
金雳说:“千万不要这么想!中土世界还有无数东西等你亲眼目睹,还有很多工作可以做。如果所有美丽的人儿都上船出海,对那些留在人世间的生灵来说,这个世界就无聊多了。”
“不只无聊,而且还很乏味哪!”梅里说:“勒苟拉斯,你千万不能够出海,这世界上永远都会有大人或是小人,甚至是像金雳这么睿智的矮人需要你的,至少我希望这样。不过,我有种感觉,这场战争最糟糕的部分似乎还没到来。我真希望一切都赶快结束,能够有个好结局!”
“不要这么阴沉嘛!”皮聘大喊道:“阳光正灿烂,我们至少可以相聚个一两天,我想要听听你们的故事。说嘛,金雳!你和勒苟拉斯今天早上提起那场和神行客同行的旅程都快十几次了,但是你们啥也没说。”
“阳光或许依旧灿烂,”金雳说:“但旅程中有些经验是我不想再提的黑暗回忆。当时若我能知道未来会遭遇到什么,我很怀疑会有什么样的友谊能让我踏上亡者之道。”
皮聘说:“亡者之道?我听亚拉冈说过,不知这是什么?你可以再告诉我多一些吗?”
“我可不大愿意,”金雳说:“因为我在那条路上觉得非常羞愧。我,金雳,一向认为自己比人类更强悍、在地底比任何精灵更耐劳,但这次我两边都落空了。多亏亚拉冈的意志力,我才能继续走在那条路上。”
“也包括了对他的友谊吧,”勒苟拉斯说:“每个认识他的人,都会以自己的方法来敬爱他,即使是那骠骑国冷冰冰的美女也是一样。梅里,在你来到这里的那天一早,我们离开了登哈洛,那里的居民害怕到不敢目送我们离开,只有伊欧玟例外,她现在则是在医院里面调养身体。那场分离真让人难过,连我看到都觉得很不忍心。”
“唉!我当时只想到自己,”金雳说:“不!我不想再提那场旅程了。”
他沉默下来,但皮聘和梅里依旧吵着要听,最后勒苟拉斯拗不过两人,只好说道:“我可以安抚你们的好奇心,因为我并不觉得害怕。人类的亡灵对我来说十分的无力、脆弱,我没什么好怕的!”
很快的,他描述了在山下那段鬼魂肆虐的道路,以及在伊瑞奇的那场黑暗的聚会,以及在那之后两百七十九哩的绝命狂奔,这才抵达了安都因河上的佩拉格。“离开那黑石之后,我们头也不回地骑了四昼夜,直到第五天才终于抵达,”他说:“看哪!在魔多制造的黑暗中,我的希望之火反而越来越旺盛,因为在这一片幽暗中,亡灵大军的力量似乎越变越强,也越来越恐怖。有些人骑着马,有些人奔跑着,但同样都用惊人的高速移动。他们十分沉默,但眼中闪动着可怕的光芒,在拉密顿的高地上,他们追过了我们,将我们团团围住,如果不是亚拉冈下令,他们可能直接摆脱我们,扬长而去。”
“他一声令下,他们都退了回去。‘连人类的亡灵都服从他的命令,’我想:‘他们恐怕还会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我们日夜不分的奔驰,迎接我们的是没有曙光的清晨和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我们越过了西瑞尔河、瑞龙河,第三天我们来到了吉瑞尔河口的林何。拉密顿的战士们在该处和沿河上行的昂巴海盗以及哈拉德林人搏斗,不过,当我们大喊着亡者之王降临时,攻守双方全都四散奔逃,只有拉密顿的统治者安格柏有胆量迎接我们;亚拉冈请他集合部队,如果他们有胆量的话,会跟在我们后面前进。”
“‘在佩拉格,埃西铎的继承人会需要你的协助!’他说。”
“就这样,我们度过了吉瑞尔河,一路追赶魔多的盟军,然后,我们休息了片刻。不过,不久之后亚拉冈就站了起来,大声说:‘糟了!米那斯提力斯已经遭到攻击了,我担心它会在我们抵达之前陷落。’因此,我们天还没亮就立刻上马,催促马匹在兰班宁平原上全力奔驰。”
勒苟拉斯暂停下来,轻叹一口气,把目光转向南方,轻声唱道:
赛洛斯河、依鲁依河上银光闪耀
在那兰班宁的翠绿大地上!
绿草茂盛,在海风吹拂下
白色的百合摇晃,
锦葵和小金花的金钟在风中摇曳
在那兰班宁的翠绿大地上,
在海风吹拂下!
“在我同胞的歌曲中,那块平原无比的翠绿;但当我们见到的时候,它却一片漆黑,看来像是荒废的大地。在这宽广的平原上,我们就这么毫不留情地践踏花草,足足耗费了一天一夜,才终于来到大河的出海口。”
“那时,我心想:我们已经靠近大海了,因为在黑暗中水面显得一望无尽,无数的海鸟在岸边飞翔。啊,那海鸥的声音!女皇不是曾告诉我要小心吗?我现在果然无法将它们遗忘。”
“我则是一点也不理它们,”金雳说:“因为那时我们必须面对出发以来最艰苦的战斗。昂巴的主力舰队全都集结在佩拉格,大约有五十艘巨舰以及数不清的小船。在我们之前逃窜的敌人大多已经抵达了港口,并且将他们的恐惧散播开来。有些船只已经起锚了,他们想要驶离这条河,或是到对岸去,许多艘小船都烧了起来;但哈拉德林人则是被逼到无路可退,只能调过头来死守。绝望而凶猛的敌人可真是不好对付,当他们看着我们时,都纷纷哈哈大笑,因为那时敌我的兵力实在非常悬殊。”
“但亚拉冈停下脚步,大喝一声:‘出来吧!我以黑石之名召唤你们!’原先停在队伍最后面的亡灵军团如潮水般涌出,将前方的一切全都掩没。我听见了微弱的呼喊声、和低沉的号角声,以及无数窃窃私语的声音,那就像是在远古的黑暗年代中所发生的战争一样。他们拔出苍白的刀剑,但我不知道那些刀剑是否还可以伤人;因为这些亡灵除了恐惧之外,根本不再需要任何武器,没有人可以抵挡他们。”
“他们飘向所有靠岸的船只,然后连在港外下锚的船只也成了目标,所有的水手都害怕得丧失理智,纷纷跳入水中,只有那些被绑在船上划桨的奴隶例外。我们毫不留情地驱赶这些敌人,一路杀到岸边。然后,亚拉冈将每艘剩下的船都指派一名登丹人,他们安抚了被留在船上的俘虏,请他们不要害怕,因为他们已经获得了自由。”
“在天黑之前,所有胆敢抵抗我们的敌人都被消灭了,他们不是被淹死,就是徒步逃往南方,希望能够回到故乡。魔王一定没想到,他的计谋竟然被代表恐惧和黑暗的亡灵所破坏了,他真是自作自受啊!”
“的确相当讽刺,”勒苟拉斯说:“那时,我看着亚拉冈,心中想着:如果他将魔戒据为己有,他会成为多么伟大的君王啊!但是,他的高贵情操超越了索伦的理解,因为他是露西安的子孙哪!不管经过多少年,她的血脉都不会堕落。”
“这些事情不是矮人看得出来的,”金雳说:“不过,那天的亚拉冈真是威风凛凛。你们想想!整个舰队都归在他的掌握之下,他选了最大的一艘当作旗舰,头也不回地上船。然后,他用从敌人那边抢来的号角,吹出响彻云霄的号音,亡灵部队就回到岸上。他们沉默地站在那边,除了着火的船只在他们眼中投射的反光之外,旁人几乎看不见他们。亚拉冈对着亡灵,中气十足的开口道:‘这是埃西铎继承人的命令!你们的诺言已经实践了。回去吧,不要再作祟了!安息吧!’”
“亡者之王就在我们面前折断了长枪,将它丢到地上。然后他深深一鞠躬,转身离开。很快的,所有的亡灵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彷佛刚从一场梦中醒来一样。”
“那天晚上,当其他人努力工作时,我们把握机会休息。船上的俘虏都被释放了,有许多俘虏是过去被俘的刚铎人;很快的,人们从伊瑟和兰班宁开始往此地集结,而拉密顿的安格柏也召集了所有的骑兵。在亡灵所带来的恐惧消退之后,他们终于能够前来支援我们、看看埃西铎的继承人,因为这谣言在黑暗中像野火一般迅速蔓延。”
“我们的故事就快结束了,那天傍晚,许多船只都已经做好了出航的准备,第二天一早,舰队就开航了。虽然这只是前天的事情,但我觉得好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那也不过是我们离开登哈洛的第六天。不过,亚拉冈依旧担心我们是否会太迟赶到。”
“‘从佩拉格到哈龙德还有一百二十六哩,’他说:‘但是,我们明天就得抵达哈龙德,否则一切将前功尽弃!’”
“现在船桨都是由自由人所操纵,他们十分尽力地划着桨,不过,由于我们是逆流而上,速度还是很慢。虽然南方这边的河水并不很快速,但我们却也没有海风的吹拂,即使我们刚在港口大胜,但如果不是勒苟拉斯突然哈哈大笑,我的心情可能会变得非常恶劣。”
“‘都灵的子嗣,抬起你的胡子来吧!’他说:‘你没听过人家说:一切都绝望时,希望往往会由此而生。’但是他到底从远方看到什么希望,我就不知道了。当夜色降临,我们只能看见黑暗越来越深沉,而我们胸中却热血沸腾,因为我们可以看见北方远处的云朵下有着红光,亚拉冈说:‘米那斯提力斯已经陷入大火中……’”
“但到了午夜,希望真的出现了。伊瑟经验丰富的水手看向南方,告诉我们有海风吹来。在天亮之前,所有的巨舰都张满帆迎风前进,曙光正好照在我们船头破浪的泡沫上。接下来,就如同你所知道的一样,我们在日出之后三小时,和海风以及阳光一起到来,我们在战场上展开了旗帜。不论未来如何,这都是无比荣耀的时刻,让人永难忘怀的一天!”
“我们所创造的功业是不可磨灭的,”勒苟拉斯说:“能够通过亡者之道是前无古人的创举,即使刚铎未来毁灭,无人可以赞颂我们的行径,它也不会因此而失色。”
“搞不好一语成谶,”金雳说:“因为亚拉冈和甘道夫还是依旧愁眉不展。我不清楚他们在底下的营帐中究竟在讨论什么。对我来说,我像梅里一样,希望这场胜仗就可以结束战争。不过,不管未来还有什么任务,我都不愿缺席,我必须代表山中的子民参与这一切。”
“我则是要代表森林的同胞,”勒苟拉斯说:“并为了对圣白树之王的敬爱而战。”
众人陷入沉默,他们坐在城墙上,每个人都思索着自己的处境,而各军将领在此同时则陷入激烈的争辩。
※ ※ ※
印拉希尔向勒苟拉斯和金雳告别之后,立刻派人去请伊欧墨,并和他一起出城,来到离希优顿阵亡处不远的营帐。他们和甘道夫、亚拉冈以及爱隆之子们,一起召开了一场关键性的会议。
“诸位大人,”甘道夫说:“听听刚铎的宰相死前所说的话:没用的。你们或许可以暂时赢得胜利,争取几寸土地,苟活几天。但是,要对抗这正兴起的力量?我们绝无胜算。我不是想让你们像他一样放弃希望,但是,请你们仔细思索一下其中的真实性。”
“真知晶石不会说谎,即使连要塞巴拉多的主人,都无法控制它到这个地步。或许,他可以选择让意志较弱的人看到哪些东西,或者是让他们误解眼前所见的景象;但是,迪耐瑟必定看见了魔多大军,也知道还有更多的部队正在集结,至少他看到的这部分是真实的。”
“我们的力量只不过刚好足以击退第一波攻击,第二波将会更可怕。这场战争到时就会如同迪耐瑟的想法一样,我们必败无疑。这次的胜利不能凭武力强夺,你们可以在这边承受永不间断的攻击,或者在出兵到大河后再被彻底歼灭。你们眼前所面临的选择非常有限,谨慎的人一定会建议你们加强防御,固守这里,等待对方展开攻击,这样至少可以撑久一些。”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要让我们撤回米那斯提力斯,或是多尔安罗斯,或是登哈洛,像是躲在沙堡中的小孩,束手静待大浪涌来?”印拉希尔说。
“这不让人意外,对吧?”甘道夫说:“迪耐瑟在位的时候,你们不就是一直这样做吗?但是,你错了!我说这是谨慎的作法,但我并不建议各位谨慎行事。我说胜利不能凭藉武力强夺,我依然期待胜利,只是不认为武力足以依恃。因为在这一切的战略和计谋中,我们必须还要考虑统御魔戒,巴拉多要塞的根本,也是索伦获胜的希望。”
“大人们,有关这样的情报,诸位都已知道得相当详细,足以明白我们所处的困境,和索伦所面临的状况。如果他重新获得了魔戒,诸位的胜利都将化为乌有,他将在弹指之间取得天下,他掌控一切的速度,会快到没有人可以推测未来将会如何。如果魔戒被毁了,他将会失败,这次失败将会彻底到让他再也爬不起来。因为,他从诞生以来所拥有最强大、最精华的力量都将失去,一切用那力量所创造、所开始的事物都将崩溃,他将会永世不得超生,成为只能在黑暗中自怨自艾的怨灵,永远无法翻身,这世界的一大邪恶将就此消逝……”
“还有其他的邪恶会出现,索伦不过是个仆人和先锋,但是,我们不能掌控整个世界未来的走向,能影响我们所遭逢的历史事件就非常庆幸了。我们必须专注在剿灭眼前的黑暗,这样未来的子孙才能居住在一个更洁净的大地上。”
“索伦明白这一切,也知道这被他视若珍宝的东西已经再度现世,但还不知道这东西在哪,至少我们希望这样,因此,他这时必然会感到疑惧不定,因为如果我们找到了这东西,我们之中有些人拥有足够的力量使用这东西,他也知道这一点。亚拉冈,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应该已经利用欧散克晶石在他面前现身了吧?”
“在我离开号角堡之前就这么做了,”亚拉冈回答:“我认为时机成熟了,晶石来到我手中就是为了替我制造机会。那时,魔戒持有者已经离开拉洛斯瀑布十天了,我想索伦之眼必须从他自己的国度中被引开。自从他回到魔多之后,几乎没有任何力量向他挑战,不过,如果我预先知道他会这么快发动攻击,可能就不敢让他知道我的存在,我差一点就赶不及前来救援。”
“但是,这要怎么办呢?”伊欧墨问道:“你说,如果他拿到了魔戒,我们的努力全都将化为乌有;如果我们拿到了魔戒,他又为什么会冒着白费力气的危险攻击我们?”
“他还不确定,”甘道夫说:“他能够成为人人惧怕的邪恶力量,并不是因为他会好整以暇地等待敌人休养生息,跟我们之前乡愿的态度截然不同,而且,我们也不可能在短短数日中就完全明白如何掌控它的力量。它只能够拥有一个主人,不能由许多人同时持有。索伦会挑选我们之间彼此起了争端时,在某人把所有人踩在脚下之前发动攻击,如果他够出其不意,魔戒可能反而会成为他的帮手。”
“他在观察,他可以看到许多、听见许多,他的戒灵并没有全部消失,他们在日出之前曾飞过这个战场,只是那些疲倦和受伤的人们并没有发觉他们。他研究一切的迹象:当年夺去他宝物的圣剑已经重铸了,天命之风已经转向我方,他的第一波攻势竟意外失败了,还有他的大将也战死在此。”
“当我们在此开会时,他会越来越不放心,他的魔眼会一直集中在我们身上,忽视所有其他的事物。我们必须保持这样的状况,这才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因此,我的建议是这样:魔戒不在我们的手上,在智者的指点或是愚蠢的决定之下,魔戒被送走了,避免它将我们摧毁。没有了它,我们不可能以武力消灭敌人,但是,我们必须不计一切代价引开他的注意力,避免他注意到真正的危险。我们不能以武力获得胜利,但是,我们可以藉着武力,给予魔戒持有者仅有的一丝希望,即使它渺小得可怜,也在所不惜。”
“如同之前亚拉冈所说的,我们必须继续下去,我们必须逼得索伦精锐尽出;我们必须引出他的伏兵,这样他的根据地才会出现空隙。我们必须立刻出击,迎战他的大军,我们必须把自己当作饵,让他的血盆大口来吞噬我们。由于他对魔戒的贪婪和对胜利的渴望,他会吃下这个饵,因为他会认为如此仓促的行为乃是新的魔戒持有者,太过自傲所导致的。他会说:‘哼!他太急着伸出自己的脖子了,就让他来吧,我会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陷阱中,我会把他彻底击垮,让他得意洋洋的战利品再度落入我的手中!’”
“我们必须眼睁睁地走进陷阱中,我们必须鼓起勇气,但也暗自怀抱希望。诸位大人们,我们很有可能战死在一个毫无其他生灵的死寂大地上;即使巴拉多被推翻了,我们也无法活着看到世代的更替。即使如此,我认为,这就是我们的责任,即使这样牺牲,也比无意义的坐以待毙要好多了。如果我们困守在这里,败亡只是迟早的事情,但如果我们愿意牺牲,至少我们知道,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新纪元的诞生。”
众人沉默了片刻,最后亚拉冈开口了:“既然是我开始的,我也必须继续下去,我们来到了这个十字路口,希望和绝望只是一线之隔,只要稍有动摇就必败无疑。我希望大家不要反对甘道夫的这项提议,他多年以来和索伦的争斗终于要结束了,如果不是他,我们可能早就被各个击破。现在,我并不认为自己有指挥任何人的资格,诸位应该要选择自己的命运。”
伊罗何开口了:“我们从北方赶来就是为了这一天,我父爱隆也是同样的看法。我们不会回头。”
伊欧墨说:“至于我,我对这种复杂的勾心斗角并不了解,也不需要了解。我只知道一件事,吾友亚拉冈拯救了我和我的同胞,当他有需要时,我必会加以协助,一定会去!”
“而我,”印拉希尔说:“亚拉冈大人是我的君王,不管他承不承认都一样,他的想法就是我的命令,我也会去。但是,我必须暂代刚铎宰相的职务,也暂时必须先以它的人民优先考量,有些事情,我还是必须谨慎一些。我们必须准备好面对所有的可能性,可能是好,可能是坏。我们最后可能还是会获胜,只要这有一丝希望,我们就必须保护刚铎的人民。如果我们凯旋归来,我可不愿见到一座废墟和被敌人蹂躏的家园。而骠骑的情报也显示,北方边境依旧还有一支部队持续威胁我们。”
“的确,”甘道夫说:“我并不建议让城中毫无防卫。事实上,我们东征的部队不需要多到足以对魔多展开攻击,只要多到无法让魔王忽视就可以了,而部队移动的速度也必须够快。容我询问各位将领,我们在最多两天的时间中可以动员多少部队?这些人必须是明知危险也愿意前去的老练战士。”
“我们的兵马都很疲倦,许多人都挂彩了,有些甚至身受重伤,”伊欧墨说:“我们自己的马匹也死伤惨重,这点最让人担心。如果我们得赶快出发,那么我想最多也只能派出两千骑兵,另外留下两千人防守王城。”
“除了眼前的兵力之外,”亚拉冈说:“由于海岸的威胁已经解除,南方海岸也有不少生力军正在赶来的路上。两天之前我派了四千兵马从佩拉格前往罗萨那奇,无畏的安格柏带领他们。如果我们在两天之内出发,他们应该可以在我们离开之前抵达。不只如此,我还下令其他人乘坐所有可以找到的船舰沿河过来支援,以这样的风势看来,他们两天之内应该也到得了;事实上,今天已经有几艘船抵达了哈龙德。我判断到时我们可以带领七千名步兵和骑兵,同时还可以在城内留下比攻防战开始前更多的兵力。”
“城门被毁了,”印拉希尔说:“我们哪有足够的技术可以将它完全修复?”
“在丹恩的国度中,依鲁伯的工匠们有这种技术,”亚拉冈说:“如果我们没有一败涂地,或许我可以派金雳去请求山中的石匠前来支援。不过,战士远胜过厚门,如果人们逃离岗位,就算再厚的门也挡不住魔王。”
※ ※ ※
这就是各军领袖会议的结果:如果可能的话,他们应该在后天的早晨带领七千兵马出发。由于这部队未来将会进入魔多寸草不生的大地,因此大部分的战士应该步行。亚拉冈必须召集南方来的两千名战士,印拉希尔必须派出三千五百名士兵,伊欧墨则是必须挑选五百名善于步战的洛汗战士,另外再率领五百名最精锐的骠骑。除此之外,还有五百名由安罗斯骑士和登丹人组成的骑兵,这是由爱隆的两名儿子所率领。这样加起来总共七千兵马──六千名步兵、一千名骑兵。洛汗国的主力骑兵,大约三千名的兵力,则是必须在艾海姆的带领下,沿着西大道伏击安诺瑞安的敌人;城中也同时派出快马,前往北方和东方收集情报,打探清楚奥斯吉力亚斯和米那斯魔窟的状况。
在他们安排好所有的兵力分配,准备开始研究进军的路线时,印拉希尔突然放声大笑。
“这实在是,”他大喊道:“这一定是刚铎历史上规模最大的玩笑:我们只率领仅仅七千兵马,而这不过是刚铎全盛时期部队前锋的数量。而我们竟然要攻打固若金汤的魔王基地!这样就好像小孩子拿着木刀木枪,威胁全副武装的骑士一样!米斯兰达,如果魔王知道的和你一样,他多半会一笑置之,用小指捏死我们这些想要刺他的蜜蜂。”
“不,他会试着困住这蜜蜂,拔掉它的刺,”甘道夫说:“在我们之中,光是有些人的名号就足以力敌千军。不,我想他笑不出来!”
“我们也不该笑,”亚拉冈说:“如果这是玩笑,那它的代价也未免太沉重了。不,这是赌局中最后的孤注一掷,对于任何一方来说,都是输赢的关键。”然后,他拔出了安都瑞尔圣剑,让它在阳光下反射着璀璨的光芒,“在最后一场战争结束之前,你将陪我度过这一切!”
第十节 黑门开启
两天之后,西方势力的部队全都集合在帕兰诺平原上,半兽人和东方人的部队全都被赶离了安诺瑞安,他们被骠骑给冲散,溃不成军地逃向凯尔安卓斯。在最后一个威胁被消灭之后,南方的生力军也加入防卫主城的行列,让城中的人力变得相当充足。斥候回报在逝王之十字路口东边完全没有敌人的踪迹,一切已经到了最后的关键。
勒苟拉斯和金雳会再度和甘道夫、亚拉冈一起出发,他们的位置是在登丹人和爱隆之子附近,不过,梅里不能跟着去,让他觉得非常可惜。
亚拉冈说:“你不适合走这么远的路,但你不要觉得羞愧,就算你在这场战争中再没有任何表现,也足以让人赞颂许多年了。皮瑞格林会去代表夏尔的人民,不要抱怨他有这么好的机会,虽然他靠着好运立下了不少功劳,但还是没法和你相比。事实上,所有人都一样的危险,我们可能注定要在魔多之前面临死亡。如果我们失败了,那接下来就会是你们了。再会了!”
因此,梅里只能万分沮丧地看着部队集结。伯几尔站在他身边,他觉得非常难过,因为他的父亲准备领着城中战士的连队参战,在他的罪名宣判之前,他不能够重回城中的卫戍部队;皮聘则是以刚铎战士的身份,和贝瑞贡在同一个连队。梅里可以看见他就在不远的地方,在米那斯提力斯的高大战士之中,他是一个矮小但抬头挺胸的家伙。
最后,号角声响起,部队开拔,一营接一营、一连接一连,他们向东而去,在他们离开许久之后,梅里还是站在那边。晨光照在枪尖和头盔上的最后反光也消失了,心情沉重的梅里还是低着头站在那边,他觉得好孤独,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每个他关心的人都去了那黯淡的东方,在他心中并不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再和他们相聚。
彷佛回应这失望,梅里手臂的疼痛又回来了,他觉得虚弱、衰老,阳光看起来也十分的软弱。伯几尔碰了碰他,梅里这才从自怨自艾中醒过来。
“来吧,派里安先生刚铎语中的哈比人,亦即是灰精灵语中的派里亚纳!”少年说:“我看得出来你还没完全好!我可以扶你回医院去。不要担心!他们会回来的,米那斯提力斯的战士永远不会被击败的。而且,现在他们还有了精灵宝石大人,还有我爸爸贝瑞贡跟他们在一起,他们一定会所向无敌!”
※ ※ ※
在中午之前,部队就抵达了奥斯吉力亚斯。所有能够抽调出来的石匠和工人,全都忙得不可开交。有些人在整修敌人大败撤退时,所破坏的浮桥和渡筏,有些人在收集各式各样的补给品,其他在河对岸的工人,则是赶工摆设克难的防御措施。
前锋快速地穿越刚铎的废墟,渡过宽广的大河,踏上在刚铎全盛时期美丽的阳之塔通往高耸的月之塔所使用的大道,月之塔现在已经成了被诅咒的米那斯魔窟。他们离开奥斯吉力亚斯五哩之后停下来扎营,结束第一天的行军。
骑兵依旧继续前进,在天黑之前,他们来到四周被森林环绕的十字路口,此地一片沉寂。他们没有发现任何敌踪,也没有听见任何声响,至少暂时还不会有箭雨从岩石之后飞出,不过,随着他们越来越深入敌境,那种受到监视和观察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岩石和树木彷佛都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黑暗已经被驱退了,火红的太阳朝着安都因河谷落下,白雪覆盖的山锋在蓝天下羞红了脸庞,但是,伊菲尔杜斯的方向依旧有阴影潜伏。亚拉冈朝十字路口的四个方向都派出了号手,他们一齐吹响震耳的军乐,传令官大喊着:“刚铎之王已经回来了,他要收回所有属于他的土地!”这里雕像被安插的丑恶半兽人脑袋,也被砍了下来,敲成碎片,古王的头颅则被置放回去,上面依旧有着白色和金色的花朵,人们努力试图抹去半兽人们在石雕上留下的痕迹。
接着,众人开始争论往后该何去何从,有些人说他们应该先攻击米那斯魔窟,如果成功了,应该将它彻底摧毁。“而且,”印拉希尔说:“或许从那边通过隘口,会是突击黑暗魔君最好的途径,我们就不需直接从北门正面攻击。”
甘道夫反对这项意见,一方面是因为那山谷中的邪恶力量,会让人们变得疯狂和恐惧;一方面则是因为法拉墨所带回来的消息,如果魔戒持有者真的走这条路,那么他们就绝不能让魔王的注意力转移到这里。因此,当第二天主力部队出发时,他们决定在十字路口设下坚强的防御工事,至少可以暂时阻止从魔窟或是南方来的敌人增援。这些留守的部队大多是熟悉伊西立安环境的弓箭手,他们可以躲藏在森林和斜坡上,不需要和敌人正面作战。甘道夫和亚拉冈跟着前锋来到了魔窟谷的入口,观察那座邪恶的城市。
那是个黑暗、了无生气的地方,因为居住在那边的半兽人和魔多的怪物都已经战死了,戒灵也离开了该处,不过,谷中的空气依旧充满了恐惧和憎恨。于是,他们破坏了谷口的桥梁,放火烧掉谷口的植物,然后就离开了。
※ ※ ※
隔天,也就是他们离开米那斯提力斯的第三天,部队开始沿着道路往北方移动。从十字路口到摩拉南大约有一百多哩,没有人知道在他们抵达目标之前会遇上什么,他们光明正大的前进,但依旧十分谨慎。骑马的斥候会先探勘前方的状况,后方的步兵则是平均散在两边,特别是东方的侧翼,因为那个方向是黑暗的森林,还有崎岖的峡谷和峭壁,在那之后则是陡峭的伊菲尔杜斯。天气还是相当良好,风向依然是西风,但在黯影山脉的迷雾中,一切照旧不为所动,山脉有时还会升起诡异的黑烟,在空中飘汤。
甘道夫下令号手,每隔一段时间都必须吹响号角,传令官则会配合着大喊:“刚铎之王来了!离开这块土地,把它还给我们!”但印拉希尔插嘴道:“不要说刚铎之王,用人皇伊力萨会更好。虽然他还没有继承王位,但这是千真万确的;如果传令官用这个名号,会让魔王更加担心。”因此,传令官之后会一天三次宣布伊力萨王到来的消息,但依旧没有人回应他们的挑衅。
不论如何,当他们在这种看似平静无波的状况下行进时,全军的士气都在逐渐的低落,随着他们越来越深入敌境,这种状况也越来越严重。到了离开十字路口的第二天快结束时,他们才第一次遇到了敌人。一支由半兽人和东方人所组成,相当强大的部队,想要以偷袭的方式消灭先头部队;那个地方刚好就是法拉墨埋伏哈拉德林人的地方,该处的道路正位于山丘的俯视之下。不过,这些人的行踪早就被马伯龙带领下汉那斯安南的斥候给发现了,因此,这场埋伏本身反而成了偷袭的对象。西方部队的将领派出了骑兵绕过山丘,从敌人的侧翼和后方展开攻击,消灭了大部分的敌人,其余则被赶入山中。
不过,这胜利无法提振众人的士气。“这是佯攻,”亚拉冈说:“我认为这场攻击的目的不过是让我们轻敌,只是为了引诱我们深入的诱饵而已。”从那天傍晚之后,戒灵无时无刻不在高空监视,观察这部队的一举一动。他们飞得很高,只有勒苟拉斯看得见,但人们还是可以感觉到他们的行踪,太阳彷佛跟着黯淡下来,人们的情绪也跟着低落。虽然戒灵还没有朝着敌人俯冲,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但他们如影随形的恐惧感,还是令人难以摆脱。
※ ※ ※
这场无望的旅程依旧继续着。到了离开十字路口的第四天,也是从米那斯提力斯出发的第六天,他们终于来到人类国度的尽头,开始进入了西力斯葛哥隘口,他们从那边可以看见往北和往西延伸到爱明莫尔高地的腐臭沼泽和沙漠。这个地方死气沉沉,散发强烈的恐怖气息,导致部队中有些人完全崩溃,连路都走不动。
亚拉冈看着他们,他的眼中只有怜悯,没有愤怒;因为这些人都是洛汗的年轻人,他们是从远方的西谷来的,或是罗萨那奇的农夫。对他们来说,从小魔多就是邪恶的象征,但却是隐藏于噩梦中、不真实的名称,与他们俭朴的生活一点关系也没有。现在,他们却必须面对这成真的噩梦,他们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场战争或命运会安排他们来到这个地方。
“去吧!”亚拉冈说:“但不要让你们自己丢脸,也别用跑的!你们还是可以执行一项任务,不会让这成为临阵脱逃的耻辱。请你们往西南方走,前往凯尔安卓斯;如果像我推测的一样,该处还是在敌人的占领下,把它夺回来!之后,为了刚铎和洛汗的安全,请誓死守住它!”
有些人在这样的宽宏大量下,反而克服了自己的恐惧,得以继续前进;其他人则是看到了新希望,自己还可以有所贡献,不至于一败涂地,于是他们离开了。从这时开始,由于之前在十字路口已经留下了许多守军,西方势力真正来到魔多挑战魔王的部队,剩下少得可怜的六千人。
部队行进的速度缓慢许多,因为随时都有可能受到攻击。将领们将队伍收拢,派出斥候去侦察变成了浪费人力的动作。到了离开魔窟谷的第五天傍晚,他们扎了最后一次营,尽可能从附近收集了一些枯木和柴薪,燃起营火。众人十分警觉地度过夜晚的每一分每一秒,很清楚四周有许多看不见形影的事物在不停地移动、窥探,恶狼嚎叫的声音一整夜毫不停歇。风停了下来,空气似乎凝结了,虽然天空万里无云,月光十分明亮,但他们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到处都是地面下冒出来的黑烟和笼罩魔多的迷雾。
气温下降了,等到曙光降临,空气又再度开始流动;不过这次的风是来自北方,很快的,它带来了清新的气息。夜晚的威胁全都消失了,大地看来空旷一片。在部队北方的是奇诡陡峭的地形、烧焦的土地和岩块,彷佛都是魔多居民破坏过后的痕迹。南方是西力斯葛哥的铜墙铁壁和夹在其间的黑门,两旁则是高耸入云的利牙之塔。在最后的路程中,众人决定转离道路,避开山丘中隐藏的危险;于是,他们就如同许多天前的佛罗多一样,从西北方前往摩拉南。
黑门三扇庞大的入口紧紧闭着,城墙上似乎空无一人,四周无比安静,但却有着山雨欲来的气势。部队终于到达终点,在眼前的是高耸、难以攻破的城墙和堡垒,对于这场攻城战的结果,没有人抱持任何的希望。即使他们带来威力强大的攻城武器、而魔王只有薄弱的防御,注定失败的结局还是不会改变。他们很清楚,在摩拉南的山丘和怪岩之间有着无数隐藏的敌人,在那之后的奇诡地形间,也被无数的邪恶生物挖洞凿空。此时,他们可以看见戒灵全都聚集在一起,像秃鹰一样盘旋在牙之塔上,他们知道自己在魔王的监视下,但是,魔王依旧按兵不动。
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尽责的执行这自杀任务到最后。因此,亚拉冈以他所能想到的最佳战术来指挥部队。他们刚才爬上半兽人花了好几年堆出来的小丘上,在士兵们眼前,魔多就像是一池不停冒出浓烟和恶臭的泥浆。在部队布好阵形之后,将领们率领一群精锐骑兵、掌骑官和号手,缓缓走到黑门前。甘道夫是带队官,亚拉冈和爱隆之子、洛汗的伊欧墨、印拉希尔则跟在后面,勒苟拉斯、金雳和皮瑞格林也被要求一起前往,如此一来,魔多的所有敌人才能亲眼目睹对方的一举一动。
他们来到了摩拉南的边境内,展开了所有的旗帜,并且吹响了号角。传令官们排成一列,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大喊道:
“出来吧!”他们喊道:“让黑暗大地之王出来吧!正义的势力将给予他公平的审判。他毫无理由和刚铎宣战,破坏人民的家园,因此,刚铎的人皇要求他为了这罪行赎罪,并永远离开这里。快出来!”
四周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不管是城墙还是大门都悄然无声,没有任何回应的迹象。但是,索伦其实早已安排好一切,他只想在动手前好好玩弄、折磨这些讨厌的老鼠。因此,就在他们准备转身离开时,这片寂静突然被打破了,震耳的低沉鼓声如同闷雷一般,在山中不停回响,刺耳的号角声撼动大地,让人们耳膜隐隐生痛。黑门最中央的开口轰然一声打开了,邪黑塔的使者旁若无人地走了出来。
在队伍最前端是个高大邪恶的身影,他骑着像是黑马的生物。那只生物的身躯巨大,脸孔像是骷髅一般,在它的眼窝和鼻孔中燃烧着赤红的火焰,骑士浑身披着黑袍,连头盔都是黑色的;但是,这并非是戒灵,他是一名活人,他是巴拉多之塔的大将,没有任何的传说提及他的名号,因为连他自己都忘记了。他开口道:“我是索伦之口!”不过,根据历史的记载,他是名叛徒,属于黑暗努曼诺尔人的一支。这些人在索伦掌权的时候居住在中土世界,他们敬拜魔王,以此换取邪恶的知识,在魔王再度转生时,他进入邪黑塔服侍索伦。由于他的诡诈和聪敏,他越来越受魔王的信任,地位也越来越高,他学到了非常强大的巫术,也极为了解索伦的想法,而且比任何半兽人都残酷。
从黑门走出来的就是这个家伙,跟随他的只有几名黑衣黑甲的战士,和一面黑底绣着血红邪眼的旗帜。他们在敌人面前几步之处停了下来,打量着对方,接着哈哈大笑。
“你们之中,有任何人有资格和我谈话吗?”他问:“或者有足够的大脑了解我说的话?看你是一定不行的!”他轻蔑地转向亚拉冈:“要成为人皇,不是只靠块精灵的破玻璃就够了,更别提这块烂布啦!看你们这付德行,山里的强盗看起来都没这么落魄!”
亚拉冈一言不发,但他紧紧地捕捉住对方的眼神,两人无声无息较劲了片刻。很快的,虽然亚拉冈表面上动也不动,也没有拿出武器,但对方却连退好几步,彷佛担心受到攻击:“我只是负责传令的使节,你们不能攻击我!”他大喊着。
“如果你们认同这种惯例,”甘道夫说:“那所谓的使节也不应该态度这么无礼。请你看清楚,我们根本没人威胁你,在你把口信带给我们之前,你没什么好怕的。不过,在那之后,除非你的主子回心转意,否则你和所有他的奴仆都身处极大的危险中!”
“好吧!”信差说:“那你是发言人罗,胡子老爹?我们好像经常听见有关你的消息,听说你东奔西跑,总是躲在暗处闹事?不过,甘道夫先生,这次你的胆子实在太大了些,你将知道胆敢把罗网织到索伦大帝脚下会是什么结果。我有些信物要带给你们看看,特别是你,如果你敢上前看清楚的话──”他对士兵比了个手势,对方拿着一个黑布包裹走上前来。
信差把黑布解开,让西方所有的将领都能够看见他眼中的是什么东西。众人看清楚那些东西之后,每个人都如受重击,呆立当场说不出话来:那是山姆携带的短剑,接下来是一件连着精灵胸针的灰色斗篷,最后是佛罗多在破烂的衣服底下所穿的闪亮秘银甲。众人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最后一丝希望也跟着彻底破灭。站在印拉希尔王之后的皮聘,哀伤地大叫一声,跳了出来。
“安静!”甘道夫声色俱厉地把他推回去,信差哈哈大笑。
“原来你们还随队带着这种小妖怪!”他大喊着:“我实在不了解你们到底能在他们身上找到什么好处,不过,派他们来魔多当间谍,真是蠢到超越了你之前的一切愚行。不过,我很感谢他,很显然这家伙以前曾经看过这些东西,你们现在要否认也没有用了。”
“我不想要否认,”甘道夫说:“事实上,我很清楚这些东西的来历,而你这位索伦的臭嘴先生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带过来呢?”
“矮人战甲、精灵斗篷、西方皇族的刀剑、老鼠国夏尔的间谍,嘿!别吃惊!我们可是对它清楚得很,这些都是你们阴谋的铁证。现在,或许带着你这些东西的家伙,是你们不在乎的陌生人?还是你们无法割舍的好友?如果是后者,那么请你们用仅剩的睿智赶快决定该怎么做。索伦并不喜欢间谍,他的命运会和你们的决定息息相关。”
没有人回答,但他可以看出对方的脸色灰败、眼中含着恐惧,因此,他又再度开始冷笑;很显然的,他这项计谋相当成功。“很好,很好!”他说:“我知道他对你们很重要了,或者,他的任务对你们重要到不能失败?可惜,他失败了。接下来,我们魔多将会用最自傲的拷问术日夜不停地折磨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除非,最后他背叛了你们,我们才会让不成人形的他过来见你,这样你们就可以好好的欣赏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误。当然,如果你们愿意接受我主的条件……”
“说吧!”甘道夫不带感情的说,但他身边的人可以清楚地从他脸上看见痛苦挣扎,他似乎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多年的努力都在此刻化为乌有,他们毫不怀疑他会接受对方一切的条件。
“条件是这样的,”信差得意地将视线从每个人身上扫过。“刚铎和他们盟友的乌合之众,应该马上退到安都因河之外,发誓永远不再公然或秘密的攻击索伦。安都因河东方的土地此后全都归索伦所有,安都因河西方直到迷雾山脉和洛汗隘口的土地,全都必须定时向索伦纳贡,那里的人们必须解除武装,但拥有自治权;而且,他们也必须协助重建遭到粗暴摧毁的艾辛格,那里也将归索伦所有。他也会派大将进驻该处,当然不是萨鲁曼,而是更高贵、更值得信任的人。”
他们看着信差的表情,知道了他的想法。他会是那名所谓的大将,整个残破西方的领土都将在他的管辖下;他将会成为暴君,而他们将会成为他的奴仆。
甘道夫回答:“用这么丰厚的条件来换取一名仆人未免太过份了,你的主人竟可以获得须经过数年苦战才能攻下的领土?是不是因为刚铎摧毁了他用武力强夺的希望,他才会来这边和我们讨价还价?如果我们真的这么看重这个俘虏,又有什么东西能够保证谎言之王索伦会信守承诺?这名俘虏在哪里?带他出来,把他交给我们,我们才愿意接受这些条件。”
甘道夫像是与一名致命对手过招的剑客一样,仔细、小心地打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呼吸和肌肉的抽动。那名信差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但很快他就用狂笑掩盖过这失态。
“你真是太痴心妄想了,竟然在索伦之口前卖弄唇舌!”他大喊道:“你还真是贪心,但索伦什么都不会给你的。如果你们想得到他的宽恕,必须先照着他所说的做,这就是他的条件,要不要随便你们!”
“我们接受的是这个!”甘道夫突然说。他掀开斗篷,刺眼的白光像是刀剑一般割裂了此地的黑暗。在他高举的右手前,丑恶的信差退缩了,甘道夫一把将那些信物抢了过来:锁子甲、斗篷和宝剑。“我们会接受这个,纪念我们的朋友!”他大喊:“至于你所说的条件,我们拒绝。滚!你的任务已经结束,准备面对你的死亡吧!我们来这边不是浪费唇舌和那万恶的索伦交易,更不是把时间浪费在他卑贱的仆人身上。滚!”
魔多的信差再也笑不出来了,他的表情极度扭曲,充满了惊讶和愤怒,看起来像是野兽一般龇牙咧嘴。他本来以为猎物已经快要到手,却被人当头一棒打醒了美梦,这人的双眼布满血丝,喉中发出毫无意义的声音。但是,他看着对方尊贵的身影和眼神,恐惧压过了他的愤怒,他惨叫一声,转过身跳上马,没命地逃回黑门内。就在那时,他的士兵们吹响了等待已久的号角,索伦的陷阱这才真正的撒开。
战鼓雷鸣,熊熊火焰四处喷发!摩拉南所有的大门全都打开,千军万马如同洪水一般掩杀而至……
所有的将领全都上马,调转马头骑回本队,魔多的士兵为此兴奋地狂呼高喊。空中尘沙飞扬,东方人的部队从伊瑞德力苏的山脉中狂奔而出,难以计数的半兽人,从摩拉南两边的山丘中蜂拥而出。西方的战士被团团围住,很快的,除了他们所站立的灰色山丘之外,附近的所有土地都被数十倍的敌人给包围了,索伦的钢牙终于准备咬下这饵食。
亚拉冈只剩下极短的时间可以指挥部队应变,他和甘道夫站在其中一座山丘上,绝望地扬起圣树与星辰的旗帜;在另外一座山丘上,则是飘扬着洛汗与多尔安罗斯的旗帜,白马与银天鹅彼此争辉,每座山丘都围成了滴水不漏的防卫阵形。在面对魔多方向,也是对方的第一击会对准的最前线,爱隆的两名儿子和登丹人站在左边;右边则是印拉希尔王和安罗斯的骑士,以及白塔卫戍部队的精锐。
狂风吹拂,号角鸣响,箭矢飞射;太阳虽然高挂天空,但却被魔多的黑雾遮掩了大半,只能投射出暗红色的光芒。在旁观者眼中,这彷佛是夕阳,或许是这世界所看到最后一次的夕阳。在这黯淡的光芒中,戒灵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撕裂众人的心神,一切希望都跟着掩没在黑暗中──
当皮聘听见甘道夫拒绝对方的提议,让佛罗多永远在黑塔受苦时,他的心都碎了。不过,他很快恢复了镇定,他现在和贝瑞贡并肩站在印拉希尔部队的最前线。因为皮聘觉得不如赶快死去,舍弃这一切都已绝望的世界。
“我真希望梅里也在这里,”他听见自己喃喃自语。当他看着敌人以雷霆万钧的气势朝向这边冲锋的时候,脑中心念电闪,“啊,嗯,我终于明白可怜的迪耐瑟是怎么想的了。既然我们都一定会死,梅里和我为什么不干脆死在一起?好吧,反正他不在这里,希望我能够死得轻松一点。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是得好好表现才行!”
