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期待已久的宴会
天下精灵铸三戒,
地底矮人得七戒,
寿定凡人持九戒,
魔多妖境暗影伏,
闇王坐拥至尊戒。
至尊戒,驭众戒;
至尊戒,寻众戒,
魔戒至尊引众戒,
禁锢众戒黑暗中,
魔多妖境暗影伏。
※ ※ ※
当袋底洞的比尔博·巴金斯先生宣布不久后会为自己一百一十一岁大寿举行盛大宴会时,哈比屯的居民都兴奋的议论纷纷。
比尔博不但非常富有,更是个特立独行的奇人。自从他神秘的失踪和奇迹似的归来之后,六十年以来,他在夏尔这一带一直是人们街头巷尾的议论话题。他从冒险途中所带回的庞大财富已经成了当地的传奇,不管这老家伙怎么说,一般人都相信袋底洞内的隧道装满各种各样的金银珠宝。即使这样的传奇不够让他出名,他老当益壮的外表也足以让人啧啧称奇。时间的流逝似乎在比尔博身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他九十岁的时候与五十岁时并无二致。当他九十九岁时,附近的人开始称他“养生有术”,但恐怕“长生不老”是比较精确的说法。有许多人一想到这件事情就觉得老天未免太不公平了,怎么能够让人坐拥(传说中的)金山又同时拥有长生不老的能力呢。
“这一定是有代价的,”他们说。“这是违逆天理的,一定会惹麻烦的!”
不过,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什么麻烦;由于巴金斯先生十分慷慨,人们也就愿意原谅他的特立独行和得天独厚的好运。他依旧时常拜访亲戚(当然,素来不合的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是个例外),在地位较低和贫穷的家族中,他也拥有许多的崇拜者。不过,他一直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直到他的年轻表亲年纪稍长之后才有了转变。
这些表亲之中最年长的