他拔出宝剑,仔细观察着它,上面有金色和红色的刻痕,努曼诺尔人的文字像是火焰一般在剑刃上闪烁着。“这就是为了这个时刻所打造的,”他想:“真希望我能用这个东西杀死那可恶的信差,这样至少我勉强可以和梅里平起平坐了。好吧,在我死前会用这东西好好杀几个丑家伙,真希望未来还有机会可以看见阳光和绿草!”
就在那一瞬间,敌人第一波攻势已经冲进他们的阵形之间。半兽人被山坡所阻挡,因此停下脚步对着守军射出箭矢;一大群山丘食人妖则是推开他们,从葛哥洛斯一路冲了过来,像是野兽一般狂吼。它们比人高、比人壮,身上只披着贴身的鳞甲,或许那是它们的皮肤也说不定。这些食人妖拿着大圆盾,挥舞着沉重的锤子,它们毫无所惧地冲进池水中,大吼着奔来。它们像是飓风一样打散了刚铎的防线,敲碎头盔和脑袋、砍断武器和盾牌,如同铁匠一样撼动整个原本毫无缝隙的防线。贝瑞贡被对方的一击震倒在地上,高大的食人妖酋长弯下腰,伸出手,准备将敌人的喉咙咬断。
受到彻底忽略的皮聘猛地往上一刺,西方皇族打造的剑锋刺穿了食人妖坚硬的皮肤,深深刺进它的内脏,大量的黑血喷溅出来,恶臭、剧痛和黑暗笼罩了皮聘,他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
“原来就是这样结束的啊!”皮聘的思绪正缓缓的飘走,小小的意志甚至还开心地笑了笑,很高兴终于可以摆脱一切的疑惑、恐惧和忧虑。在他神智渐渐离体时,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彷佛是从别的世界传来的怪声。
“巨鹰来了!巨鹰来了!”
皮聘的思绪又停留了片刻。“比尔博!”他想:“不!这是他故事里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这是我的故事,它要结束啦!大家再见!”他闭上了眼睛,陷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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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节 西力斯昂哥之塔
山姆痛苦万分地从地上爬起来,有一瞬间,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之前所感受到绝望和难过的情绪也全都回来了。他就在半兽人堡垒之下的地底入口前,铜门紧紧的关着。他一定是之前猛撞那扇门时,把自己给撞昏了,不过,他并不清楚自己究竟在那里昏睡了多久。那时他似乎全身都着火了一样,又慌又愤怒,现在他则是觉得彷佛身在冰窖,冻得浑身发抖。他悄悄地走到门前,将耳朵贴上去倾听着。
他可以听见远处传来微弱的半兽人走动声,但很快的它们就渐行渐远,最后再也听不见了。他的头很痛,眼前有各式各样的幻影在黑暗中跳来跳去,但他还是努力挣扎,在黑暗中冷静下来,仔细思考眼前的处境。很明显的,他目前完全不可能从这个入口进入半兽人的堡垒,它可能好几天之后才会打开,而他不能再等下去了,时间非常宝贵、也非常紧迫。他对自己的任务已经不再有任何的怀疑,他必须救出主人,即使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牺牲生命是最有可能的结果,而且也是最简单的选择。”当他收起宝剑刺针,转身离开铜门时,他神情凝重地对自己说。他不敢动用精灵的星光,只能在黑暗的隧道中摸索着离开。在此同时,他试着拼凑起自从佛罗多和他离开十字路口后所发生的一连串事件。他连现在是什么时刻都不知道了,应该是快要第二天了吧,他想,但是,他连这中间过了多少天都不能确定了。他在一个黑暗充斥的国度,在这边,现实世界的时间似乎早已被遗忘,而走进这国度的人也会跟着一起被遗忘。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想到我们,”他说:“现在他们的状况又是怎么样?”他对着眼前随意比划着。事实上,他面对的方向是南方,正朝着尸罗巢穴,而不是西方。在外面西方的世界里,这时间正是夏垦历法的三月十二日,亚拉冈正带领着黑色舰队从佩拉格离开,梅里正和骠骑进入石车谷,米那斯提力斯陷入火海,皮聘看着迪耐瑟眼中的疯狂之色逐渐累积……即使在这忧患的处境中,他们的朋友还是会不时地想到佛罗多和山姆。他们并没有被遗忘,但是,没有人能够对他们伸出援手,光是想念还不足以帮助山姆卫斯,山姆此刻陷入完全孤立无援的处境。
最后,他好不容易回到半兽人通道的入口石门,同样还是找不到是什么机关让它关得这么紧;因此,他照旧用之前的老方法爬了过去,身轻如燕地跳下来。接着,他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尸罗巢穴的出口,它那张巨网的残骸依旧在冷风中迎风飞舞。在经历了之前让人透不过气的黑暗之后,这里的风让他冷得直打哆嗦,不过,这也让他清醒许多,山姆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万籁俱寂,他眼前的亮度约莫只有乌云笼罩下的日落这种程度。从魔多冒出的黑烟掠过低空,飘向西方,他可以看见底下的乌云被红色的火光照亮,整个被染成暗红色。
山姆抬起头看着半兽人的高塔,从它小小的窗户中突然冒出了红光,不知道这是否是某种讯号?之前由于他的狂怒而忘却的恐惧,现在又重新回到他的心头。极目所及之处,他只有一个可能的道路可以选择:山姆必须要找到这个丑陋高塔的正门。可是,他觉得两腿无力,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他把视线从眼前让人胆寒的景象移开,强迫自己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他专注着听着身边的一切声响,观察着附近所有的缝隙和阴影,在尸罗的腐臭之气笼罩下,走回佛罗多倒下的地方;然后他继续往上走,来到他戴上魔戒、看着夏格拉的队伍经过的山坳。
他在那里停下脚步,坐了下来,他已经走不动了。他有种感觉,如果自己走过这个隘口,朝向魔多踏出一步,他就再也无法回头了,他永远不能离开那个黑暗的国度。他毫无理由的拿出魔戒,再度戴上,在同一瞬间,他立刻感觉到它的沉重,同时,也更清楚的感觉到魔多之眼在自己制造出来的黑影中焦躁的搜寻、调查着,希望能够确认这一切不安和疑惑的来源。
和之前一样,山姆立刻觉得自己的听力被放大许多,但眼前的世界却变得模糊不清。山道的岩壁显得相当苍白,彷佛是隔了一层迷雾,但是,他依旧可以听见远方的尸罗痛苦哀嚎的声音;在非常靠近的地方,他似乎可以听见叫喊声和兵器互相撞击的声响。他跳了起来,立刻紧贴在岩壁上不敢动弹。他很高兴有魔戒的帮助,因为眼前又来了另一群半兽人。一开始他是这样以为的,然后,他才意识到并不是这样,他又被自己的听力给搞混了,半兽人的呼喊声是来自于高塔中,现在塔顶就在他头上。
山姆打了个寒颤,试着强迫自己往前走,很明显出了什么状况。或许这些半兽人摆脱了上级严格的命令,让他们残酷的天性主导一切,目前正在虐待佛罗多,甚至是把他残忍地乱刀砍死。他继续听着,渐渐的,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他很确定高塔中起了争斗,这些半兽人一定窝里反了,夏格拉和哥巴葛的部下打起来了。虽然这只是很渺茫的希望,但也足以让他再度鼓起勇气,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他对佛罗多的敬爱之情压下了一切其他的情绪,他忘记自身所处的危险,放声高呼道:“佛罗多先生,我来了!”
他朝着那斜坡跑去,一过最高点,斜坡往左转,开始急遽的下降,山姆进入了魔多。
他拿下魔戒,或许这是他内心深处对危险的警告,但他觉得自己必须看得更清楚一点。“最好把周遭的环境都看清楚,”他嘀咕着,“不须要一头闯进迷雾中!”
他眼前的大地看起来寸草不生,毫无一丝生气,就在他的脚前,伊菲尔杜斯的山势形成陡峭的悬崖往下直落,落入一道山沟,在山沟的另外一边又是高起的山丘,但这山丘凹凸不平,看起来像是利爪的尖端一样让人极端不舒服,这是摩盖,这黑暗国度第二圈的防御。在那之后则是一个黑暗的大湖,上面点缀着几点火星;那里有着非常大的火势,从那团烈火中升起了大得惊人的烟柱,翻滚着飞上天空。烟柱的底端是暗红色的,上端则构成了笼罩这黑暗大地的天顶。
在山姆眼前的是欧洛都因,也就是火焰之山。底下的熔炉不时会喷出高热、致命、剧毒的岩浆,蔓延过附近的地面。有些岩浆会沿着巨大的沟渠流向巴拉多,有些则是蜿蜒地流上多岩的平原,最后,在它们冷却之后,看起来会像是大地所吐出的恐怖石龙。疲倦的山姆现在所看到的是末日裂隙剧烈活动时的景象,它的光芒被伊菲尔杜斯的山势所阻挡,让从西方而来的人只能看见彷佛泡在鲜血中的山壁。
在这恐怖的光芒中,山姆呆立着,当他转向左边时,他可以看见那恐怖阴森的西力斯昂哥塔,他从另外一边看见的岩角不过是它最高的尖塔。它的东面有三个从底下山壁延伸出来的巨大楼层,背靠着另一个高耸峭壁,这座峭壁上有一层层逐渐退缩的庞大堡垒,面对东南方和东北方的墙壁,平滑得让苍蝇也难以停留。在最底下的一层,也就是山姆脚下两百尺的地方,有座被城墙包围的广场,出口则是在东南方,面对着一条宽广的道路。城墙的外塔建筑在绝壁的边缘,俯瞰着这条路和通往魔窟谷的大道会合。这条路的另一个方向穿越一段崎岖的地形,进入了葛哥洛斯盆地,通往巴拉多。山姆所在的这条小路有道往下的陡峭阶梯,在塔门外和大道会合。
当他看着眼前的道路时,山姆这才吃惊地明白,这座塔建造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外人不能进入,而是为了将敌人关在里面。事实上,这是刚铎许久以前所建造的堡垒,是伊西立安东方的前哨站,在最后联盟的大战之后,西方皇族的人类为了监视索伦属下的生物依旧潜伏的这块大陆所兴建的。但是,这和牙之塔一样,人们松懈了,戒灵接管了这些高塔,它已经被邪恶的生物占领了许多年。在索伦回归魔多之后,他觉得这些高塔非常不错,因为他的仆人很少,大多是被恐惧所驱使的奴隶,所以这座高塔的目的依旧和古代一样,是为了避免人们逃出魔多。不过,如果有敌人试图秘密潜入魔多,这是在魔窟谷和尸罗的巢穴之外最后的防御阵线。
山姆非常明白要越过这在严密监视下的高塔,进入那大门有多么困难。即使他做到了,在底下那条重兵看守的道路上他也走不远:连这浓重的黑暗,也无法让他躲过拥有夜视能力的半兽人。不过,最糟糕的是,他的任务并不是要躲开守卫逃出去,而是单枪匹马闯进高塔。
他的思绪转到了魔戒之上,但是,他从那上面只能获得恐惧和危险,当他一看见末日火山之后,就感觉到魔戒产生了变化。在许多年以前,魔戒就是在这边铸造的,它的力量越来越强,越来越邪恶,只有意志力极为坚定的人才能够控制它。山姆站在那边,虽然没戴上魔戒,只是将它挂在脖子上,他还是觉得自己膨胀变大了。他彷佛披着自己的巨大幻影,站在魔多的高墙上俯瞰一切,带来无比的威胁。他可以感觉到只有两种选择:继续拿着魔戒,承受它的折磨;或是戴上魔戒,挑战躲在这国度之内的邪恶之主。魔戒已经开始啃食他的理智和思绪,他的脑中开始浮现异想天开的景象:他看见了万夫莫敌的山姆卫斯,此纪元的英雄山姆,拿着火焰的圣剑横越这黑暗大地,在他的呼唤下万民归顺,前来征讨巴拉多;然后,所有的云朵都散去,阳光照耀大地,在他的旨意之下,葛哥洛斯的山谷变成长满花朵和果树的美丽山谷。他只须要戴上魔戒,让自己成为它的主人,这一切都会实现。
在那严酷的考验下,是他对主人的敬爱让他保持理智,不过,在他内心的哈比人依旧清醒着;他知道自己并没有伟大到足以接受这重担,即使那些幻象真能实现也不会有差别。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小小的花园,不是扩张成整个国度的领土;他想要用自己的手栽种一切,而非指挥他人为他效命。
“反正,这都只是幻觉而已,骗不了我的!”他对自己说:“我连喊都来不及喊,他就会发现我,把我抓起来。如果我在魔多戴上魔戒,他很快就会发现我的行踪,唉,我只能说,这次的希望渺茫到跟春天降霜一样!正当隐形可以帮上忙的时候,我却不能使用魔戒!就算我能够更深入魔多,那东西也会变成越来越沉重的负担,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感到疑惑,他知道必须立刻走向那座门。他耸耸肩,彷佛是将那些幻影和重担甩开,开始慢慢地往下爬。他每走一步,就觉得自己缩小很多,走不了多远,他又恢复成原来那个渺小、恐惧的哈比人。不久之后,他来到了高塔的外墙,即使他不戴上魔戒,也可以听见里面打斗的声音。此时,那声音似乎就是从外墙之内的广场传出来的。
山姆正爬到一半,突然有两名半兽人从黑暗中跑了出来,他们并不是跑向他,这两人是跑向大路,不过,没跑多远,两个人就踉跄倒地,再也没有爬起来过。山姆没有看见攻击的人,但他推测这两个家伙多半是被躲在墙内或是阴影处的敌人给射死了。他继续前进,紧靠着左边的墙壁。他抬头看了一眼,就知道完全不可能爬上去。这座石墙几乎有三十尺高,上面没有任何的空隙,最要命的是,最上面还做成像是颠倒阶梯的形状,大门是唯一的入口。
他继续小心翼翼地前进,同时他忍不住想着,高塔中究竟有多少夏格拉的人马?哥巴葛又有多少兵力?他们到底在争执什么?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夏格拉的队伍大概有四十人,但哥巴葛的人数几乎有两倍之多,不过,夏格拉的巡逻队只是他管辖部队的一部分,他们多半是为了佛罗多和战利品而争吵。山姆停下了脚步,他突然间想通了,里面的景象清楚地浮现在他眼前:秘银锁子甲!一定是这样!佛罗多穿着它,绝对会被他们发现的。从山姆所听到的片段来看,哥巴葛一定会想要将它据为己有。魔多的命令可说是佛罗多唯一的护身符,如果他们决定不管上级的命令,佛罗多随时都可能被杀。
“快点啊,你这个慢吞吞的家伙!”山姆自言自语道:“快跑啊!”他拔出刺针,冲向敝开的大门,但是,正当他准备要闯进门内时,突然觉得一阵战栗,彷佛他撞上了尸罗的蛛网,只不过这是隐形的;他看不见是什么阻挡了去路,只知道某种坚韧到让他无法突破的力量挡在前面。他打量着四周,在门旁的阴影中看见了两名监视者。
他们看起来像是两个坐在宝座上的雕像,每个雕像都有三个头颅,一颗脑袋看着外面、一颗脑袋看着对面,一颗脑袋看着门内。雕像的头颅看起来像兀鹰一样,膝盖上则是像鸟爪一样的双手,他们似乎是用一整块巨大的岩石雕刻而成,不会移动,但却有着意识,彷佛是某种邪恶的妖灵注入了他们体内。他们能够分辨敌我,不管是否隐形,都没有敌人可以走进这门内,这两座雕像会阻挡他进入或是离开。
山姆硬着头皮又闯了一次,这次他似乎在胸口和脑袋上都挨了一拳,踉跄地连退数步。最后,别无选择的他灵机一动,拿出了凯兰崔尔赐的玻璃瓶。它的白光迅疾增强,黑暗门廊中的阴影立刻逃之夭夭,丑恶的监视者动也不动地坐在那边,显露出他们僵硬的原形。山姆看见他们的石眼中露出恶狠狠的光芒,让他不禁退了几步;不过,他可以感觉到这两具雕像的意志动摇了,被恐惧所取代。
他立刻冲了进去,当他将玻璃瓶收进口袋中的刹那,立刻可以感觉到身后似乎有扇大门用力地关了起来,他们又再度清醒过来,从那些邪恶的头颅中冒出凄厉的喊声,在高墙间回响。从极高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刺耳的钟声,宛如在回应这警告。
“完蛋了!”山姆说:“我刚按了门铃!好吧,来吧!”他大喊着:“告诉夏格拉,那个强悍的精灵战士带着精灵宝剑来了!”
没有任何回应,山姆大步走向前,他手中的刺针闪动着蓝芒,整个广场都笼罩在阴影中,但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地面上都是尸体。他脚旁就有两名半兽人弓箭手,背上都插着小刀,在那之后还有更多惨不忍睹的尸体。有些是被砍死、有些是被射死,有些临死前还紧抓着对方不放,有些则是互咬、互抓而死的,整个广场的地面沾满了黑色的血液。
山姆注意到有两种制服,一种上面绣着血红眼,另一个则是有着骷髅面孔的月亮,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更仔细察看。在广场的另一边,高塔最底端的门半开着,里面透出红光,一名高大的半兽人就死在门边。山姆跳过那具尸体,走了进去,不知所措地看着四周。
一条宽广的走廊从门口通向山内。两旁的墙上所插着的火把提供了微弱的照明。走廊两边有许多扇门,但除了地上的几具尸体之外,一切都是空荡荡的。从两名队长之间的交谈,山姆推测,不管佛罗多是死是活,都会被关在塔顶最高的房间里面,只是,光要找到通往上面的路,可能就得花上一整天。
“我猜应该会在靠近后面的地方,”山姆喃喃地说:“整个高塔似乎是往后倾斜,反正我就先沿着这些火光走走看!”
他沿着走廊缓缓往前,每一步都变得更沉重,他又开始感觉到恐惧。除了他的脚步声之外,四周一片死寂;不只如此,这脚步声似乎越变越大声,到了最后甚至有点像是巨人鼓掌的声音。满地的尸体、空旷的走廊、潮湿得好像沾满了鲜血的墙壁,在在都让他疑神疑鬼,担心敌人会突然从旁冲出,将他杀死。除了眼前的威胁之外,门口那两个恐怖雕像,一直是他心中挥不去的阴影。这几乎已经超过了他容忍的极限,他宁愿和敌人面对面(当然,对方的数量不可以太多),也不想要继续忍受这种提心吊胆的折磨。他强迫自己想着佛罗多、想着他被紧紧绑住,仆倒在某个黑暗角落的样子。
他走过了火光照耀的地方,来到了走廊尽头的一扇拱门前,这就是之前那个地底通道的另一边,他的确没猜错。这时,头上突然传来了一声被扼住的惨叫,他立刻停下脚步,然后听见了脚步声不断逼近,有个家伙从上面拼命往下跑。
山姆的意志管不住自己的手,他拉出项练、握紧魔戒,但山姆并没有戴上它,因为,正当那只手把魔戒捧在胸口时,一名半兽人出现了。他从右边的一扇门跳出来,朝向山姆冲来,等到他距离山姆不过几步的时候,他才抬起头看见了对方;山姆可以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和他满布血丝的双眼。他猛地煞住脚步,因为,在他眼中,前方并不是一个浑身发抖的小哈比人,他看见的是一个沉默的身影,躲在灰色的阴影中,背后摇曳的光线让那人显得无比高大……敌人的右手拿着一柄剑,剑所发出的光芒让他难以忍受,而另一只手放在胸前,则是握着某种恐怖的力量,足以将他一击杀死。
半兽人呆了片刻,接着惨叫一声,转头就跑。就像看见敌人转头奔逃,山姆意气风发地如猎犬一样追了上去,他大喊着:
“没错!精灵战士来啦!”他扯开喉咙大吼大叫:“我来了!带我上去,不然我会把你的皮剥掉!”
不过,半兽人虽然非常害怕,但他至少吃饱喝足,对这里极为熟悉;山姆则是个又渴又饿的陌生人,楼梯很高、很陡,山姆很快就开始拼命喘气。半兽人很快逃离了他的视线,山姆只能勉强听见他从高处传来的脚步声,有时他会发出毫无意义的吼叫声,让这声音在楼梯间回汤,但是,那声音渐渐消失了。
山姆踉跄地继续往上爬,他可以感觉到自己走对路了,于是振奋起精神拼命追赶。他把魔戒收起,勒紧裤带。“好啦,好啦!”他说:“只要他们都这么害怕我和刺针,那一切都还有希望,反正,看起来夏格拉和哥巴葛的部下,应该已经替我完成了大部分的工作。除了那个害怕的小老鼠之外,我相信这里应该没有剩下什么人!”
话一说完,他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撞上一堵隐形的墙壁,他这才明白自己刚刚说的话代表了什么意思──没有人活下来!刚刚那声惨叫声是谁的?“佛罗多,佛罗多!主人!”他边哭边喊道:“如果他们杀了你,我该怎么办?我一定得到上面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停地往上爬,除了转角偶尔插着的火把和窗户透进的些许光芒外,楼梯间一片黑暗。山姆试着计算到底有多少阶楼梯,但在两百阶之后他就数不下去了。他刻意放低音量,因为他觉得好像可以听见上面有人说话的声音,看来,恐怕不只一只老鼠留了下来。
正当他觉得自己再也喘不过气、脚再也抬不起来时,楼梯到了终点。他停了下来,那声音变得更清楚、更靠近。山姆打量着四周,他已经爬到了高塔最高的第三层堡垒上,这是个平坦的屋顶:长宽大概各二十尺,两旁有着低矮的城垛,楼梯的顶端是座落在平台正中央的圆顶,面对东方和西方各有一扇低矮的门。山姆往东可以看见魔多广大漆黑的平原,以及远方着火的山脉,深邃的火山似乎起了异乎寻常的骚动,高热的岩浆让四周的山脉全染成一片鲜红;往西的风景则是被平台后方的高塔给挡住了,这座高塔耸立在视线中,最高的尖端甚至超越了背后的山顶。它的窗户中闪动着光芒,入口距离山姆所站之处不过十码而已,门是开着的,但里面一片黑暗,声音就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一开始,山姆并没有在听,他往东边的门走了一步,往外打量,他立刻就明白此处是打斗最激烈的地方,整个平台上都挤满了半兽人的尸体、无主的头颅和肢体散落一地,这个地方满是腐臭的气味。一声吼叫和敲打的声音让他缩了回去,一名半兽人愤怒的声音传来,他立刻认出那沙哑、粗鲁、冰冷的声音──那是夏格拉,高塔的队长。
“你说你不敢再去?妈的,史那加,你这个混蛋!如果你觉得我受的伤重到让你可以骗我,那你就错了!过来,我会把你的眼珠打出来!就像我对待瑞德伯一样。等到有新兵来时,我再来对付你,我会派你去找尸罗。”
“他们不会来的,至少在你死之前不会!”史那加傲慢地说:“我已经告诉你两次了,哥巴葛的部下先到门口,我们这边没人出去,拉格夫和马斯盖许冲了出去,但他们也接着被射死了。我告诉你我从窗户看到了,他们是最后两个。”
“那就该你去了,我必须要留在这里,我受伤了。愿黑坑吞掉那该死的哥巴葛!”夏格拉接着又吐出了一连串的诅咒和辱骂:“我给他的东西还比较多,但这个贱货竟然在我勒死他之前刺了我一刀。你快去,不然我会吃了你,你一定得通知路格柏兹那边才行,否则我们两个都会完蛋的!没错,你也一样,躲在这边是逃不掉的。”
“我才不要再下去,”史那加说:“我管你是不是队长,不!把你的手从刀子上拿开,不然我会给你一箭。等到他们知道这里是怎么一回事之后,你就不再是队长了。我为了这座塔里面的兄弟对抗那些魔窟的家伙,看看你们两个可恶的队长,为了争那个俘虏搞成什么样子!”
“你说够了,”夏格拉说:“我有我的命令,是哥巴葛试着抢走那件漂亮的锁子甲,才会这样的。”
“还不是因为你把它收起来的关系,他知道的至少比你要多。他告诉你好几次,更危险的敌人还没有被抓到,你就是不听。我告诉你,哥巴葛说的没错,附近有个可怕的战士,他可能就是那些杀人不眨眼的精灵,或是那些塔克人塔克是精灵语中的西方皇族,后来被半兽人扭曲原意,引用到他们自己的方言中,意指刚铎人,我告诉你,他来了!你也听到了警钟,他通过了那些监视者,这一定是塔克干的!他在楼梯上,在他离开之前,我才不出去,就算你是戒灵我也不下去。”
“是吗?是这样吗?”夏格拉大喊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当他来的时候,你会丢下我逃走?不,不行!我要先杀了你!”
矮小的半兽人从塔中逃了出来,高大的夏格拉追了出来,他的手臂很长,奔跑的时候会垂到地面;不过,他有一只手似乎不能动弹,上面还沾满了血液,另一只手则是抱着一个黑色的大包袱。山姆躲在暗处,藉着黯淡的红光趁他经过时看了他一眼:夏格拉的脸似乎被利爪抓伤,上面全都是鲜血;他的血盆大口中不断冒出唾液,像是野兽一样的大吼。
就在山姆面前,夏格拉在平台上拼命奔跑,追杀史那加,对方一路闪躲,最后冲进塔楼之中。夏格拉在门口停了下来,山姆注意到他不停地喘气,左手虚弱摆动着。他把包袱放到地板上,用右手拿出一柄细长的红色小刀,对着上面吐了口口水。他走到塔楼边,对着外面大喊了几声,但却没有丝毫回应。
突然间,正当夏格拉靠着矮墙打量着底下的广场时,山姆惊讶地发现有一具尸体开始移动。他缓缓地往前爬,接着伸出手,抓住那包袱──他踉跄地站了起来,在另外一只手中握着一柄底部折断的长矛,他瞄准目标,准备奋力一刺。就在那一瞬间,他吸了一口气,可能是因为疼痛或是愤怒;夏格拉立刻像蛇一般敏捷地闪到一边,反转过身,一刀刺进敌人的咽喉。
“逮到你了吧,哥巴葛!”他大喊着:“还没死透吗?哼,我可是有始有终的!”他一脚把敌人踹开,开始在对方的尸体上又砍又踩,发泄那野蛮的怒气。最后,他终于满意了,抬起头发出野兽般的狂嚎;接着,他舔舔刀子,用牙齿将它咬住,拿起包袱蹒跚地走向楼梯。
山姆不及多想,他或许可以溜出去,但多半会被对方发现,他也不可能和这个半兽人一直玩捉迷藏,他只有一个选择。他跳了出去,大吼一声面对夏格拉!他不再握着魔戒,但魔戒依旧在他身上,那股隐藏的黑暗力量并没有消失,光是这样就足以让魔多的奴隶低头;况且,他的另外一只手还拿着刺针。宝剑所发出的光芒,毫不留情的刺痛了半兽人的眼睛,这种带着精灵力量的东西是半兽人最可怕的梦魇,夏格拉不可能一面对抗他,一面还拿着宝物。他低吼着弯下腰,露出口中的獠牙,然后,再一次的,他和所有的半兽人一样躲向一旁,用那包袱当作盾牌兼武器,狠狠地打中敌人的面孔。山姆脚步一个踉跄,在他来得及站稳之前,夏格拉就冲进了楼梯间。
山姆咒骂着追了进去,但他没有追多远。很快的,他就想起了佛罗多,还有另外一名闯进塔楼里面的半兽人,这又是个两难的选择,而且他还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考虑。如果夏格拉逃了出去,他很快就会找到帮手跑回来;但如果山姆去追他,另外一名半兽人可能会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情来,而且,山姆可能根本追不上夏格拉,或是被他所杀。他很快地转过身,继续往楼上跑。“我想这次可能又错了,”他叹气道:“但不论如何,我都必须先上去,管它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此时的夏格拉已经冲出了楼梯,背着宝贝的包袱来到了广场上。如果山姆发现了他,预知到他这一逃会让同伴们多么难过,山姆可能拼了命也要追上他,不过,此时他的心思全都集中在眼前的任务上。他小心地打开塔楼的门,走了进去,门内一片黑暗,不过,很快的,他的双眼就发现了右手边的微光。那是从一个通往另一道楼梯的入口所透出来的,那道楼梯又窄又暗,看起来似乎是沿着墙壁内部往上走,上面某处有支火把发出微弱的光芒。
山姆悄无声息地开始往上爬,他走到了那闪动不已的火把旁,火把插在他左手边的门上,面对着向西的一面窗户,这就是他和佛罗多之前,在外面所看到的许多红眼之一。山姆飞快走过门口,急忙来到二楼,担心随时都会遭到攻击,或是被无声无息的手从后勒住。接着,他又来到另一扇门、另一支火把前,这次窗户所面对的是东边,他人大概已经来到塔楼中段了。这扇门是开着的,外面的走道除了室外射入的微弱红光外,别无任何的照明,不过,阶梯不再往上爬了。两边都有一扇矮门,但也都紧闭着,还上了锁,四周一点声音也没有。
“死路,”山姆嘀咕着:“我爬了这么久!这里应该不是塔顶,我现在该怎么办?”
他又跑回底下一层,试着打开那边的门,却徒劳无功。他又跑了上去,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额前滴落下来,他连一分一秒都不敢浪费,但时间却毫不留情地流逝,而他束手无策,想不出任何办法来。他完全无力分神去想夏格拉、史那加或是其他的半兽人,他只想要找到主人,只想要再看看他、再碰碰他。
最后,他只得又累又无助地坐了下来,双手捧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四周很安静,安静得吓人。当他抵达时,已经烧了很久的火把,这时火焰摇晃了几下,也跟着熄灭了,他觉得黑暗如同潮水一般将他淹没;最后,由于这前功尽弃的挫折感,万念俱灰的山姆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开口唱出了歌声。
他的声音在这黑暗、冰冷的塔中听来十分虚弱,同时还不停地颤抖。这是一名绝望、疲倦的小哈比人,没有任何半兽人听到这声音还会误认他是精灵战士。他呢喃着夏尔的儿歌、比尔博的诗句,故乡的情景一幕幕掠过他眼前;接着,他突然间觉得身体内有股新的力量苏醒了,他变得中气十足,从他脑中冒出的字句,自动填入这简单的曲调中:
西方大地阳光下,
春天繁盛百花开,
树茂水流如盛夏,
百鸟欢鸣齐飞来。
万里无云夜空蓝,
摇曳生姿柏树旁,
精灵星辰如白钻,
茂密枝叶闪星光。
千里跋涉终停步,
黑暗气息将我隔。
参天高塔未能覆,
伟峨众山无法遮,
万影群舞日仍炽,
星光闪耀永不逝,
此刻奋起仍未迟,
鼓起余勇趁此时。
“参天高塔未能覆……”他再度开始唱道,但却突然停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回应他的歌声,但这时又什么都听不见了。没错,他可以听见某个声音,但那不是人声,而是脚步声。上面的走道有一扇门打开了,门枢发出转动的声音。山姆弯身仔细听着,那门喀达一声关了起来,一个刺耳的半兽人声音传了过来。
“喂!上面那个,你这个死老鼠!不要再叫了,不然老子就要对付你了。你听见了吗?”
没人回答。
“好吧,”史那加低吼着:“反正我看看,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门枢再度发出转动的声音,山姆跑到门廊边,这次终于发现门廊中传来了一丝火光,一名半兽人走出外面,他似乎带着一具梯子。山姆突然间明白了:最上面的房间,必须透过天花板上的陷板门才能打开。史那加把梯子往上一戳,稳住两边,接着就爬了进去。山姆听见他拉开门闩的声音,然后,那刺耳的声音又开始了。
“你不好好安静躺着,到时就完蛋了!我猜你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如果你不想要现在就开始乐一乐,最好闭上你那张嘴,懂了吗?这是一点教训!”接着是听起来像是鞭子甩动的声音。
山姆胸中的怒火立刻爆发。他跳了出去,像是野猫一样敏捷地攀上楼梯。他的脑袋从一个圆形大房间的地板上伸了出来,天花板上挂着一盏红色的油灯,西边的窗户又高又暗,但有一个半兽人的身影站在旁边。对方又再度举起鞭子,但这一鞭再也无法落下。
山姆大喊一声冲了出去,手中紧握着宝剑刺针;半兽人猛地转过身,在他来得及反应之前,山姆就一剑将他持鞭的手砍了下来。半兽人因为痛苦和恐惧开始狂嚎,但还是本能地朝向敌人冲去。山姆的第二剑完全没砍中目标,他自己也因为对方的冲撞而抱着对方连连后退,最后摔倒在地上,对方却也被他绊了个脚步踉跄。在山姆来得及站起来之前,他就听到一声惨叫和轰然巨响。原来,半兽人在慌张狂乱的状态中竟一个不小心从陷板门跌了下去。山姆没有时间管他,立刻跑向躺在地板上的那人──那正是佛罗多。
他浑身未着寸缕,神智不清地躺在一堆烂布上。他举着手臂挡住头,身侧有道火红的鞭痕。
“佛罗多!亲爱的佛罗多先生!”山姆大喊着,泪水让他眼前一片模糊。“我是山姆,我来了!”他扶起主人,紧拥着他,佛罗多睁开了眼睛。
“我还在作梦吗?”他呢喃着:“其他的梦都好恐怖!”
“主人,你不是在作梦,”山姆说:“这是真的!是我,我来救你了!”
“我真不敢相信!”佛罗多紧抱着他说:“原来还是个拿着鞭子的半兽人,现在却变成了山姆!那我刚刚听到的歌声不是梦罗?我还试着回答!那是你吗?”
“是我,佛罗多先生,我差一点点就完全放弃了,我一直找不到你啊……”
“好啦,山姆,亲爱的山姆,你已经找到我了!”佛罗多说。然后,他闭上眼,满足地躺在山姆的臂弯里,彷佛是做噩梦的小孩,终于可以躲到父母怀里一样。
山姆觉得他可以一辈子都坐在这边看着主人,但他并不能这么做,光是找到主人还不够,他还必须要试着救他出去。他亲吻了佛罗多的前额。“乖!佛罗多先生,快醒来!”他试着让自己的声音放轻松,听起来像是在夏尔早晨叫唤主人起床的样子。
佛罗多叹了一口气,坐直身。“我们在哪里?我怎么到这边来的?”他问道。
“等我们逃出去之后再说吧,佛罗多先生,”山姆说:“你在高塔的最上面,就是在半兽人抓到你之前,我们从很远地方看到的建筑。我根本已经不记得那是多久以前了,我想大概至少有一天了吧。”
“只有一天?”佛罗多说:“我感觉好像过了好几个星期,有机会你一定得好好告诉我。有个东西打中我,然后我就开始做起噩梦,醒过来却发现现实变得更糟糕,我的身边全都是半兽人。我想他们把某种辛辣的饮料倒进我嘴里,我的思绪变得比较清楚,但全身还是又痛又累。他们把我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剥了下来,然后有两个壮硕的家伙跑来审问我,一直不停地问,他们还边玩弄着小刀,最后我都快发疯了!我永远忘不了他们的爪子和眼神。”
“佛罗多先生,你越说就越忘不了,”山姆说:“如果我们不想要再看见他们,我们最好赶快离开。你走得动吗?”
“还好,我走得动。”佛罗多缓缓爬起来。“山姆,我没受伤,只是觉得非常非常累。对了,我这边还有点痛!”他指着左肩上方的脖子处。他站了起来,在山姆眼中,他浑身发红,看起来让人十分担心。
他来回走了几次,
“好多了!”他说,精神也稍稍提振了一些。“只有我一个人、或是有守卫在旁边的时候,我动也不敢动;后来,吼叫和打斗就开始了,我想,是那两个壮硕的家伙彼此起了争执,应该是和我身上带的东西有关。我害怕得躺在那边不敢动弹,然后,一切都安静下来,这样更让人害怕。”
“没错,看起来他们似乎起了争执,”山姆说:“这个地方恐怕有好几百个那种恐怖的家伙。对山姆来说可真是太困难了一点。不过,幸好他们全都替我把辛苦的部分完成了,将对方杀了个精光,等我们逃出去之后,有机会可以做首歌来纪念一下。现在我们要怎么办?佛罗多先生,你可不能就这样光着屁股走出去啊!”
“山姆,他们把所有东西都拿走了,”佛罗多说:“我身上的所有东西。你明白吗?所有东西!”他再度低着头在地板上坐了下来,彷佛他自己所说的话,才让他明白这事态到底有多严重,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山姆,我的任务失败了,即使我们可以逃出去,我们能躲到哪里去?只有精灵能离开这一切,远离中土世界,到海的另一边去;最后,可能连海都无法阻挡魔影的扩张。”
“不,其实不是每样东西,佛罗多先生,你的任务没有失败,至少暂时还没有。佛罗多先生,请你见谅,是我拿走的,我替你好好保管着──它就挂在我的脖子上,而且它还好沉重!”山姆拨弄着挂在练子上的魔戒。“但我想你一定得把它收回去了!”到了这个地步,山姆实在不想把魔戒还给主人,让他再承受这重担。
“在你手上?”佛罗多吃惊地说:“你把它带来了?山姆,你真是太棒了!”然后,他的语气很快改变了。“把它给我!”他大喊一声,颤抖着伸出手。“立刻把它给我!它不是你的!”
“好嘛!佛罗多先生,”山姆吃惊地说:“拿去!”他慢慢地掏出魔戒,将练子绕过头。“可是,你现在人在魔多,等你走出去的时候,就会看见火焰山脉了。魔戒会变得很危险,非常沉重。如果这对你来说承受不了,或许我可以帮你分担一下?”
“不,不行!”佛罗多一把将魔戒从山姆手中抢走。“你,你不行,你这个小偷!”他气喘吁吁地看着山姆,布满血丝的双眼中充满了恐惧;接着,他一手抓着魔戒,脸上却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呆滞表情,他眼前的迷雾似乎消退了。佛罗多揉捏着疼痛的眉心,刚刚他眼前的景象实在太恐怖了,让他惊骇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山姆幻化成另一只贪婪的半兽人,虎视眈眈地拿着他的宝物。现在,那幻象已经消失了,山姆跪在他面前,脸上露出极端痛苦的表情,主人的态度让他比被刀砍还要痛苦。”
“喔,山姆!”佛罗多大喊一声。“我刚刚说了什么?我做了什么?请原谅我,在你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我竟然这样!那是魔戒的力量,我真希望它根本没有被发现!山姆,别管我了,我必须背负这重担直到最后。这是无法改变的命运,你无法阻止我走向一切的末日。”
“没关系的,佛罗多先生,”山姆擦着眼泪道:“我明白的,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还是忍不住哇!我是来救你出去的。马上,好吗?不过,你必须先弄到一些衣服和装备,然后还得要有些食物。衣服会是最简单可以弄到的。由于我们人在魔多,最好穿得和这里的人一样,不过,我们也没有多少选择,不是吗?佛罗多先生,你恐怕必须要穿半兽人的衣服了,我也一样。如果我们要一起走,最好得穿一样才行。先把这披上!”
山姆解开灰斗篷,将它披在佛罗多的肩膀上,然后,他卸下背包,将它放在地板上。他拔出刺针,现在,剑刃上几乎没有什么蓝光。“我都忘了这个了,佛罗多先生!”他说。“不,他们没有拿走所有的东西!如果你还记得,你把女皇的玻璃管和刺针借给了我,我都还带在身上。佛罗多先生,请把它们再借给我一段时间,我必须去看看能找到些什么。你留在这边,四处走一走,活络一下筋骨。我很快就会来,应该不用走太远就可以找到的。”
“山姆,要小心!”佛罗多说:“动作要快!或许还有半兽人躲了起来!”
“我得要冒这个险才行,”山姆说。他打开陷板门,爬了下去。不久之后,他又探出头来,丢上来一柄小刀。
“这应该可以派得上用场,”他说:“刚刚打你的那家伙已经死了,看来他摔断了脖子。佛罗多先生,如果你还有力气,我建议你把梯子收上来,在我喊出口令之前,你绝对不要把梯子放下来。口令就用伊尔碧绿丝好了,这是精灵的用语,半兽人不会这样说的!”
※ ※ ※
佛罗多坐了一阵子,打了个寒颤,许多恐怖念头在他脑中跑来跑去。然后,他披着灰斗篷站了起来,为了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他只好来来回回地走动,试图看清楚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虽然恐惧让这段时间感觉起来有好几小时,但实际上山姆的声音不久之后就从下面传了上来:伊尔碧绿丝、伊尔碧绿丝!佛罗多把梯子放下去。山姆气喘吁吁地爬上来,头上顶着一个大包袱,他让那些东西轰的一声掉到地上。
“快点,佛罗多先生!”他说:“我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尺寸够小、我们可以穿的衣服,看来我们得将就一点了,但动作必须快点。我没有遇到任何活人、也没看到任何迹象,虽然我不能解释,但是我就是有种感觉──好像会飞的黑骑士就在附近,在上空的一片黑暗中。”
他打开包袱,佛罗多强忍住恶心打量着里面的东西,但他其实别无选择:他得要穿上这些东西,再不然就得光着屁股到处跑。里面是用某种肮脏兽皮做的,毛绒绒的裤子,以及一件肮脏的皮上衣。他套上这些衣服,在衣服外面还有一件对半兽人来说有点太短的结实环甲,但对佛罗多来说却太长也太重了;他接着绑上腰带,腰带上还有一柄宽刃的短剑。山姆也扛来了几个半兽人的头盔,其中一件相当适合佛罗多的头型。那是顶嵌着铁环的黑帽子,铁箍上还画了红色的的邪眼,底下则是突出的,类似鹰嘴的护鼻。
“魔窟的装备,哥巴葛的东西比较合身,也做得比较好,”山姆说:“但我想在经过这边的骚动之后,带着魔窟的徽记在这里到处走动并不安全。好啦,佛罗多先生,你看!请容我大胆说一句:很逼真的小半兽人哪!如果你可以戴上面具、把手臂弄长、弄出一双弯腿来,就真的天衣无缝啦!这应该可以隐藏掉一些破绽,”他将一件宽大的黑斗篷披在佛罗多的肩膀上。“好啦!我们走的时候,你可以再背一面盾牌。”
“山姆,那你呢?”佛罗多说:“我们不是要穿成对吗?”
“佛罗多先生,我刚刚考虑了一下,”山姆说:“我最好不要把任何东西留下来,当然更不可以把它们弄坏,我也不可能在外面套那么多的盔甲,对吧?我得要伪装一下才行。”
他跪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折起精灵斗篷,它的尺寸变成了不起眼的一小团,然后,他将斗篷收进地上的背包里面。接着,他站起来,背起背包,戴上半兽人的头盔,然后也披上一件类似的黑斗篷。“好啦!”他说:“现在我们看起来够接近了,该出发了!”
“山姆,我不可能从头跑到尾,”佛罗多笑着说:“我希望你已经打听好路上的旅店在哪里了;另外,你忘记了食物和饮水?”
“天哪!我还真的忘记了!”山姆说,他吹了声口哨。“呼,佛罗多先生,你这一说我才觉得又渴又饿!我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吃过东西了,光是忙着要找你,我都忘记了。让我想想!我上次检查的时候,我还有不少的精灵干粮,而且加上法拉墨将军给我们的食物,我们至少还可以节省一点走几个礼拜。不过,水已经完全喝光了。就算还有剩下来,也绝对不可能够两个人喝。半兽人难道不吃也不喝吗?还是他们靠着这恶臭的空气和毒液就可以活下来?”
“不,山姆,他们会吃会喝。孕育他们的魔影只会模仿、不会创造,它不可能变出完全属于它的东西。我不认为它将生命赐给了半兽人,它只是扭曲、改造他们,如果他们想要活下来,必须和其他的生物一样吃东西。如果他们只能找到臭水和臭肉,那他们也得吃,但说剧毒就太夸张了。他们喂我吃过一些东西,所以我的状况比你要好,但我猜这里某处应该还有吃的和喝的。”
“可是我们没时间去找了,”山姆说。
“嗯,其实状况没你想的那么糟糕,”佛罗多说:“你不在的时候,我的运气还不错,他们的确没有拿走所有的东西,我在地板上的破布堆里面找到了吃的东西。他们当然搜过那包包,不过,我猜他们一定不喜欢兰巴斯的样子和味道,可能比咕鲁还要严重。这些精灵干粮被丢得到处都是,有些还被踩碎了,不过,我还是把它们都收起来了。食物应该没有你说的那么少,但他们拿走了所有法拉墨给的东西,也割破了我的水壶。”
“好啦,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山姆说:“我们已经找到足够撑一下子的东西了,但饮水的问题会很麻烦的。佛罗多先生,算了啦,我们赶快出发了!不然,到时就算找到一整池的水也没用了!”
“山姆,你得先喝点水再走,”佛罗多说:“这点我可不退让。来,吃掉这精灵干粮、喝掉你水壶里的水!反正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希望,担心明天也没啥用,或许根本不会有明天。”
※ ※ ※
最后,他们终于出发了。两人小心地爬下梯子,山姆接着将梯子放在半兽人尸体旁边的走廊上。楼梯间相当黑暗,但他在屋顶平台上仍可以看见远方的山脉,只不过,这时火山似乎渐渐稳定下来,只剩下慵懒的暗红色。他们捡起两面盾牌,当作最后的道具,接着就继续前进。
两人缓缓步下极陡的楼梯,背后那个他们再度相聚的房间,相形之下变得相当温暖。他们又再度来到堡垒中,这里连墙壁都充满了恐惧的气息;或许西力斯昂哥塔中的人都死光了,但那种邪恶和威胁感并没有丝毫减少。
最后,他们来到了通往广场的出口,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即使从这个距离,他们也可以感觉到门口监视者虎视眈眈的眼光。两人小心翼翼地穿越满地半兽人的尸体,觉得每一步都变得更加沉重,每多走一步,就是对意志和四肢的严重考验。
佛罗多已经没有力气再经历这样的搏斗。他坐了下来。“山姆,我走不动了!”他呢喃着:“我要昏倒了,我不知道是怎么搞的。”
“我知道,佛罗多先生。撑住!是那扇门,门上有些古怪。但我走得进来,这次也一定能踏出去。这次总不可能比上次更危险。来吧!”
山姆再度拿出凯兰崔尔赐给他们的星光瓶,彷佛是为了奖赏他的付出和努力,以及保护这两位哈比人,洁白的星光如同耀目的闪电一般洒满整个广场,但两名监视者依旧不为所动。
“姬尔松耐尔!伊尔碧绿丝!”不知道为什么,山姆突然间想起在夏尔遇到的精灵,以及驱赶走黑骑士的歌声。
“Aiya elenion ancalima”佛罗多也跟着大喊。
监视者的抵抗如同丝线一般突然断裂了,山姆和佛罗多踉跄地冲出去;然后,他们拔腿飞奔,想要尽快躲开那死气沉沉的大门和雕像恐怖的视线。接着,身后传来破裂的声音,拱门的地基差点就砸中他们,整面墙垮了下来,化成一堆废墟。他们在千钧一发之间逃了出来,警钟响起,监视者发出刺耳的尖叫,黑暗的高空传来了回应,从墨黑的天空中冲出一只长着翅膀的怪兽,凄厉的嚎叫撕裂了乌云。
第十二节 魔影之境
山姆好不容易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赶忙将玻璃管收进胸前。“佛罗多先生,快跑!”他大喊着:“不,不是那个方向!那边是悬崖!跟我来!”
他们沿着门口的道路狂奔,跑了五十步之后,路就沿着悬崖突出的底部绕了一个弯,让他们躲开了高塔的监视。他们暂时躲过了。两人躲在岩石下,不停地喘气,然后,两人的血液彷佛同时间冻结了。戒灵栖息在那已成废墟的墙上,发出让人恐惧的尖叫声在峭壁间不停回汤。
在恐惧中,两人蹒跚前行,很快的,道路就又往东急转,让他们暴露在高塔的视线之中。他们回头偷瞄了一眼,发现那巨大的黑色身影依旧栖息在堡垒的墙上。接着,两人就钻进岩壁间的一条小路,沿着陡峭的斜坡和通往魔窟的道路会合。他们来到了十字路口,但附近依旧没有半兽人的踪迹,也没有任何对戒灵嚎叫的回应。但是,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这一片沉寂是不会持久的,追捕随时都会开始。
“山姆,这样不行的,”佛罗多说:“如果我们真的是半兽人,我们应该冲回高塔,而不是没命地逃跑。我们遇到的第一个敌人就会识破我们,我们必须赶快离开这条路!”
“可是我们不行哪!”山姆说:“除非我们长出翅膀。”
伊菲尔杜亚斯的东面草木不生,绝壁上毫无攀附的地方,山势直直地落到下方的深沟中。在十字路口不远的地方,有一座高耸的石桥;它跨过深沟,通往摩盖乱石遍布的崎岖山丘。山姆和佛罗多别无选择,只能死命地往那座桥冲;但是,他们还没抵达桥头,那嚎叫声又再度开始了。他们身后紧靠着山边的,就是那直入云霄的西力斯昂哥高塔,上面的岩壁反射着恐怖的红光。突然间,惊人的钟声响起,然后,众钟齐鸣、号角响起,从桥的另一端传来了回应。佛罗多和山姆两人正在那深沟中,连火山的光芒都被阻挡,因此完全看不见外界的变化;不过,他们已经开始听见了铁鞋的脚步声,道路的方向则是传来马蹄声──
“快点,山姆!我们赶快过去!”佛罗多大喊。他们笨手笨脚地爬到桥边的矮墙上。很幸运的,这里并不像之前一样距离地面数百尺,在这里,摩盖的地形已经变得较为平缓,几乎快要和路面齐平。不过,这里的光线实在太微弱,根本看不清处桥下是什么状况。
“好啦,我放手了,佛罗多先生,”山姆说:“再见!”
他松手了,佛罗多紧跟在后。这时马蹄声和半兽人的脚步都已经逼到他们身后,结果却大出人意料之外,如果山姆敢笑,他可能会大声笑出来。哈比人在担心会落入万丈深渊的恐惧中跳了下去,实际上这却不过只有数十尺,而且,他们着地的位置是连想也没想到的一丛灌木中。山姆躺在那边动也不动,庆幸吸着被割伤的手指。
当头顶上的声音都离开之后,他才冒险压低声音说:“佛罗多先生,天哪,我根本没想到魔多会有植物生长!如果我早知道,真该躲开来才对。我觉得这些树上的刺搞不好有一尺长,我全身的衣服被刺得都是洞,真希望我当初有穿半兽人的盔甲!”
“盔甲一点用都没有,”佛罗多说:“连皮裤也是一样。”
※ ※ ※
他们挣扎了半天才爬出那灌木丛,上面的荆棘和爪子一样缠人。两个人好不容易才双脚落地,身上的斗篷也都破得不成样子了。
“山姆,我们该走了,”佛罗多耳语道:“快点进那个山谷,然后可以往北走,动作一定要快快快!”
外面似乎又天亮了,在魔多的一片黑暗之外,太阳刚爬出大地的东边,但这里却依旧和夜晚一样黑暗。火山停止了喷火,峭壁上的红光也跟着消失了,自从他们离开伊西立安之后一直不断的东风似乎停了下来。他们缓慢、艰辛地爬下去,在崎岖的怪岩之间钻来钻去,最后终于再也无法继续往下。
不久之后,他们停了下来,肩并肩地靠在大石上坐着。“现在即使是夏格拉给我水喝,我也绝对乐于向他道谢!”山姆说。
“千万不要这样想!”佛罗多说。“这只会让状况更糟糕,”然后,他伸了伸懒腰,佛罗多觉得浑身酸痛,头晖脑胀,因此沉默了好一段时间。最后,他终于挣扎着站起身,不过,他惊讶地发现山姆竟然睡着了。“山姆,快醒来!”他说:“快点!我们最好继续走下去!”
山姆挣扎着站起来。“真没想到!”他说:“我一定是不小心睡着了,佛罗多先生,我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睡觉了,我的眼睛会不听话的自己闭起来。”
佛罗多领着路尽可能的往北走,一路上绕过许多深沟底端的岩石。不过,他又停了下来。
“山姆,这样不行的,”他说:“我没办法了,这件锁子甲好重,我现在真的撑不起来。如果我真的很累,连秘银甲都会变得很重。这比秘银甲重多了,但又有什么用?我们又不可能一路杀进去。”
“可是我们或许还会需要它,”山姆说:“战场上有时候会有乱箭,而且,那个咕鲁还没死。我可不想要让你毫无遮掩地面对黑暗中的突袭。”
“山姆老弟,你看看我──”佛罗多说:“我很累了,我觉得一点希望也没有。不过,只要我还走得动,我就会想办法往山的方向走。魔戒就已经够折磨人了,这额外的重量更是让我喘不过气来,我一定得脱掉它。千万不要以为我不知感恩,我知道你为了找到这件盔甲,一定在那些尸体里面翻了很久。”
“佛罗多先生,不要再说了!就算我用背的,也要把你背过去。你就脱掉吧!”
佛罗多将斗篷解开,将盔甲丢到一边去,他打了个寒颤。“我真正需要的是保暖的衣物,”他说,“如果不是我感冒了,就是天气变冷了。”
“佛罗多先生,你可以穿我的斗篷,”山姆说。他卸下背包,拿出精灵斗篷。“佛罗多先生,这个怎么样?”他说:“你可以把半兽人的烂衣服披紧一点,然后再把腰带绑上去,这个斗篷就可以穿在外面了。这看起来不太像是半兽人,但它可以保暖。我敢打赌,这可能比任何的盔甲都能够保护你,这是女皇亲手做的。”
佛罗多接下斗篷,扣紧领针。“好多了!”他说:“我觉得轻多了,这下子可以继续走了,可是,这黑暗似乎渗进了我心中。山姆,当我躺在监狱里的时候,我试着回想烈酒桥和小河流经夏尔磨坊的样子,可是我现在都想不起来了。”
“佛罗多先生,别闹了,这下子换你开始说水了!”山姆说:“如果女皇可以看见、听见我们,我会跟她说:‘女皇大人,我们只想要光明和水:只要干净的水和普通的光明,就胜过任何的珠宝了!’唉,这里离罗瑞安好远哪……”山姆叹了一口气,对着高耸的伊菲尔比划着,现在,那座山脉已经化成黑暗中模糊的阴影。
※ ※ ※
他们又再度出发了。当佛罗多再度停下时,他们并没有走多远。“头上有一名黑骑士,”他说:“我可以感觉到,我们最好暂时先别动。”
他们躲在一颗巨石下,一言不发地看着西边,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交谈。然后,佛罗多松了一口气。“他走过了!”他说。两人站了起来,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在他们左手边,朝南的方向,原先只是黑影的高山开始有了泛灰的色彩,它们后方正逐渐变亮,远方的高空正展开一场搏斗,魔多的黑云正节节败退,来自外界的强风,把这些乌云逐渐吹回它们黑暗的家园。在那缓缓露出的开口中,微弱的光线透入魔多,像是监狱中的一丝阳光。
“佛罗多先生,你看看!”山姆说:“你看看!风向变了,有事情发生了。他不再能够控制一切了,外面的世界正把他的黑暗一寸寸撕碎。我真希望能够看见外面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三月十五日的早晨,在安都因河谷中,太阳正从东方升起,南风开始吹拂大地,希优顿在此刻于帕兰诺平原上牺牲了。
就在佛罗多和山姆的眼前,那光芒延着伊菲尔杜斯的山峰开始扩散,然后,他们看见有一个身影从西方飞来。一开始只是天际的一个小点,然后变成像是天空中的一道污迹,最后越过他们的头顶;在它消失之前,它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那是戒灵的声音。不过,这声音不再让他们感到恐惧:那是痛苦、害怕的声音,是邪黑塔担心会收到的坏消息──戒灵之王被消灭了。
“我跟你说过了吧!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山姆大喊着:“‘战况很顺利!’夏格拉说,但哥巴葛没有那么强的信心,实际上他也猜对了。看来有希望了,佛罗多先生,你是不是觉得比较有精神了?”
“不,其实没有很明显,山姆,”佛罗多叹了一口气。“那是在山的另一边,我们是往东走,不是往西走。我很累了,山姆,魔戒变得好重,它开始持续不断地出现在我脑海中,像是着火的轮子一样。”
山姆的兴奋之情立刻被浇熄了,他紧张地看着主人,握住他的手说:“佛罗多先生,别丧气!”他说:“我至少如愿以偿了:眼前不就有了光吗?至少可以让我们看得比较清楚,但也变得更危险了些,再多走几步,然后我们就可以试着休息。先吃点东西吧,精灵的干粮应该可以让你振奋起来。”
两人分了一块兰巴斯,边用干裂的嘴唇尽可能的多嚼了几下,接着又继续上路了。虽然这只不过是极度微弱的灰光,但也足以让他们看清楚自己身在山丘之间的峡谷中。峡谷缓缓往北攀升,底部似乎原来有着溪水流过,在那多岩的地形间,他们发现了一条饱经践踏的道路,沿着西边的悬崖往前延伸。如果他们预先知道有条路,可能早就往这个方向走了,因为这是从通往魔窟的大道分支出来的岔路,它沿着一道陡峭的阶梯直接通往谷中。这是巡逻队或是信差习惯用的捷径,让他们可以比较快速抵达底下的哨站或是北边的堡垒──介于西力斯昂哥和隘口之间的卡拉其安格南。
对哈比人来说,走这条路是很危险的。但是,佛罗多觉得他们不能够冒险穿越摩盖错综复杂的崎岖地形,而且,他们不能浪费任何时间,同时,他也研判北方是追捕他们的人最没想到的方向。不管是东方通往平原的路,或是回头通往西方的路,在两人走到距塔较远的北边之后,他才准备想办法往东走,踏上他冒险的最后一个阶段。就这样,他们踏上那条捷径,沿着它不停地往前走。左边的悬崖一直没有退却,而脚下的小路十分曲折,每到一个转角,两人都会抓紧宝剑,小心翼翼地踏出脚步。
天色没有再变亮,欧洛都因火山依旧不停吐出大量浓烟,在逆向的强风吹拂之下,浓烟不停上窜到肉眼难见的高空,形成了无比厚重的天顶。两人走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最后被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声音给拦了下来──难以置信,却也无庸置疑的是滴水的声音。在两人左边的峭壁中,有一道彷佛被利斧劈开的缝隙中,竟然有水不停地往下滴;或许那是不幸落在此地的甜美雨水,本可让万物丰饶,现在却只能落入灰败死寂的大地中。它从岩石间流出,切过小径,往南转向,消失在空无一物的大地中。
山姆冲向它。“如果我能够再看到女皇,我会跟她说的!”他大喊着:“之前是光,现在又有了水!”然后他停了下来。“佛罗多先生,先让我来吧!”他说。
“可以啊,不过看来应该够两个人一起喝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山姆说:“我是说,如果这有毒,或是有什么会很快发作的不良影响,主人,这样我先总比你先好,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我明白,可是,山姆,我认为我们应该要相信这好运,或是说这祝福。不过,还是小心点,有可能会很冰!”
水的确蛮凉的,但并不算冰,不过,如果他们在家里喝到这种水,可能会连吐好几口,抱怨有种油腻、苦涩的感觉;但是在这里,它甜美得无法用言语形容,也根本不需要多顾虑什么,两人狠狠地喝了个饱,山姆则将水壶装满。在那之后,佛罗多觉得轻松多了,两人一连走了好几哩的路。最后,他们注意到眼前建起了一道简陋的石墙,明白多半就要靠近半兽人的聚落了。
“山姆,这是我们转向的时候了,”佛罗多说:“我们必须往东走。”他抬头看着山谷边,“我想我应该还剩下一些力气,可以从那边找到空隙爬过去,然后我就必须休息了。”
河床离上面的道路有好几尺,他们奋力爬了上去,准备越过那条路,不过,两人却惊讶地发现眼前有一个由许多条山谷中的涓涓细流所汇聚成的池子。在魔多靠西的边缘是块濒死的大地,但尚没有完全被死亡所统治,有许多生物依旧在此挣扎存活,过着痛苦、饱受折磨的生活。在另一边的峡谷中,摩盖一带依旧生长着矮小、变形的树木,灰色的杂草努力地苟活在岩石之间,无数的荆棘则是四处蔓延、纠缠着岩石下少数的土地。有些荆棘的刺又尖又利,有些则是有像爪子一样的倒勾。去年尚未掉落的枯叶还挂在上面,在这沉默的空气中摩擦着。不过,它们长满了蛆虫的花苞还正在开放,灰色、褐色或黑色的苍蝇四处飞舞,身上还都有着像半兽人一样的眼状红斑。在这些扭曲的植物之间,还有一群饥饿的蚊子嗡嗡盘旋着。
“有半兽人的衣服还不够,”山姆挥舞着手臂说:“我真希望我有他们的厚皮!”
最后,佛罗多再也走不动了。他们爬到一条狭窄的山沟中,但是,距离之前所看到的坡顶,他们还有很远的一段要走。“我必须休息了,可能的话我还想打个盹,”佛罗多说。他看着四周,在这一片荒凉的大地上,除了两人似乎没有其他的动物。最后,他们精疲力竭地找了个荆棘之后的凹洞躲了进去。
他们坐在凹坑内,勉强吃了一些东西。为了把精灵干粮留下来度过未来的苦日子,他们把山姆背包中法拉墨所送的食物吃掉了一半。除了这些晒干的果子、熏过的肉干,两人也喝了一些水。虽然之前在山谷中从池子里面喝了不少的水,但现在两人又觉得口干舌燥。魔多的空气中有种恶心的气味,会让他们嘴里的水气飞快地蒸发。当山姆想到饮水的问题时,连他都觉得心情沉重,在摩盖之后,他们还必须跨越广大的葛哥洛斯平原。
他说:“佛罗多先生,你得先睡一会,天又变黑了,我还以为今天永远不会结束呢!”
佛罗多叹了一口气,对方话还没说完,他就睡着了。山姆强忍着不停袭来的睡意,握住佛罗多的手发呆。他沉默地坐着,直到夜色完全降临,然后,为了保持清醒,他从凹坑内爬出来看着外面的景色。这块土地似乎到处都是裂缝和沉闷的声响,不过,却完全没有任何人声或是脚步声,在伊菲尔杜亚斯西方的夜空,依旧是泛灰的颜色。接着,在那被风吹破的乌云缝隙中,山姆看见了一颗闪烁的星斗,那冷冽的星光烙印在他心口,当他再度看着眼前的大地时,心中再度充满了希望。因为,他突然间清楚地意识到,阴影只不过是暂时的,世界上永远都会有不受它影响、不受它污染的光明和美丽。他在塔中的歌曲只是发泄怒气,并非真正的明白了这道理,因为那时他只想着自己;现在,他自己的命运、主人的命运,都不再让他觉得困扰。他爬回荆棘丛后,躺在佛罗多身边,把所有的恐惧放到一旁,陷入深沉、无忧的睡眠中。
※ ※ ※
两人一起牵着手醒了过来,山姆觉得神清气爽,准备面对新的一天,但佛罗多却无精打采地叹气。他睡得非常不安稳,梦中都是火焰,即使醒来,也不觉得有什么改变。不过,他的睡眠并非一点效用都没有,至少,他更强壮了些,可以再扛着那重担走到下一个阶段。他们并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过,在草草吃了一些食物、喝了一口水之后,两人又继续沿着山沟往上走,最后来到了一片光秃秃的斜坡。此处,不再有生命挣扎求生,摩盖的顶端死气沉沉,像是被火烧过一样的空旷。
佛罗多和山姆搜索了很久,这才找到了一条可以走的道路,两人这才终于踏上最后数百尺的攻顶之路。他们来到了两座山峰之间的裂隙,在穿过裂隙之后,他们发现自己来到了魔多的最后一条防线。在他们脚下大约一千五百尺的地方,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风向改从西方吹来,乌黑的云朵往东飘,但广大的葛哥洛斯平原上依旧只有着泛灰的微光。黑烟在地面和凹沟中穿梭,恶臭的烟雾从大地的裂隙中不停冒出。
在至少四十哩以外的远方,座落着末日火山,它的四周几乎全都是盖满了火山灰的丑恶地形,巨大的火山锥高耸直达天际,不停冒出黑烟的喷火口则是被乌云所遮挡。它的怒火暂时停歇下来,看来整个处在喷发过后的余烬之中,像是沉睡的巨兽一样恐怖、骇人。在它之后是一片巨大的黑影,一路延伸到灰烬山脉的山脚下。黑暗的势力陷入沉思,魔眼转而向内,思索着让他担忧、感到危险的景象。一柄刺眼的圣剑,一张严厉、尊贵,属于王者的面孔……短时间内,他无力去照顾其他的事情。每座塔、每扇门,整个巨大的要塞,都被沉郁的气息给紧紧包围。
佛罗多和山姆以夹杂着惊奇和畏惧的心情看着这块丑恶的大地,在他们和那座冒烟的火山之间,一切看来全都是浩劫之后的景象,是一整块焦黑、死寂的沙漠。这块土地的统治者究竟要怎么喂养和照顾他的部队和奴隶?但是,即使看来绝无可能,他还是拥有无比强大的军力,沿着摩盖外环一路往南延伸的是数也数不尽的帐篷。有些帐篷零散地分布,有些则是秩序井然得像是座小镇,其中一个最大的营地就在他们正下方。在平原上,距离两人最多一哩的地方,它像是昆虫的巢穴一般欣欣向荣,里面有许多形状扭曲变形的建筑。在附近的地面,则是有许多人形来来去去,一条道路从这营区延展而出,和通往魔窟的道路合而为一,其上有许多黑色的身影慌张地赶路。
“我不喜欢这样的情形,”山姆说:“看起来希望相当的渺茫;不过只要人一多,当地就一定会有水井和食物。如果我们眼睛没看错,这些都是人类,不是半兽人。”
他或是佛罗多,对平原南方的奴工营一点也不知情,位在火山的浓烟之后,诺南内海旁还有一大片奴隶工作的区域;当然,他们也不知道有道路通往东方和南方向魔多纳贡的国度,邪黑塔的士兵会从那里带来大量的货物、贡品和强征来的奴隶。在这北边的区域中,是许多的矿坑和炼钢厂,还有为了大战所集结的惊人兵力,黑暗的势力正是在这里调兵遣将,将他们集合在一起。他的第一着棋已经让大量的部队往西、往南、往北移动。这时,他将部队撤回,并且补充大量的生力军,将兵力全都集结在西力斯葛哥中,准备洗雪前耻。如果他如此调动兵力的目的,也是为了阻止敌人来犯,那的确没有多少人能够突破这种防线。
“好啦!”山姆继续说:“不管他们吃什么、喝什么,看来我们都弄不到,我找不到可以下去的路;就算我们真的下去了,也不可能在到处都是敌人的状况下走来走去。”
“我们还是可以试一试,”佛罗多说:“这并不比我预料的糟糕多少,我本来就不抱着希望能够真的通过这里,现在更是彻底绝望了,但是,我还是必须要尽力一试;以目前来说,我的目标就是尽可能不让敌人抓到。所以,继续往北走,看看在平原比较狭窄的地方是怎么样。”
山姆说:“我可以猜得到会是什么样子,地方越窄,敌人就挤得越密,到时候就知道了。”
“如果我们能走那么远,或许我能够看见。”佛罗多转身继续前行。
※ ※ ※
他们很快就发现,不可能沿着摩盖底端的边缘就这么继续走,即使是地势再高一点的地方也是崎岖难行。最后,他们被迫只能退回原先的山沟,看看是否能找到路走进附近的山谷。这路相当地难走,而他们又不敢踏上西边的小径,大约走了一哩多之后,他们果然发现如同之前推测的一样,有一座半兽人聚居的堡垒就在悬崖下,这是靠近某个黑暗洞穴入口的几座石屋。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但哈比人还是好奇地靠过去,尽可能利用生长在这旧水道的荆棘隐藏身形。
他们又走了两三哩,半兽人的堡垒也早就被抛在脑后;不过,正当他们觉得松了一口气时,突然又听见了半兽人沙哑的声音,他们飞快地躲到一株发育不全的灌木后。那声音越来越近,接着两名半兽人走进佛罗多的视线中。一个穿着破烂的褐色衣物,拿着一柄角弓,他的体型比较小,皮肤黝黑,宽大的鼻翼不停煽动着,很明显是专门负责追踪的物种;另一个则是高大壮硕的战斗型半兽人,就像夏格拉的部下一样,身上配戴着魔眼的印记。他背上也背着一把弓,手中则是宽刃的短矛。照惯例他们还是在不停争执着,由于他们属于不同种的半兽人,因此也只能用通用语交谈。
在距离哈比人不到二十步的地方,矮小的半兽人停下了脚步。“不!”他大声说:“我要回去了。”他指着后方的堡垒。“没必要把我的鼻子浪费在石头上,我觉得不会有痕迹了,我为了让路给你,连那气味都没跟上。我告诉你,那东西一定是进山里面了,不会再沿着山谷走啦!”
“你这只大鼻子有什么用?”高大的半兽人说:“我用看的就比你那鼻子管用。”
“那你看到些什么?”另一人大喊着:“哼!你根本不知道要找什么。”
“这是谁的错啊?”士兵说:“可不是我的问题,那是上头的老大。一开始他们说是高大、穿着闪亮盔甲的精灵,然后又成了矮小的人类,接着又变成了一群叛变的强兽人,或许还是这一群人组合在一起。”
“啊!”那追踪者说:“他们脑袋有问题了,这才是最大的麻烦。如果我听说的没错,有些老大也要挂了:高塔被攻击,你的几百个同胞被杀光,囚犯逃了出来……如果你们士兵都这个样子,难怪我们打仗只有坏消息!”
“谁说有坏消息?”士兵大喊道。
“啊!谁说没有?”
“这是叛变的人才会说,如果你不闭上你妈的臭嘴,我就用这个捅你,明白吗?”
“好啦,好啦!”追踪者说:“我不说了,只动脑,可以吧。不过那个鬼祟的矮子跟这有什么关系?就是那个手有蹼的怪家伙?”
“我不知道。或许没关系。但我敢打赌,那个家伙贼头贼脑,一定想干坏事。这混蛋!他一溜走,上面就通知要快点活捉他。”
“哼,我希望他赶快被抓,让他好好受点苦!”追踪者低吼道:“他把这边的味道都弄混了,乱动队长找到的锁子甲,然后在我来得及赶到之前,把所有地方都踏遍了。”
“这倒是让他逃过一劫,”士兵说:“哼,在我知道老大要他之前,还差点射中他,从背后,大概只有五十步!可是还是被他跑了。”
“呸!你根本就没射中,”追踪者说:“一开始你没瞄准,然后又跑不快,最后又叫可怜的追踪者来支援。我受够了!”他转身就走。
“你回来,”士兵大喊着:“不然我就检举你!”
“跟谁检举?不会是你们家夏格拉吧,他再也不能当队长了。”
士兵压低声音说:“我会把你的名字和兵籍号码告诉戒灵,听说高塔现在归他们管。”
对方停下脚步,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恐惧。“你这个该死的告密者!”他大喊着:“你没办法完成你的工作,连照顾你的伙伴都办不到。去找你们那些黑家伙吧,希望他把你的肉都给冻掉!那还得他们不先被敌人干掉才行。我听说大哥大已经被干掉了,希望这是真的!”
高大的半兽人拿着短矛冲了过去,追踪者躲到岩石后,一箭射中他的眼睛,他惨嚎一声倒了下来;追踪者则是跑回山谷中,消失在两人眼前。
※ ※ ※
哈比人沉默地坐着,最后,山姆开口了:“哼,我看了真觉得高兴!”他说:“如果这种自相残杀的作风开始在魔多流传,那我们至少可以省掉一半的麻烦。”
“小声点,山姆,”佛罗多耳语道:“附近或许还有其他人。我们躲得很惊险,敌人比我们想像的还要紧追不舍。不过,山姆,这就是魔多的一贯风格,本来就充斥在它的每一个角落。根据传说,只要没人管理,半兽人一向都是这样,可是,你不能指望这个,他们更痛恨我们,这点是不会也不曾改变过的。如果这两个家伙发现了我们,他们会立刻尽释前嫌,联手杀死我们。”
两人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山姆又再度开口,但这次他也压低了声音:“你听见他们提到那个鬼鬼祟祟家伙的事情了吗?我不就告诉过你,咕鲁没死吗?”
“是的,我记得,我还怀疑你是怎么知道的,”佛罗多说:“好啦,算了!我想我们在天黑前最好先不要离开这里,这样你就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你说话得小声一点才行。”
“我会试试看,”山姆说:“不过,我只要一想到那个臭家伙,就气得忍不住想大喊。”
两名哈比人就这么坐在荆棘丛后,看着魔多渐渐被黑暗、无星的夜色所掩盖。山姆描述着咕鲁阴险的偷袭、恐怖的尸罗,以及他之后的所有冒险。在山姆说完之后,佛罗多一言不发地握住山姆的手。最后,他才开口说话。
“好啦,我想我们现在也该走了。”他说:“不知道我们还有多久才会被抓到,到时这一切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也都白费了。”他站起来。“天很黑了,我们又不能用女皇送我们的星光。山姆,替我好好保管它,除非用手,不然我现在身上完全没地方可以摆这个东西。而且,如果要完全遮住它那刺眼的光芒,我得用两只手才行。刺针我就送给你了,我身上还有半兽人的小刀,但我不认为还有机会使用到它。”
※ ※ ※
在夜色之下,于这种荒凉的地方前进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情,不过,两名哈比人还是脚步蹒跚地沿着山谷往北走。当西方天空再度亮起、白昼降临许久之后,他们又找了个地方躲起来,轮流睡觉。山姆醒时满脑子都想着食物,最后,当佛罗多醒过来,提到用餐和准备再度出发时,他终于问出了最让他感到困扰的问题。
“佛罗多先生,请恕我直说,”他问:“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还要走多远?”
“山姆,我不是很清楚,”佛罗多回答:“在我们离开瑞文戴尔之前,我曾经看过一张魔王回归之前的魔多地图,但我脑中只剩下很模糊的印象。我只记得北方有个区域,在那里,北方的山脉和西方的山脉延伸出来的山脚几乎交错在一起,从高塔旁边的桥算过去大概至少六十哩。从那边过去或许不错,不过,那里就距离火山比较远了,我想大概也是六十哩左右。我猜,我们现在大概是在桥北边三十六哩的地方;即使一切很顺利,我们也得花上一星期才能抵达火山。山姆,我担心那负担会越来越重,而我的速度会越来越慢。”
山姆叹气道:“我也担心会这样,”他说:“好吧,先别管饮水的部分,我们每天吃的东西得再少一点,再不然就得趁在山谷里时走快一些。我们只要再吃一餐,所有的东西就都吃完了,只剩下精灵的干粮。”
“我会试着快一点的,”佛罗多深吸一口气。“快走吧!我们又得出发了!”
天色还不是很暗。两人继续前行,夜色这才逐渐降临。两人疲倦地不停走着,中途只停下来休息了几次,一看见西方天空边缘的光亮,他们就立刻找了个岩石底下的空洞躲了进去。
光线逐渐增强,比之前要亮多了,西方的一股强风将魔多的恶臭吹往高空。不久之后,哈比人就能够看清楚眼前几哩的地形了。在摩盖和山脉之间的山沟逐渐往上升,同时也越变越窄。到了这时,它也变成了伊菲尔杜斯山边的凹陷,不过,它的东边则是如常的陡峭,直落入葛哥洛斯平原。前方的水道来到尽头,成了布满岩石的斜坡,一道岩壁如同高墙一样延伸向东,从伊瑞德力苏绵延出来另一个绵长的支脉,在这两山之间是一个狭窄的隘口:卡拉其安格南,也就是艾辛口,在那之后则是乌顿幽深的山谷,位在摩拉南之后的乌顿山谷是索伦的仆人防卫黑门的坚强阵线,里面是错综复杂的隧道和兵器库;此时,魔王正仓促地召集大军,准备在此面对西方众将的攻击。在两边的山坡上建造着许多的堡垒、要塞和高塔,篝火终年不熄;沿着隘口又再兴建了一道土墙,除此之外还有极深的壕沟,只能靠着一道桥梁通过。
往北几哩的地方是西方山脉的支脉,上面矗立着古老的德桑城堡,不过,现在也成为乌顿山谷中众多的半兽人驻地之一。在这微光中看得出有一条道路蜿蜒而下,在距离哈比人一哩左右处转向东,沿着山脉凹陷的地方通往平原,以及远处的艾辛口。
当哈比人看着眼前的地势时,他们发现自己往北的旅程几乎可说是完全无希望了。右边的平原十分黯淡,满是烟尘,他们没看见任何的营帐或是部队移动的迹象;但是,整个区域都在卡拉其安格南上碉堡的监视之下。
“山姆,我们来到一条死路了!”佛罗多说:“如果我们继续走下去,我们只能走到那座塔那边,而且唯一能走的就是它门前的那条路,除非我们退回去。我们不能往西上去,也不可能往东下去。”
“佛罗多先生,那么我们只能走那条路了,”山姆说:“我们必须赌一赌运气,希望运气这东西在魔多还管用。如果我们回头、或是再找别的路,那不如投降算了,我们的食物快不够了。我们得要拼拼看!”
“好吧,山姆,”佛罗多说:“带路吧!只要你还抱着希望,就继续往前走,我已经彻底绝望了。不过,我真的跑不动了,山姆,我会紧跟着你的。”
“在你开始紧跟之前,你必须睡个觉、吃个东西,佛罗多先生。来先吃一点吧!”
他给了佛罗多一些水,和额外的干粮,他也折了个枕头给主人躺。佛罗多太疲倦了,根本没力气争辩,山姆也没告诉他这是最后一口水,同时他所吃的连山姆的份也包含在里面。在佛罗多睡着之后,山姆弯身听着他的呼吸、看着他的面孔。他的脸孔十分瘦削,但是,在睡梦中的神情却显得十分祥和,毫无所惧。“好啦,主人!”山姆自言自语道:“我必须要暂时离开一会儿,相信我们的好运。我们一定要找到水,不然就走不下去了。”
山姆悄悄离开,小心翼翼地在岩石间穿梭,他走回水道,沿着它往北攀爬了一段路。直到他来到连续的岩阶前,毫无疑问的,许久以前,这里曾经涌出泉水,形成一个小小的瀑布,现在一切似乎都干枯了。但山姆不肯放弃,他侧耳倾听着,果然听见了水滴的声音。他又往上爬了几步,发现了一条从山边流出的细流,在他脚前汇聚成一个黑色的池子,满溢的池水接着往底下的荒地流去。
山姆尝了尝那水的滋味,应该算是够好了,然后他喝了一大口,装满水壶,转身准备走回去。就在那一瞬间,他发现有一道影子从佛罗多躲藏的地方一跃而过。山姆立刻强压下惊呼声,飞奔回去。那个身影十分矮小,不容易看清楚,但山姆猜也猜得到对方是谁──他老早就想要把对方勒死了。不过,对方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不见。山姆觉得对方的身影似乎还是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才彻底融入夜色之中。
“幸好,我们的好运没让我失望,”山姆嘀咕着:“不过这可真是好险!附近的半兽人怕没有几千个,还要这个小坏蛋来凑热闹?我真希望他当初就被射死了!”他在佛罗多身边坐了下来,不敢将他吵醒。不过,他自己则是不敢睡着。最后,当他觉得眼皮变得如同千斤般沉重,知道自己再也撑不下去时,他叫醒了佛罗多。
“佛罗多先生,咕鲁又来了,”他说:“如果我看到的不是他,那他就一定有双胞胎兄弟了。我刚刚去找水,一转头就发现他在这边鬼鬼祟祟的。我们两个如果一起睡很危险,而且实在很抱歉,我真的撑不住了。”
“山姆哪,你不要对自己太严厉了,”佛罗多说:“躺下来好好睡!我宁愿对方是咕鲁,不是半兽人,至少,他不会把我们出卖给半兽人,除非连他也被抓到……”
山姆忿忿不平地说:“不过,他也会杀人或是抢东西,佛罗多先生,睁大眼睛哪!我有满满一壶的水,你尽管喝没关系,我们出发时还可以重新装满。”一说完,山姆立刻就睡着了。
※ ※ ※
当他醒来时,天色又已经逐渐变暗了,佛罗多靠着岩石坐着,但连他也睡着了。水壶空了,附近也没有咕鲁的踪影。
魔多的黑暗又回来了,山坡上的了望塔燃着又红又烈的火焰。他们先去把水装满,然后再回到原先的道路,朝着二十哩之外的艾辛口进发。这并不是条很宽的路,两边也没有任何的遮蔽,随着道路不停往前进,它两旁的悬崖也变得越来越陡峭。哈比人听不见任何的风吹草动,因此决定继续稳定往东前进。
再走了大约十二哩之后,他们停了下来。在不远之前,这条路往北弯了一些,因此,他们之前所经过的地方全被山势挡住了,这是不幸的开始。两人休息了一段时间,继续往前走,但他们没走几步,在黑暗的夜色中突然传来了他们一直担心的声音: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目前它离两人还有一段距离,不过后方已经出现了火把的微光,而且就在不到一哩远的地方,正在快速逼近中,佛罗多根本无法在这种速度下,沿着这条路躲过他们。
“我一直担心会这样,山姆,”佛罗多说:“我们相信运气,但这次它不灵光了,我们被困住了!”他慌乱地看着附近陡峭的岩壁,这是古代的开路者所雕凿出来的光滑山壁,毫无躲藏的空间。他跑到另外一边,发现眼前是看不见底的黑暗深渊。“我们真的无路可逃了!”他靠着山壁,无力地坐倒下来。
“看来是这样,”山姆说:“好啦,我们只能走着瞧了!”话一说完,他就和佛罗多一起坐了下来。
他们没有等很久,半兽人的速度很快,在最前面的人拿着火把,他们飞快靠近,火光在黑暗中摇曳着。山姆这时也低下头,希望能够在火把靠近的时候遮住自己的脸,同时,他也将盾牌拿到前面,刻意遮住两人的脚。
“希望他们在赶路,可以让两个疲倦的士兵在路旁休息!”他想。
看起来他们本来是有这个希望的。带头的半兽人低着头、气喘吁吁地往前跑。他们是比较矮小的半兽人,是在黑暗魔君的军令之下不情愿的疾行军的家伙,他们只想要赶快走到目的,躲过鞭子的痛击。在他们身边跑来跑去维持秩序的,则是两名高大的强兽人,他们不停地挥舞鞭子,大声斥骂。一列又一列的人走了过去,山姆屏住呼吸,队伍已经过了一半。然后,突然间,一名负责驱赶奴隶的士兵发现了他们俩,他用力一甩鞭子,吆喝道:“嘿!你们两个!站起来!”他们没有回答,他大喝一声,号令整个队伍停下来。
“起来,你们两个懒虫!”他大喊着:“这不是休息的时候!”他往前走了一步,在黑暗中依旧认出了他盾牌上的标记。“逃兵喔?”他怒吼着:“还是正准备要逃?你们这些家伙在昨天傍晚就该到乌顿了!你们不可能不知道。给我站起来,走进队伍里面!不然我就记下你们的兵籍号码往上报!”
两人挣扎着站起来,刻意弯着腰,一拐一拐地装成腿酸的士兵。两人缓缓地钻到队伍的最后面。“不,不是后面!”士兵大喊着:“往前三排!就保持那个位置,不然等我来的时候你就知道了!”他在两人头上将鞭子甩出一声爆响,大喝一声,队伍又开始前进。
对可怜的山姆来说,他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但对佛罗多来说简直就是酷刑,很快就成了噩梦。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的脑袋多想,挣扎着继续前进。汗流浃背的半兽人散发出让人欲呕的气味,他开始觉得口干舌燥,队伍不停前进,他用尽所有的意志力让自己保持呼吸,双腿无意识的挪动。但是,在经历过这种折磨和忍耐之后,他会面对什么样的结局?他完全不敢多想。在士兵严格的监视下,根本毫无偷溜的机会,那名士兵不时地回来嘲弄他们。
“哼哈!”他指着他们的腿说:“只要有鞭子,懒惰就不见。快点!我可以用别的方法提醒你们,但到时你可能浑身都是血,走不回你们的营区了。为你自己好,不要做傻事!难道你不知道我们在打仗吗?”
※ ※ ※
他们又走了好几哩,道路最后终于开始缓缓下降来到平原上,佛罗多的力气几乎已经完全耗尽,意志也开始动摇;山姆绝望地试着扶住他,但连他自己也都快撑不下去了,他知道两人随时都会面临一死:他的主人会昏倒或是跌跤,一切都会被揭穿,他们努力了半天全都白费了。“至少我可以先宰了那个臭家伙!”他想。
正当他握住了剑柄时,突然有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已经踏上了平原,正在缓缓地靠近乌顿的入口,在距离桥前大门不远处,往西的道路和往南通往巴拉多的道路会合。所有的道路上都挤满了正在行军的部队,因为西方的将领们正朝着这里进军,而黑暗魔君已经加快了调兵遣将的速度。几个部队就正好和巧遇在道路的会合处,而且附近也完全不在火光的照耀下,到处都一片黑暗。当下此地立刻陷入一团混乱,每一个部队都急着想要冲进门内,结束这累人的行军。巴拉多来的一群重装强兽人冲散了山姆所在的队伍,让众人陷入混乱之中。
虽然山姆已经累得无法思考,但他还是立刻抓住这机会拉着佛罗多,一起趴了下来;许多半兽人跟着绊倒,开始大声咒骂。哈比人手脚并用的慢慢爬开,最后好不容易才翻到路边的围篱外。道路两边边有几尺高的围篱,让带头的士兵即使在黑夜或是大雾中,也可以有依循的路标。
他们动也不动地躺着,四周太黑,根本不可能找任何的掩护。不过,山姆觉得至少他们应该离开道路旁,找个火光照不到的地方。
“来,佛罗多先生!”他低语道:“再多爬一下子,你就可以躺着休息了。”
佛罗多挤出最后一丝力量,撑起上半身,又前进了二十码左右。然后,他就摔进了眼前一个突如其来的凹坑中,像是死人一样再也无法动弹。
第十三节 末日火山
山姆将他破烂的半兽人披风垫到主人头下,用罗瑞安的斗篷将两人一起盖住。在此同时,他的思绪不禁飘到那美丽的国度,想着超凡的精灵,希望由他们亲手编织出来的衣物,或许能让他们在这死寂的大地上隐藏行踪。随着部队挤进艾辛口,那些咒骂和叫喊声也都消失了。从这情况来研判,在这一团混乱之中,并没有人发现他们两个失踪了。
山姆啜饮了一口水,让佛罗多喝了一大口,当主人稍稍恢复了一点体力之后,他把一整片宝贵的干粮都逼主人吃下去。然后,疲倦的两人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感到恐惧,于是就这么大剌剌地躺在地上睡觉。他们睡得并不安稳,之前滚烫的汗水变得冰冷,锐利的石头让他们全身疼痛,两人还止不住打着哆嗦。一阵阵的冷风从黑门吹往西力斯葛哥,不断把两人身上的体温夺走。
到了早晨,天色再度泛白,在高处依旧吹着西风,但在这暗黑大地的围栏之内,空气几乎是完全停滞的,四周一片冰冷,却又让人喘不过气来。山姆往凹坑外面打量,四周的所有地形全都是千篇一律的单调、死气沉沉,附近的道路上空无一人,但山姆担心不远处的艾辛口,依旧有人监视着此地。阴沉的火山则是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气势矗立在东南方,山头冒出大量的浓烟,在强风的吹送下它飘往东方的高空,从它的山侧冒出浓密的黑云,掩盖了整块大地;东北方几哩处则是灰烬山脉,看起来像是阴郁的灰色鬼魂一样毫无生气;北方的地平线上挂着低垂的乌云,和地面的苍凉比起来并不逊色。
山姆试着猜测确实的距离以及应该走的道路。“看起来至少有五十哩,”他瞪着那丑恶的火山,嘴里嘀咕着:“如果本来要花一天,但以佛罗多先生现在的状况,可能得拖上一整个星期。”他摇摇头,仔细的思索着,但一种丧气的想法却逐渐在他心中累积。在他坚强的内心中,希望从来没有真正消失过,在这之前,他总是乐观的认为大伙都还有回家的机会;不过,现在,他终于认清了这苦涩的事实:即使在最乐观的状态下,他们的补给品也仅足以让他们抵达目标;等到任务完成之后,他们会孤单地置身在一块死寂、没有食物、没有饮水的沙漠正中央。他们不可能回去了。
“原来这就是我出发时,觉得自己该做的工作,”山姆想:“协助佛罗多先生走出最后几步,和他死在一起。好吧,如果这真的是我的使命,我必须完成它。可是,我真的好想再看见临水路,还有小玫·卡顿和她的兄弟们,以及我们家老爹和马利葛。如果佛罗多先生根本回不来,我实在不能想像甘道夫为什么要派他来?当他死在摩瑞亚的时候,一切都不对劲了。我真希望他还活着,这样他至少可以做些什么。”
不过,当山姆的希望之火熄灭的同时,它也转化成了一股新的力量。山姆平凡的小脸变得十分严肃,坚定的决心在背后支持着他,让他全身觉得一阵战栗。他似乎化成了某种不会失望、疲倦的钢铁怪物,连眼前这一望无际的荒原也无法让他退缩。
他怀着更强的责任感把目光重新专注回眼前,研究着下一步该怎么做。随着光线渐渐增强,他惊讶地看见原先宽广的平原上竟布满了碎石;事实上,整个葛哥洛斯平原都满是大大小小的坑洞,彷佛当此地还是软泥浆的时候,有无数的碎石落得满地都是,打得到处都凹凸不平。最大的坑洞旁边都有一圈的岩石包围,还有许多裂隙从中间往外延伸。这块土地的确可以让人从一个掩蔽处无声无息地来到下一个掩蔽,连最尽责的哨兵都很难发现这里有任何人入侵。至少,如果这个潜入者十分强壮,不需要担心饮食的问题,这里对他来说就不会是太大的挑战。因为,在两人抵达终点之前,他们所必须面对的疲倦和饥饿,将会对他们的精神和意志构成最大的考验。
山姆仔细思索了好几遍之后,回到主人身边。他不需要叫醒他,佛罗多虽然还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双眼却瞪着天空。“好吧,佛罗多先生,”山姆说:“我刚刚观察了附近,同时也好好地想了一下。路上没有任何人,我们最好把握机会赶快离开。你还撑得住吧?”
“我撑得住,”佛罗多说:“我必须撑下去!”
※ ※ ※
两人又再度出发了,这次,他们小心翼翼地隐藏行踪,从一个凹坑躲到另一个凹坑,但目标总是北边山脉的山脚。不过,当他们前进的时候,道路并没有偏折,直到最后它才进入山区,消失在一片阴影中。现在,在这片荒凉的大地上没有任何的人迹,因为黑暗魔君几乎已经完成了所有部队的调度。即使在他自己的国度中,他还是胆小地用夜色来掩护一切,忧心外界的风会再度和他作对,吹开他的面纱;除此之外,神秘的间谍潜入破坏的消息也让他不敢大意。
哈比人走了好几哩,最后才疲倦地停下来,佛罗多几乎已经快累倒了,山姆看得出来,他没办法继续这样再走多远了。在此之前,他们必须弯腰前进、躲躲藏藏,有时刻意迂回,有时又必须加快脚步。
“我认为应该把握天没黑之前走那条路,佛罗多先生,”他说:“我们必须信任自己的好运!上次我们差点完蛋,但结果并没那么糟糕。我们可以保持速度走上几哩,然后再休息。”
他所冒的险比他所知道的还要大,不过,佛罗多满脑子都是挣扎和抵抗魔戒的混乱,事实上,他也几乎放弃了一切希望,根本懒得出意见。他们走回旁边的道路,沿着通往邪黑塔的道路缓步前进。他们的好运这次并没有出差错,接下来一整天他们都没有遇上任何人,等到夜色降临之后,两人的身影也消失在魔多的黑暗中。整块大地都笼罩在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中:因为西方将领们已经越过了十字路口,在魔窟谷口放火,准备烧尽一切邪恶的气息。
就这样,他们绝望的旅程继续下去,魔戒持续往南,而人皇的旗帜则是不停往北。对于哈比人来说,每一天、每一哩都比之前更煎熬,他们的力量不停流失,脚下的土地也变得越来越邪恶。白天他们不会遇见任何的敌人,到了晚上,当他们不安地打盹时,偶尔会听见旁边的道路传来脚步声或是饱受鞭打的马匹喘气声。不过,比这些都还要让人害怕的是那一直不断接近,像是一波波浪潮般打在他们身上的威胁感:那是坐在黑暗王座上,沉思着、考虑着应该如何征服世界的邪恶力量。它越来越近,剥夺人们的希望,如同世界末日般毫不留情地迫近。
最后,最恐怖的一夜降临了。西方的将领们已经快要进入魔多那死气沉沉的疆域,这两名旅人则是陷入了彻底绝望的处境中。他们从半兽人的部队中脱逃已经四天了,但每一天过的都像是一场越来越黑暗的噩梦一样。在这最后一天,佛罗多沉默不语,只是弯腰驼背地走着,脚步非常不稳,彷佛他的眼睛已经无法看见脚下的土地。山姆猜得出来,除了两人都必须忍耐的无比疲倦之外,他还必须承受魔戒对于身体和心灵的折磨。山姆注意到主人的左手,经常会无意识地举起来,彷佛是为了遮挡攻击或是躲避想要搜寻他们的邪眼;有时,他的右手会捧着胸口,慢慢的,随着他恢复自制力之后,那手才会拿开。
在夜色再度落下之后,佛罗多抱着头坐在地上,手臂疲倦地垂向地面,手指则会无意识地抽搐着。山姆看着他,直到夜色将两人的身影完全掩盖为止,他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的沉思着。虽然他非常疲倦、满心恐惧,但他的力量并没有完全被消磨掉。精灵的干粮有种特别的力量,否则他们早就自怨自艾地躺下来等死,不过,它却无法完全满足食欲,山姆有时脑海中挤满了对食物的回忆,他只想要能够拿着普通的面包和肉,咬上几口。虽然这精灵口粮并非完美,但只要旅行者完全不吃别的东西,只靠它来填饱肚子,它的效果就会更为增加。它可以加强意志力,让人拥有更强的耐力,并且驱使肌肉和骨骼承受远远超越一般人极限的考验。不过,此时他们必须要作出决定了!他们已经不能继续走这条路了,因为它只会通往魔影的大本营;但火山却在他们的右方,也就是正南方的方向,他们必须要转头了。不过,在火山和他们之间,依旧是一块荒凉、冒着毒烟,遍地灰烬的残破大地。
“水,水怎么办!”山姆嘀咕着。他已经把自己的配额减到不能再少,他觉得自己的舌头似乎都已经肿了起来。但即使他这么精打细算、极力强忍,手上的食物和饮水还是剩下不多。他大概只剩半壶水,眼前却还有好几天要走,如果他们不是冒险走上这条路,可能好几天前水就喝光了。这条道路的路边兴建有一些临时储水槽,主要是提供给仓皇赶路的部队,在这缺水的地区使用的。山姆在其中一个里找到一些酸臭、被半兽人弄得都是泥巴的水。不过,以他们目前的状况来说,这水已经不算太坏了。糟糕的是,眼前恐怕还要走上好几天,他们不可能再找到任何水了。
最后,疲倦忧心的山姆只能将忧虑抛在一旁,沉沉睡去,他已经无能为力了;极端的压力让他半睡半醒,头也晖晖沉沉的。他看见像是发光眼睛一样的东西飘来飘去,还有鬼鬼祟祟的黑色身影,他还听见了野兽或是饱受折磨的生物发出的哀嚎声。当他被惊醒之后,却又会发现四周还是空荡荡的。只有一次,当他站起来的时候,他很确定自己在清醒的状态下看见了发亮的眼睛;不过,它眨了眨,立刻就消失了。
夜晚过得十分缓慢,接下来的晨光也相当的微弱,因为当他们越来越靠近火山时,空气也越来越污浊,从邪黑塔中由索伦所散发出来的黑暗让状况更雪上加霜。佛罗多躺着不动,山姆站在旁边,心中有着万般不愿,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叫醒主人,请他再继续走下去。最后,他弯下身抚摸着主人的眉心,对他低语道:
“主人,醒来了!又该继续走了。”
佛罗多彷佛是被起床号叫醒一般俐落地弹了起来,看着南方。但是,当他的目光扫过火山和那沙漠时,他又退缩了。
“山姆,我办不到,”他说:“这好重,好重啊!”
山姆在自己开口前,就猜到了这一点用也没有,甚至只会造成更糟糕的反效果;但是,由于他对主人的怜悯之情,他不能不开口。“主人,那让我替你分担它的重量,”他说:“你知道的,只要我还有力气,我会很乐意帮忙你的。”
佛罗多眼中突然亮起了狂野的光芒。“退开!不要碰我!”他大喊着:“我说过这是我的。滚!”他的手移动到剑柄上。不过,随即,他的声音变了。“不,不,山姆──”他哀伤地说:“但你必须要明白,这是我的责任,没有其他人能够替我承担。现在一切都太迟了,亲爱的山姆,你再也没办法这样帮助我了,我已经完全受它控制了。我没办法舍弃它,如果你想要把它拿走,我会发疯的!”
山姆点点头,“我明白,”他说:“但是,佛罗多先生,我之前一直在想,应该有其他的东西是我们可以放弃的。为什么不减轻我们的负担呢?我们必须笔直的朝向目标走,”他指着火山说:“没必要再带着任何多余的东西。”
佛罗多也跟着看向火山,“没错,”他说:“我们在那条路上不会需要太多东西的,到了终点之后,我们根本就不再需要任何东西了。”他拿起半兽人的盾牌,将它丢在地上,紧跟着是他的头盔;然后他掀开灰斗篷,解开沉重的腰带,让它落在地上……配剑也跟着一起落下。最后,他直接将黑色的破烂斗篷扯下,一把抛开。
“看,我不再是半兽人了,”他大喊着:“我也不会带任何善良或丑恶的武器,抓得到我就来吧!”
山姆也照做了,将他身上所有的半兽人装备全都丢掉,也把背包里面的东西全拿了出来。在承受了这么多磨难、走了这么远之后,背包里面的一切,似乎都和他产生了特殊的情感和关系。最让他难以割舍的是陪伴他度过这一切的厨具。一想到要把这些东西丢掉,他不禁泪眼汪汪。
“佛罗多先生,你还记得我们煮过的炖兔肉吗?”他说:“我们那时还在法拉墨将军身边,我那天还看到了一只猛!”
“不,山姆,我想我不记得了,”佛罗多说:“我知道这些事情曾经发生过,但是我想不起来其中的细节。我想不起食物的味道、想不起喝水的感觉、想不起风声、不记得花草树木的样子,我连月亮和星辰的长相都忘记了……山姆,我赤身露体地站在黑暗中,在我和那火焰的圆圈之间没有任何的阻隔。即使我张开眼睛,也只能看见它,其他的一切似乎都变淡了。”
山姆亲吻着他的手。“我们越快把它丢掉,就越快可以休息!”他迟疑地说,找不出更好的话安慰别人。“光说不练是没有用的,”他自言自语的将所有要丢掉的东西放成一堆。他不愿把这些东西丢在旷野中,让其他邪恶的生物发现。“看起来,那个臭家伙已经把半兽人的衣服拿走了,我可不能让他再配上一把剑!他空手就已经够坏了,我更不可能让他糟蹋我的锅子!”话一说完,他就把所有的东西抱到附近一道巨大的裂隙旁,一股脑儿的将它们全丢进去。对他来说,他的宝贝锅子落向地心的撞击声,就如同丧钟一样让人心痛。
他回到佛罗多身边,从精灵绳索上割下一小段当作主人的缠腰布,剩余的部分则是被他宝贝地收了起来。除了这些之外,他身上只留着水壶和精灵干粮,刺针则是还挂在他腰间,凯兰崔尔赐给他的那个小盒子,则依旧藏在他胸前的暗袋中。
※ ※ ※
最后,他们转向火山的方向,光明正大的不再考虑隐匿行踪,一心一意只想要完成那唯一的目标。在这迷蒙的白昼中,即使是在这块疑神疑鬼的土地上,也没有多少人能够发现他们的踪迹,除非对方就在他们附近。在黑暗魔君的所有奴仆中,只有戒灵能够预先警告他这危机:两名意志坚定的小家伙,正一步步地走向他王国的核心。可是,戒灵和他们长着黑翼的座骑,全都只有一个任务:他们集合在远方,侦察和拖延西方将领的部队,邪黑塔的全部意志也都集中在该处。
在山姆眼中,主人今天似乎又挤出了新的力量,或许不只是因为他们减轻身上负担的关系。他们所走的第一程路比山姆预料的要快、要远得多了。这里的地形相当的崎岖危险,但他们的进展却非常不错,火山的影像也越来越清晰。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天光越来越暗,佛罗多又开始弯腰驼背,脚步变得比之前更为蹒跚,彷佛之前的赶路,已经榨干了他身上最后的力气。
当他们最后停下休息时,佛罗多只是说:“山姆,我口好渴!”然后就不说话了。山姆给了他一口水,水壶中只剩下最后一口。他自己则是忍着不喝,看着魔多的夜色又把两人包围。山姆满脑子都想着关于水的回忆,他所看过的每一条小溪、每一座河川、每一个泉水;在阳光下、在树林中潺潺流动的样子,不停地折磨着他。他可以感觉到当他在临水路泡脚时,脚趾间湿滑的泥巴,身边则是卡顿一家的乔力、汤姆和尼伯斯,还有他们家的小玫。“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叹气道,“又在那么远的地方。如果真的有路可以回去,也是在那座火山之后了!”
他睡不着,只能不停的和自己说话。“好啦,别丧气,今天的进展比你想像的还要好哪!”他安慰自己说:“至少一开始很不错,我想我们大概已经走了一半了,只要再一天就好了。”然后,他停了片刻。
“别傻了,山姆·詹吉,”他自己的声音回答道:“如果他能动的话,也不可能再走一天了。而且,你把大部分的食物和饮水都给了他,你自己也快不行了。”
“我还可以走一整天,我会撑下去的。”
“坚持去哪里?”
“当然去火山罗!”
“山姆·詹吉,在那之后呢?当你到了那边,你要怎么做?他已经不可能做任何事情了。”
山姆难过地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完全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佛罗多并没有对他多解释这次的任务,山姆只是依稀知道魔戒必须被丢进火焰中。“末日裂隙──”他嘀咕着,那古老的名字出现在他脑海。“好啦,就算主人知道怎么办,你也不知道。”
“你看!”那声音说:“一切都只是白费力气,他自己也说了。蠢的是你,一直坚持、一直抱着希望,一直忍耐,如果不是因为你这么顽固,你们两个好几天前就可以躺着等死了。看现在的状况,你还是会死,可能更会生不如死,你不如现在就躺下来放弃一切吧,你反正也爬不上去的!”
“我会的,就算我只剩这个臭皮囊我也要上去!”山姆说:“就算会弄断我的手脚,我用背的也要把佛罗多先生背上去。不要罗唆了!”
就在那时,山姆觉得地面开始晃动起来,他可以听见、或是感觉到被囚禁在地底的雷声震动。低垂的云端反射出一道晦暗的红光,然后就消失了,火山看来睡得也不安稳。
通往欧洛都因的最后一段旅程开始了,山姆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够承受这么痛苦的煎熬。他浑身酸痛,嘴更是干到无法吞下任何食物。天色依然黑暗,不只是因为火山的浓烟,也因为似乎有一场风暴即将来临,只有东南方的天空还有着微弱的光芒。最糟糕的是,空气中充满了恶臭的气味,呼吸变得非常痛苦和困难,两人的脚步也变得非常不稳,经常摔倒在地上。但是,他们的意志毫不动摇,依旧蹒跚前行。
火山逐渐靠近,直到最后,每当他们一抬起头,那高耸邪恶的影像就占据了整个视线;那是一座由灰烬、熔岩和火热的岩石所堆积成的巨大高塔,它的身影直入云霄,让凡人只能惊叹地看着它冒着烟气的身体。迷茫难辨日夜的白昼终于结束了,在真正的黑暗降临时,两人终于来到了它的脚下。
佛罗多立刻趴在地上休息,山姆坐在他身边,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虽然累,却觉得身体轻了很多,他思绪似乎又变得更清楚了,他脑中不再有疑惑、不再争辩。他已经知道了为了浇熄他希望所有可能的理由,他不会再受到动摇。他知道所有的险阻都将在眼前集合到一个高峰,第二天将会是末日的终曲,是悲剧的最后一幕,也是最后一天的挣扎。
但是,它究竟什么时候会到来呢?夜晚似乎永无止尽,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但周遭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山姆开始怀疑是否第二次铺天盖地的黑暗又降临了,白昼再也不会来临?最后,他握住了佛罗多的手。主人的手又冰又冷,不停地发抖。
“我不应该把毯子丢掉的!”山姆嘀咕着,他躺了下来,试着用身体温暖主人。然后,一阵睡意袭来,他就这么睡着了。
等待已久的白昼终于降临,之前逐渐熄灭的微风原本是来自于西方,现在它改从北方吹来,强度也开始缓缓增强。隐而不见的太阳设法穿透了浓密的云层,照射向两名哈比人躲藏的地方。
※ ※ ※
“是时候了!最后一次了!”山姆挣扎着站起来。他弯身看着佛罗多,轻柔地摇晃着他。佛罗多发出呻吟,但仍奋力站了起来,不过,最后一个不稳又跪了下来。他困难地张开眼,看着眼前的末日火山,四肢并用的开始往前爬。
山姆看着他,内心流着泪,但他的眼睛已经流不出任何的液体。“我说即使弄断手脚也会背他,”他喃喃道:“我说得到做得到!”
“来吧,佛罗多先生!”他大喊着:“我不能替你拿魔戒,但是我可以把你和它一起背起来。来!过来,佛罗多先生!山姆让你骑一程。告诉他去哪里,他就会去!”
佛罗多爬上他的背,手松软地勾住他的手臂,两腿则是稳稳地夹住山姆的腰。山姆困难地站直身,却惊讶发现主人的身体并不重,他本来担心自己可能没有足够的力气背起主人,更别提还要负担那魔戒该死的重量,不过,实际的状况和他的想像有很大的距离。或许是由于佛罗多沿路受尽折磨、身上的刀伤、蜘蛛的毒液、恐惧、哀伤和漫无目的的跋涉,让他轻了很多;或许是山姆在绝望关头所获得的最后奖励──山姆竟然轻而易举地将主人背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彷佛在夏尔的草原上背着小孩子骑马打仗。他深吸一口气,踏上最后的旅程。
他们已经抵达了火山的北坡偏西的地方,那里的灰色山坡虽然崎岖,但却并不陡峭。佛罗多一路上闷不吭声,山姆只能凭着本能继续前进,他只知道在自己的意志和身体崩溃之前,要尽量往上爬。他走了又走、爬了又爬,有时为了躲开陡峭的地形,必须绕路前进。最后,他变得步履蹒跚,像是扛着大壳的蜗牛一样迟钝地前进。当他再也激不起任何前进的意念、四肢也无法再支撑下去时,他轻轻地将主人放了下来。
佛罗多张开眼睛,吸了一口气。他们的高度已经摆脱了恶臭的气味和浓烟,呼吸变得比较轻松。“谢谢你,山姆,”佛罗多以沙哑的声音说:“还要走多远?”
“我不知道,”山姆说:“因为我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他转回头去看看后方,然后抬头望着前面,这才惊讶地发现之前的努力竟然让他们走了这么远。孤高耸立的处境,让火山看起来比实际高度高了很多,但它实际上并不比山姆和佛罗多攀过的伊菲尔杜斯高多少,它乱石遍布的基底大约有三千尺高,其上的火山锥则是约莫前者一半左右的高度,紧接着就是那不停冒出浓烟、参差不齐的火山口。山姆已经爬到基底一半的高度,葛哥洛斯平原看来已经变得相当渺小,全掩盖在烟雾和阴影之中。当他抬起头仔细观察时,如果他的喉咙不是这么干涩,他几乎想要兴奋的大喊。因为,在这乱石遍布,高低不平的斜坡上,他竟然看见了一条路!它从西方延伸过来,像条蛇一样绕着火山转,最后,才来到火山的西边。
山姆没办法看清这路确实的位置,因为它正处在最低的地方,被他眼前陡峭的斜坡给遮挡住了。不过,根据他的猜测,只要他再往上一小段路,他就可以踏上这条路。他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或许他们真的可以爬上火山顶。“哈,路在那边就是有道理的!”他自言自语道:“如果不是这样,我恐怕就真的被打败了。”
这条路并不是为了山姆而建,他并不知道他眼前的是从巴拉多通往萨马斯瑙尔,火焰之厅的索伦之路。这条路从邪黑塔巨大的西门出发,藉着一座巨大的铁桥越过深渊,然后通过两个冒烟的深坑,沿着斜坡通往火山的东边。从那边开始,这条路由南向北环绕整座火山,来到火山锥上部的一个黑暗入口。这里距离火山口还很远,但却可以直视索伦要塞中最重要的魔眼之窗。这条路经常由于火山的爆发而受到破坏或阻挡,不过,数量庞大的半兽人会快速地修好这条路。
山姆深吸一口气,眼前的确有条路,但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越过斜坡,首先他必须让自己酸痛的背部好好休息一下。他躺在佛罗多身边,两人都沉默不语。慢慢的,天光越来越明亮,山姆却突然间感到一股莫名的急迫感,他似乎听到有人对他大喊:“快点,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他逼着自己站起来,佛罗多似乎也感应到了这召唤,挣扎着跟着跪起来。
“我可以爬过去,山姆,”他喘气道。
因此,他们两个人就一步一步,像是小虫子一样艰辛地往上爬。他们好不容易才来到那条路上,庆幸地发现这路是用碎石和灰烬所铺成,十分平坦、相当宽阔好走。佛罗多辛苦的站起来,却似乎受到某种力量的引诱,缓缓地转过头去看着西方。索伦的阴影高挂在天空,但却似乎受到外界吹来的风打搅,或是由于自己内部的混乱──总之眼前的云朵开始翻滚,一瞬间露出了无比黝黑,高耸,巴拉多要塞的钢铁尖塔。尖塔只出现了一刹那,但彷佛有道暗红的火焰从极高的地方劲射而出,那是一只血红邪眼的目光。邪眼看的并不是他们,它的目标在北方,在那些胆敢以小搏大的西方将领身上。它所有的邪恶意志全都集中在该处,准备施以最后、最致命的一击!但是,佛罗多一看到那景象,立刻彷佛挨了致命一击般的倒了下来,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胸前的项练。
山姆跪在他旁边,他可以听见佛罗多虚弱的低语着:“山姆,救救我!救救我,山姆!抓住我的手!我控制不住……”山姆握住他的手,将它合起来,亲吻它们。他脑中突然间有了个想法:“他发现我们了!一切都完了,很快就完了。山姆·詹吉啊,这就是一切的结局了!”
山姆再一次的将佛罗多背起来,让他的手挂在自己的胸前,主人的脚则是无力的垂着。然后,山姆低下头,沿着斜坡奋力往上走。这并不像他之前以为的那么好走,幸好,当山姆和佛罗多还在西力斯昂哥时,爆发的岩浆多半都是往西边和南边的斜坡流,路的这边并没有被挡住。但是,道路上还是有许多落石,也有很多巨大的裂口,它在往东攀升了一段距离之后,转了个大弯,往西边继续前进。道路转弯的地方刚好切穿了一块饱经风霜的巨石,可能是在无数个纪元之前火山爆发的结果。背着千斤重担的山姆,气喘吁吁地绕过这个大弯,正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他从眼角似乎看见了有什么黑呼呼的东西从大石上落了下来,似乎是悬崖上掉落的石块。
突如其来的重量击中了他,将主人的身体从他背上扯开。此时,他立刻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他的耳边传来了一个让人痛恨的声音。
“可恶的主人!”它嘶嘶的说道:“可恶的主人骗我们;骗了史麦戈,咕鲁。他不能去那边。他不能弄坏宝贝。把它给史麦戈,嘶嘶的,把它给我们!给我们!”
山姆双手一使力,拼命地站了起来,他立刻抽出宝剑,对眼前的情况却束手无策。咕鲁和佛罗多纠缠在一起,咕鲁正撕扯着他的主人,试着要抓住魔戒的练子,而这或许是唯一能够激起槁木死灰的佛罗多反击的情况:敌人的攻击,想要从他手中把宝贝夺走。他用连山姆都惊讶不已的狂暴怒气反击,连咕鲁都没有料想到这一点;但即使如此,如果咕鲁还和当初一样,这也并不会造成什么不同。但是,咕鲁在极端的欲望和恐惧下走了这么漫长、艰辛的一段路,这之中的每一分每一秒所带来的煎熬,都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他变得骨瘦如柴,全身只剩下骨架外面包着的松松外皮,他的眼中闪着狂野的光芒,但那力气已经远远不如以往。佛罗多一把将他甩开,浑身颤抖地站起来。
“退下,退下!”他捧着胸口,隔着衣服紧抓着魔戒。“退下,你这个家伙,离开我面前!你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你再也不能出卖我,或杀死我了!”
突然间,就如同在爱明莫尔时一样,山姆看见了这两个人与外表不同的形象: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被彻底打败、可怜兮兮的生物,体内几乎被剥夺了一切生命的迹象,但却满心只是贪婪的欲望和愤怒;而在他眼前的则是严厉、不再心软,披着白袍的身影,他的胸前有着一轮火焰,从那火焰中发出了一个命令的声音──
“离开此地,不要再阻挠我!如果你胆敢再碰我,你就必将落入末日的火焰中。”
那畏缩的身影退了开来,闪烁的眼中有着恐惧,但却也同时充斥着无比的渴望。
如同来时一样突然的,那影像消失了,山姆的眼前是不停喘息、手放在胸口的佛罗多,咕鲁双手着地的跪着,趴在主人的脚前。
“小心!”山姆大喊:“他会偷袭你!”他拿着宝剑冲向前。“快点,主人!”他呼吸急促地说:“继续走!继续走!没时间了。我来对付他,你先走!”
佛罗多看着他,眼中露出迷蒙的神情,彷佛自己身在远方。“是的,我必须继续,”他说:“再会了,山姆!这是真正的结局了。在末日火山上,末日将会降临。再会了!”他转过身,抬头挺胸地继续往上走。
“终于!”山姆说:“我终于可以对付你了!”他高举着宝剑冲向前。但咕鲁并没有站起来,他趴得更低,开始呻吟。
“不要杀我们,”他啜泣道:“不要用那可怕的钢铁杀我们!让我们活下去,是的,再活久一点就好了。失落了,迷失了!我们迷路了。宝贝消失之后,我们也会死,是的,会变成灰。”他用细瘦的手指扒着地面。“灰尘!”他嘶嘶的说道。
山姆的手开始颤抖,他愤怒的脑海中只想得起那邪恶的影像。杀死这个邪恶的生物并没有什么不对的,罪有应得的他根本早就该死许多次了,而且,这也是最安全的作法。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阻止了他:眼前这个可怜兮兮、饱受煎熬、趴在地上的生物让他狠不下心。虽然只是短暂的几天,但他自己也曾经拥有过魔戒;现在,他勉强可以体会到咕鲁心身所受到的煎熬,他被魔戒所奴役,这辈子再也不可能知道什么叫作平安与祥和,山姆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描述现在的心情。
“喔,可恶,你这个臭家伙!”他说:“走开!离开这里!我不相信你,你还是赶快走吧。不然我真的会伤害你,是的,用这个可怕的钢铁伤害你。”
咕鲁四肢着地的退了几步,接着转过身;正当山姆准备赏他一脚时,他一溜烟的沿着小径逃跑了。山姆不再管他,他突然间想起了主人。他抬头看着眼前的道路,却看不见主人的踪影,他拔腿就跑,想要赶快追上佛罗多。不过,如果他这时回过头,就会发现咕鲁又转过身来,眼中冒着疯狂的光芒,疲倦但却快速地跟在后面,像是道阴影般敏捷地在岩石间穿梭。
道路继续往上攀升,很快的,它就往东又转了一次,沿着火山锥的顶部绕向山侧的幽黑大门,也就是萨马斯瑙尔的入口。太阳从远方升起,穿越了一切烟雾和障碍,发出暗红色的光芒;但火山四周的魔多大地却依然死气沉沉,彷佛都在屏息等待那致命的一击落下。
山姆大口喘气的看向门内,门内又黑又热,隐隐然有种沉闷的响声传出。“佛罗多!主人!”他大喊着,里面没有回应。他呆立在门口,心中忐忑不安,接着一头闯了进去,一个影子紧跟在后面。
一开始他什么也看不见,在这急迫的时刻,他抽出了凯兰崔尔的星光,但是,在他颤抖的手中,这东西不再射出足以穿透黑暗的光芒。他来到了索伦国度的核心,这是在他全盛时期所使用的熔炉,也是他力量最强大的地方,在这里,一切其他的力量都必须低头退让。他在黑暗中恐惧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间一道红光往上冲,撞上了高处的洞顶。这时,山姆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在火山锥中的一个隧道内,在前方不远之处有许多裂隙,这也是红光的来源。刺眼的红光有时大盛,有时又黯淡的退回黑暗中;同时,洞穴中还充满了彷佛是巨大机器运转的低沉隆隆声响。
光芒再度大盛,就在末日裂隙的边缘,站着佛罗多孤单的身影,他浑身僵硬、动也不动,彷佛已经被化为石像。
“主人!”山姆大喊道。
佛罗多抽搐了一下,用十分清楚的声音说话了;事实上,这声音比佛罗多以前所用过的声音都要清楚、都要有力。那声音在末日火山的洞穴中,以惊天动地的气势朗声说道:
“我来了,”他说:“但我决定不执行我来此的目的──我不做了,魔戒是我的!”突然间,当他正准备将魔戒套上时,他消失在山姆的视线中。山姆倒抽一口冷气,但他还没时间惊呼出声,因为就在那一瞬间,许多事情发生了。
在远方,当佛罗多戴上魔戒,宣布接收它的力量时,即使这是在黑暗国度的核心火焰之厅,巴拉多的力量也大为震动,邪黑塔从地基到塔尖都开始剧烈的震汤。黑暗魔君突然间意识到了对方的存在,邪眼穿透所有的阴影,越过平原,来到他自己打造的门前。一瞬间,他自己的愚昧和疏忽都显露在火光下,敌人的计谋也全都被揭穿了!他的怒火骤然暴升,但恐惧也如同致命的黑烟一般让他窒息,因为,他知道现在他命悬一线、权倾天下的国度可能在瞬间土崩瓦解。
他的意志从所有的计谋、一切的陷阱、四周的战场和将领的心中撤离了;整个国度都为此震撼不已,他的奴隶惊慌恐惧,部队停止前进,将领失去了鞭策、操弄他们的力量,只感到无比绝望,因为他们被遗忘了!魔王用来掌控、监视他们的全部力量,都转而投入末日火山中。在他的召唤下,戒灵们惨嚎一声,用比风还快的速度急速回防,绝望地想赶回这一切危机的根源。
山姆站了起来,他觉得头晖目眩,伤口中的血液流进他眼中,他奋力往前一扑,却看见了一个奇怪而恐怖的景象──站在深渊边缘的咕鲁,正在和一个隐形的敌人搏斗;他不停地前后摇晃着,在这么靠近裂隙的地方,他有几次险些摔落火山中。他摔倒在地上,立刻爬起来,接着又摔倒;在这段过程中,他只是不停的发出嘶嘶声,一句话也不说。
底下的火焰愤怒地苏醒过来,红光照耀着整个洞穴,四周全都被染得一片血红、酷热难耐。山姆突然间看见咕鲁的手移近他的嘴巴,白森森的利齿一闪,迅即一咬──佛罗多惨叫一声,紧接着就现出身形,跪倒在深渊的边缘。咕鲁则像是疯了一般高举着魔戒,在深渊的边缘狂舞着,戒指中还连着一根血淋淋手指……魔戒发出刺眼的光芒,彷佛它是由纯粹的火焰所打造而成的。
“宝贝,宝贝!宝贝!”咕鲁大喊着:“我的宝贝!喔,我的宝贝!”正当他全心全意都在欣赏手上的战利品时,不慎一脚踏了空,在裂隙边缘试图保持平衡,拼命挥舞着双手;最后,尖叫着落了下去──从那深渊中传来他最后一声凄厉的宝贝,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一阵怒吼,和极为混乱的众多声响交杂在一起,火焰激射而出,舔食着洞顶;原先的波动成了惊人的巨震,整座火山不停地摇晃。山姆跑到佛罗多身边,扶着他奔出门外,就在那萨马斯瑙尔的门口,俯瞰着魔多平原的地方,他感到无比震撼与恐惧,呆立着望向远方──
他的眼前掠过一道狂卷的乌云,在那之中是高塔和要塞,与山丘一样高,座落在一座陡峭的高山顶,俯瞰着许多的洞穴,有极大的广场和地牢,不见天日、犯人插翅难飞的监狱,钢铁和精金打造的大门……然后,一切都消逝了。高塔崩垮,高山落下,墙壁粉碎融化、跌落地面,浓密的烟尘和雾气冲天直上,直到顶端撞击到高空,又如同暴雨一般落洒回地面……最后,大地传来了闷响,渐渐转变成怒吼,地动山摇,平原炸开了多处裂口,欧洛都因喷发了!火焰从它的顶端直冲云霄,天空中雷鸣电闪,滂沱的黑雨如同洪水一般直灌而下……在这风暴的正中心,戒灵们像是利箭一般撕裂云层和浓烟,却如同大地一般剥落、熔融,消失在空气中。
※ ※ ※
“山姆·詹吉,看来这就是结局了!”一个声音从山姆身边冒出来,脸色苍白的佛罗多就站在那边,却已经恢复了正常,他的眼中只剩下祥和,没有压抑、没有疯狂、没有恐惧。他的重担已经卸下了,这又是山姆在夏尔时最亲爱的主人了。
“主人!”山姆大喊着跪了下来。在这天崩地裂的关头,他只觉得兴奋、无比的愉悦。重担毁灭了,主人得救了,恢复正常了,他自由了!接着,山姆才注意到那只流血的手。
“你的手哪!”他说:“我没有东西可以包扎,连上药也不行。我宁愿用自己的一整只手跟他换。不过,他已经走了,永远的离开了。”
“是的,”佛罗多说:“你还记得甘道夫说的话吗?即使咕鲁,都可能还有他的使命要完成。山姆,如果没有他,我根本不可能摧毁魔戒。整个任务可能会前功尽弃,甚至是落到悲惨的下场。我们就原谅他吧!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切都结束了。我很高兴你在我身边,山姆,这是一切事物的终结。”
第十四节 可麦伦平原
魔多的部队将山丘四周包围得滴水不漏,西方将领们面对的,是一片充满了杀气和敌意的海洋,太阳发出红光,在戒灵的翅膀之下,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大地。亚拉冈站在王旗旁,沉默严肃地观察着,彷佛是在观看着过去或是遥远未来的哲学家;但随着夜色渐渐落下,他的双眼也跟着暴射出精光。甘道夫站在山顶,他浑身洁白、冰冷,没有阴影可以沾染上他。魔多的部队如潮水般的掩杀而至,兵器敲击的声音震耳欲聋。
甘道夫彷佛突然间看见了什么预兆,他挪动身体,转过身,看着苍白、清澈的北方天空。然后,他举起手,用盖过这一切的雄浑嗓音大喊道:巨鹰来了!许多声音回应着:巨鹰来了!巨鹰来了!魔多的部队困惑地抬起头,不知这究竟是什么预兆。
风王关赫的确降临了!它的兄弟兰楚瓦也跟着驾到。它们是北方巨鹰中最尊贵的统治者,也是古老的索隆多子嗣中最强大的鹰王。在中土世界初诞生不久,索隆多就在围环山脉的绝顶上建造它的巢穴,是天下间最尊贵的生物之一;跟随在它们之后的是北方山脉中所有的巨鹰,乘着强风俯冲而下。它们从高空骤然出现,朝着戒灵直冲,巨大的翅膀带起了如同飓风般的波动。
听到邪黑塔所传出的命令后,戒灵转身就逃,消失在魔多的黑影中。就在这同一时刻,魔多的部队军心瞬间涣散,他们的心中充满疑惑,笑声跟着中断,全都陷入不知所措的困境中。原先驱赶他们,让他们心中充满仇恨、愤怒的力量动摇了,他的意志遗弃了他们;看着敌人的眼神,他们只能够看见致命的光芒,也因此感到无比的恐惧。
西方众将们同时振臂高呼!在这让人窒息的黑暗中,他们心中充满了新的希望。从这被包围的山丘上,刚铎的骑士、洛汗的骠骑、北方的游侠全都携手同心的冲向敌人,锐利的长枪杀出一条血路。但就在此时,甘道夫高举双臂,再度用雄浑的声音大喊道:
“住手,西方的人们哪!等一等!这是末日将临的时刻……”
正当他开口的时候,地面开始剧烈的震动,从黑门后高塔外的庭园上,冒出了浓密的黑烟,之间穿梭着炽烈的火焰。大地发出哀鸣,不停地晃动,牙之塔缓缓倾斜,轰然一声坠落下来,巨大的桥梁崩坏,黑门化成一堆废墟……从遥远的地方、从云端,不约而同地传来了万物毁灭的闷响──
甘道夫大喊着:“索伦的国度已经毁灭了!魔戒持有者完成了使命!”当众将一齐望向魔多的时候,他们发现从那尘云中伸出了一团巨大的、彷佛足以吞没一切的黑影,它顶端冒着眩目的电光,将整个天空完全遮蔽;庞大的身躯朝向这世界延展,伸出一只恐怖、怀着杀气的巨手,但这只是垂死的挣扎。一阵强风吹来,这一切都被吹得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静默。
众将低下头,当他们再度抬起头时!看哪!所有的敌人四散奔逃,魔多的部队像是烈阳下的冰雪一样快速的融化,这些妖物如同蚁穴被捣烂的蚂蚁一般,不分东南西北的乱窜;索伦旗下的半兽人、食人妖和受到魔法控制的野兽,全都面临着同样的命运。它们如无头苍蝇般的没命狂奔,有些自相残杀,有些惨叫着跳入深渊,有些则是躲进不见天日的洞穴中。不过,原先居住在卢恩内海和哈拉德的人明白这场战斗必败无疑,也见识到了西方众将的英勇和荣光。那些投身邪恶已久的人们,虽然痛恨西方,但仍然是自傲、勇敢的战士,他们集结兵力,决定奋战到底。不过,大部分的士兵还是往东奔逃,有些则是丢盔弃甲,向眼前的敌人投降。
甘道夫把这一切指挥作战的事物,都交给亚拉冈和其他的贵族,他自己则是站在山顶上大喊;风王关赫俯冲而下,栖息在他身边。
“关赫老友,你曾经载过我两次,”甘道夫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三次就可以告一段落了。我不会比当年在西拉克西吉尔山峰重生时重上多少。”
“我愿意送你一程!”关赫回答:“即使你是用石头做的,我也愿意送你到任何地方。”
“那就来吧,请你的兄弟和另外一只最快的巨鹰和我们一起来吧!我们需要的是比风还要快的速度,必须超越那些戒灵才行!”
“北风吹拂,但我们还是可以超越它,”关赫说。他抓起甘道夫,飞快地往南飞,兰楚瓦和年轻的曼奈多紧跟在后。它们越过了乌顿和葛哥洛斯平原,目睹了底下的惨状,末日火山就在他们的面前爆发,喷出炽热的岩浆。
※ ※ ※
“我真高兴你在我身边!”佛罗多说:“我们可以一起经历这结局,山姆。”
“是的,主人,我就在你身边!”山姆将佛罗多受伤的手,轻柔地放到他胸口。“你也和我在一起,我们的旅程终于结束了。不过,走了这么远,我不想就这么放弃。如果你了解我的话,这不像我的风格。”
“或许吧,山姆,”佛罗多说:“但这就像这个世界的一切一样。希望消逝,终局到来,我们只须要再等一下子就好了。我们已经被困在这即将毁灭的地方,根本无路可逃了!”
“好吧,主人,我们至少可以离这个危险的地方远一点,对吧?来吧,佛罗多先生,我们先沿着小径走下去吧!”
“好吧,山姆,如果你想走,我就跟你一起走。”佛罗多说。两人沿着蜿蜒的小径一路往下走。正当他们朝着山脚前进时,火焰之厅冒出了大团浓烟和蒸汽,山的那一侧整个被炸开,大量的岩浆沿着东坡流淌而下。
佛罗多和山姆再也走不动了,他们最后一丝意志和最后一丝体力都在快速流失中。他们已经走到了山脚下灰烬堆出来的小丘旁,从那之后就无路可走了,那已经成了岩浆海中一座即将毁灭的小岛。四周的大地全都开始龟裂,恶臭的黑烟源源不绝的冒出,他们身后的火山开始震动,山的边坡裂了开来,黏稠的岩浆沿着山坡朝向他们呼啸流来,两人很快就会被吞没,一阵炽热的火山灰落了下来──
两人站着面对这一切,山姆依旧温柔地抚摸着主人的手。他叹气道:“佛罗多先生,我们所身处的这个故事还真是壮烈啊,对吧?”他说:“我真希望有一天能够听别人说这个故事,你猜他们会不会说:接下来就是九指佛罗多,和那末日魔戒的故事?然后每个人都会安静下来,屏息以待,就像我们在瑞文戴尔听到独臂贝伦和那精灵美钻的故事时一样。我真希望我可以听听看!我也好想要知道在这之后,故事到底会怎么样!”
即使在他不停的说话,希望能赶走临终前的恐惧时,他的眼睛还是看着北方。北方的乌云已经裂开了大洞,清澈的北风从那里吹来,将黑暗和毁灭的尘云全都吹开。
※ ※ ※
此时,关赫锐利的眼睛看见了他们,它乘着风势俯冲,并且在空中盘旋着:眼前是两个矮小、孤单的身影,手牵着手站在小丘上,四周则是天摇地动,岩浆迅速逼近。正当它俯冲而下时,两个人影倒了下来──或许是由于高热和黑烟、或许是由于绝望和恐惧,两人并不打算亲眼目睹自己生命的终结。
两人肩并肩的躺着,关赫冲了下来,兰楚瓦和曼奈多跟着瞄准目标。两个受尽折磨的旅人,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就悠悠地被带离了这黑暗和火焰互相毁灭的恐怖之境。
※ ※ ※
当山姆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头顶上则是摇曳生姿的绿叶,阳光穿透这翠绿的屏障,将一片绿光和金光慷慨洒下,空气中溢满了甜美的气息。
他想起了这气味:这是伊西立安的香味。“天哪!”他思索着:“我究竟睡了多久?”这味道让他回到了在那溪边阳光下做菜的时刻,在那之后的经历彷佛都只是一场噩梦。他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气。“哇,真是好一场梦啊!”他喃喃自语道:“我真高兴可以醒过来!”他坐了起来,发现佛罗多正安祥地睡在他身边,一只手放在枕头下,一只手放在胸口──那是右手,第三根指头不见了。
一切突然间都回到山姆的脑海中,他大喊一声:“这不是梦!我们到底在哪里?”
有个声音在他身后说了:“在伊西立安哪,你们在人皇的照顾下,他在等你们呢!”穿着白袍的甘道夫走了出来,他的胡子像是纯白的雪一样在阳光下闪烁着。“好了,山姆卫斯先生,你觉得怎么样?”他说。
山姆躺了回去,张大着嘴,又惊又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他才好不容易挤出几句话:“甘道夫!我以为你死了!不过,我也以为我死了。所有伤心的事情难道都是幻觉吗?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道巨大的阴影离开了,”甘道夫说,然后他笑了,那声音像是音乐、像是久旱之后的甘霖。山姆一边听着,一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许多许多天,不曾听到人们因为欢愉而发出的笑声了!这在他的耳中听起来,像是出生以来所有快乐的总和,但他自己却忍不住哭了起来。然后,他停了下来,觉得心头的重担全都随之消散,笑着跳下床来。
“你问我觉得怎么样?”他大喊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觉得,我觉得──”他挥舞着手臂:“我觉得好像是寒冬之后的春天,阳光洒在绿叶上,像是号角、竖琴和所有我听过的音乐加起来一样!”他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主人。“佛罗多先生怎么样呢?”他说:“他的手受伤了,我希望他没别的问题,这段时间他真是可怜哪!”
“是啊,我没别的问题,”佛罗多也笑着坐了起来。“山姆,你这个爱困鬼,我又因为等你睡着了。我今天一早就醒过来,现在一定快中午了。”
“中午?”山姆试着推算日子。“哪一天的中午?”
“新年的第十四天,”甘道夫说,“或者可以说是夏垦历法的四月八日。夏尔的历法中三月有三十天。在刚铎,此后的元旦都会从三月二十八日──,索伦被推翻的那天开始计算,你也是在那天脱离火海,回到人皇的怀抱中。他之前医好了你,现在他在等你呢!你应该和他一起用餐,等你盥洗完毕,我就会带你过去。”
“人皇?”山姆说,“什么人皇,他是谁?”
“是刚铎和西方大地的人皇,”甘道夫说:“他已经收回了所有古代的领地,他很快就可以登基了,但他在等你。”
“我们该穿什么?”山姆慌张地说,因为他只看见他们之前破烂的衣服叠在床边。
“你们去魔多所穿的衣服,”甘道夫说:“佛罗多,即使是你们在那黑暗大地上所穿的半兽人衣物,也应该保留下来,没有任何的高贵丝绸,或是战士的精工钢甲可以和它们相比。等一下我再替你们找一些别的衣服来穿。”
然后,他对着两人伸出手,他们看见其中一只手中闪烁着光芒。“你拿着的是什么?”佛罗多惊呼道:“该不会是──?”
“是的,我带了两个宝物给你们,是在我救你们出来的时候,在山姆身上找到的。凯兰崔尔女皇的礼物,佛罗多,这是你的玻璃管;山姆,这是你的小盒子,你们应该会很高兴吧!”
※ ※ ※
当他们梳洗完毕之后,先随意吃了顿点心,然后才跟着甘道夫离开。他们走出了之前所在的柏树林,来到一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草地,附近则是看来相当尊贵、有着鲜红花朵的树木。他们可以听见身后传来流水的声音,一条小河从眼前的花床间流过,穿越了草地旁的高大树木,远方还有着水波反射的光芒。
当他们来到森林中的这块空地时,他们惊讶地发现穿着闪亮盔甲的骑士,和黑银色制服的卫队站在这里,这些人都尊敬地向他们鞠躬;接着,一声长长的号角吹响,他们还是沿着小溪旁的树林继续前进。就这样,他们来到了一块广大的绿地上,在那之后是条泛着银光的小河,中间则是一个长满树木的小岛,岸边停着许多的船只。他们所站的地方聚集了许多人,秩序井然的排列着。当哈比人走近时,人们纷纷拔剑,敲击着长枪,吹响号角,用许多不同的语言、不同的音调大喊着:
半身人万岁!赞颂他们的伟大!
Cuio I Pheriain anann! Aglar ni Pheriannath!
赞颂他们的伟大,佛罗多和山姆卫斯!
Daur a Berhael, Conin en Annn! Eglerio!
赞美他们!
Eglario!
A laita te, laita te! Andave laituvalmet!
赞美他们!
Cormacolindor, a laita trienna!
赞美他们!魔戒持有者,赞颂他们的伟大!
佛罗多和山姆胀红了脸,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腼腆地往前走。接着,他们注意到在这欢声雷动的人群中,有三个王座安置在绿色的草地上。右边的座位后方,插着一面画有一匹自由奔驰的白色骏马,驰骋在绿地上的旗帜;左边的旗帜则是一艘银色的天鹅船鼓浪前进,航行在蓝海之上;在两者之后,最高的王座后插着的是一面迎风招展的大旗,上面是一株盛开的白树耸立在黑色大地上,之上则是闪耀的皇冠和七颗耀眼的星辰。在那王座上坐着一名披着锁子甲的战士,他的膝盖上放着一柄巨剑,但他并没有戴任何的头盔。当他们走近时,他站了起来,两人这才认出对方。他变了许多,变得十分威严、满脸笑意,浑身散发着王者之气,但不变的还是那黑发和灰眸子。
佛罗多奔向前,山姆紧跟在后。“哇!这可真是太棒了!”他说:“如果你不是神行客,我就是还在作梦了!”
“是的,山姆,我是神行客,”亚拉冈说:“从布理到这边可真是好长的一段距离啊,对吧?你那时一点也不喜欢我的长相,还记得吗?对我们来说这都是条漫漫长路,但其中以你们两位的最为黑暗。”
接着,山姆大为惊讶地发现,对方竟然向他们屈膝为礼,牵着两人的手,佛罗多在右边,山姆在左边。亚拉冈领着两人来到王座上,让他们一人坐在一边,接着,他转过身,对云集的人们大呼:“赞颂他们的伟大!”
当众人的欢呼和掌声终于平静下来时,心满意足的山姆,终于高兴地看见刚铎的吟游诗人站了出来,单膝跪下,请求王上恩准他开口歌唱。注意啦!他唱道:
“各位!贵族、骑士、奋战不懈的人们,国王和王子、刚铎的人们、洛汗的骠骑、爱隆之子、北方的游侠、精灵和矮人,夏尔的人们,以及西方所有的自由之民们,请听我的故事。我将会吟唱那九指佛罗多和末日魔戒的故事……”
当山姆听见这歌谣的名称,立刻高兴地哈哈大笑,他兴奋地站起来大喊:“喔,真是太棒,太棒了!我的愿望全都成真了!”然后他忍不住喜极而泣。
所有的宾客们也是有的欢笑、有的饮泣,在众人激动的情绪中,吟游诗人的歌声如同银铃般响起,大伙全都安静下来。他有时用精灵的语言、有时以通用语,描述着整场伟大的冒险,直到所有的人心中都充满了那甘醇的话语。他们的欢愉像利剑一样切开了阴霾,所有人的情绪都混杂着欢喜和哀伤,眼泪成了浩劫余生的人们最甜美的祝福。
※ ※ ※
最后,太阳越过中天,树木的阴影也斜向东方。“赞颂他们的伟大!”吟游诗人跪了下来,行礼道。亚拉冈站起身,所有的宾客也跟着同时起立,众人全都进入准备好的帐篷中,用美酒和佳肴庆祝这重生的喜悦。
佛罗多和山姆被带到另一座帐篷中,他们脱下了旧衣服,仆人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收起,递给他们崭新的衣物。甘道夫走了进来,佛罗多惊讶地发现,他的臂弯中竟然抱着他在魔多被夺去的配剑、斗篷和秘银甲。除了这些之外,甘道夫则是带给山姆另一件锁子甲和重新缝补好的精灵斗篷,然后,他将两柄宝剑放在两人面前。
“我不想要带剑,”佛罗多说。
“至少今晚你应该配一把。”甘道夫回答。
佛罗多收下了山姆在西力斯昂哥放在他身边的宝剑,“我把刺针送给山姆了,”他说。
“不,主人!比尔博先生是把它送给你的,而那锁子甲是和它配一套的,他不会希望其他人穿戴它的。”
佛罗多最后只得让步,甘道夫充当他们的侍从,竟然跪下来替两人别好腰带和配剑,然后将银色的冠冕套到他们头上。当他们打扮妥当之后,立刻前往参加那盛大的宴会,他们和甘道夫、洛汗的伊欧墨王、印拉希尔王子和所有的将领,以及金雳和勒苟拉斯坐在同一桌。
在默祷之后,两名随扈替众人送上美酒,至少,佛罗多以为他们是随扈。一人穿着米那斯提力斯卫戍部队的黑银制服,另一人穿着白色和绿色的衣物。山姆觉得很好奇,为什么这样的少年会在这么多重要人物的部队中服役?接着,等到他们靠近时,他才惊讶地发现:
“哇!佛罗多先生你快看!看这边!这可不是皮聘吗?我该说皮瑞格林·图克先生;这是梅里先生!他们长得好高啊!天哪,我想这下子要说的故事,绝对不只是我们两个的了!”
“的确,”皮聘转向他们说:“等这场宴会结束,我们马上就会找你们聊天。现在你可以找甘道夫谈谈,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守口如瓶了,不过他现在开口都是大笑比较多。梅里和我现在很忙,两位应该也看得出来,我们是王城和骠骑直属的骑士。”
※ ※ ※
最后,这快乐的一天终于结束了,当太阳下山,圆月缓缓穿过安都因的迷雾而升起时,佛罗多和山姆坐在摇曳的树下,嗅着伊西立安的芬芳;他们和梅里、皮聘以及甘道夫一路聊到深夜,过不了多久,金雳和勒苟拉斯也加入了他们。佛罗多和山姆这才知道,当他们在拉洛斯瀑布附近分离之后,远征队发生了什么事情;除此之外,他们还有许多想要知道、想要问清楚的故事。
半兽人、会说话的树木、一望无际的草原、奔驰的骑士、闪着幽光的洞穴、白色的高塔、黄金的宫殿、战斗、黑色巨舰,这所有的景象都一个接一个的掠过山姆脑海,直到他觉得脑袋再也装不下为止。不过,他最惊讶的还是皮聘和梅里长高的程度,他让他们和佛罗多及自己背对背的站着,他不禁搔了搔头,“你们这种年纪还会发育!”他说:“我看哪,你们至少高了三寸,不然我就变成矮人了。”
“你可不是矮人哪,”金雳说:“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凡人喝了树人的饮料,可不会只像喝了杯啤酒一样那么简单啊。”
“树人饮料?”山姆说:“你又提到树人了,我实在无法想像他们是什么。天哪,我们要搞清楚这些东西得花好几个星期哪!”
“的确是好几个星期,”皮聘说:“而我们还得把佛罗多关在米那斯提力斯,强迫他把所有的东西都写下来,否则到时他会忘记一大票事情,可怜的老比尔博会很失望的!”
最后,甘道夫站了起来,“王之手是医者之手,亲爱的朋友们,”他说:“但他几乎用尽所有的力量才把你们从生死边缘救回来,让你们陷入甜美的梦境中。虽然你们已经熟睡了很久,但现在又该是休息的时候了。”
“不只是山姆和佛罗多,”金雳说:“还有你,皮聘,光是冲着你让我们东奔西跑所费的功夫,我不喜欢你也不行。我也实在无法忘记,在最后一战时是怎么在山丘上捡到你的,如果不是矮人金雳,你可能早就完蛋了,不过,至少我现在可以从一大堆尸体中分辨出哈比人的脚了。当我把你救出来之后,我还真的以为你死了,差点就把自己的胡子给拔光。你下床走动也不过才一天而已,你该上床了,我也是。”
“至于我,”勒苟拉斯说:“我想在这块美丽土地上的森林中漫游,这样就算是休息了。在未来,如果我的主上容许,我们的一部分同胞可以搬到这里来。当我们来的时候,这里将会受到我们的祝福,至少暂时如此。暂时的意思是一个月、一生、人类的一百年。安都因就在附近,而它一路流向大海。向大海!”
向大海,向大海!白色的海鸥鸣叫哪!
风儿吹动,浪花飞扬啊!
往西,往西,圆圆的太阳正落下。
灰船,灰色的巨舰,你听见他们的呼喊吗?
是否就是我那先离开同胞的声音?
我会的,我会离开那生养我的森林;
我们的时代正要结束,我们的日子已经过去啦!
我会孤单的航向那大海呀!
最后的海岸上浪花飞溅呀!
消失的岛屿上声音甜美啦,
在伊拉西亚,在人类永寻不到的精灵之乡,
树叶永不凋落,是我同胞永恒的故乡!
勒苟拉斯边唱着歌,边走进了树林。
其他人也跟着离开了,佛罗多和山姆回到床上,沉沉睡去;第二天早上,他们又同样满怀希望、安祥的起来。他们在伊西立安徜徉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众人所扎营的可麦伦平原就在汉那斯安南附近,在夜间可以听见那瀑布从门口落下,在凯尔安卓斯旁进入大河安都因。哈比人到处探险,重新体验那些他们之前曾经到过的地方。山姆总是希望能够在某处的秘密森林内,再度发现那猛的踪迹。当他知道在刚铎的攻城战中出现了很多这种巨兽,但现在已经全被杀死后,他有些失落的感觉。
“算啦,我想一个人同时也只能在一个地方,”他说:“但看来,我真的错过了很多精彩的部分!”
※ ※ ※
此时,部队已经准备好开拔回米那斯提力斯,疲倦的人已经恢复体力,伤者也都康复了。有些人还是必须持续的追剿那些东方和南方的部族,直到他们都被消灭为止。最后,这些人还深入魔多,摧毁了北方的要塞。
不过,当五月渐渐逼近的时候,西方的众将领又再度出发了。他们搭着船,带着所有的部下沿河而下,来到奥斯吉力亚斯。他们在那边停留了一天,第二天就来到了帕兰诺平原,再度看见那明都陆安山下洁白的高塔,也是刚铎的王城,西方皇族最后的遗迹。米那斯提力斯穿越劫火,即将迎接新的时代。
他们在平原上扎营,准备等待第二天清晨。这是五月前的最后一天,在第二天日出,人皇将回到他的王都。
第十五节 宰相与人皇
刚铎全城都处在恐惧和疑虑中,晴朗的天空似乎只是对绝望的人们嘲笑,他们每天清晨都无奈的等着噩耗传来。他们的王上被烧成焦炭,洛汗国的骠骑王尸体正在要塞中。曾经在夜晚造访此城的人皇又再度出战,去面对那没有任何力量或是武勇足以抗衡的黑暗,而且,毫无音讯。在部队离开了魔窟谷,往北进入山区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的流言和信差,将消息带出那阴沉的东方。
在将领们离开两天之后,王女伊欧玟命令照顾她的女人将衣服带来,她不听劝阻,执意要离开病床。当她穿好衣服,将手臂用亚麻布固定好之后,就直接去找医院的院长。
“大人,”她说:“我觉得很不安,我也不能继续在病床上躺下去。”
“王女,”他回答道:“你身体还没康复,上级交代我必须特别照顾你。他交代我,你至少还有七天才能下床。我请你回去好好休息。”
“我已经好了,”她说:“至少我的身体都好了,只有左手臂还不太灵光,但也没多大问题了。如果没有事情可以让我做,我可能反而会病倒。没有任何战场上的消息吗?那些女人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任何的消息,”院长说:“我们只知道部队已经离开了魔窟谷,人们说那个从北方来的人是他们的总帅。他的确是个很尊贵的王者,也是个医者;我实在很难理解,为什么医人的手也要拿剑呢?刚铎现在没有这种人,但如果古老的传说是真实的,或许过去曾经有这样的角色。许多许多年以来,我们这些医者都只想着要怎么缝补被刀剑所弄出的伤口,即使没有战争,我们也没有任何休息;就算世界和平,这世间还是有许多的病痛需要我们。”
“只要对方有敌意,战火马上就会被点燃,院长大人,”伊欧玟回答道:“没有刀剑的人还是可能死在刀剑之下。难道当黑暗魔君集结大军时,你觉得刚铎的人民应该出去收集药草?就算身体治好了,也不见得会带来幸福;即使痛苦的战死沙场,也不见得总是不幸。在这黑暗的时刻,如果能够的话,我宁愿选择后者。”
院长看着她,她抬头挺胸地站着,苍白的脸上有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当她透过窗户看向东方时,她的双拳紧握。院长叹了口气,摇摇头,片刻之后,她又转回头来。
“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吗?”她说:“这座城现在是谁当家?”
“我不太清楚,”他回答道:“这些事情不归我管。有一名骠骑的将领留守,而胡林大人则是负责管理刚铎的人们。不过,照理来说,刚铎的宰相还是法拉墨大人。”
“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就在这里,王女。他受了重伤,不过也在渐渐康复中。但我不知道──”
“你愿意带我去找他吗?这样你就可以知道了。”
※ ※ ※
法拉墨正孤单的在医院的花园中散步,阳光温暖他的身体,他觉得血管中又充满了活力。但是,当他看向城墙外的东方时,他依旧觉得心情沉重。当院长走来时,他转过身看见了洛汗的王女伊欧玟。他心中立刻充满了同情,因为他看见她身上的伤,从她的表情中,更可以明显的看出她的不安和哀愁。
“大人,”院长说:“这位是洛汗的王女伊欧玟。她和骠骑王一起并肩作战,受了重伤,现在暂住在这里。不过,她觉得不满意,想要和王城的宰相谈谈。”
“大人,不要误会他了,”伊欧玟说:“我不满的不是照顾不周,对于想要疗养的人来说,没有别处可以比得上这里。但是,我不能躺在病床上,整日无所事事的被囚禁在这里。我想要战死沙场,但我没有如愿以偿,而世间的战火却还未熄灭。”
法拉墨比了个手势,院长行礼之后就离开了。“王女,你觉得我能怎么办?”法拉墨说:“我同样也是医生的俘虏。”法拉墨看着她,在同情心的强烈加温下,他觉得对方美丽和哀伤交杂的气质让他心痛不已。她看着他,从他的眼中看到那沉重的温柔;但是,由于她自小在骠骑群中长大,伊欧玟也明白,眼前的男子没有任何骠骑在战场上能够抵挡。
“你想要如何?”他又说了:“如果这在我的权限之内,我会尽量协助你的。”
“我希望你能够对这院长下令,命令他让我走,”她说。不过,虽然她的话中依然充满了自信,但她内心却动摇了,有史以来第一次,她对自己的信念有了怀疑。她担心眼前的这名既刚强却又温柔的男子,可能认为她无理取闹,只是意志不坚强,无法承担任务直到最后。
“我自己也是在院长的管理之下,”法拉墨回答:“我也还没有继承王城的管理权。不过,即使我继任宰相,我也还是会听他的建议,在他的专业范围内不会忤逆他,除非真有必要。”
“但我不需要疗养,”她说:“我想要和我哥哥伊欧墨一样骑向战场,更希望能够效法骠骑王希优顿,光荣的马革裹尸。”
“太迟了,王女,即使你还有力气,现在也已经追不上他们了!”法拉墨说:“不过,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战死的命运最后可能都将到来。如果你把握现在的时间,听从医者的指示照顾自己,到时你会有更好的身体去面对它,你和我都必须要承受这漫长的等待。”
她没有回答,不过,法拉墨可以看出来她心中有某种东西软化了,似乎是冰霜在早春的太阳下融解了。她的眼角落下一滴泪水,如同雨滴般挂在脸颊上。她自信的面孔稍稍低了下去,然后,她小声的,彷佛是在对自己说话:“可是医生还要让我再躺七天,”她说,“我的窗户又不是朝向东方。”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名哀伤的少女。
法拉墨笑了,他心中却充满了同情。“你的窗户不是朝向东方?”他说。“这点我可以补救。我会对院长下令。王女,只要你答应留在这里接受照顾、好好休息,你就可以自由自在的在花园里散步,你可以尽情的往东看,直到我们的希望之火全都熄灭为止。我也会在这里散步,同样也是看着东方。如果你看到我的时候,愿意和我说说话,或一起散步,我会比较放心。”
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双眼,苍白的脸颊染上了红霞。“大人,我要怎么减轻您的忧虑?”她说:“我不想和活着的人说话。”
“你愿意听实话吗?”他说。
“请说。”
“那么,洛汗的伊欧玟哪,我实说吧,你很美丽。在我们的山谷和丘陵中,有着许多漂亮的花朵,以及更加甜美的少女,但是,在我所看过的花朵和少女中,全都比不上你的美丽和哀伤。或许,我们只剩下几天的寿命,而我希望能够坚定的面对那一切的结局。如果我还能够在太阳下看见你的身影,这将可以让我安心许多。你和我都曾经在魔影之下奋战,也是同一双手将我们救了回来。”
“唉,请不要把我算在内,大人!”她说:“我的身上还是有着魔影的痕迹,请不要寄望我可以安抚您的伤口!我是名女战士,我的手并不温柔。不过,我还是感谢您的好意,让我可以不用呆坐在房间中,我将会在宰相的允许下四处走动。”她向他行了个礼,走回屋内。此后许久,法拉墨依然孤单的在花园中踱步,但是,他的目光停留在屋内的时间远比望向东方的时间要长。
※ ※ ※
当法拉墨回到房间内之时,他召唤院长前来,从他的口中听说了洛汗王女的所有事迹。
“不过,王上,”院长说:“您可以从和我们一起的半身人口中听到更多,因为他那时和骠骑王一起出战,据说王女就在后面。”
就这样,梅里来到法拉墨身边,他们一起聊着天,法拉墨知道了很多,甚至连梅里没有说出口的也让他给推测了出来,他明白了为什么洛汗的伊欧玟会这么不安、这么哀伤。在那美丽的傍晚,法拉墨和梅里在花园中散步,但她却没有出现。
不过,第二天一早,当法拉墨离开房间时,他看见了站在城墙上的她。她一身雪白,在阳光中让人难以逼视。他唤了一声,她就走了下来,两人并肩在草地上漫步,或是坐在树下聊天。院长从窗户窥探着,心中感到非常的高兴。毕竟,他是一名医者,明白有些事情比药石都还适合治疗人们的内心;而且,即使在这局势动汤的黑暗年代,能够看见有美好的事物,随着时光流逝而不停的滋长,也让人觉得十分高兴。
就这样,这是王女伊欧玟第一次见到法拉墨之后的第五天。两人又再一次的站在城墙上,看着远方。部队依旧没有任何的消息,所有的人都觉得心情低落。天色也不再晴朗,天气很冷,夜里渐渐增强的北风吹抚着大地,大地看起来一片苍茫。
他们穿着保暖的衣物和厚重的斗篷,伊欧玟一整天都穿着深蓝色的披风,在领口和下摆点缀着星辰。这是法拉墨送给她的衣服,他觉得这衣服让她看起来非常美丽和尊贵,特别是当她站在他身边的时候。这件披风是织给他母亲,安罗斯的芬朵拉斯所穿的。早逝的母亲对法拉墨来说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但也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感到哀伤的时刻。对他来说,母亲的袍子十分适合美丽而哀伤的伊欧玟。
在这件披风下,伊欧玟打了个寒颤,看向北方灰沉沉的大地,看着这阵风的来处,那清澈、冰冷的天空。
“你在看什么,伊欧玟?”法拉墨问。
“黑门不就在那边吗?”她说:“他一定会知道他们来了!自从部队离开之后已经七天了。”
“七天,”法拉墨说:“请你原谅我的唐突:这七天让我感受到从未体会的欢欣和痛苦。你的出现让我感到欢欣,但是,因为这世间变得越来越黑暗、越来越邪恶而让我感到痛苦。伊欧玟,我不愿意让这世界就这样结束,拱手让出我才找到的幸福。”
“大人,你所找到的幸福?”她回答,她的神情凝重,但眼神却是无比的温柔。“我不知道你在这些天里面,究竟找到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来吧,朋友,别说了!我们别谈这个了!我正站在生死边缘,脚前是黑暗的深渊,但我却不知道背后是否有光明,因为我还不能回头,我在等待末日的预兆。”
“是的,我们都在等待末日的征兆,”法拉墨说。两人不再交谈,就在此时,风似乎停了,阳光黯淡下来,太阳也变得软弱无力,城中和世间的所有声音都安静下来。连一丝风吹草动都没有,甚至连他们自己的呼吸声都消失了,他们的心跳彷佛也停止了。
两人的手不由自主的紧紧握住彼此,他们就这样等待着未知的命运。在远方的山脉之后,似乎有团巨大的黑暗之气升起,像是浪潮一般准备吞没世间,其上还有着刺眼的闪电。然后,大地传来一阵震动,整座城墙开始摇晃。一声幽幽的叹息声传遍四周,两人的心脏又再度开始跳动。
“这让我想到了努曼诺尔,”法拉墨惊讶地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
“努曼诺尔?”伊欧玟问道。
“是的,”法拉墨说:“也就是西方皇族奠基的地方,黑暗的浪潮掩没了绿色大地和山丘,带来避无可避的黑暗,我经常会梦到这情况。”
“那么,你认为黑暗即将降临?”伊欧玟说:“无可避免的黑暗?”她向他靠近了些。
“不,”法拉墨看着她的面孔,“这只是我脑海中的影像,我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的理智告诉我黑暗降临,末日在即。但是我的内心否定了这想法,我的四肢轻飘飘的,无法否认的欢愉和希望充满了我全身。伊欧玟、伊欧玟,洛汗的白色公主啊,在这一刻,我不相信有任何的黑暗会停留!”他低下头,吻上她的前额。
当两人站在刚铎王城的高墙上时,一阵强风吹起,他们漆黑和金黄的长发被风吹动,纠缠在一起。暗影离去,阳光再现,光明遍洒大地,安都因的河水反射着银光,城中的所有居民全都不约而同的高声欢唱,但却不明白这愉悦来自何方。
在太阳往西方落去之前,一只巨鹰飞来,带来了西方之王意想不到的好消息:
歌唱吧,雅诺之塔的人们,索伦的国度已瓦解,
邪黑塔已经崩溃。
歌唱吧,欢庆吧!卫戍之塔的人们,
你们的坚持没白费,
黑门终被破,
人皇胜利通过,
他将凯旋。
歌唱吧,庆祝吧,西方的孩子们,
人皇将再临,
他将重回你们身边,
一生一世不改变。
枯萎圣树将再起,
他将种其于高处,
王城必须受祝福。
所有的人们,欢唱吧!
王城上上下下全都高歌欢唱。
接下来的日子无比的晴朗,春夏交际,刚铎的土地上生气蓬勃,凯尔安卓斯派来的信差通知一切顺利,王城准备欢迎人皇回归。梅里被召唤前往奥斯吉力亚斯,和许多货物一起溯流而上,前往凯尔安卓斯。但法拉墨并没有去,康复后的他接掌了宰相的责任,虽然这只是短暂的时间,但他还是必须负责料理一切,替即将取代他的人铺路。
虽然她的哥哥请求她跟着一起前往,但伊欧玟并没有前往可麦伦平原。法拉墨觉得有些疑惑,但他由于公务繁忙,一直没有见到她。她依然留在医院中,孤单的在花园中散步,脸色又变得更为苍白,整个王城中似乎只有她还依然哀叹。院长觉得十分烦心,他把这情况告诉了法拉墨。
法拉墨立刻前来见她,两人再度并肩站在城墙上,他问她说:“伊欧玟,你的哥哥在可麦伦平原上等着和你庆祝胜利,你为什么在此流连?”
她说:“难道你不明白吗?”
他回答:“可能有两个原因,但我不确定是哪一个。”
她立刻回答:“我不想要玩猜谜,说清楚!”
“如果你坚持的话,好吧,”他说:“你不去的原因是找你的只有你哥哥,旁观亚拉冈大人的荣光并不会让你觉得高兴;或者,是因为我不去,你想要留在我身边。或许这两个原因都有,你不能下定决心。伊欧玟,你是不爱我,还是不愿意爱我?”
“我希望另一个人能够爱我!”她回答道:“但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我知道,”他说:“你想要获得亚拉冈大人的爱,因为他的地位崇高、出身又好,你希望能够分享无比的荣耀,让你脱离这平凡人的生活。你就像是士兵景仰大将一般的爱他,因为他的确是天生的王者,也是当世最有资格统御天下的人。当他只能够给予你同情和谅解时,你宁愿什么都不要,只想要光荣战死在沙场。伊欧玟,看着我!”
伊欧玟定定的看着法拉墨,法拉墨开口道:“不要轻视一颗温柔的心所产生的同情,伊欧玟!但我给你的不是同情,你自己就是一名高尚而勇敢的女子,早已因此而获得留名青史的资格,我认为你是一名美丽超越了精灵语言所能描述极限的女子,我爱你!我曾经同情你的哀伤,但是,即使你不再哀伤、不再恐惧、不再匮乏,即使你成为刚铎的皇后,我还是会爱你。伊欧玟,难道你不爱我吗?”
伊欧玟的心意改变了,或者可以说,她终于明白自己真实的想法。她的寒冬结束了,太阳普照在她的心中。
“我站在米那斯雅诺,太阳之塔上,”她说:“看哪!阴影已经离开了!我将不再扮演女战士的角色,也不再和骠骑们共驰,或是以杀戮为乐。我将会成为医者,热爱所有的生灵。”再一次的,她看着法拉墨。“我不再想要成为皇后!”她说。
法拉墨高兴的笑了:“好极了!”他说:“因为我也不是皇帝,但是,如果洛汗的白色公主愿意,我将会迎娶她。如果她愿意,我们可以越过大河,在这和平的年代中居住在美丽的伊西立安,盖一座小小的花园。如果白之女出现,那里的万物都会欣欣向荣、茁壮滋长。”
“刚铎的男人,那我必须离开自己的同胞罗?”她说:“你愿意让你骄傲的子民在背后说你:‘我们的贵族竟然收服北方女战士为妻子!难道努曼诺尔没有配得上他的女人吗?’”
“我不在乎!”法拉墨说。他牵着她的手,在灿烂的阳光下吻了她,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站在高墙上,站在众人的目光下。的确,很多人看见他们牵手站在高墙上,容光焕发地走入医院。
法拉墨对医院的院长说:“这是洛汗的王女伊欧玟,她已经痊愈了!”
院长开口了:“那我必须请她出院,和她道别,希望她再也不要受病痛的折磨。我将照顾她的责任交给宰相,直到她兄长回来为止。”
但伊欧玟说了:“虽然现在我可以离开了,但我宁愿留下来,对我来说,这是个难忘的地方。”她一直留在那边,直到伊欧墨王归来。
※ ※ ※
王城中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众多的人们蜂拥前来王城,因为这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刚铎,从明瑞蒙、皮那斯杰林和远方的海边,所有能够抽身前来王城的人都尽快的赶来。美丽的女子和小孩也戴着许多花朵,再度回到王城中;从多尔安罗斯来了全大陆琴技最好的竖琴手,还有从兰班宁来的六弦琴、横笛、长号的乐手,以及声音清朗的歌手。
最后一天傍晚,从城上可以看见城外的帐篷,一整夜城中都灯火通明,人们等待着黎明的到来。当太阳从东方的山中升起时,该处的阴影不再;全城所有的钟声齐鸣,全部的旗帜都迎风招展,净白塔上的宰相旗帜在阳光下银白赛雪,庄严的升起了最后一次。
西方众将领着部队朝向城中进发,人们看见他们秩序井然的行进,盔甲在太阳下闪着银光。他们来到了城门前,在距离城墙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虽然所有的门全都敝开,但在城的入口设下了一道屏障,穿着银黑色制服,拿着出鞘长剑的守卫站在那里。在那之前站着摄政王法拉墨,还有钥匙的看管者胡林,以及刚铎的其他将领;洛汗的王女伊欧玟领着元帅艾海姆和许多名骠骑,在大门的两边挤满了穿着各式各样衣服,手持鲜美花朵的人们。
在米那斯提力斯城墙前的通道,挤满了刚铎和洛汗的骑士,旁边则是围观的群众。穿着银灰色衣服的登丹人从部队中走出,众人纷纷安静下来,亚拉冈紧跟在后。他穿着镶银的黑色盔甲,披着一件纯白的披风,领口则是用精光闪耀的绿色宝石别上,但他的头上没有头盔,只有一枚用银练别在前额的宝石。他身边的是洛汗的伊欧墨、印拉希尔王、穿着白袍的甘道夫,以及让许多人大吃一惊的四名矮小身影。
“不,表妹!他们不是小孩,”攸瑞丝对从乡下赶来的亲戚说:“他们是派里亚纳,是从远方的半身人国度来的,据说他们是那里威名远播的王子。我早就该知道了,我曾经在医院照顾过一名,他们个子虽小,但都很勇敢。对啦,我跟你说喔,其中还有一名半身人,只带着随从就这么长驱直入那黑暗的国度,靠着自己的力量打败了黑暗魔君,烧掉了他的高塔,这真是难以相信哪!城里面都是这么说的。我猜应该就是那位和我们的精灵宝石走在一起的人,我听说他们是非常好的朋友。精灵宝石大人也真是个奇人,不过他说话可是不怎么留情的,但他有颗好心肠,而且他还有一双能医治人的手。‘王之手就是医者之手!’我说,他们是这样才发现的。还有米斯兰达,他对我说:‘攸瑞丝,人们将不会忘记你所说的话,’然后──”
但攸瑞丝并没有机会把她的话说完,因为那时号角声响起,人们再度静默下来。法拉墨和胡林从城门中走了出来,身后只有四名穿着要塞制服的男子,他们拿着一个巨大的拉比西隆树所打造的箱子,黑色的箱子镶着银边。
法拉墨走到亚拉冈面前,跪了下来。“刚铎的最后一任宰相,请您接收他的职权!”他递出一柄白色的权杖,亚拉冈收下权杖,又将它退了回来,说道:“你的任务还没结束,它将永远是你的,并且会由你的子孙继承,只要我的皇朝还存在一天,就会是如此!请收下你的权杖!”
法拉墨站直身,用清朗的声音宣布道:“刚铎的人们哪,请听这个国家的宰相宣布!注意!终于,我国的人皇归来了。这位是亚拉松之子亚拉冈、亚尔诺的登丹人首领、西方部队的总帅、北方之星的主人、重铸圣剑的持有者,他凯旋归来,双手医治人们的伤痛。他是精灵宝石,埃西铎之子瓦兰迪尔的直系后裔伊力萨,努曼诺尔之伊兰迪尔的血脉。他应该成为人皇,居住在王城中吗?”
所有的群众异口同声的大喊:好!
攸瑞丝对亲戚说了:“这只是我们的传统啦,因为他之前已经进来过了,他对我说───”她又被打断了,因为法拉墨再度开口:
“刚铎的人们,根据传统,人皇应该在他父亲死前从他的手中接过皇冠;但如果坚持如此,他必须要单身进入祖先的陵墓,从他的墓穴中取出皇冠。但是,既然时代已经不同了,我以宰相的职权从拉斯迪南拿出了最后一任人皇伊亚诺的皇冠,他是许多许多年前统治刚铎的皇室血脉。”
守卫们走向前,法拉墨打开箱子,拿出一顶古老的皇冠。那形状看起来和要塞守卫的头盔形状类似,只是它更华丽,是纯白色的,两边的翅膀是由白银和珍珠所镶成,模仿海鸟的翅膀,因为这是渡海而来的皇族象征,冠冕上镶着七枚钻石,在正中央则是一枚散发着火焰一般光芒的宝石。
亚拉冈收下皇冠,高举着它大喊道:
Et Erello Endorenna ut lien. Sinome maruvan ar Hildinyar tenn Ambar-metta!
这是当伊兰迪尔乘着风越过大海来到此地时所说的话:“我越过大海,来到了中土大陆,我和我的子嗣将居住此地,直到世界末日。”
让众人讶异的是,亚拉冈并没有将皇冠戴上,他反而将它递给法拉墨,并且说:“我是在许多人的努力和牺牲下才能重获这王位,为了感谢大家,我希望魔戒持有者能将皇冠递上,让米斯兰达替我戴上;希望他愿意这么做,因为他是在背后推动一切的功臣,这是他的胜利!”
佛罗多走向前,从法拉墨手中接过皇冠,并将它交给甘道夫;亚拉冈跪了下来,甘道夫将皇冠替亚拉冈戴上,并且大喊:“人皇统治的日子又再回来了,愿主神祝福你们!”
当亚拉冈再度起身时,人们都张口结舌的瞪着,因为,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现出真面目。他和远古的帝王一样高大,压过附近的所有人们,他看起来历尽风霜,但却正值壮年,脸上有着睿智,手中有着力量和医治人们的能力,他周身散放着光芒。法拉墨大喊着:“人皇驾到!”
就在那一瞬间,所有的号角齐鸣,伊力萨王走到门前,胡林将屏障推开;在悦耳的音乐声中,人皇穿越了遍地鲜花的街道,来到了要塞,直接走了进去。要塞顶端的肩塔展开了圣树和星辰的旗帜,人皇伊力萨的统治就此展开,将会有许多歌曲歌颂这伟大的一刻。
在他统治的期间,这座城市变得更为美丽,甚至超越了刚兴建时的雄伟;城中遍植树木和喷泉,大门是由秘银和钢铁铸造,街道上铺着白色的大理石。山中的子民努力工作,森林的子民欢欣鼓舞地来到这里,一切的创伤都被医治。屋子里充满了男人、女人和孩子的笑语;不再有闲置的房屋和空旷的建筑,在第三纪元结束的年代里,这里保留了过去的记忆和荣光。
※ ※ ※
在人皇加冕之后的日子中,他在大殿中宣布了许多政令。使节从各地赶来,他们来自东方、南方,以及幽暗密林和西方的登兰德。人皇饶恕了那些投降的东方人,并且让他们自由离开,他和哈拉德的居民签订和约,魔多的奴隶也被释放,将内陆海诺南附近的土地赏赐给他们屯垦;许多人来到他面前接受表扬和战功的赏赐,最后,卫戍部队的队长,带着贝瑞贡前来接受审判。
人皇对贝瑞贡说:“贝瑞贡,在你的剑下,皇家的禁地洒上鲜血,而且,你也在未经准许的状况下离开了自己的岗位。在过去,这些罪名足以让你送命,因此,我必须宣布你的命运。”
“由于你在战争中的英勇,我饶恕你的一切罪名,更因为你是因敬爱法拉墨大人才会这样做。不过,你还是必须离开要塞的卫戍部队,离开米那斯提力斯。”
贝瑞贡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他受到重重一击,不禁低下头。但人皇又说了:
“因为,你将加入圣白部队,伊西立安王法拉墨的禁卫军,你将担任这部队的队长,并且居住在艾明亚南,终身效忠这位你牺牲生命拯救的君王!”
贝瑞贡在接受了人皇的大赦和判决之后觉得十分高兴,立刻跪下来亲吻他的手,心满意足地离开。亚拉冈将伊西立安赐给法拉墨,成为他的封地,请他居住在艾明亚南,在王城的视线范围中。
“因为,”他说:“魔窟谷的米那斯伊西尔应该彻底摧毁,虽然日后它将会恢复旧观,但人们会有许多年无法居住在该处。”
最后,亚拉冈和洛汗的伊欧墨互相拥抱,亚拉冈说:“我们之间没办法用那俗气的赏赐和给予来论断,因为我们是好兄弟。年少的伊欧从北方前来的正是时候,从来没有任何的联盟是这样受祝福的,也没有任何一方曾让另一方失望,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我们已经将留名青史的希优顿,暂时停灵在我们皇朝的陵墓中,如果你愿意,他会永远和我朝的统治者一起安息;或者,如果你觉得不妥,我们也可以送回洛汗,让他和子民们团聚。”
伊欧墨回答:“从我们在草原上相遇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十分的尊敬你,这敬爱将永不褪色。但是,我必须先回到自己的国度,有许多我必须重建、必须规划的。至于先王,当我们都准备好的时候,我们会回来迎接他的,就让他先在这里休息一阵吧。”
伊欧玟对法拉墨说:“我必须先回到我的国家,再看看它,并且协助我哥哥重建一切。等到我敬爱如父的那位回到国内之后,我会回到你身边。”
※ ※ ※
庆祝的日子结束了,洛汗的骠骑准备妥当,向家园进发;四周都是夹道欢送的群众,一路从城门到帕兰诺平原的外墙。居住在远方的人们也赶回来一同庆祝,城中还有许多的人们努力的付出,希望能清除战争所留下来的一切丑陋伤痕。
哈比人依旧留在米那斯提力斯内,勒苟拉斯和金雳陪伴着他们,亚拉冈不希望见到远征队再度解散。“万事万物都会结束,”他说:“但我请你们再稍等一下,因为你们和我一同努力的目标还没全部完成。我这辈子一直等待的一天就快来临了,当它到来时,我希望所有的朋友都在身边!”但他不愿意进一步透露有关那一天的细节。
在那一阵子,因魔戒而聚集的同伴们与甘道夫一起住在美丽的屋内,他们自由自在的四处闲逛。佛罗多对甘道夫说:“你知道亚拉冈说的是什么日子吗?我们在这边很高兴,也不想要走,但时光飞快流逝,比尔博还在等我,而夏尔毕竟是我的故乡。”
“说到比尔博,”甘道夫说:“他也在等同一天,因此他知道是什么拖延了你们。至于时光流逝的这部分,现在才不过是五月中,盛夏还没到来;虽然一切似乎都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对于那些花草树木来说,你才不过离开一年而已。”
“皮聘,”佛罗多说:“你不是说甘道夫不像以前一样神秘兮兮吗?我想那时他只是太累了,现在又变回老样子啦。”
甘道夫说了:“许多人喜欢先知道桌上会有什么菜,但那些努力准备佳肴的人们,则是喜欢保密,因为惊喜往往会让人们更高兴,亚拉冈自己则是还在等待同样的征兆。”
※ ※ ※
有一天,甘道夫消失了,众人都很怀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甘道夫前一晚悄悄地将亚拉冈带出城,带他来到了明都陆安山的南边山脚;他们在那边找到了一条古代铺设的道路,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人迹,因为它通往山中只有人皇可以前往的圣地。他们沿着极陡的斜坡往上,最后来到了积雪山巅之下的一块高地,从这里可以俯瞰王城后的悬崖,两人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土地,等待着晨光缓缓到来。
他们看见脚下的高塔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锥般闪耀,安都因河谷美丽的如同园圃一般,闇影山脉则是笼罩在金色的迷雾中。他们视线扫向艾明莫尔,拉洛斯瀑布像是远方的星辰一样闪耀,另外一边则是大河如同缎带般延伸向佩拉格,在那之后则是隐隐反射着的光芒,那应该是大海的位置。
甘道夫说了:“这是你的国度,也是将来更广阔疆域的核心。这世界的第三纪元已经结束了,新纪元开始了,你的工作是规划好一切的开始,尽可能的保留一切善的事物,虽然有许多事物可以留存下来,但也有许多必须从此消逝。精灵三戒的力量也消失了,你所看到的地方,和四周的所有土地,都将成为人类居住的地方。这将是人类称霸的时代,古老的种族将隐于历史之中,或是离开这世界。”
“我很清楚,老友,”亚拉冈说:“但我依然愿意聆听您的教诲。”
“不会太久了,”甘道夫说:“我是属于第三纪元的,我是索伦的敌人,而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我很快就会离开,接下来的重责大任将会由你和你的子孙来承担。”
“但我的寿命有限,”亚拉冈说:“我只是个凡人,虽然我继承了西方皇族纯粹的血统,让我可以拥有比一般人长的寿命,但这只是转眼一瞬,当现在还在母亲子宫内的婴儿也成为老者时,我也将和他们一同衰老。那时,如果我的愿望不能实现,谁能统御刚铎、能够满足万民的期待?圣泉宫内的圣树依旧枯萎,我什么时候可以看到一切已经改变的征兆?”
“转过头去,看着荒凉和冰冷的地方!”甘道夫说。
亚拉冈转过头,眼前是积雪覆盖之下的山坡;当他仔细看去,他才发现在这一片荒芜中,有一样生机蓬勃的事物。当他越走越近时,发现就在积雪的边缘,有株不过三尺高的小树,它已经冒出了长而优雅的树叶,在它的顶冠上有许多白色的花朵,像是在阳光下的积雪一般反射着光芒。
亚拉冈大呼一声:“Y!Ut vienyes!我找到了!啊!这是那最古老圣树的幼苗!它怎么会来到这里?它看来才不过生长了七年左右。”
甘道夫走到他身边,说道:“这的确是美丽的圣树之子嗣,它是世间仅存的一株,树中之王。谁知道它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这是个古老的地方,在王者消失、庭园中的圣树枯萎之前,或许有人将果实带到此地。根据传说,圣树极少结果,但它们的果实却都可以休眠许多年,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再度苏醒。记住,如果它再度结果,请你将它种下,不要再让圣树的传承断绝。它一直隐藏在山中,就像伊兰迪尔的子嗣躲藏在北方的荒原中一样。但是,人皇伊力萨,圣树宁罗斯的传承可比你的家谱要悠久多了!”
亚拉冈轻柔地碰触那小树,看哪!它似乎扎根并不深,一下子就离开了土地。亚拉冈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它回到要塞中,枯萎的老树被呵护地挖起,他们并不将它烧毁,而是让他和众王们一起安息在拉斯迪南。亚拉冈将新树在喷泉旁种下,它高兴地开始生长,等到六月时,它已经开满了花朵。
“我已经看到预兆了!”亚拉冈说:“那一天不远了。”他派出了望员站在城墙上时时观望。
※ ※ ※
在夏至之前,信差从阿蒙丁山上赶来王城,通报有一群美丽的骑士从北方而来,他们已经靠近了帕兰诺之墙。人皇说道:“他们终于来了,全城做好准备!”
就在那夏至前夕,当天空澄蓝得如同宝石一般,白色的星辰在东方闪烁时,西方依旧金黄一片,清凉的空气中充满了芬芳,骑士们终于来到了米那斯提力斯的门前。伊罗何和伊莱丹拿着银色的旗帜一马当先,然后是葛罗芬戴尔以及伊瑞斯特和瑞文戴尔的所有居民。紧接在后的是凯兰崔尔女皇和罗斯洛立安之王塞勒鹏,他们骑着白马,率领着许多美丽的子民一同前来,这些精灵披着灰色的斗篷,发间镶着美钻;最后,则是精灵和人类之中独一无二的爱隆,他手中拿着阿努米那斯的权杖,在他身边则是一匹灰色骏马,上面载着他的女儿亚玟,同胞眼中的暮星。
佛罗多看着她光彩耀人的到临,她的前额点缀着星辰,浑身散发着香气,无比动人。他对甘道夫说:“我终于明白我们在等什么了!这就是真正的结局。从此之后,不只白昼会受到祝福,连黑夜也都将变得无比美丽,人们不再害怕!”
人皇出来迎接宾客,他们纷纷下马;爱隆交出权杖,将她女儿的手交给人皇,两人一起走进王城,天空中的所有星斗全都绽放出光华。伊力萨王亚拉冈就在夏至那天,在刚铎的王城中娶了亚玟·安多米尔,他们漫长的等待和努力终于到了终曲。
第十六节 众人别离
当欢欣庆祝的日子结束之后,也到了伙伴们归乡的时候了。佛罗多去找与皇后亚玟一起坐在喷泉边的伊力萨王,她唱着瓦林诺的歌曲,圣树开出美丽的花朵来。他们不约而同的起身欢迎佛罗多,亚拉冈说了:
“佛罗多,我知道你来这边是要说什么,你想要回家了。我最亲爱的朋友,圣树只能在祖先生长的地方开出花朵,但对你来说,整个西方的国度永远都会欢迎你。虽然你的同胞在传说中一直没有什么表现,但在你之后,他们将拥有比许多消失的国度更知名的名号。”
“我的确想要告诉你我要回夏尔,”佛罗多说:“不过,我必须先回瑞文戴尔。如果说在这完美的一刻我还想要什么,那就是我亲爱的比尔博了。我发现他没有和爱隆一起过来,觉得很遗憾! ”
“魔戒持有者,你有所疑惑吗?”亚玟说:“你应该明白那已经被摧毁的戒指所拥有的力量,所有受它影响而产生的效果都已经开始消失。你的朋友拥有这样东西的时间比你久,以他们种族的寿命来说,他已经非常的年长了。他在等你,他只剩下最后的力气可以进行最后一次旅程。”
“那我必须请您让我尽快离开!”佛罗多说。
“七天之内我们就出发,”亚拉冈说:“我们想要送你到很远的地方去,甚至是到洛汗的国度。三天之内,伊欧墨就会回来护送希优顿回骠骑王国安息,我们会跟着他一起向亡者致敬。在你走之前,我会向法拉墨交代之前对你说过的事情,你在刚铎的国度中永远可以自由来去,你所有的伙伴也是一样。如果我有任何礼物可以给你,至少表达我对你付出的感谢,我都愿意送给你;只要你说一声,任何东西你都可以拿走,我将会用诸侯的礼仪护送你们。”
皇后亚玟开口了:“我给你一个礼物。我是爱隆的女儿,在他离开这世界时,我将不会和他一起离开。我的选择和露西安一样,像她一样,我选择了这个甘苦参半的人生。不过,魔戒持有者,当时机到来时,你应该取代我的位置。如果你所受的伤、承受的负担依然让你困扰,你应该前往西方仙境,让你所有的伤口和疲倦全都康复。请先戴着这个,纪念曾和你相遇的精灵宝石和暮星!”
她从胸前拿下一枚挂在银练上的白色宝石,将那练子绑在佛罗多的颈上。“当恐惧和黑暗的回忆让你不安时,”她说:“这将会带给你力量。”
※ ※ ※
三天之后,正如同人皇所说的一样,洛汗的伊欧墨骑进王城中,和他一起前来的是洛汗国最俊美的骠骑们。他受到隆重的欢迎,当众人都在欢宴的大厅中就座后,他注意到眼前美丽的女子们,感到吃惊不已。当他休息之前,他派人请矮人金雳过来,他对他说:“葛罗音之子金雳啊,你准备好你的斧头了吗?”
“不,大人,”金雳说:“但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很快拿过来。”
“这交给你来判断,”伊欧墨说:“因为我们似乎还要解决我当年所妄下的断语,是有关黄金森林的女皇,现在我已经亲眼看到了她的美丽。”
“大人,”金雳说:“你现在怎么说?”
“真可惜!”伊欧墨说:“我还是不愿意说她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子。”
“那我必须去拿斧头了,”金雳说。
“请你先让我解释一下,”伊欧墨说:“如果我在其他的地方看到她,我一定会让你如愿。但是,现在,我必须将亚玟皇后摆在第一位,而我已经准备好为她而战了,我需要去拿我的宝剑吗?”
金雳深深一鞠躬。“不,我可以体会您的看法,大人,”他说:“你选择了暮色,但我爱的是晨光。我心中明白,这晨光很快就会消逝在世间。”
※ ※ ※
最后,离开的日子到了,前所未有的盛大欢送队伍集结,准备往北进发。刚铎和洛汗的统治者来到了圣地,进入拉斯迪南的陵寝,他们用黄金的担架抬走了希优顿王的遗体,沉默地通过王城。然后,他们将担架放上四周都是洛汗骠骑的高大灵车,上面还插着他过去的旗帜。身为随扈的梅里则是待在车上,照顾着先王的遗体。
其他伙伴的座骑也都是依照礼数来安排,佛罗多和山姆卫斯骑在亚拉冈身边,甘道夫骑着影疾,皮聘和刚铎的骑士一起,勒苟拉斯和金雳则还是骑在阿罗德身上。
皇后亚玟也一同出发,凯勒鹏与凯兰崔尔带着子民们,爱隆领着两名儿子,多尔安罗斯和伊西立安的统治者以及许多的将领和骑士也一同进发。骠骑王国中,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次护送希优顿王遗体这么壮盛的队伍。
他们缓缓地进入安诺瑞安,来到了阿蒙丁旁的灰色森林,他们在那听见了山丘中有着鼓声回汤,但却看不见任何的生灵。亚拉冈下令吹响号角,传令官们宣布道:
“听着,伊力萨王驾到!他将督伊顿森林赐给刚布理刚和他的同胞们,让他们永远自给自足;从此之后,没有人可以擅自进入他们的土地!”
鼓声轰然雷鸣,然后就消失了。
经过了十五天的旅程,希优顿王的灵车越过了洛汗的大草原,来到了伊多拉斯,他们全都在该处停歇。黄金宫殿光辉四射,人们在那边举办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欢宴。骠骑的人们为了希优顿的丧礼,准备了三天三夜,他的遗体被安放在一座石屋中,里面放着许多他的武器和宝物,在那之上则是兴建了一座巨大的墓丘,上面种满了绿草和永志花。从此之后,墓地的东方就有了八座墓丘。
然后,王室的骠骑们骑着白马,绕着墓地吟唱着他的吟游诗人葛里欧温为希优顿所作的诗歌。从那之后,葛里欧温就封琴退隐,再也不作任何的歌曲。骠骑的歌声让即使是那些不懂他们语言的人也大为感动,但那歌曲让洛汗的子民们都眼眶泛泪,彷佛又听到了伊欧领着同胞从北方奔驰而来的如雷蹄声,以及他高呼着加入凯勒布兰特平原一战的景象。王者的传奇继续下去,圣盔的号角在山中回汤,直到黑暗降临,希优顿王重生,穿越黑暗,踏入烈火,光荣的战死在沙场上,让太阳带着希望重新照耀大地,照耀着晨光中的明都陆安山。
破疑惑,穿黑暗,向光明,
拔长剑,阳光中引吭歌,
希望重燃,献出己身;
超越死亡,征服恐惧,消弭末日,
克服失落,征服生命,永恒的荣光!
梅里站在那绿色的墓丘下,嚎啕大哭,当歌曲结束时,他大声哭喊着:
“希优顿王,希优顿王!安息吧!你待我如父,但那时间却太短了。再会吧!”
当丧礼结束,妇女的哭泣止息后,希优顿留在他的墓穴中。人们聚集在黄金宫殿中狂歌欢舞,忘却那悲伤,接着,依照习俗,他们必须向骠骑王敬酒;洛汗的王女伊欧玟走了出来,她如同阳光一般灿烂、和积雪一样的洁白,她将满满的一杯酒递给伊欧墨。
吟游诗人和史官走了出来,将所有的骠骑王名号依序朗诵:年少伊欧,建宫的布理哥;匹夫之勇的巴多之弟弟艾多,佛瑞亚、佛瑞亚温,葛德温、迪欧和格兰;当骠骑全国被占领,躲在圣盔谷的圣盔,这就是西边九座墓丘的传承。那时,血脉被中断了,接下来的是西边的墓丘:圣盔的外甥,佛瑞拉夫,里欧法,瓦达,佛卡、佛卡温、范哲尔、塞哲尔最后一任希优顿。当诗人念到希优顿时,伊欧墨一口将美酒饮尽,所有的人也全都向新王干杯:“万岁,伊欧墨,骠骑王!”
最后,当宴会到了尾声时,伊欧墨站了起来,宣布道:“这是希优顿王丧礼的宴会,但我在大家离开之前,还会宣布另一件喜讯。我知道,如果我不这么做,他会不高兴的,因为他一直是把我妹妹伊欧玟当作自己的女儿。各位来自各地的贵客听着,我的殿堂里面从来没有接待过像诸位这样的好客人!法拉墨,刚铎的宰相,伊西立安王,向洛汗王女伊欧玟求婚,请她委身于他,她也同意了,因此,他们将在诸位见证下成婚。”
法拉墨和伊欧玟手牵着手走了出来,三个人欢喜地向众人敬酒。
“就这样,”伊欧墨说:“骠骑国和刚铎之间有了更坚固的友谊,我也感到更加高兴!”
亚拉冈说:“伊欧墨,你可真是豪爽啊!竟然肯把国度中最美的宝物,赏赐给我们!”
伊欧玟看着亚拉冈的双眸,说道:“请祝我幸福,我的医者和王上!”
他回答道:“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希望你能永远幸福。看到你有了好的归宿,我更加感到欣慰!”
※ ※ ※
在宴会结束之后,要离开的人们纷纷向伊欧墨王告别。亚拉冈和骑士们,以及罗瑞安和瑞文戴尔的子民都准备离开;但法拉墨和印拉希尔预备停留在伊多拉斯,亚玟也留了下来,她在此和兄弟们道别。他们两人在亚玟上次与父亲见面时都没看到他,因为他们两人走到山内,密谈了许久。三人这次一别,再也不曾见面。
最后,当大部分的客人都离开后,伊欧墨和伊欧玟来到梅里面前,他们说:“再会了,夏尔的梅里雅达克先生,骠骑的英雄!愿你迎向好运,我们随时都欢迎你回来!”
伊欧墨继续道:“单只是为了你在蒙登堡的英勇表现,古代的君王就会赏赐你满满一车的宝物,但是,你说你什么都不要,只要那赐给你的武器和盔甲。我勉强可以同意,因为我的确没有礼物可以配得上你的表现和勇气。但是,我妹妹请你收下这个,当作德海姆对你的纪念,让你可以听听骠骑国晨光降临时的号角声。”
伊欧玟送给梅里一个古老的号角,这号角体积虽然小,但却挂着美丽的绿色缎带,上面还刻画着策马奔驰的骑士,整个画面绕着号角一路来到尖端,同时也雕了许多拥有强大力量的符文。
“这是我们家族的传家宝,”伊欧玟说:“这是矮人打造的,从那巨龙史卡沙的宝库中找到的,年少伊欧将它从北方带来。任何在危机中吹响它的人,都可以让朋友心中充满喜悦、让敌人感到恐惧,所有听见的人都将来到他身边。”
梅里收下了这礼物,因为他无法拒绝对方的好意,他亲吻着伊欧玟的手,他们拥抱着他,三人暂时分别了。
宾客们准备妥当,上马前又饮了一杯美酒,在众人的欢送和友谊的祝福之下离开,不久之后来到了圣盔谷,他们在这里休息了两天。勒苟拉斯实践承诺,和金雳一同进入那闪耀的洞穴,当他们回来的时候,他沉默不语,他说只有金雳能够找到形容它们的话语。“在此之前,矮人从来无法在言语上取胜于精灵,”他说:“到时我们一定要去法贡森林好好逛逛,让我扳回一城!”
他们从深谷骑向艾辛格,发现树人正忙碌着,所有的岩石都被搬走了,里面的空地则被改造成一个满是兰花和树木的花园,一条小溪流穿其中。在正中央是一个清澈小湖,毫发无伤的欧散克塔依旧矗立其中,池水映照着它黑暗的表面。
旅人们在艾辛格曾经是城门的地方坐了一下,那边栽了两株像是卫兵一样的高大树木,也是通往欧散克的林荫大道起点。众人惊讶地看着眼前庞大的工程,但附近却都找不到任何的生物。接着,他们听见了呼姆,呼姆的声音,树胡大刺刺地走过来欢迎他们,快枝就在他身边。
“欢迎来到欧散克的树园!”他说:“我知道你们要来了,但我之前还在山谷里面工作,那边有好多事情要忙哪。我听说你们在南方和东方也没闲着,我听说的都是好消息,非常好的消息!”树胡赞美着他们的成就,似乎一切都逃不过他的注意,最后,他停了下来,仔细地看着甘道夫。
“呼,哇,”他说:“最后还是你最厉害,一切的努力都有了成果。你现在要去哪里?你又为什么来这里呢?”
“吾友,我是来看看你的工作进展如何,”甘道夫说:“并且感谢你们一切的付出。”
“呼姆,好啦,这样的确是很公平的,”树胡说:“树人的确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不只是对付那个呼姆,住在这里的砍树人。那些布拉鲁,那些眼睛邪恶手黑腿弯心坏手爪肚臭嗜血的家伙,morimaite-sincahonda 呼姆,好啦,既然你们都是比较急躁的人,要说完他们的名字可能会令你们都受不了了;总之,就是这些该死的半兽人。他们越过大河,从北方过来,包围了整个罗瑞林多瑞安森林,但他们还是进不去,这都要感谢这边的两位伟大的朋友──”他向罗瑞安的两位统治者行礼。
“这些该死的家伙,却没想到我们会在沃德这边出现,因为他们之前没有听说过我们,以后也不会有多少半兽人会记得我们,因为我们也没放过多少,大河则是冲走了其中的大部分。不过,你们运气很不错,如果半兽人不是遇见我们,那草原之王就无法赶那么远,就算他赶到了,也可能变得无家可归。”
“我们都知道,”亚拉冈说:“伊多拉斯或是米那斯提力斯,都永远不会忘记你们!”
“即使对我来说,永远都是太久的一个字眼,”树胡说:“你的意思应该是说,只要你的王国还存在,就不会忘记我们。不过,我相信你的王国的确会存在很长一段时间,连我们树人都会认为那是很久。”
“新的纪元开始了,”甘道夫说:“这个纪元中,人类这个种族或许会比你们要持久哪,法贡吾友。对了,说到这个,我交给你们的任务如何?萨鲁曼呢?他还没厌倦欧散克吗?我想他应该不会感谢你们替他整修了这庭园。”
树胡打量了甘道夫一阵子,梅里觉得几乎可以从他眼中看见他的机灵。“啊!”他说:“我想你会提到这个的。厌倦了欧散克?他最后真的非常厌倦了,但其实他厌倦的是我的声音,而不是那座高塔。呼姆!我好好的说了很长一段故事,至少,对你们的语言来说算是很长。”
“那他为什么会留下来听?你进入了欧散克吗?”甘道夫问道。
“呼姆,不,没有进去欧散克!”树胡说:“但他曾走到窗边聆听,因为他没有别的办法可以知道外面的消息。虽然他痛恨这状况的演变,但他还是非常想要听,我也知道他全都听进去了。而且,我也加了很多让他可以好好想的事情,他后来变得非常疲倦。他总是急急忙忙,这就是他的大缺点。”
“亲爱的法贡,我注意到,”甘道夫说:“你的说法都是在说过去,现在呢?他死了吗?”
“不,就我所知,他还没死,”树胡说:“但他已经离开了。是的,他离开七天了,是我让他走了,当他爬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不成人形了;至于那个仆人,更是和野兽差不到哪里去。甘道夫,不要说教,我知道我答应过你要好好看管他,但那时状况不一样了,我一直看管着他,直到他不能为恶为止。你应该知道我最痛恨囚禁生灵,如果没有绝对的必要,我连这样的家伙都不愿意囚禁,没有毒牙的蛇,应该可以自由来去。”
“你或许说的没错,”甘道夫说:“但这毒蛇还剩一颗牙,那就是他的甜言蜜语。我想,在他知道你心中的弱点之后,他连你──树胡都说服了。好吧,他已经走了,没什么好说的!欧散克塔现在得回到人皇手中,虽然他或许不再需要这里。”
“这我们以后才会知道,”亚拉冈说:“但我会把这山谷赐给树人,随他们处置,只要他们愿意看守欧散克,不让人们未经同意而进入。”
“它锁上了,”树胡说:“我让萨鲁曼锁上它,并把钥匙交给我,现在钥匙在快枝身上。”
快枝像是遭遇强风吹拂的老树,一样弯下腰递给亚拉冈两把精雕细琢的黑色钥匙,中间由一个钢环固定住。
“我再度向两位道谢,”亚拉冈说:“我必须向两位道别了,愿你们的森林可以安祥的茁壮。当这座山谷变得拥挤时,山的西边还有很多空间可以利用,你们以前也曾经在那边行走过。”
树胡的表情变得十分哀伤,“森林或许会茁壮,”他说:“树木或许能繁衍,但树人不会,我们没有小树人。”
“或许你们还是可以找到目标,”亚拉冈说:“许久以前就被封闭的东方,现在已经可以让你们自由来去了。”
树胡摇摇头:“太远了。这个年代那里已经有太多人类了。啊,我都忘记礼数了!或许你愿意在这边休息一下?有人想要通过法贡森林,抄近路回家吗?”他看着塞勒鹏和凯兰崔尔。
除了勒苟拉斯之外,每个人都说他们必须告辞,往南或是往西出发。
“来吧,金雳!”勒苟拉斯说:“在法贡开恩之下,我们可以去拜访树人森林的深处,看看中土世界绝无仅有的美丽树木。你应该要遵守诺言和我一起来,然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到我们在幽暗密林和那之后的故乡。”金雳同意了,不过看来他并不是很情愿。
“魔戒远征队终于要真正解散了!”亚拉冈说:“我希望不久以后,你们会带着所承诺的人力回来协助我啊!”
“只要我们的王上同意,我们一定会来的,”金雳说:“再会了,我的好哈比人!你们应该可以安全的回家,我就不须要成天为了你们的安危担心了。只要有机会,我们就会想办法和你们联络,或许将来还有机会见面呢!但是,我想,这是我们全部人最后一次相聚了。”
树胡一个接着一个的向他们道别,他十分尊敬地对着凯勒鹏和凯兰崔尔鞠了三个躬。“我们真的很久很久没见过面了,A vanimar, vanim lion nostari!”他说:“真遗憾我们会在这样的结局下见面,世界再改变,我可以从大地、河水和空气的流动中感觉出来,我想我们应该不会有机会再见了。”
凯勒鹏说:“我不知道,最年长的前辈!”凯兰崔尔却说:“不会在中土世界,就算沧海变桑田我们也不会再相见。但是,或许我们有天能够在塔沙瑞楠这是中土世界中最长寿的树木,它在精灵诞生之前就已出现,也将持续到永久。在这个纪元和以后的纪元中,人类称呼它们为柳树。的春日柳树林中相见。再会了!”
最后是梅里和皮聘和老树人道别的时候了,他看见两人显然觉得很高兴。“好啦,两位快乐的小朋友,”他说:“在你们离开之前,愿意再和我喝一杯吗?”
“当然愿意,”他们说。树胡将两人带到一株树下,两人看见此地已经安置好了一个巨大的石瓶,树胡装满了三碗,他们三人准备一饮而尽。但他那双奇异的眼睛,从碗边打量着两位小朋友,边说道:“小心点!小心点!”他说:“我看你们已经长大了不少啊!”三人笑着将碗里的饮料喝得一滴不剩。
“好啦,再见了!”他说:“但是,如果你听说了任何有关树妻的消息,一定要通知我们。”最后,他向所有的人挥手,走进树林中。
※ ※ ※
众人们用更快的速度奔驰,朝向洛汗隘口前进。就在皮聘好奇偷看了欧萨克晶石的地方,亚拉冈终于必须和他们分开。哈比人觉得依依不舍,亚拉冈从来没有让他们失望过,大家曾经一起渡过了千山万水的旅程。
“我真希望我们可以弄到个晶石,好随时能看看朋友们,”皮聘说:“甚至还可以和他们聊天!”
“能用的晶石不多了,”亚拉冈回答道:“你们应该不会喜欢米那斯提力斯晶石的影像,而欧散克塔的晶石会在我手上保管,用来观看整个国度内发生的事情,以及他的部下在做些什么。皮瑞格林·图克,你可别忘记自己还是刚铎的骑士,我并没有命令你退休哪!你现在只是暂时停职,或许有一天我会再找你回来的。夏尔亲爱的朋友们,也不要忘记,我的国度也包括了北方,有一天我会回来的。”
接着,亚拉冈和凯勒鹏以及凯兰崔尔道别,女皇对他说:“精灵宝石,你经历了这么多的黑暗,终于能如愿以偿,好好把握这些日子吧!”
凯勒鹏说:“好兄弟,再会了!希望你的结局与我不同,你的珍宝能永远留在身边!”
众人就这样分别了,那时正好是落日,过了一阵子,当众人回头看着他们的时候,西方人皇骑着骏马,四周被他的骑士所包围。落日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让所有的盔甲反射着金红色的光芒,亚拉冈白色的披风也化成了火焰。最后,亚拉冈高举着绿色的宝石向众人道别,一道绿色的火焰从他的手中直冲天际。
※ ※ ※
很快的,人数逐渐减少的这支队伍,就沿着艾辛河往西通过了隘口,进入之后的荒地,然后他们往北走,越过登兰德的边境。登兰德人纷纷走避,因为他们很害怕精灵,虽然精灵们极少来到这个国度。一行人对他们的反应并不在意,因为这时队伍的人数依旧众多,不须要害怕任何的威胁。因此,他们随兴的走着,在方便的地方安置帐篷。
在他们和人皇分别的第六天时,他们穿越了一座森林,右手边就是那迷雾山脉。当他们再度来到平原时,在落日的光芒中遇见了一名拿着拐杖的老人,他穿着破烂的灰色衣物,看不太出来以前是否曾经是白色的。在他脚边则是另一个弯腰驼背、不停呻吟的乞丐。
“好个萨鲁曼!”甘道夫说:“你要去哪里?”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回答。“你还要指使我吗?还是我的堕落对你来说不够?”
“你知道答案的──”甘道夫说:“不想,不是。但是,我的努力都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重担已经由人皇接手。如果你在欧散克塔等他,他会让你见识到什么叫作‘睿智’和‘宽宏大量’。”
“那我更应该赶快离开,”萨鲁曼说:“因为我根本不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任何东西。事实上,你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我正想办法离开他的国度。”
“这次你又走错方向了!”甘道夫说:“这样你是走不出去的。你还要拒绝我们的帮助吗?我们很乐意协助你。”
“我?”萨鲁曼说:“不,千万不要对我露出微笑!我宁愿你们对我皱眉。至于这位女皇,我不信任她,她一直痛恨我,和你们计划了我的末日。我想她一定是故意带你们经过这里,准备来好好嘲笑我的沦落。如果我早知道你们在后面,我绝不会让你们称心如意的。”
“萨鲁曼,”凯兰崔尔说:“我们还有其它更重要的任务,不须要浪费时间去找你。你应该认为自己运气还不错,因为你还有最后一次的机会。”
“如果这真的是最后一次的机会,我会觉得很高兴,”萨鲁曼说:“这样我以后就不用一直拒绝下去了。我的希望都已经消失了,但我宁愿这样,也不从你们身上分享,就算你们真的有,我也不在乎。”
他的眼中突然闪烁着光芒。“走吧!”他说:“我花了那么多时间研究史料并不是白费的,你们已经替自己画下了句点,你们自己也很清楚。当你们毁灭了我的居所时,同时也破坏了自己的家园;在我流浪的时候,光是想起这一点就让我心情好多了。这一回,会有什么船只可以载运你们通过那么宽的海洋?”他嘲笑道:“那将会是一船载满了鬼魂的灰船。”他哈哈大笑,但那声音沙哑而猥琐,让人感到作恶。
“起来吧,你这个白痴!”他对另外一名坐在地上的乞丐大喊着,并且用手杖痛打他。“转身!如果这些好人要走这方向,那我们就往另外一边走。快点,不然你今天晚餐就没有菜渣可以吃了!”
乞丐弯腰走过去,嘴里喃喃自语道:“可怜的葛力马!可怜的葛力马!老是被打,老是被骂。我好恨他!我好希望可以离开他!”
“那就走啊!”甘道夫说。
巧言只是用浑浊的双眼,恐惧地看了甘道夫一眼,然后就惊恐地躲到萨鲁曼身后。这两个潦倒的家伙慢慢走到哈比人身边,萨鲁曼停下脚步,看着他们;但他们以同情的眼光回望着他。
“你们这些小朋友也是来嘲笑我的,对吧?”他说:“你们会关心乞丐缺少什么吗?你们吃饱喝足,穿着保暖的衣服,烟斗里面还有最棒的烟草。喔,我想到了!我知道那是从哪里来的。好心的诸位愿不愿意给乞丐一点烟草?”
“如果我有的话就好了,”佛罗多说。
“你可以拿我剩下的,”梅里说:“不过你得等一下。”他弯下腰检查鞍袋里面的东西。然后他递给萨鲁曼一个小皮囊。“收下吧,”他说:“这是从艾辛格的废墟里找到的,你尽管拿吧!”
“我的,我的,啊,这都是花大钱买来的!”萨鲁曼抓着皮囊大喊道:“这只是象征性的补偿,你们拿走了更多,我会记住的。不过,即使小偷只还给他一点点,乞丐还是必须心怀感激。哼哼,等你们回家,发现南区状况不多的时候就知道了,你们的故乡可能很久都不会有上等烟叶了!”
“谢谢你啊!”梅里说:“既然这样,那我就要把皮囊拿来回。那不是你的,又跟了我很长一段时间。你可以把烟叶用你自己的破布包起来。”
“你偷我的,我偷你的。”萨鲁曼转身背对梅里,踢了巧言一脚,走向森林。
“哼,是啊!”皮聘说:“这家伙果然天生是个小偷!你绑架我们、弄伤我们、派半兽人拖着我们穿越整个洛汗又怎么说?”
“啊!”山姆说:“他还说花大钱买怎么买到的?我不喜欢他说到南区时的口气。我们真的该回家了!”
“我也同意,”佛罗多说:“不过,如果我们要见比尔博,我们就不能再快了。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先去瑞文戴尔。”
“是啊,我想你最好先这么做,”甘道夫说:“萨鲁曼真是可惜啊!我想他可能没救了,他已经坏到骨子里了。不过,我还是不确定树胡是不是对的,我想,他还是可以玩些小把戏,做些坏勾当。”
※ ※ ※
第二天,他们进入了登兰德北方,虽然那里一片翠绿,却毫无人烟。九月带来了黄金的白昼和银亮的夜晚;他们轻松地来到了天鹅河,找到了旧渡口,就在那落入低地的瀑布东方。众人望向西方,可以看见在迷茫中有着许多的湖泊和沙洲,一路来到灰泛河,在这里有无数的天鹅居住在野草之间。
他们接着来到了伊瑞詹,最后,在清晨的曙光中,一行人站在山丘上的营区中,看见东方的阳光洒在三个高耸的山峰上,那是卡拉兰斯、赛拉布迪尔和法怒德何,他们终于来到了摩瑞亚之门。
他们在此地倘佯了七天,因为眼前又将是另一场让人不忍的分别。不久之后,凯勒鹏和凯兰崔尔就会领着子民们往东走,通过红角隘口,走下丁瑞尔天梯,来到银光河,回到自己的故乡。他们绕西边的远路走,因为途中有许多事情要和爱隆和甘道夫讨论,同时,他们也想要多和朋友们聊聊。在哈比人沉沉睡去之后,他们经常坐在星光下,回忆着那逝去的时光,以及他们在这世上的付出与回报。有时,他们会严肃的讨论着、思索未来的日子。如果有任何旅人凑巧经过,他们只会看见岩石雕成的灰色身影,记录着毫无人烟荒地中的事物,但他什么也听不见。因为他们并不是用嘴交谈,而是用心交流,当他们的意念来回激汤时,只有他们的双眼会发出异光。
最后,一切都已说完,他们必须再度分离,直到三戒消逝的时刻到来。罗瑞安的子民们像是灰影一样融入山中,要前往瑞文戴尔的人们在山丘上观看着,迷雾中最后传来一道闪光,一切归于寂静。佛罗多知道,那是凯兰崔尔最后高举她的戒指向众人道别。
山姆别过头,叹了一口气:“我真希望我能够回罗瑞安!”
※ ※ ※
一天傍晚,他们好不容易来到了一个高地上;瑞文戴尔的山谷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远方爱隆的居所闪烁着灯光。他们走了下去,越过小桥,来到门口。为了欢迎爱隆的归来,整个屋子里面都充满了笑语和光明。
哈比人们连衣服也来不及脱,就忙着到处寻找比尔博。他们发现他孤单一人坐在房间内,里面到处都是纸张和铅笔和沾水笔,比尔博本身则是坐在壁炉小小的火焰前面。他看起来非常苍老,十分的安祥、满脸睡意。
当众人闯进来时,他张开眼睛,四下张望。“各位好啊,好啊!”他说。“你们终于回来了?明天也是我的生日!你们真是太讨喜了!你知道吗,我马上就要一百二十九岁了?如果我运气好,再一年就和老图克一样长寿啦!我很想要打败他,但谁都说不准的。”
在庆祝了比尔博的生日之后,四名哈比人又在瑞文戴尔待了一阵子,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坐在老友身边。比尔博几乎整天都待在房间内,只有吃饭时例外,在用餐方面,他还是十分的准时,永远都可以及时醒来,赶上吃饭时间。他们坐在炉火边,轮流告诉他这一趟旅程和冒险中他们记得的部分。一开始他还假装抄笔记:但他经常会睡着,等他醒来时,他会说:“太棒了!太好了!我们刚刚说到哪里?”然后他们就会从他开始点头的那一段重新说起。
唯一让他振奋精神专注倾听的,只有亚拉冈加冕和成婚的那段。“我当然有受邀前往,”他说:“我已经等了好久啦!可是,那时候,我发现这里有好多事情要做,打包更是烦人。”
※ ※ ※
过了十天左右,佛罗多向窗外看去,发现晚上开始下霜,蛛网变得像是白色的薄纸一样。突然间,他知道自己该走了,于是向比尔博道别。天气依然温和晴朗,之前是人们记忆中最美丽的一个夏天,但夏天还是走了,很快就会开始下雨和飘雪。但是,真的让他下定决心的并不是这个,他就是有种该回夏尔的感觉,山姆也有同样的念头,前一晚他还说:
“啊,佛罗多先生,我们看了那么多、去了那么多地方,但我想这里还是最好的。这里几乎什么都有,如果您懂我的意思:夏尔、黄金森林、刚铎、皇宫、旅店、和草原及山脉几乎都混在一起。但是,不知道怎么搞的,我还是觉得我们得要赶快离开。说实话,我很担心我老爹哪!”
“是的,几乎什么都有,山姆,除了大海之外,”佛罗多回答道,他喃喃的重复说:“除了大海之外!”
那天,佛罗多和爱隆讨论了一阵,他们都决定第二天早上离开,甘道夫说的话让他们很高兴:“我想我也应该跟着去,至少要到布理那边,我想要看看奶油伯。”
那天傍晚,他们去向比尔博道别。“好啦,如果你们该走,那还是得走的,”他说:“实在很抱歉,我会很想你的,知道你在我身边就让我觉得很高兴,但我最近一直很想睡觉。”然后,他把秘银甲和刺针送给了佛罗多,压根忘记自己已经做过一次;他也将自己在不同时间中所写的历史纪录送给他,里面都是他流畅的笔迹,在红色的封面上写着:由精灵文翻译,比·巴着。
他给了山姆一小袋金币。“这应该算是史矛革宝藏的最后一滴滴,”他说:“山姆,如果你想要成家,或许可以派上用场!”山姆羞红了脸。
“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以送给你们这些年轻人,”他对梅里和皮聘说:“只有我的忠告。”在他狠狠地给了一番忠告之后,他又以夏尔的传统补上一句:“你们别太自大啦!不过,如果你们不真的停止长大,恐怕将来衣服和帽子都会很贵的。”
“如果你想要打败老图克,”皮聘说:“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打败吼牛?”
比尔博笑了,他从口袋里面变出两管珍珠滤嘴,纯银装饰的烟斗。“你们抽烟的时候要想到我啊!”他说:“精灵们帮我做的,可是我现在不抽烟了。”他突然间开始点头,打起瞌睡了。然后他醒了过来,说道:“我们刚刚说到哪里?啊,当然啦,送礼物。这让我想到了,佛罗多,你拿走的戒指后来怎么样了?”
“亲爱的比尔博,我弄丢了,”佛罗多说:“你知道的,我把它丢掉了。”
“真可惜啊!”比尔博说:“我真想要再看看它。等等,我真是太笨了!这不就是你们出发的目的吗,要把它丢掉哇!这好复杂,好像有很多事情都混在一起了。亚拉冈的事情、圣白议会、刚铎和骑兵,南方人、猛──山姆,你真的看到了吗?洞穴、高塔和黄金树,天知道还有什么东西!”
“当年我很显然太急着回家了,不然可以让甘道夫带我到处逛逛。不过,如果这样,那拍卖会在我回家之前就会结束了,我可能会惹上更多麻烦。算啦!现在都太迟了,坐在这边,听大家描述这一切还是舒服多了。这炉火很温暖、食物又很好吃,想要的时候还可以看到精灵。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啊?
大路长呀长
从家门伸呀伸。
那远方路已尽,
让别人来走吧!
去踏上新旅程!
我的累累脚啊,
要往那旅店走,
好好的睡一觉。
当比尔博呢喃完最后几个字之后,他头往前一倾,开始打起呼来。
房间中的夜色渐浓、火光更盛,他们看着比尔博熟睡的脸孔,在其上看见了笑意。他们沉默地坐着,山姆看着墙壁上跳动的阴影,忍不住柔声说:
“佛罗多先生,我想他在我们离开的时候,可能没写多少故事吧?他现在也不会再纪录我们的经历了!”
一说到这个,比尔博立刻张开眼,彷佛听见了对方说的话。他坐直了身体,“唉呀,真是不好意思,我又打瞌睡了!”他说:“当我有时间动笔时,我只想要写诗。亲爱的佛罗多,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在离开之前,把东西替我整理一下?把我所有的笔记和文章,还有我的日记都一起带走。你知道吗?我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筛选和安排那些资料。找山姆帮忙,等你把雏形整理出来之后,回来这里,我会仔细看一遍,不会太挑剔的。”
“我当然愿意啦!”佛罗多说:“我当然也会很快回来,路上已经不危险了,现在已经有了个真正的人皇,他很快就会把秩序恢复的。”
“多谢多谢,亲爱的朋友!”比尔博说:“这真是让我放下心头的重担啦!”话一说完,他又睡着了。
※ ※ ※
第二天,甘道夫和哈比人们在比尔博的房间跟他道别,因为外面蛮冷的。接着,他们和爱隆以及所有的人说再见。
当佛罗多站在门边时,爱隆祝他有个顺利的旅程,并且说:
“佛罗多,我想,除非你真的很快回来,否则你不须要急着来这里。等到明年的这个时间,当树叶转为金黄时,你可以在夏尔的树林里面等待比尔博,我会和他一起的。”
没有其他人听见这番对话,佛罗多也没和别人说。
第十七节 归乡旅程
终于,哈比人开始朝着故乡进发,他们急着想要再看到夏尔,并没有马上就开始赶路,因为佛罗多觉得有些不安。当他们来到布鲁南渡口时,他停了下来,似乎不太愿意渡河。他们注意到他的目光似乎有些涣散,那一整天他都沉默不语。这时是十月六日。
“佛罗多,你不舒服吗?”甘道夫骑在他身边,悄悄地问。
“是的,我不舒服,”佛罗多说:“是我的肩膀,伤口还会痛,过去那黑暗的记忆总是萦绕在我脑海,那正好是一年前的今天。”
“唉!有些伤口是永远治不好的。”甘道夫说。
“我想对我来说的确是这样,”佛罗多说:“已经没有退路了,虽然我可以回到夏尔,但一切都不一样了,因为我自己变了。我受过刀伤、毒刺、牙咬,承受过无比的重担,我能在哪里找到安息之所呢?”甘道夫没有回答。
到了第二天快结束时,那痛苦和不安都已经过去了,佛罗多又变得兴高采烈,彷佛根本不记得之前的黑暗过去。在那之后,旅程相当的顺利,日子过得很快。他们悠闲自在的骑着,在长满了金黄和红铜色树叶的森林里面流连。不久之后,他们来到了风云顶,时间渐近傍晚,路上显得相当黑暗。佛罗多恳求大家加快脚步,他刻意不想看向那山丘,只是低着头,裹紧披风往前冲。那天晚上,气候变了,西方吹来了夹杂着雨滴的风,这风又强又冷,金黄的树叶像是鸟儿一样在空中飞舞。当他们来到契特森林时,树叶几乎都掉光了,浓密的雨丝将布理丘包围了起来。
就在这么一个潮湿的十月底,五名旅人在傍晚来到了布理的南门。门关得紧紧的,风雨吹在他们的脸上;天空的乌云卷动着,他们都觉得一颗心直往下沉,因为他们期待的是比这更热烈的欢迎。
在他们大呼小叫了许久之后,守门人才走出来,他们注意到他拿着根大棒子。守门人惊疑地看着他们,但当他发现眼前穿着奇装异服的人是甘道夫和一群哈比人之后,还是满脸堆笑的让他们走了进来。
“进来吧!”他边开门边说道:“在这种鬼天气,我们实在不可能一直待在外面。老巴力曼应该可以在跃马旅店好好欢迎你们,你们应该可以从他那边知道不少消息。”
“稍后你也可以在那边听到我们带来的消息,”甘道夫笑着说:“哈利怎样了?”
守门人皱起眉头。“走了,”他说:“你们最好去问巴力曼。晚安!”
“你也晚安哪!”他们边打招呼,边走进门内。此时,他们注意到围篱之后的路旁建了许多栋低矮的房子,许多人从里头走了出来瞪着他们。当他们来到比尔·羊齿蕨的屋子前,他们注意到院子里一团乱,所有的窗户都用木板钉了起来。
“山姆,你那颗苹果会不会把他打死啦?”皮聘说。
“我可没那么乐观,皮聘先生,”山姆说:“我比较想要知道那可怜的小马怎么样了。我经常想到它,还有那恐怖的恶狼嘶吼什么的。”
最后,他们来到了跃马旅店,至少从外观看来这里没什么变化,红色的窗廉和低矮的窗户后依旧有着灯火。他们敲了敲门铃,诺伯跑了过来,打开一点缝隙往外窥探;当他发现是他们站在门口时,惊讶地大呼一声。
“奶油伯先生!老板!”他大喊着:“他们回来了!”
“喔,是吗?让我给他们一点教训!”奶油伯的声音接着说,然后他就拿着棒子冲了出来。但是,当他看清楚眼前的人时,他猛地停了下来,恶狠狠的表情瞬间变成欢欣鼓舞的神情。
“诺伯,你这个大猪头!”他大喊着:“你记不得这些老朋友的名字了喔?在这种坏年头,你还用这种方法吓我啦!好啦,好啦!你们从哪边来的?说老实话,我以为永远都看不到你们了,你们和那个神行客一起走进荒野,身后还有黑影人。我真高兴能看见你们还有甘道夫。快进来!快进来!和以前同一个房间?那间没人。事实上,这些日子几乎每个房间都是空的。我说老实话,你们等下就知道了,我想办法尽快凑出晚餐来。嘿,诺伯不要慢吞吞的!告诉包伯!啊,我忘记了,包伯走了,他晚上会回家。算啦,诺伯,把客人的小马牵到马厩里面!甘道夫,我想你应该会自己把马牵过去吧。这可真是匹好马,我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就说过了。来,进来!别客气!”
至少,奶油伯完全没有改掉他说话的习惯,照样还是过着那种喘不过气来的忙碌生活。不过,旅店内没有什么人,到处都静悄悄的,大厅内也只有一两个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在店主点燃的两支蜡烛照明下,他们看见他的脸上多了许多皱纹。
老板领着众人走到一年前,在那奇怪的夜里他们所住的房间。他们有些不安地跟着他,因为大家都看得出来奶油伯是在强颜欢笑。状况跟以前不同了,但他们也不多问,只是静静地等着。
正如同他们预料中的一样,奶油伯先生吃完晚饭之后,过来看看大家是否一切都很满意。众人的确都还是觉得不错,跃马旅店的餐点和啤酒味道依旧。
“这次我可不敢建议你们到大厅来了,”奶油伯说:“你们一定很累了,今天晚上反正也不会有很多人。不过,如果你们睡前愿意抽半个小时出来,我倒希望和你们私下谈谈。”
“我们也正准备这样做,”甘道夫说:“我们并不累,我们很轻松。虽然我们之前又湿、又冷又饿,但这都已经被你治好了。来吧,坐下来!如果你还有烟叶,我们会很感谢你的。”
“如果你们要的是别的东西,我会比较高兴的,”奶油伯说:“我们缺的就是这个,现在只剩下我们自己种的,本身数量就已经不够了。这些日子夏尔完全没有烟草运出来,我会想想办法的。”
当他回来的时候,他拿了一些够他们用两三天的份量,那是没有修剪过的叶子。“南方叶,这是我们手头最好的,但就像我常说的一样,这还是比不上夏尔南区的上等叶。虽然我大多时候都护着布理,但这点真的不得不承认。”
他们让他在炉火旁的一张大椅子上坐了下来,甘道夫坐在对面,哈比人则是坐在之间的矮凳上,他们交谈的时间远远超过半个小时,也和奶油伯交换了不少消息。他们所说的事情几乎每件都让主人大吃一惊,他根本连想像都无法想像。因此,奶油伯口中只有这几句话翻来覆去的说:“我不敢相信”的次数,多到连奶油伯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巴金斯先生,我不敢相信哪!还是应该叫你山下先生?我都搞混了。甘道夫先生,我不敢相信哪!天哪!真难想像!谁想得到呀……”
不过,他自己也提供了很多消息。照他的说法,世局真的很不好,生意甚至不能用衰退来形容,而是根本就跌到谷底了。“现在,外面都不会有人晚上来布理了,”他说:“而附近的人晚上则都待在家里,把门关得紧紧的。这一切都是从去年那时候,有陌生人来这边的时候开始的,稍后又有更多人来了。有些只是躲避战祸的可怜人,但大多数都是一肚子坏水的家伙。布理这边相当的不安哪!天哪,我们那时真的遇到了大麻烦,有人被杀,真的被杀死了耶!不是开玩笑的。”
“我明白,”甘道夫说:“多少人死了?”
“三个和两个,”奶油伯指的是大家伙和小家伙。“可怜的马特·石南、罗莉·苹果梓、山丘那边的小汤姆·摘刺,还有上面那边的威力·河岸,以及史戴多的山下家人,他们都是好人,我们都很想念他们。还有以前在看守西门的哈利·羊蹄甲,以及那个比尔·羊齿蕨都和那些陌生人站在同一边,最后也跟他们一起走了。我猜就是他们放这些人进来的。我是说起冲突的那天晚上。那是在我们赶他们出去之后,那应该是年底之前吧,然后那场冲突发生在新年左右,也就是我们下了大雪的那阵子。”
“现在他们都成了强盗,躲在阿契特之外的森林,或是在北边的野地里面。这就像是古代传说里面记载的那种坏年头,路上不安全,人们不敢走远,大家晚上都紧闭门窗。我们得要派很多哨兵看守围篱,晚上也得让很多人守门才行。”
“没人惹我们,”皮聘说:“我们的动作还很慢,根本没注意四周,我们还以为早已经把麻烦抛在脑后了!”
“啊,各位先生们,幸好你们没有遇到,”奶油伯说:“也难怪他们不敢打你们的主意,他们可不敢对全副武装的人动粗,那些带着宝剑、盾牌和头盔的家伙,这会让他们在动手之前三思的。当我看到你们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
哈比人这才意识到在他们回来之后,每个人都用着惊讶好奇的眼光看着他们。他们自己早已惯于骑马作战,或是和战士们斯混在一起,对于自己斗篷底下的盔甲,刚铎、骠骑的头盔、盾牌浑然不觉得奇怪,但是,这样的情景出现在宁静的小村庄就显得格格不入了。甘道夫骑着高大的灰马,浑身雪白,披着银色和蓝色的披风,腰间还挂着格兰瑞神剑,看起来更是奇怪。
甘道夫笑了。“好啦,好啦!”他说:“如果这些人看见我们五个就害怕了,那我们之前遇到的敌人都比他们厉害很多。不过,至少当我们还在这里的时候,你们不须要太过担心。”
“你们会待多久?”奶油伯说:“坦白说,有你们在我身边,我觉得很高兴。你知道吗?我们并不习惯遇上这种麻烦,人们告诉我,那些游侠都走了。直到现在,我想我才明白他们替我们做了什么。在他们离开之后,还出现了比强盗更恐怖的东西。去年冬天野狼一直在围篱外面嚎叫,森林里面有黑影跑来跑去,这光想就足以让你血液冻结,过去一年实在让我们过得很不安稳。”
“这在我预料之中,”甘道夫说:“这些日子几乎到处都是动汤不安。巴力曼,打起精神来!你们之前身在极大麻烦的边缘,我很高兴你们状况没有更糟糕。好日子就快来了,或许比你记忆中的都还要好;游侠回来了,我们是和他们一起回来的。巴力曼,这世界上又有人皇了,他很快就会开始照顾你们这边的!”
“那时,绿荫路会重新开放,他的使者会往北走,人们将会开始贸易、交流,邪恶的东西将会被赶出荒野。事实上,荒野将不再是荒野,会有许多人居住在那以前被当作荒野的大地上。”
奶油伯摇摇头。“如果路上又出现了一些老实人,是不会太糟糕的啦!”他说:“但我们不想要再看见那些偷鸡摸狗的人了,我们也不想要有外人进来布理,甚至是靠近布理,我们想要安安静静的过活。我可不想要有一大群陌生人在外面扎营,把整个野地搞得乱七八糟的。”
“巴力曼,你们可以安安静静的过活,”甘道夫说:“艾辛河到灰泛河之间有的是空间,或是沿着烈酒河南边都有很多的空地,在距离布理骑马好几天的路程中都没有人烟。以前北方还住着许多人,就在绿荫路的尽头,北岗那边,或是在伊凡丁湖旁。”
“在亡者之堤那边?”奶油伯看起来更疑惑了。“他们说那边闹鬼哪,除了强盗之外不会有人想去那边!”
“游侠就会去那边,”甘道夫说:“你叫那边亡者之堤,许多年来都是这样流传的。但实际上,那里真正的名字叫作佛诺斯特伊兰,是王者的诺伯理。有一天,人皇会来这边的,到时,你们就会看到一些真正的好人到这一带来。”
“好啦,我想这听起来有希望多了。”奶油伯说:“这样我生意也会比较好,只要他不打搅布理就好了。”
“他不会的,”甘道夫说:“他对这里很熟,很喜欢这里哪!”
“是吗?”奶油伯一头雾水的说:“我实在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管这么多,他坐在高高城堡里面的大椅子上,距离这边几百哩,我猜他还会用金杯喝酒哪。跃马旅店对他来说算啥?啤酒又算啥?甘道夫,我当然不是说我的啤酒不好啦。自从你去年秋天来过,给我说了几句好话之后,啤酒味道就变得特别好。在这个坏年头,那可说是我唯一的安慰哪!”
“啊!”山姆说:“但他说你的啤酒一直都很好啊!”
“他说?”
“当然是他说的啦──他就是神行客,游侠的领袖,你还没想通喔?”
他终于想通了,奶油伯的表情变得十分可笑。他那张大脸上的眼睛睁得很圆,嘴巴也合不起来。“神行客!”当他恢复呼吸之后好不容易才说:“他戴着皇冠还有那些珠宝和金杯!天哪!这到底是什么年代啊?”
“是更好的年代,至少对布理来说是这样。”甘道夫说。
“我希望,不,我确定。”奶油伯说:“哇,这是我好几个月来的星期一听到最好的消息了。我想今晚一定会睡的比较好!你给我好多可以思考的东西啊,但我可以等到明天再说。我要上床了,我想你们也一定很想睡觉了。嘿!诺伯!”他走到门口大喊着:“诺伯,你这个懒虫!”
“诺伯!”他拍着自己的脑袋说道:“我好像又想起了什么?”
“奶油伯先生,希望不是另外一封信啊!”梅里说。
“喔,喔,烈酒鹿先生,您就别再糗我了!啊,你让我忘记之前在想些什么了。我刚刚说到什么地方?诺伯,马厩,啊!对了,我有样你们的东西。你们应该还记得比尔·羊齿蕨和那偷马的事件吧?你们买的小马就在我这,它自己跑了回来。它到过哪边,我想你比我更清楚。那时它看起来累得像只老狗,瘦得皮包骨,但它还是活着回来了,诺伯就接手照顾它。”
“哇!我的比尔?”山姆大喊说:“天哪,不管我老爹怎么说,我可真是走运!又一个愿望实现了!它在哪里?”山姆一定要先看看比尔才肯睡觉。
※ ※ ※
第二天大伙还是待在布理。晚上,奶油伯就找不到理由抱怨生意不好了。好奇心压过了恐惧,他的屋子都快挤爆了。哈比人来大厅客套了一下,回答了很多问题。布理人的记性都很好,许多人一直询问佛罗多他的书写好了没。
“还没,”他回答道:“我准备回家把笔记整理一下。”他答应会描述在布理发生的惊人事情,这样勉强算是平衡报导,可以让一本几乎全描述南方不那么重要历史的书稍稍有趣一点。
然后,有个年轻人要求来首歌,不过,众人全都沉默下来,他被大伙狠狠瞪了好几眼,就没人再敢重复这要求了。很明显的,人们可不想在大厅里面再惹事。
一行人还在的那天依旧十分平静,晚上也没有任何声音打搅布理。不过,第二天早晨大伙起得很早,虽然天气依旧不停下雨,但他们还是想趁天黑之前赶到夏尔,这可得要很赶才行。布理的人们都兴高彩烈地出来欢送,这可说是一年以来他们最高兴的时刻了,之前没看过这些穿着闪亮盔甲陌生人的村民也都惊叹不已。甘道夫的白胡子,他身上彷佛散发着光芒,他的蓝披风似乎只是遮掩阳光的云朵,那四名哈比人都好像是传说中出来的英雄一样;即使那些听到人皇登基消息哈哈大笑的人们,这时也都沉默下来,开始认为这一切可能都是有凭有据的。
“好啦,祝你们好运,希望你们能一路把好运带回家!”奶油伯说:“我之前应该先警告你们,如果我们听说的没错,夏尔的状况也不是很好,他们说发生了一些怪事。不过事情一件接一件的来,我都忙忘了。请恕我直说,你们回来之后真的变了,看起来应该是可以应付麻烦的人。我相信你们会把一切都处理妥当的。祝你们好运!你们越早回来我就越高兴!”
他们也向他道别,并且离开了旅店,走出西门,朝向夏尔而去。小马比尔就在他们身边,像以前一样,它还是背着一大堆行李;不过,它走在山姆身边,看起来心满意足。
“不知道老巴力曼到底是什么意思?”佛罗多说。
“我可以猜得到一些,”山姆闷闷不乐地说:“我在镜子里面看到的:树木被砍倒,我老爹被赶出来,我应该早点回去才对。”
“很明显南区一定出问题了,”梅里说:“烟叶到处都缺货。”
“不管是什么问题,”皮聘说:“我想罗索一定在幕后操纵。”
“可能牵连很深,但绝不是在幕后操纵,”甘道夫说:“你们忘记了萨鲁曼,在魔多之前他就开始对夏尔感兴趣了。”
“好啦,至少你会和我们一起去,”梅里说:“事情很快就会解决的。”
“我现在暂时和你们在一起,”甘道夫说:“但很快的我就不会了,我不会去夏尔,你们必须要自己搞定一切,你们之前的一切磨难就是为了这一刻啊。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吗?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的任务不再是导正一切,也不应该再帮助人们这样做。至于你们,我亲爱的朋友们,你们不需要帮助的,你们已经长大了。事实上,你们已经出类拔萃,可以和那些伟人相比,我再也不须要替你们担心了!”
“事实上,我马上就要转变了──我准备和庞巴迪尔好好散个步,我这辈子从来没和他好好谈过,他是个居家型男人,我则是注定东奔西跑。不过,我东奔西跑的日子已经结束了,我们应该会有很多事情可以聊。”
※ ※ ※
不久之后,他们来到了以前在东大道上和庞巴迪尔道别的地方,他们有些希望能够在这边看见他和大家打招呼。不过,大家失望了,南方的古墓岗和远处的老林都飘着浓密的雾气。
他们停了下来,佛罗多若有所思的看着南方。“我真想要再看看那个老家伙,”他说:“不知道他过的怎么样?”
“你可以放心,他过得一定都和以前一样,”甘道夫说:“我想他一定依然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对我们所作所为一点也不感兴趣,除了我们和树人的会面之外。或许你们以后可以来拜访他,不过,如果我是你们,我会赶回家去,不然,你们可能来不及在烈酒桥的门关上之前赶到。”
“可是那里没有门哪?”梅里说:“你也知道,那边路上没有门的。当然啦,那里有雄鹿地的大门,可是他们随时随地都会让我进去的。”
“你应该是说以前没有门吧,”甘道夫说:“我想你们等下会遇到的,你们在雄鹿地的大门口可能会遇到意想不到的麻烦,不过,你们都不会有问题的。再会了,亲爱的朋友们!还不是最后一次,时间还没到。再见!”
他让影疾离开大道,骏马纵身一跃飞过了路旁的堤道。甘道夫大呼一声,然后就像是北风一般冲向古墓岗,就这么消失了。
“好啦,我们就像是一开始一样,又只剩四个人了,”梅里说:“我们一个接一个的把大家留在身后,看起来真像是一场逐渐苏醒的梦境啊!”
“对我来说可不是,”佛罗多说:“我觉得比较像正准备睡着的情形。”
第十八节 收复夏尔
当一行人终于又累又湿的来到烈酒桥时,他们发现路被挡住了。在桥的两边都有着装着尖刺的大门,在河的另外一边还有几栋新盖的房子,两层楼、有着狭窄方形窗户的屋子,里面几乎没有灯光,看起来阴森森的,十分不符合夏尔的风格。
他们大力敲打外门,扯开喉咙大喊,一开始,根本没有人回应。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有人吹响了号角,窗内的灯火立刻熄灭了,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大喊:
“是谁?快走!你不能进来,你看不懂告示牌吗?日落之后,日出之前不得进入!”
“这里黑漆漆的,我们当然什么鬼都看不见,”山姆不甘示弱的大吼:“如果夏尔的哈比人在这种潮湿的晚上被关在外面,等我找到告示牌,我就要把它打烂。”
窗户关了起来,一群哈比人拿着油灯由左边的屋子跑了出来。他们打开内侧的大门,有些人走到墙上,当他们看见来客时,纷纷露出害怕的表情。
“快过来!”梅里认出其中一名哈比人。“霍伯·海沃,你最好是假装不认识我啦!我是梅里·烈酒鹿,我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这个雄鹿地的人怎么又会在这里?你应该是在干草门那边才对。”
“天哪!这是梅里先生,看他全副武装要打仗的样子!”老霍伯说:“妈呀,他们说你早就死了!据说在老林里面失踪了。看见你还活着我真高兴!”
“那就不要躲在门后大喊,快把门打开!”梅里说。
“抱歉,梅里先生,可是上级有命令。”
“哪个上级?”
“袋底洞的老大。”
“老大?老大?你是说罗索先生吗?”佛罗多说。
“我想应该是,巴金斯先生,可是我们现在只能叫他‘老大’。”
“是喔?”佛罗多说:“好啦,我很高兴至少他不再姓巴金斯了,很显然现在该是同家族的人让他知道好歹的时候了。”
门后的哈比人陷入一片寂静。“这样说不好啦,”一个人说:“他会听到的,如果你弄出这么多声音,你会吵醒老大的大家伙的。”
“我们会用让他大吃一惊的方法吵醒他,”梅里说:“如果你的意思是你的宝贝老大,从外面雇了强盗来,我们回来的就正是时候。”他从小马上跳了下来,在油灯的光芒下找到那告示,将它一把扯下来丢到门后。哈比人纷纷后退,还是不准备开门。“来吧,皮聘!”梅里说:“我们两个就够了。”
梅里和皮聘翻过门,哈比人一哄而散。另外一声号角响起。有一个高壮的身影从右边的大房子走了出来。
“这是怎么搞的!”他大喊着往前走。“有人要破门吗?你们赶快滚,不然我就弄断你们的臭脖子!”然后他停下脚步,因为他在黑暗中看见了亮晃晃的刀剑。
“比尔·羊齿蕨,”梅里说:“如果你不在十秒内把门打开,你会后悔莫及;要是你不听话,我会让你尝尝宝剑的滋味!等你打开这扇门之后,给我滚出去,再也不要回来,你本来就只是个小偷和胆小的强盗!”
比尔畏畏缩缩的打开大门。“把钥匙给我!”梅里大喊。但那家伙把钥匙丢向他脑袋,然后就冲向黑暗中。当他经过众人身边时,有人瞄准他的胫骨踢了一脚,他哀叫着消失在森林中,从此再也没有出现。
“干的好,比尔。”山姆指的是那小马。
“你们的大家伙已经被解决了,”梅里说:“我们等下再来看看老大是怎么一回事。现在,我们想要有个过夜的地方,既然你们把大桥旅店拆了,改成这个丑东西,你们得要想办法补偿我们。”
“抱歉,梅里先生,”霍伯说:“可是上面不准。”
“不准什么?”
“收容外人,多吃食物和诸如此类的事。”霍伯说。
“这个地方是怎么搞的?”梅里说:“这是收成不好,还是怎么样?这应该是个不错的夏天,收成很好吧!”
“是没错,今年相当不错,”霍伯说:“我们种了很多食物,但是我们不知道这些食物的下落。这些‘收集者’和‘分享者’到处点收、把东西储存起来。他们只收集,几乎不分享,大部分的东西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喔,算了!”皮聘打着哈欠说:“我今晚不想听这么多,我们自己也有带东西吃,给我们找个房间躺下来就好了,至少会比我曾经住过的许多地方好多了。”
门边的哈比人似乎还是局促不安,很明显的这又违反了其他的规定,但是,他们不敢阻止这四名身经百战的同胞。佛罗多下令再将门锁起来,当外面还是盗匪肆虐的时候,晚上有人看门是蛮聪明的作法。然后四个人找了个哈比人住的营房钻了进去,尽可能的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这个屋子看起来冷冰冰的,布置得很丑,柴火也不够,烧不出什么像样的火来;上面的房间则是一整排硬床,每面墙上都贴着布告和规定的列表,皮聘把它们全撕了下来。这里没有啤酒,吃的东西也很少,不过,一行人把背包里面的食物分一分之后,大家还是吃得差强人意。皮聘把第二天的柴火丢进火炉里,潇洒的违反了四号规定。
“好啦,你说说夏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边抽烟边聊。”他说。
“现在没有烟叶了,”霍伯说:“只有老大的人可以抽,所有的库存似乎都没有了。我们听说有很多被沿着古道运出南区,越过萨恩渡口,那大概是在去年底的时候,在你们离开以后。不过,据说在之前烟叶就已经开始少量的往外运。那个罗索──”
“霍伯·海沃,你最好不要多嘴!”其他几个人大喊道:“你知道上头不准我们谈这些东西,老大会听到的,我们就有麻烦了。”
“只要你们不打小报告,他就不会知道,”霍伯生气的回嘴。
“好啦,好啦!”山姆说:“这样已经够了,我也不想听了,没人欢迎、没啤酒、没烟抽,竟然只有一大堆狗屁规定和半兽人的生活。我希望能够先休息,因为明天一定得好好整顿一番。我们先好好睡一睡,等明天早上再说吧!”
※ ※ ※
新的老大很明显有特别的办法获取情报,从大桥到袋底洞有四十哩,但有人还是急匆匆的赶了过去,很快的,佛罗多和朋友们就发觉了这个状况。
他们并没有作出什么天衣无缝的计划,只想到要先一起去溪谷地,在那边休息一下;但是,在看见目前的情形之后,他们决定立刻往哈比屯前进。第二天,他们就沿着大路朝向目标前进。风已经停了下来,但天空依旧一片晦暗,大地看起来有些哀愁和孤寂,但这毕竟已经是十一月初,秋天的尾声了。在他们的眼中,附近似乎在烧很多东西,黑烟从许多地方冒了出来,从林尾的地方冒出了一大团的黑气。
随着夜色降临,他们来到了蛙村附近,这是在大陆旁的一个小村庄,大概距离大桥有二十二哩左右。他们本来准备在这边过夜。蛙村的浮木旅店是间相当不错的小旅馆。但是,当他们来到村庄的东边时,遇到了一个路障,上面挂着牌子写道:‘没路’。在后面则是有一大群夏尔警备队,手中拿着棍子,头上插着羽毛,看起来十分有威严,但却又一脸恐惧。
“这是搞什么鬼?”佛罗多强忍住笑问道。
警备队队长,插着两根羽毛的哈比人说:“就是你看到的样子,巴金斯先生,我们要以破门、撕毁规定、攻击守门人、非法入侵、未经允许在夏尔睡觉、用食物贿赂守卫的罪名逮捕你。”
“还有吗?”佛罗多说。
“应该说完了,”警备队队长说。
“如果你想要的话,我还可以再加上几个,”山姆说:“臭骂你们的老大、想要打他的猪头、觉得你们警卫像白痴。”
“好了,先生,这样应该够了,老大命令你们安静的过来。我们准备把你们带到临水路那边,交给老大的手下,等到他判决之后,你们可以再辩解。不过,如果你们不想在牢洞里面待太久,我建议你们少说一点。”
佛罗多和伙伴们哄堂大笑,让队长觉得相当尴尬。“别傻了!”佛罗多说:“我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我正准备要去袋底洞处理私事,如果你们坚持一起来,那就随便你们。”
“好极了,巴金斯先生,”队长将路障推开。“但请别忘记我已经逮捕了你!”
“我不会的,”佛罗多说:“我永远不会忘记,但以后我会原谅你的。我今天不想要再走了,请诸位护送我们到浮木旅店去,我会乖乖听话的。”
“没办法耶,巴金斯先生,旅店关门了。在村子的另外一边有个警备队的营房,我带你去那边好了。”
“好吧,”佛罗多说:“你们先请,我们随后跟上。”
山姆仔细地观察着这些警备队员,终于找到了一个他认识的家伙。“嘿,这不是罗宾·小鸡吗?”他大喊着:“过来,我要和你说话!”
小洞警员畏缩地看着队长一眼,对方虽然生气,但却不敢插手。于是他退后几步,走到下马的山姆身边。
“听着,小鸡罗宾!”山姆说:“你是在哈比屯长大的,应该知道不能和佛罗多先生作对吧!还有,旅店为什么关门了?”
“它们全都关了,”罗宾说:“老大不开放啤酒销售,至少一开始是这样的,但我想应该都被他手下喝掉了。而且他也不准人们到处跑,如果他们必须到别的地方,这些人得去警备队报到,说明原因。”
“和这堆胡说八道搞在一起真是丢人,”山姆说:“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待在旅店里面吗?不管你是不是当班,你每次都会溜进去。”
“山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啊。不要逼我嘛!我能怎么办?你知道我七年前就当上警员,那是这一切开始之前了。那让我有机会到处跑跑,看看朋友、听听消息,知道哪里有好啤酒,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是,如果这工作不再让你感到光荣,你可以拒绝做下去啊!”山姆说。
“上头不准,”罗宾回答。
“如果我再听到什么不准,”山姆说:“我就要生气了。”
“我可不会阻止你,”罗宾压低声音说:“如果我们一起生气,可能可以改变些什么。山姆,但关键是那些人类,那些老大的手下。他会派他们到处跑,如果我们这些小家伙胆敢争取权益,他们就会把他拖去牢洞。他们先把老水饺──喔,就是市长威尔·小脚抓去关,然后他们又抓了更多人。最近状况越来越糟,现在他们开始打人了。”
“那你为什么要帮他们忙?”山姆生气的说:“是谁派你来蛙村的?”
“没有人,我们都留在这个警备队营房里面,我们现在是东区第一战队了。现在已经有一百多个警备队员,他们还想找更多来执行这些新规定。大多数的人都是被强拉进来的,但有些人不是,即使夏尔也有一些人喜欢多管闲事和说大话。还有更糟糕的,有些人会替老大和他的手下刺探消息。”
“啊!你们就是这样才听说我们的,对吧?”
“没错,我们现在不能送信了,但他们还是在利用以前的快递系统,在不同的地方安排有专门的跑者。昨天有人从小畦那边送了份‘密件’过来,另一个人从这边接手。今天下午就有消息回来,说要逮捕你们,带去临水路,不能直接带去牢洞,老大很显然想要立刻见你们。”
“等到佛罗多对付他之后,他就不会那么急了。”山姆说。
※ ※ ※
蛙村的警备队营房和大桥边的一样烂,这只有一层楼,但窗户同样的狭窄,而且这还是用歪歪扭扭的劣质砖块盖出来的。里面又湿又冷,晚餐就在一张好几星期没擦过的桌子上吃,食物也同样糟糕,一行人很高兴可以摆脱这个地方。这里距离临水路大概有十八哩左右,他们早上大约十点时出发。他们本来想要早点出发,只是他们刻意拖延,想要整整队长。西方已经转为北风,变得更冷了,但雨已经停了。
事实上,众人离开的模样相当的搞笑,那些出来围观的人们,只是不太确定老大准不准他们在这个时候大笑。有十几名警员奉命护送这些“囚犯”,但梅里逼他们走在前面,佛罗多和朋友们则是骑马在后。梅里、皮聘和山姆旁若无人地谈笑、唱歌,警员们则是板着脸往前走,试图装出一付很威严的样子;不过,佛罗多则是一言不发的沉思,看起来相当的哀伤。
他们途中遇上了一个正努力修整围栏的老爹。“哇哈!”他取笑道:“到底是谁抓谁啊?”
两名警员立刻离开队伍,冲向他。“队长!”梅里大声说:“命令你的部下回到原来的位置,不然我就要亲自动手了!”
两名哈比人在队长的命令之下,乖乖地走了回去。“排好队!”梅里说,在那之后,他们刻意加快小马的脚步,让警员们被迫拼了老命赶上。太阳冒出头来,即使在这寒风中,他们也很快的开始喘气和冒汗。
到了各区分界石的时候,他们终于放弃了。这群人只有在中午的时候休息过一次,这天整整走了十四哩路。现在已经三点了,他们又饿又累,已经无法赶上这速度了。
“好啦,你们自己慢慢赶过来!”梅里说:“我们要继续了。”
“再见啦,小鸡罗宾!”山姆说:“我会在绿龙旅店外面等你,希望你没忘记那在哪里,路上别乱跑啦!”
“你们这是脱逃和破坏规定,”队长不高兴地说:“这可不能叫我负责。”
“我们还会打破很多东西,也都不会叫你负责的,”皮聘说:“祝你好运啦!”
一行人继续前进,当太阳开始缓缓地沉入白岗之后时,他们终于来到了临水路附近,在这里,他们才真正感受到震撼。这是佛罗多和山姆从小长大的地方,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地方比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都要看重。他们自小看到大的许多屋子都不见了,有些似乎是被烧掉的。原来在水池旁边一整排的可爱哈比地洞也全都不见了,水边美丽的花园现在也长满了杂草。更糟糕的是,在池边还有一整排丑陋的新屋子,原先是哈比屯路靠近岸边的位置,那边之前有一整排树,现在全都没有了。当他们难过地看着袋底洞时,他们看见了远方有座砖块搭成的高大烟囱,它正不停的朝着天空排放黑烟。
山姆觉得满腔怒火。“佛罗多先生,我要带头冲进去!”他大喊着:“我要去看看怎么搞的,我想要找我老爹!”
“山姆,我们最好先搞清楚这是什么状况,”梅里说:“我猜那‘老大’应该会有不少手下,我们最好先找个人告诉我们目前的状况。”
但是,在临水路一带所有的屋子和地洞全都门窗紧闭,没有人出来迎接他们。这状况让他们觉得很奇怪,但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原因。当他们走到哈比屯尽头,几乎化成废墟的绿龙旅店时,看见了六七个猥琐的男人靠着墙壁聊天,他们的眼睛很小,脸色泛黄。
“就像布理看到的那个比尔的朋友,”山姆说。
“我在艾辛格也看到很多这种人。”梅里嘀咕着。
这些坏蛋们手中拿着棍棒,腰间别着号角,但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别的武器。当一行人靠近时,他们离开了墙壁,走到路中央挡住去路。
“你们要去哪里?”一个最高大、看起来最邪恶的家伙说:“再过去不是你们能走的路了,那些警员到哪里去了?”
“正在后面赶过来,”梅里说:“或许有点腿酸吧,我们答应要在这里等他们。”
“啥?我刚刚不是说过了,”那个坏蛋对同伴说:“我告诉萨基说最好不要相信那些小蠢蛋,我们应该派我们自己人去才对。”
“哼,会有什么差别吗?”梅里说:“我们这边是不常有人拦路打劫啦,但我们知道要怎么对付他们。”
“拦路打劫?”那人说:“你们用这种态度说啊?最好改一改,不然我们会亲自动手的。你们这些小家伙实在搞不清楚状况,你们不要太依赖老大的好心肠啊!萨基现在来了,他会照着萨基的话做。”
“那又是谁?”佛罗多静静地问。
“这个地方需要好好整顿一下,”那坏蛋说:“萨基会完成这个工作,如果你们逼他,他会来硬的,你们需要更大的老大。如果还有更多麻烦,年底以前就会有个更大的老大来管你们。你们这些小老鼠,到时就可以学到教训。”
“是啊,我真高兴可以先听到你们的完美计划,”佛罗多说:“我正准备要去找罗索大人哪,他或许会有兴趣听一听的。”
那坏蛋笑了。“罗索!他早就知道啦,你别担心,他会照着萨基说的话做,因为如果老大惹麻烦,我们可以换老大的。你明白吗?如果你们这些小家伙,老是爱挤进那些不受欢迎的地方,我们可以耍耍狠让你们见识一下。明白吗?”
“是的,我明白了,”佛罗多说:“至少我明白你们这里实在是跟不上时代了,自从你们离开南方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情,你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所有的坏蛋都一样。邪黑塔已经崩溃,人皇已经在刚铎登基了,艾辛格已经被摧毁,你们的主人已经成了荒野中的乞丐,我在路上还遇到过他。人皇的使者很快就会来绿荫路了,不会有艾辛格的强盗来支援你们了。”
那人瞪着他,露出了笑容。“荒野中的乞丐!”他模仿着。“喔,是嘛?尽管乱掰,尽管乱说吧,可怜的小家伙,但这可不能阻止我们在这个肥沃的土地上住下来。而且──”他在佛罗多的面前一弹手指,“人皇的使者!真好啊!如果我看到的话,我会记住的!”
这对皮聘来说实在太过份了。他的思绪飘回到可麦伦平原上的庆典,而眼前这个下三滥竟然称呼魔戒持有者为“可怜的小家伙”!他掀开斗篷,拔出宝剑,刚铎的黑银制服闪耀着光芒。
“我就是人皇的使者,”他说:“刚刚和你说话的是人皇的好友,也是西方大地上最著名的英雄。你不只坏,而且蠢,跪下来求饶,不然我就会用这把杀过食人妖的宝剑给你好看!”
那柄剑在阳光下反射着让人目眩的光芒,梅里和山姆也同时拔出剑,赶到皮聘身边,但佛罗多并没有动作。坏蛋们纷纷后退,恐吓布理的农民、欺负胆小的哈比人一直是他们平日的工作,拿着利剑、凶狠的哈比人则是前所未见的景象。这些陌生人的语调和口气,的确是他们未曾听过的,这让他们感到极为胆寒。
“快走!”梅里说:“如果你们敢再打搅这村庄,你们会后悔的!”三名哈比人不断进逼,那些坏蛋转身逃跑,一路沿着哈比屯路没命奔逃,沿路则是不停地吹着号角。
“好啦,我们回来得还不算太迟!”梅里说。
“一点也不迟,或许有点晚了,我想我们大概来不及救罗索了!”佛罗多说:“可怜的笨蛋,但我还是替他感到遗憾。”
“救罗索?你这是什么意思?”皮聘说:“我们应该是要打垮他吧!”
“皮聘,我想你大概没弄清楚状况,”佛罗多说:“罗索根本不想要变成这样,他的确是个坏心眼的家伙,但他现在进退维谷。这些坏蛋其实才是真正的老大,他们以他的名义横征暴敛,破坏一切,现在,甚至不再需要以他当挡箭牌。我猜他现在应该已经成了袋底洞的囚犯,而且还十分害怕,我们应该设法救他出来。”
“真是让我没意料到啊!”皮聘说:“我真没想到这趟旅程的最后,竟然会是在夏尔和混种半兽人以及坏蛋打斗,而且还要救那个死罗索!”
“打斗?”佛罗多说:“是嘛?我想可能也会演变到那样。不过,请记住:绝对不要杀哈比人,即使他们投靠了另一边也不行。我是说真的心甘情愿的听命,而不是因为害怕而被迫服从。夏尔的哈比人从来不会自相残杀,现在也不例外,如果可能的话,最好不要流血。按捺住你们的脾气,到最后一刻才动手!”
“可是,如果有很多这种坏蛋,”梅里说:“就一定会打起来的。亲爱的佛罗多,只是感到震惊或哀伤,是救不了罗索和夏尔的。”
“是啊,”皮聘说:“第二次要吓走他们就很困难了。他们这次是没有心理准备,你们听见了那号角声吗?很明显附近还有别的坏蛋,等到人数比较多的时候,他们会更大胆的。我们晚上最好找个掩护,虽然我们都有武器,但毕竟我们只有四个人。”
“我有个点子,”山姆说:“我们去南路那边找汤姆·卡顿!他一直都很顽固,而且他有很多儿子都是我的朋友。”
“不行!”梅里说:“找地方掩护是没有用的。之前人们都一直在这样做,这正好趁了坏蛋们的心意。他们只会使用武力,把我们逼到角落,赶我们出去,或是把我们烧死。不行,我们得要立刻行动才行。”
“行动什么?”皮聘说。
“唤醒整个夏尔!”梅里说:“就是现在!唤醒所有的同胞!你们也看得出来,他们痛恨这一切:除了一两个无赖之外,每个人都痛恨这一切。夏尔的居民偏安已久,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们只需要一根火柴,就会烧成熊熊烈火。老大的手下都明白,他们会想要赶快把我们扑灭,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了。”
“山姆,如果你同意的话,你可以赶去卡顿的农场,他是这边的意见领袖,也是最坚强的家伙。快点!我要吹响洛汗的号角,让他们听听从来没见识过的乐音!”
一行人骑到村庄正中央,山姆策马朝南奔向卡顿家,他没跑多远,就听见响彻云霄的号角声,它在山丘中和平原上不停回汤,这号角声让山姆差点想要勒马冲回去。他的小马人立起来,大声嘶鸣。
“冲啊,小子!冲啊!”他大喊着:“我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然后他听见梅里改变了调子,吹起了雄鹿地的紧急号声,让大地也为之震动。
醒来!醒来!失火!敌人!醒来!
失火,敌人!快醒来!
山姆可以听见身后传来许多的吵杂声和开关门的声音,在他之前,灯光纷纷亮起,狗儿狂吠、脚步声四起。在他来到路底之前,农夫卡顿就领着三名孩子冲向他,那是小汤姆、乔力和尼克,他们手中都拿着斧头,挡住了去路。
“等等!这不是那些强盗,”山姆听见农夫说:“从体型看起来应该是哈比人,但穿着很奇怪。嘿!”他大喊道:“你是谁,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是山姆──山姆·詹吉,我回来了!”
老农夫卡顿又走近了些,趁着天光打量他。“哇!”他吃惊地说:“声音是没错,山姆,你的脸也没怎么变,但你穿成那样,我在大街上也认不出你来。看来你去了很远的地方,我们都担心你已经死了。”
“我才没死!”山姆说:“佛罗多先生也活得好好的,他和朋友们在这边,那声音就是他们弄出来的,他们想唤醒夏尔。我们准备赶走那些坏蛋,还有他们的老大,我们准备现在就开始!”
“很好,好极啦!”农夫卡顿说:“终于让我等到了!我一整年都想要推翻这些家伙,但人们就是不肯帮忙,而且我还有老婆和小玫必须担心。这些坏蛋终于要受报应了,孩子们,快点来!临水路要起义啦!我们最好不要错过!”
“卡顿太太和小玫怎么办?”山姆说:“把她们留在这边不安全。”
“我家的尼伯斯会留下来,如果你有心的话,也可以去帮他。”老农卡顿露出诡异的微笑,然后他和儿子们就跑向村中。
山姆匆忙地来到屋前,卡顿太太和小玫就站在院子前的石阶上,尼伯斯抓着稻草叉站在两人前面。
“是我!”山姆边靠近边大喊:“是山姆·詹吉!尼伯斯,你可别刺我啊,不过,其实没什么关系,我里面有穿锁子甲。”
他从马上跳下,走上石阶,三人沉默地瞪着他。“晚安哪,卡顿太太!”他说:“你好哇,小玫!”
“山姆好!”小玫说:“你到哪里去了?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从春天就一直等你回来,你们并不急嘛,是吧?”
“或许吧,”山姆有些尴尬地说:“但我现在就比较急了,我们准备对付那些坏蛋,我得要赶快回到佛罗多先生身边,但我想我可以先看看卡顿太太过得怎么样,还有你,小玫。”
“我们过得很好,谢谢你!”卡顿太太说:“如果不是这些偷抢拐骗的家伙,至少应该算过得很好。”
“好啦,你快走了!”小玫说:“如果你之前一直照顾佛罗多先生,正当局势危险的时候,你干嘛抛下他不管?”
这对山姆来说实在很难解释,可能花上一整星期都没办法说清楚。他转过身,骑上马,但正当他准备离开时,小玫跑下阶梯。
“山姆,我觉得你看起来很帅唷!”她说:“加油!要小心照顾自己!等你除掉那些坏蛋之后,赶快回来这边!”
※ ※ ※
当山姆赶回去的时候,他发现全村的人都已经醒了过来;事实上,除了很多年轻的哈比人之外,已经有一百多个壮年的哈比人拿着斧头、重锤、长刀和棍棒赶了过来。几个人甚至带着狩猎用的弓箭,还有更多人正从外面的农场赶过来。
几个村民点起了一大团火,一方面是为了让大家保暖,一方面也是因为这是老大禁止的事情之一,连夜色都无法完全掩盖这熊熊的烈火,其他人则是在梅里的命令之下,在道路的两边设起路障。当警员们赶来时,他们则是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但等到他们一明白状况之后,大多数的人都拔下羽毛加入这场起义,其他人则是悄无声息的溜走了。
山姆在营火边找到了正在和农夫卡顿谈话的佛罗多和伙伴们,临水路的居民则是敬佩地站在一旁围观。
“好啦,下一步该怎么办?”农夫卡顿说。
“我不确定,”佛罗多说:“我得知道更多一些才行,这些强盗有多少人?”
“很难说,”卡顿说:“他们经常到处跑,来来去去。有些时候他们在哈比屯会有五十个人,但是他们经常会到处跑,照他们所说的一样‘收集’或是偷窃东西。不过,在老大身边的人通常不会少于二十人。他在袋底洞,至少之前还在,但他现在并不常离开地洞了。事实上,已经有一两个礼拜没有人看过他了,但那些人类不让我们靠近。”
“哈比屯不是他们唯一的根据地,对吧?”皮聘说。
“不,很可惜,”卡顿说:“我听说在长底和萨恩渡口也有不少人,有些人在林尾附近鬼鬼祟祟的行动,他们在汇口也有房子,而且还有他们所说的牢洞;米丘窟的旧地道被他们改造成仓库,用来囚禁胆敢反抗他们的人。不过,我想整个夏尔也不过最多三百个人,或许更少。只要我们团结在一起,我们就可以打败他们。”
“他们有什么武器吗?”梅里问。
“鞭子、刀子和棒子,够他们用来欺负我们,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只亮出这些东西。”卡顿说:“但是,如果起了冲突,我打赌他们还有更多东西,有些人还有弓箭,他们射死了我们一两名同胞。”
“佛罗多,听见了没!”梅里说:“我就知道我们一定得开打的。好啦,这下是他们先开杀戒的。”
“不完全是,”卡顿说:“至少射人这方面不是,那是图克家先动手的。皮瑞格林先生,你老爸从一开始就看那个罗索不爽,他常常说如果要当什么老大,只有夏尔的领主是理所当然的。当罗索派人过去时,他还是不改口,图克家运气不错,他们在绿丘有很深的洞穴,就是那些大地道什么的,那些强盗也进不去,他们也不让这些家伙进来。如果他们大胆的做了,图克家族就会射杀他们。图克家射死了大概三个入侵和抢劫的家伙,在那之后,这些强盗就变得更残暴了。他们相当严密的监视着图克区,现在人们进不去也出不来。”
“图克家族果然不愧是老图克的子孙哪!”皮聘大喊:“但现在有人要进去了,我要去大地道,有谁要和我一起去?”
皮聘和六七名少年骑着小马离开了。“到时再见!”他大喊着:“这边过去只有十四哩,我明天一早就会带图克家的大军来支援。”梅里在他们走了之后又吹了一声号角,众人纷纷欢呼。
“不管怎么说,”佛罗多对附近所有的人说:“我不希望流血,即使是那些坏蛋也是一样;除非是到了最后关头,为了阻止他们伤人。”
“好啦!”梅里说:“从现在开始,哈比屯的家伙随时都有可能来拜访我们,他们可不会是来和我们聊天的。我们会试着和平解决,但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我有个计划!”
“很好,”佛罗多说:“交给你来安排。”
就在那时,被派去哈比屯探查情况的几名哈比人跑了回来。“他们来了!”他们说:“大概二、三十个,可是有两个往西跑了。”
“我想应该是去汇口那边,”卡顿说:“应该是去找更多帮手。好啦,反正两边都是十五哩,我们暂时还不须要担心他们。”
梅里匆忙地跑开开始发号施令,农夫卡顿清开街道,把所有人都赶进屋内,只有拿着武器的年长哈比人留在外面。他们没有等很久,很快的,他们就可以听见对方大声交谈和沉重的脚步声。一整群强盗正往这边走。他们看见路障,不禁哈哈大笑,他们实在很难想像在这个穷乡僻壤,会有什么力量能抵抗二十个他们的力气。
哈比人打开路障,站到一边去。“多谢你们!”那些人们笑着说:“在我们拿出鞭子来之前,你们最好赶快回家去。”然后,他们沿街大喊:“快把火灭掉!进屋去,留在里面!不然我们一年就要抓五十个人去关。快进去!老大不高兴了。”
没有任何人理会他们,当那些强盗经过之后,他们无声无息地紧跟在后面。当那些坏蛋走到营火边时,农夫卡顿单枪匹马的站在那边烤手。
“你是谁,你以为你在干嘛?”强盗头子说。
农夫卡顿缓缓抬起头,“我还正准备问你这问题哪!”他说:“这不是你的家园,也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我们可想要替你找个地方待啊,”头子说:“我们要抓你,弟兄们,抓住他!带他去牢洞,让他安静点!”
坏蛋们朝他走了一步,就停了下来。他们四周突然喧哗起来,这才意识到农夫卡顿并不孤单,他们被包围了。在火光边缘的黑暗中,哈比人们成群结队的走出,这次几乎有两百多人,每个人都拿着武器。
梅里走出来说道:“我们之前见过面,”他对头子说:“我警告你不要再回来,我再警告你一次:你站在亮处,附近都是弓箭手,如果你敢碰这农夫一根汗毛,你立刻就会被射死。放下你们的武器!”
头子看着四周:他被困住了,但他并不觉得害怕,只要身边还有这些弟兄就没问题。他对哈比人太不了解,以致于低估了自己所在的危险,他愚蠢的决定抵抗,突围应该很简单。
“上啊,弟兄们!”他大喊着:“让他们见识一下!”
他左手拿着长刀,右手拿着棍子朝着包围圈冲,试着冲回哈比屯。他对准挡路的梅里狠狠砍去。四支箭同时射中他,将他当场射死。
这对其他人来说够了,他们放弃了。他们丢下武器,被绑在一起,被赶到一个他们自己盖的小屋内。然后,哈比人将这些人手脚绑起,锁上门,派人在外面看守,那个死掉的头子被众人拖去埋了。
“看来太简单了,对吧?”卡顿说:“我就说我们可以打垮他们的,但我们需要人激励。梅里先生,你回来得正好。”
“还有更多事情要做,”梅里说:“如果你推测的没错,我们只不过解决了十分之一的问题而已。现在天黑了,我想他们第二次攻击应该会是在天亮之后,然后我们就必须去对付老大。”
“为什么不是现在?”山姆说:“现在也不过六点左右,我想要见见我老爹。卡顿先生,你知道他怎么了吗?”
“他过得并不好,山姆,但也不算差,”农夫说:“他们挖掉了袋边路,这对他来说是一大打击。他现在住在那些老大手下的人们所盖出的房子里面,就在临水路底一哩左右的地方。但他有时会来找我,我会想办法让他吃得比一些可怜的人要好,当然,这都是违反规定的。我本来想要把他接过来,但老大不准。”
“卡顿先生,实在太感激你了,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山姆说:“但我好想要见见他。那个老大和他们说的什么萨基,在天亮之前可能还会惹事的。”
“好啦,山姆,”卡顿说:“挑一两个小家伙陪你,去我家附近。你不必要靠近哈比屯那边,我家的乔力会带你去的。”
※ ※ ※
山姆离开了,梅里沿着村外安排了哨兵,在路障口则安排了夜卫,然后他和佛罗多与农夫卡顿一起离开。他们和一家人坐在温暖的厨房里,卡顿家人礼貌性的问了几个关于这次旅行的问题,但对答案并不真正在意,他们比较关心夏尔的状况。
“这一切都是痘王开始的,喔,这是我们替他取的绰号,”卡顿农夫说:“佛罗多先生,这是从你一离开之后就发生的。痘王老是爱胡思乱想,看起来他想要拥有一切,指使其他人。很快的他就有了比其他人更多的东西,而他还是想要更多,只是,他从哪里弄来资金就是个谜了。他买了磨坊、仓库和旅店还有农场、烟叶田。他在来到袋底洞之前,就已经从山迪曼手中买下了磨坊。”
“当然,他一开始在南区就继承了很多他爹留给他的财产,看起来他卖了很多最上等的烟叶,过去一两年间都偷偷的往外运。到了去年年底时,他开始送走大批大批的东西,不只是烟叶。货品开始短缺,冬天也来了,人们开始不高兴,但他想办法处理掉这些不满。一大群人类,大部分是强盗无赖之流,拖着大车过来了。有些是把东西往南运,有些则留了下来,接着还有更多人过来。在我们搞清楚状况之前,他们已经在整个夏尔定居下来,到处砍树挖洞、任意盖屋破坏。一开始痘王都会赔偿那些东西,但很快的他们就开始到处指使,恣意任为。”
“然后开始起了一些争执,但这还不够。市长老威尔去袋底洞抗议,但他根本没到那边,半路上他就被这些坏蛋抓走了,把他关在米丘窟的洞穴里,现在他人还在那边。在那之后,大约是新年左右,就不再有市长了。痘王开始叫自己警长老大,或就是警长,然后开始高压统治一切,如果有人心生不满,他们就会跟在威尔之后,因此,事情越变越糟糕。除了给这些人类用的之外,根本就没有烟叶了。老大不准我们喝啤酒,只有他的属下可以。他关闭了所有的旅店,除了规定之外,其他的东西都变得越来越少。有些人会把东西藏起来,那些坏蛋就会来搜刮,说是要‘平均分享’,解释起来的意思就是他们有全部,我们什么都没有,除非你们可以在警备队获得他们的同意。一切都变得很糟糕,但自从那个萨基来了之后,更是急转直下。”
“这个萨基是谁?”梅里说:“我听过有人提到他。”
“看来是这些坏蛋中最大的,”卡顿回答:“在上次收割的时候,或许是九月底,我们第一次听到他。我们从来没看过他,只知道他在袋底洞,我猜他现在是真正的老大了。所有的坏蛋都听他的,破坏、放火,现在竟然到了杀戮的程度,他们一点也不会有罪恶感。他们会砍倒树木,就让它们枯死,他们烧掉屋子也不会再盖。”
“就拿山迪曼的磨坊来说好了,痘王一进袋底洞几乎就立刻把它拆了。然后他带了很多脏兮兮的人类来,盖了更大的一栋,装了很多外地的轮子什么鬼的。只有那个傻泰德觉得很高兴,他的工作现在成了替那些人擦轮子,亏他老爹还是磨坊主人呢!根据痘王的说法,他是想要磨更多的麦子。他还有其他类似的磨坊,但你得要有麦子才能磨啊,我们的生产也没有比以前多,根本没办法供应给这些新磨坊。自从萨基来了之后,他们根本就不再磨东西了,它们每天不停的敲敲打打,发出恶臭和浓烟,哈比屯即使晚上也不得安宁。他们会故意倒出脏水,把这边的水源都污染了,连烈酒河都开始受影响。如果他们想把整个夏尔变成沙漠,那这可是正确的做法。我不认为那个愚蠢的痘王在背后控制一切,我推测应该是那个萨基。”
“没错!”小汤姆说:“对啦,他们甚至抓走了痘王的老妈,那个罗贝拉,大家都知道只有他最爱她。哈比屯有人看到了,她正拿着旧雨伞在路上走,有些坏蛋推着大车往上走。”
“‘你们要去哪里?’她问。”
“‘去袋底洞,’他们说。”
“‘干嘛?’她问。”
“‘替萨基盖房子,’他们说。”
“‘谁准你们的?’她说。”
“‘萨基说的,’他们回答:‘老妖婆,别挡路!’”
“‘你们这些强盗,我会让你们的萨基学到教训!’她拿着雨伞就去找那个有她两倍高的头子,他们就这样抓走了她,不看她一把年纪,居然把她关到牢洞里。他们也带走了两个我们的朋友,但她可是其中抵抗最激烈的家伙哪!”
正当众人聊到一半时,山姆带着老爹冲了进来。老詹吉看起来并没怎么变老,但听力似乎变差了些。
“晚安哪,巴金斯先生!”他说:“我真高兴可以看你平安归来。请容我大胆挑剔一下,你根本不应该卖掉袋底洞的,我以前就这么说,一切坏事都是这样开始的。当你在外国旅游的时候,听我山姆说,你在那些山区追赶黑影人,不过他到底没说清楚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他们则是把袋边路都挖掉,把我老家给夷平了!”
“詹吉先生,我真是非常抱歉,”佛罗多说:“但我现在回来了,我会尽力补偿你的。”
“好啦,这样就够了,”老爹说:“佛罗多·巴金斯先生是个最慷慨的哈比人,我从以前就这样说,不过其他和他同姓的人就不一定了。我希望山姆很乖,没有惹事吧?”
“乖得很,棒极了,詹吉先生,”佛罗多说:“事实上,不知道你相不相信,但他是全世界最有名的人了!从海边到大河流域,他们都替他写歌,歌颂他的丰功伟业。”山姆胀红了脸,但他感激地看着佛罗多,因为小玫的眼中发着光,正冲着他笑。
“我可真难相信哪!”老爹说:“但我看得出来他这次交了一些怪朋友。他的铁背心哪里来的?不管看起来好不好看,我可穿不习惯这种铁衣服。”
※ ※ ※
农夫卡顿一家人和客人全都起了个大早,一夜无事,但在天亮之后一定会有更多麻烦的。“看起来袋底洞似乎没有剩什么强盗了,”卡顿说:“但汇口的人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大伙用过早餐之后,图克区的使者来了,他非常兴奋。“领主通知了全区,”他说:“消息传得像野火一样快,监视我们的坏蛋还活着的都往南逃了。领主派人追踪他们,准备抵挡更多的敌人,但他还是派皮瑞格林先生带多余的人力来支援。”
第二个消息就比较不妙了,离开一整夜的梅里在十点左右骑马赶了回来。“大概四哩之外有一大群敌人,”他说:“他们从汇口那边沿着路过来,路上有许多流浪的坏蛋也加入了他们。他们大概有一百多个人,而且他们还沿路放火。该死!”
“啊!这些家伙是不会谈判的,如果他们抓到机会,一定会动手的,”卡顿农夫说:“如果图克家不赶快来支援,我们得要找好掩护,直接开火。佛罗多先生,在这一切结束之前,看来我们得要好好打上一仗。”
幸好图克一族来得比较快,不久之后,大约一百多人就在皮聘的带领下赶了过来,梅里现在有了足够的人手对抗那些坏蛋。斥候回报他们保持着紧密的队形,他们知道附近全都起义了,很显然想要毫不留情的对付他们,特别是镇压这场起义的中心。不过,不管他们的决心有多坚强,他们之中似乎都没有懂得战术的领袖。他们毫无防备的来了,梅里很快的安排好他的战略。
※ ※ ※
坏蛋们沿着东路走过来,他们毫不迟疑的转向临水路,这路的两边有蛮高的陡坡。绕过转弯处之后十几尺,他们就在大路上遇到了一辆翻倒的车子,这让他们停了下来。这时,他们注意到两边的陡坡上都挤满了哈比人。在他们身后,其他的哈比人又从附近推出了之前隐藏起来的车子,也把他们的退路挡了起来。一个声音从坡上对他们说道:
“好啦,你们已经走进陷阱中了,”梅里说:“你们从哈比屯来的同伴也是一样,一个死了,其他都成了俘虏。放下你们的武器!退后二十步,坐下来,想要逃跑的就会被射杀。”
但这次,这些坏蛋就没这么容易屈服了。几个人听话照做,但很快就被同伴阻止了。二、三十名强盗冲向车子,六名被射死,但其他人在杀死两名哈比人之后,就朝向林尾的方向四散奔逃。这些人跑到一半又有两人倒下,梅里吹响了号角,四野传来许多的回应。
“这些人逃不远的,”皮聘说:“现在到处都是我们的猎人。”
那些被困在陷阱中的人类大约仍有八、九十名,他们随即试着往不同的方向突围,哈比人们被迫用弓箭或是斧头攻击他们。许多比较强悍的家伙从西边突围,转过身开始攻击包围者,这时他们满脑子只有杀戮,已经不再多想逃跑的事情。几名哈比人战死,其他的人开始动摇,原先在东边的梅里和皮聘立刻冲过来攻击对方。梅里自己杀死了一个带头的家伙,对方浑身肌肉,看起来像是只高大的半兽人;然后他让部队全都退开,将这些人类包围在弓箭手的火网中。
最后,一切都结束了,有将近七十名的强盗被杀、数十名被俘,十九名哈比人战死、三十名负伤。强盗的尸体被用车子拖走,丢进附近的一个旧沙坑里面,这里从此就被称为“战坑”;牺牲的哈比人则被一起合葬在山边的一块墓地中,稍后竖起了一块纪念碑,并且也建造了一座花园。一四一九年的“临水之战”就这么结束了,这是夏尔中发生的最后一场战斗,也是自从一一四七年北区的“绿原之战”以来唯一的一场战斗。虽然牺牲的人数少得让人庆幸,但也替它在红皮书中争取到了一席之地,所有参与此役的人都被列入名单中,被日后夏尔的历史学家所熟记。卡顿家的崛起和出名就是从这场战争开始的,不过,在名单的最上面两个,还是威名显赫的梅里雅达克和皮瑞格林将军。
佛罗多也有参战,但他并没有拔剑,而他主要扮演的角色,是拦阻怒火攻心的哈比人杀死那些弃械投降的敌人。等到战斗结束,安排好善后工作后,梅里、皮聘和山姆回来找他,四人一起前往卡顿家。他们吃了顿下午的正餐,佛罗多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想我们该对付这个‘老大’了。”
“没错!越快越好,”梅里说:“也别太心软!他必须为了带来这些强盗而负责,他们的所作所为也都要算在他头上。”
农夫卡顿召集了二、三十名比较强悍的哈比人护送他们。“我们只能猜测袋底洞没有人留守,”他说:“但我们不能确定。”然后,众人就在佛罗多、山姆、梅里和皮聘的带领之下出发了。
这是他们这辈子最哀伤的一刻,那巨大的烟囱出现在面前,当他们越来越靠近水边的村庄时,两边林立着新盖的、丑陋的砖屋。最后,他们看见了那新磨坊难以描述的丑恶外型,那座巨大的砖造建筑拦住了小溪,不停的冒出水蒸气,临水路的每一株树都被砍掉了。
当他们越过小桥,看着眼前的山丘时,他们全都猛吸一口气,即使山姆在那镜中所见的景象,也无法和眼前的状况相比。西边的老屋遭到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整排黑漆漆的屋子。所有的栗树全都被砍掉了,灌木丛和道路的两边一片残破,巨大的马车散乱停在一块寸草不生的空地上。袋边路成了一片荒凉,堆满了砂石和瓦砾,袋底洞处在许多高大房屋的夹缝之中,已经看不见了。
“他们把它砍了!”山姆惊呼:“他们砍了那株宴会树!”他指着比尔博当年发表告别演说时的地方。它就这么倒在地上,这对山姆来说彷佛是最后一击,让他忍不住热泪盈眶。
一个笑声打断了众人的哀痛,前方有一个矮胖的哈比人靠着磨坊的墙壁。他满脸脏污,双手也是黑漆漆的。“山姆,你不喜欢吗?”他轻蔑地说:“你从以前就是个娘娘腔,我一直以为你会坐着你说不停的那些船离开这里,你回来干嘛?夏尔这边可有很多工作要做。”
“我也这么认为,”山姆说:“这已经不是用水洗可以清除的了,而是要拆毁这一切。听着,山迪曼先生,我准备替这村庄讨回公道,如果你再罗唆,恐怕你一辈子也付不完!”
泰德·山迪曼对着墙壁啐了一口。“妈的!”他说:“你不能碰我,我可是老大的朋友,如果我再听你乱说,他会好好教训你的。”
“别浪费时间在这个笨蛋身上,山姆!”佛罗多说:“我希望不会有其他的哈比人沦落到这种程度,这会比那些人类所造成的破坏都还要严重。”
“山迪曼,你不但肮脏,而且还无礼,”梅里说:“同时,你也真的是跟不上时代,我们正准备去除掉你那宝贝老大,我们已经解决了他的手下们。”
泰德吃了一惊,这时他才真正看清楚梅里身边的一大群护卫。他慌张地冲回磨坊,拿出一支号角,死命的吹着。
“别浪费力气了!”梅里说:“我的号角更好。”他拿出银号角用力一吹,清澈的号声穿透了附近的每个住屋和地洞,哈比屯的每个哈比人都欢声雷动地出来迎接他们,一大群人浩浩荡荡走向袋底洞。
在路的尽头,队伍停了下来,佛罗多和朋友们继续往前,这才终于来到了他们心念所系的真正家园。花园中盖满了粗制滥造的小屋,有些挤到了西边的窗户边,完全遮住了风景,到处都是一堆堆的垃圾。门上满布刮痕,门铃松松的挂在门上,门铃也已经不再会响,无论他们怎么敲,都没有任何回应。最后,他们推了一下,门就自动打开了,四人走了进去。这个地方臭得让人反胃,到处都一团凌乱,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
“那个该死的罗索躲在哪里?”梅里说。他们搜遍了每一间房间,除了老鼠之外什么都没找到。“我们要去找其他的屋子吗?”
“这比魔多还要糟糕!”山姆说。“对我们来说实在是难以忍受,你不会想到它会一路跟着你回家。人们说家是永远的避风港,而这次连这最后的港口都被污染了。”
“是的,这就是魔多的痕迹,”佛罗多说:“这就是它的影响。萨鲁曼一直以为他在为自己打算,却只是协助魔多而已。而受到萨鲁曼诱骗的,像是罗索也是一样。”
梅里强忍恶心,难过地看着四周。“我们赶快出去吧!”他说:“如果我早知道他把这里搞成这样,我会把我的背包塞到他喉咙里面!”
“没错,没错!但你并没有,所以我才能够欢迎你们回家。”站在门口的就是萨鲁曼,他看起来吃饱喝足、过得很好,眼中闪烁着邪恶和玩弄敌人的兴致。
佛罗多突然明白了。“你就是萨基!”他惊呼道。
萨鲁曼笑了。“原来你们听说过我啦?我想,我所有在艾辛格的手下都是这么叫我的,或许这是他们对我的匿称吧,这可能起源于半兽人语中的shark,“老家伙”的意思。很显然你们没意料到我会在这里出现。”
“我的确没有,”佛罗多说:“但我早应该猜到才是。甘道夫警告过我,你还是可以玩些邪恶的小把戏。”
“当然可以,”萨鲁曼说:“恐怕还不只一些小把戏。你们这些哈比小鬼,和那些伟人们同进同出,以为自己很安全,让我实在忍不住大笑。你们以为自己已经表现得够好了,想要回来在乡下安养终老。萨鲁曼的家被毁了,也可以把他赶走,但是没人可以碰你们的家。喔,喔,甘道夫会照顾一切的!哈!你们错了!”
萨鲁曼再度放声大笑。“他不会的。当他的工具失去利用价值之后,他就将他们弃之不顾。但你们就是死缠着他,跟着他、聊天、瞎逛,绕了两倍远的路。‘既然这样,’我想:‘如果他们是这种蠢蛋,那我不如抢在他们前头,给他们一个教训,这就叫一报还一报。’如果你们给我更多时间、更多人手,这个教训会更深刻的。不过,我已经做了够多,你们这辈子可能都无法将它恢复原状。当我在舔舐伤口时,光想到这一点就让我无比的满足。”
“好吧,如果你只能从这上面找到满足,”佛罗多说:“那我必须同情你,恐怕这只会是一场回忆而已。马上离开,再也不要回来!”
村中的哈比人看见萨鲁曼从一间屋子里面走了出来,他们立刻都蜂拥到袋底洞的门口。当他们听见佛罗多的命令时,立刻愤怒地呐喊道;
“不要让他走!杀死他!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坏蛋。杀死他!”
萨鲁曼看着他们充满敌意的脸,不禁笑了。“杀死他!”他捏着嗓子学道:“杀死他!勇敢的哈比人啊,难道你们以为自己人够多吗?”他挺起胸膛,以黑眸瞪着众人。“别以为我失去了所有法力,就失去了一切!敢攻击我的人将会受到诅咒。如果我的鲜血落在夏尔的土地上,这里将变成一片荒凉,永远无法恢复。”
哈比人退缩了。佛罗多说:“不要相信他!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只剩他那可以趁虚而入的声音。不要担心,我不会让他被杀的,以牙还牙是没有意义的,这不会治好我们的伤口。走吧,萨鲁曼,快点离开吧!”
“巧言!巧言!”萨鲁曼大喊道,巧言从附近的一间小屋爬了出来,几乎和只狗没两样。“我们又要上路啦!”萨鲁曼说:“这些好人们又要赶走我们了,跟我来吧!”
萨鲁曼转身准备离开,巧言畏缩的跟在后面。但正当萨鲁曼走到佛罗多身边时,他猛地拔出小刀,朝向佛罗多刺去,佛罗多身上的秘银甲让刀子断成两半。十几名哈比人在山姆带头之下,大呼着将这家伙压倒在地上,山姆拔出宝剑。
“不,山姆!”佛罗多说:“就算这样也不要动手杀他,他没伤害到我。而且,不论如何,我都不希望他在这种满心邪恶的状况下被杀。他以前曾经非常伟大,属于我们不敢抬头望去的高贵种族,他堕落了,我们无法治好他,但我还是愿意饶恕他,希望他能改过自新。”
萨鲁曼站了起来,瞪着佛罗多。他的眼中混杂着惊讶、尊敬和仇恨。“半身人,你成长了,”他说:“没错,你已经成长了许多。你很睿智,却也非常残忍,你剥夺了我复仇的甜美,让我此后必须苟且偷生,永远欠你一命。我恨你!我还是会离开,不再打搅你们。但别妄想我会祝你健康长寿。这两者你都不会拥有。这不是我的诅咒,只是我的预言。”
他缓缓走开,所有的哈比人都让出一条路给他,但他们紧握着武器的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巧言迟疑了一下,然后还是紧跟着主人。
“巧言!”佛罗多说:“你不须要跟他走,你对我没有做过任何坏事。你可以在这边休息、吃点东西,等你恢复了体力,可以踏上自己的道路再离开。”
巧言迟疑了一瞬间,回头看着他,似乎真的准备留下来。萨鲁曼转过身。“没做过坏事?”他咯咯大笑。“喔,不!是啊,他晚上偷溜出去也只是看星星而已,多可爱!可是,我刚刚是不是听到有人问说罗索躲在哪里?巧言,你知道的,对吧?你愿意告诉他们吗?”
巧言趴在地上,抱着头呻吟着:“不,不要!”
“那就由我来说吧,”萨鲁曼说:“巧言杀死了你们的老大,那个可怜的小家伙,自以为很行的老板大人。对吧,巧言?我想应该是在睡梦中刺死了他吧。我希望他把它埋起来了,不过,最近巧言肚子一直很饿……算啦,巧言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最好把他留给我。”
巧言泛红的双眼盈满了仇恨。“是你叫我做的,是你逼我的!”他嘶嘶的说道。
萨鲁曼笑了,“你总是会照着萨基说的做,对吧?好啦,他现在说了:跟上来!”他对准巧言的脸踢了一脚,让他趴在地上哀嚎,随即转身离开。就在那一瞬间,有什么束缚断裂了──巧言突然站起来,掏出一柄隐藏的匕首,像野狗一般疯狂嘶吼着跳上萨鲁曼的背,一把将对方的头往后拉,割开了他的咽喉,迅即哀叫着往路的另一边奔逃。在佛罗多来得及恢复镇定或开口之前,三支箭劲射而出,巧言就这么死了。
萨鲁曼的身体四周突然冒出了灰气,像是火焰中冒出的浓烟一样飘往高空,一个形体模糊的身影俯瞰着山丘。它摇晃着,看着西方;但从西方吹来一阵冷风,它就在一阵叹息中彻底蒸发了。
佛罗多恐惧、满心同情的看着那尸体。就在他面前,那尸体似乎已经死了很久,一瞬间开始萎缩,干枯的脸皮变得像是挂在丑恶骷髅上的破布。他拿起那件肮脏的斗篷,盖住尸体,转身离开。
“原来就这样结束了,”山姆说:“真是个恶心的结局,我希望自己没看见,但至少替这世界做了件好事!”
“我希望仗都打完了,”梅里说。
“我也希望这样,”佛罗多叹气道:“这真是最后一击了。谁想得到,这会发生在这里,就在袋底洞的门前。不管我怎么胡思乱想,连我的噩梦中都没预料到这件事情。”
“在我们把一切清理完毕之前,我可不认为这算是结束,”山姆阴沉地说:“这可得花上好长一段时间和功夫。”
第十九节 灰港岸
这次事件的善后工作的确大费周章,但所花的时间并不像山姆所担心的那么久。打完仗之后第一天,佛罗多就去米丘窟把牢洞里面关的所有人都放了出来。他们所找到的第一个犯人,竟是可怜的费瑞德加·博哲,他已经不再能被叫作小胖了。当时他率领着一群反抗军躲在史盖力附近山中的布罗肯洞中,却被那些强盗用烟熏了出来。
“可怜的费瑞德加,如果你跟我们一起来就不会这样了!”皮聘扶着太过虚弱,走不动路的朋友出来时,对他说道。
小胖睁开一只眼,试图挤出一丝笑容。“这个高壮的大声公是谁啊?”他有气无力的说:“该不会是小皮聘吧!你的帽子尺寸变多大啦?”
然后还有罗贝拉。当他们救她出来时,她看起来非常苍老、瘦弱。她坚持要自己走出去,当她倚着佛罗多,手中还拿着旧雨伞走出来时,竟然受到众人热烈的鼓掌欢迎。她相当的感动,眼眶含泪的走出来,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受欢迎过。但她还是被罗索死亡的消息所击垮了,再也不愿回到袋底洞。她把那里还给佛罗多,回去硬瓶一带和抱腹家人一起住。
当这可怜的小老太婆第二年去世时(毕竟她已经一百岁了),佛罗多觉得非常惊讶和感动:她把自己和罗索所有的遗产都交还给他,用来协助补偿那些因此而流离失所的哈比人。就这样,人们心中的仇恨被抚平了。
老威尔·小脚被关在牢洞里面的时间,比任何人都要久,虽然狱卒待他可能没有像其他人那么坏,但他还是得吃很多东西才能再看起来有市长的威严。因此,佛罗多暂时同意担任他的副手,时间只到小脚先生恢复身材为止。在他担任副市长期间唯一的改变,就是裁减警备队员,让他们恢复之前的职务范围和人数;至于驱赶剩下的盗匪的工作就交给梅里和皮聘,他们也很快把事情搞定了。南边的无赖在听说了临水一战的消息后,立刻逃之夭夭,不敢抵抗领主。到了年底,少数幸存的人在森林中被包围,投降的人都被赶出了边界。
在此同时,修复旧观的工作也在加紧脚步进行,山姆也非常地忙碌。在有需要、心情不错的时候,哈比人可以像是蜜蜂一般的整日工作;现在,到处都有成千上百的自愿者愿意贡献一己的力量,从小朋友到满手老茧的老爹大妈都有。到冬季庆典之前,那些萨基的手下所兴建的砖造房屋就全被拆掉了,那些砖块则是被用来修补地洞,让它们变得更温暖、更干燥一些。那些强盗所藏起来的啤酒、食物都被从谷仓、地洞和屋子里面找了出来,这些东西在米丘窟和史卡力的旧谷仓里面还特别多,因此,这年的冬季庆典其实大家过得还算不错。
在拆除新磨坊之前,众人在哈比屯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清理小山和袋底洞,将袋边路恢复旧观。那些沙堆都被铲平,改成了一个大的花园,山丘的南边也挖了许多洞穴,旁边则是用砖块支撑。老爹重新搬回了三号房,他经常在人前人后自言自语说:
“这真是让大家都倒楣的转变,幸好一切都没事了,反而还变得更好!”
随后,大伙还热烈的讨论了一下,这一排新房子应该叫什么名字。有人提议战斗花园,或是好地道。不过,在讨论一阵之后,大伙还是同意用哈比人的惯例,将这边命名为新边路。只有临水路的人会开玩笑叫这边为萨基挂点路。
树木是最严重的损失和破坏,因为在萨基的命令之下,这些树在全夏尔都遭到毫无来由的砍伐和破坏,山姆对此感到最为伤心,因为,这个伤口要花最久的时间才能治好。他想,这恐怕得要等到他孙子的年代,才能让夏尔恢复旧观。
突然间,有一天他想起了凯兰崔尔的礼物,之前他都因为太过忙碌,而无暇思索之前冒险的经历。他拿出小盒子,让冒险家们检查(后来,全夏尔都这么称呼他们四人),并且询问他们的意见。
“不知道你还在想什么,”佛罗多说:“就直接打开吧!”
里面装满了灰色、细柔的粉尘,中间有一个种子,像是包着银壳的坚果。“我要怎么用这个东西?”山姆问。
“在有风的日子把它丢向空中,让它发挥它的魔力!”皮聘说。
“发挥魔力在谁身上?”山姆说。
“先挑个地方作实验,看看它会对那边有什么影响。”梅里说。
“我想女皇一定不喜欢我只把它留在自己的院子内,你们看看,现在有那么多人受害了。”山姆说。
“山姆,用你的智慧和经验来判断吧,”佛罗多说:“然后利用这礼物来协助你的工作,让它变得更好。珍惜的使用它,它的量并不多,我猜一分一毫都是很珍贵的。”
因此,山姆在许多特别美丽、或是为人怀念的大树被砍倒之处又种下了树苗,然后他将这珍贵的粉尘在每株树苗根部洒上一些。他在夏尔东奔西跑的忙碌,不过,即使他特别偏袒哈比屯和临水路一带,也没人忍心责怪他。最后,他发现还剩下一些粉尘,因此,他来到了分界石的地方,这里应该最接近夏尔的中心了,他将粉尘抛向空中,带着他的祝福四散飞扬。那小小的银色种子则是种在原先生长着高大、美丽的宴会树的地方。他也不知道最后它会长成什么样子,一整个冬天,他都尽可能的耐心等候,强逼自己不要到处乱跑,打探是否有任何变化。
※ ※ ※
春天的成果超乎他的想像,他的树开始蓬勃生长,彷佛时光快速的流逝,想要把一年当二十年来用。在宴会场的那块空地上,一株美丽的小树冒出头来:它拥有银色的树皮,在春天绽放出金黄的花朵,这真的是梅隆树,它也成为邻近一带的奇景。在之后的日子里,它越长越美丽,四面八方的人们都不远千里而来欣赏它:这是山脉以西、大海以东唯一的一株梅隆树,而且也是生长得最好的一株。
整体来说,一四二○年对夏尔是丰收的一年,不只风调雨顺,还有更棒的:一种丰饶、生长的气氛,一种超越平常夏日的美丽光辉。那年出生了很多的小孩,而且每个都英俊、美丽而强壮,大多数都拥有丰美的金色头发,这之前在哈比人之间相当的少见。水果产量极丰,那年的小孩几乎都沐浴在草莓和乳酪之中,他们会坐在李子树下狂吃,堆叠出石头金字塔,然后他们会继续往下一棵树前进。没有人生病,每个人都快快乐乐,只有要割草的人有些抱怨而已。
在南区的烟叶田又重新开始耕种,而所产的烟叶也醇厚得让人惊讶,收割时,到处盛产的玉米几乎把谷仓给塞爆了。北区的酿酒业也成果丰硕,一四二○年份酿造的酒,甚至成了人们评估好酒的基准。事实上,十年之后,如果有人来到此地的酒吧,经常会看见辛勤工作之后的老爹们畅饮一大杯的麦酒,然后豪气的说:“啊!这可真是二○年的好酒啊!”
山姆一开始和佛罗多停留在卡顿家,但当新边路盖好之后,他和老爹一起搬了过去,除了其他繁琐的工作之外,他还负责清洁和修复袋底洞;不过,他也经常离开夏尔,去野外执行植树的工作。因此,三月初的那天他并不在家,也不知道佛罗多觉得身体不舒服。那个月的十三号,农夫卡顿发现佛罗多躺在床上,他紧抓着胸前的一个白色宝石,似乎在半梦半醒之间。
“它永远消逝了,”他说:“一切都只剩下黑暗和空无。”
但那症状很快就过去了,当山姆在二十五号回来时,佛罗多已经恢复正常,不愿意多谈。在此同时,袋底洞已经安置妥当,梅里和皮聘从溪谷地把所有的旧家具都搬了回来,这里很快就恢复了旧观。
在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佛罗多问道:“山姆,你什么时候要和我一起搬进去?”
山姆看起来有点尴尬。
“如果你不想的话,暂时也不急,”佛罗多说:“但你知道老爹就在附近,寡妇伦波会好好照顾他的。”
“不是因为那个,佛罗多先生,”山姆说,他的脸胀得非常红。
“那到底是什么?”
“是小玫。小玫·卡顿。”山姆说:“她似乎不太喜欢我东奔西跑,但由于我没开口,她也没说什么。我没开口的原因是因为我还有工作要做,但是,我不久前开了口,她说:‘好啦,你都浪费一年了,干嘛再等呢?’‘浪费?’我说:‘我可不这么觉得。’不过,我还是懂她的意思,我觉得很为难哪!”
“我明白了,”佛罗多说:“你想要结婚,但是你又想要和我一起住在袋底洞?亲爱的山姆哪,这很简单呀!赶快结婚,和小玫一起搬进来,你生多少孩子袋底洞都装得下。”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山姆·詹吉和小玫·卡顿在一四二○年的春天结婚了(这年也因婚礼超多而著名),他们一起搬进了袋底洞。山姆认为自己很幸运,但佛罗多觉得自己更幸运,因为整个夏尔没有人比他受到更周详的照顾。当一切的复原工作都安排妥当、开始进行之后,他开始静静的写文章,整理一大堆的笔记。他在夏至时的嘉年华请辞了副市长的职务,可爱的小脚市长又继续主持了七年的宴会。
梅里和皮聘一起在溪谷地住了一段时间,雄鹿地和袋底洞之间的往来变得相当频繁。这两名年轻的冒险家在夏尔因他们的歌声、故事、华丽的服装以及丰盛的宴会而大受欢迎。人们会说他们很气派,光是看着他们穿着盔甲和精光闪耀的盾牌骑马、唱着远方的歌谣,众人就会觉得十分的感动。虽然他们现在看起来又高大、又威严,但其实作风并没有改变,只是他们话说得更好听、比以前变得更愉快。
佛罗多和山姆则是恢复了原来的作息,只是,当有需要的时候,他们还是会披起长长的灰斗篷,领间别着美丽的领针。佛罗多先生总是会在脖子上挂着一枚白宝石,他经常会无意识的拨弄着它。
一切都十分上轨道了,人们只觉得世局会越来越好,山姆依然不停的忙碌,满心欢喜,过着对哈比人来说再好不过的生活。对他来说,这一年完美无缺,只有主人的一些不安让他有些担心。佛罗多几乎已经退出了夏尔的一切公开活动,山姆很难过的发现,他的主人在这个国度中是如此的默默无闻。没有多少人了解、或是想要知道他的冒险和成就;他们的崇拜和尊敬,几乎全献给了梅里雅达克先生和皮瑞格林先生以及(如果山姆知道的话)他自己。在这个秋天,又有一些过去回忆中的阴影再度浮现。
“佛罗多先生,怎么搞的?”山姆问。
“我受过伤,”他回答:“这伤口永远不会真正痊愈。”
他站起身,这感觉似乎已经过去了,第二天他又恢复了正常。稍后,山姆才想起来那是十月六日,两年前在风云顶遇上黑暗魔爪的日子。
※ ※ ※
时间继续流逝,一四二一年到来。佛罗多在三月又再度身体不适,但他还是尽力不动声色,因为山姆有别的事情要烦心。山姆和小玫的第一个孩子在三月二十五日诞生了,这对山姆来说是很重要的一天。
“佛罗多先生,”他说:“我遇上麻烦了。小玫和我本来已经决定要叫他佛罗多,当然这经过你的同意,可是,她不是男生,是个女生啊!看她好可爱,继承了小玫的美丽,我真幸运,但我们接下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哈,山姆,”佛罗多说:“传统也没什么不好的啊?你可以挑选像是玫瑰这类的花名。夏尔的小女孩有半数以上几乎都叫这类的名字,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
“我想你说的对,佛罗多先生,”山姆说:“我在一路上听过不少好听的名字,但我想它们都不太适合用在日常生活上。老爹常说:‘短一点,这样你用的时候就不需要再缩减了。’不过,如果那是花的名字,我就不管长度了,那一定得是种漂亮的花才行。因为,您看,我觉得她好可爱,将来一定会变得更美丽。”
佛罗多沉思了片刻。“好吧,山姆,叫伊拉诺怎么样?就是阳星,你还记得吗?那些开在罗斯洛立安的小黄花?”
“佛罗多先生,好棒啊!”山姆高兴地说:“我就是想要这个!”
小伊拉诺刚满六个月,一四二一年也来到了秋天,佛罗多此时叫山姆走进他的书房。
“这周四就是比尔博的生日了,山姆,”他说:“他就会超过老图克啦,一百三十一岁!”
“我相信他一定会的!”山姆说:“他可真是个厉害的老家伙!”
“好啦,山姆,”佛罗多说:“我想要请你去问问小玫,看看你可不可以暂时离开,和我一起走。当然,现在你不能离开太久啦,”他若有所思的说。
“是啊,佛罗多先生,真的不能很久。”
“当然不行啦!别在意,你可以送我过去。告诉小玫你不会离开太久,最多十天,然后你就会毫发无伤的回来。”
“佛罗多先生,我真希望可以陪你一路走到瑞文戴尔,然后看看比尔博先生,”山姆说:“但是,我又只想要待在夏尔,我好为难啊!”
“可怜的山姆!我想以后都会这样的,”佛罗多说:“不过你会熬过去的,你本来就很坚强,这次也不会例外。”
※ ※ ※
一两天之后,佛罗多和山姆交接了他的文章和论述,并且将钥匙交出来。其中有本大大的红皮书,里面每一页几乎都写满了字。一开始有许多章节是由比尔博瘦削的字体写的,但后面大部分都是佛罗多稳定、流畅的字体。这分成好几个章节,但第八十章还没写完,之后还有许多的空白。标题页上面写了很多名字,但又一个接一个的被划掉:
我的日记。
我的意外之旅。
历险归来。
在那之后。
五个哈比人的冒险。
戒指传奇:由比尔博·巴金斯研究和他朋友们所提供的资料汇整而成。
我们在魔戒圣战中的角色。
这里,比尔博的字迹结束了,佛罗多接了下去──
魔戒之王的败亡以及王者之重临(由哈比人们的角度观察,是夏尔的比尔博和佛罗多的回忆录,藉由朋友的补充和贤者的说明而完备。)
中间还包括了比尔博在瑞文戴尔所翻译的历史记载。
“哇,你几乎快写完了,佛罗多先生!”山姆惊呼道:“我觉得你该把它留在身边。”
“我已经写完了,山姆,”佛罗多说:“最后几页是留给你的。”
※ ※ ※
九月二十一日,两人一起出发,佛罗多骑着那匹从米那斯提力斯一路载他过来的小马,现在被取名为神行客,山姆则是骑着他最爱的比尔。这是个阳光灿烂的清晨,山姆并没问他们要去哪里,他认为自己猜得到。
他们走史塔克路越过山区,朝向林尾前进,他们让小马自在的走着,他们在绿丘乡扎营过夜。九月二十二日又缓缓的走向森林,等他们到达森林边时,已经快下午了。
“佛罗多先生,这不就是你当年躲黑骑士的那棵树吗?”山姆指着左边。“这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一样。”
时间是傍晚,星斗在东方天空闪耀,他们越过那株倒下的橡树,在两旁夹道的榛树之间缓缓前进。山姆一言不发,回忆着过去,这时,他才意识到佛罗多正在低声歌唱,吟颂着那古老的健行歌,但歌词不太一样了:
山转路转谁能料,
未知小径或密门,
机缘巧合未得探,
离世之日将到来,
踏上西方隐匿路,
月之西啊阳之东。
彷佛为了回应他一般,从下面的小径传来了歌声:
啊!伊尔碧绿丝,姬尔松耐尔! silivren penna m riel
o menel aglar elenath,
姬尔松耐尔,啊!伊尔碧绿丝!
我们依然记得,
虽然在这遥远的树下
那西方海面灿烂的星光。
佛罗多和山姆停了下来,沉默地坐在阴影中,直到他们看见旅人接近所带来的光线。
那是吉尔多和许多美丽的精灵,让山姆惊讶的是,爱隆和凯兰崔尔也跟他们并肩共骑。爱隆披着灰色的披风,前额戴着一枚星钻,手中拿着银色的竖琴;他的手中则是一枚镶着蓝色宝石的黄金戒指,这是维雅,精灵三戒中力量最强的。凯兰崔尔则是骑着白马,全身白光闪耀,像是满月旁的云朵一样;她的手上戴着南雅,秘银铸造的戒身,镶着一颗闪着寒光的钻石。骑着一匹小灰马跟在后面,一直点头打盹的竟是比尔博。
爱隆优雅,但神色凝重的向他们问好,凯兰崔尔对他们露出微笑。“好啦,山姆卫斯先生,”她说:“我听说,也看见你善用了我的礼物,夏尔应该像以前一样受人祝福和喜爱了。”山姆深深一鞠躬,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都忘记了女皇有多么美丽。
比尔博睁开眼,醒了过来。“你好,佛罗多!”他说:“我今天已经超越了老图克啦!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想我已经准备好踏上另一个旅程了。你要来吗?”
“是的,我要来,”佛罗多说:“两代的魔戒持有者应该一起去才对。”
“主人,你要去哪里?”山姆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去港口哪,山姆,”佛罗多说。
“那我就不能去了。”
“是的,山姆,你的时间还没到,最多只能陪我到灰港岸去,或许将来你的时机会到来。山姆,别太伤心了,你不能够总是分身乏术吧。你必须要做你自己,专注的扮演好自己许多许多年。你还有很多要经历、要享受、要去做的。”
“可是,”山姆泪眼汪汪的说:“我以为,我以为在你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你也会在夏尔好好的过上很多很多年。”
“我以前也这样以为,可是,山姆,我受的伤太重了,我试着拯救夏尔,它得救了,但我没有。山姆,事情经常是这样的,当事情面临危险时,必须要有人牺牲、有人放弃,其他人才能继续。你算是我的继承人,我所有的东西全都移交给你;而且,你还有小玫、伊拉诺,还有将来的小小佛罗多,和可爱的小小玫,和小梅里、和小金毛、小皮聘,或许还有更多我无法预见的。人们会需要你的双手和你的智慧,你将会成为市长,想当多久都可以,你也会成为史上最出名的园丁。你会从红皮书里面朗诵历史,让过去一个纪元的回忆不会消逝,人们会记得那场危机,因而更爱、更珍惜这块土地。这就足以让你忙碌、满足很久很久了,只要你的故事还没完结,你都可以过着这样的生活。”
“来吧,跟我来吧!”
※ ※ ※
爱隆和凯兰崔尔继续前进,第三纪元已经结束了,魔戒的年代也过去了,属于他们的故事和歌谣也都该告一段落,他们和许多不愿意再留在中土世界的高等精灵一起离开;在他们之中满心伤悲却觉得十分幸运而不难过的是山姆、佛罗多和比尔博,精灵们很高兴的迎接他们。
虽然他们花了一整夜的时间穿越夏尔,但除了野外的动物之外根本没人看见他们。有时,黑暗中散步的人会看见树下有阵闪光,或是西沉的月光下有着白光闪动。当他们离开夏尔,经过白岗,越过远岗,来到高塔处,看着远方的大海。他们最后终于经过了米斯龙德,来到了隆恩河出海口的灰港岸。
当他们来到大门前时,造船者瑟丹出来欢迎他们。他十分的高大,拥有一把长长的美髯,而且看起来十分苍老,只有眼中闪烁着星辰的光芒。他看着众人,弯腰鞠躬道:“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瑟丹领着他们走进灰港岸,有一艘白色的船停在港口,船上有一名全身雪白的身影等待着他们。当他转过身,走向他们时,佛罗多才发现这是甘道夫,他的手上戴着第三戒──纳雅,上面的宝石红得像火一样。要离开这里的人们都觉得很高兴,因为甘道夫将会跟众人一起出发。
但山姆现在真的觉得很伤心了,因为,他开始想到,如果这道别让他难过,孤单回家的旅程将会更难忍受。正当他站在那边,精灵们依序上船,准备出发时,梅里和皮聘匆忙赶到,皮聘泪眼婆娑的笑了。
“佛罗多,你之前想要偷溜,可是失败了,”他说:“这次你差点就成功了,但我们又逮到了你。不过,这次可不是山姆出卖你,而是甘道夫啦!”
“是的,”甘道夫说:“因为我觉得三个人一起回去,总比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要好。亲爱的朋友们,终于,在这海岸边,我们在中土世界的缘分结束了。安心的走吧!我不会请你们强颜欢笑,泪水并非是不好的东西。”
佛罗多亲吻了梅里和皮聘,最后则是山姆,接着他也上了船。船帆扬起,海风吹拂,船缓缓地离开港口,佛罗多所戴着的宝石发出闪光,就消失在迷雾中。这艘船航向大海,直往西方前进……直到一个下雨的夜晚,佛罗多闻到了空气中甜美的味道,以及海上传来的歌声。然后,就如同他在庞巴迪尔的家中所做的梦一样,灰色的雨幕被拉开,眼前出现了一个洁白的海岸,一望无际的绿色大地和美丽的日出。
对山姆来说,当他站在港口上的那个傍晚,他觉得相当难过。他只能看见灰色的海面上有一个影子消失在西方,他站在那边望着,直到深夜,只能聆听着中土世界海浪拍打的声音,这声音深深地烙印在他心中。梅里和皮聘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的望着海面。
最后,三人转身离开,头也不回的缓缓踏上归乡之路。在他们接近夏尔之前,他们都沉默不语,但都很感谢朋友能够待在身边。
最后,他们越过小丘,踏上东路,梅里和皮聘前往雄鹿地,这时他们已经开始唱起歌来。山姆则是转往临水区,最后来到了小山旁,这时又正是傍晚。当他往前走的时候,他可以看见屋内有着黄光和温暖的火焰,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大家在等他回来。小玫拉他进去,让他坐好位子,把伊拉诺放到他腿上。
他深吸一口气。“我回来啦!”他说。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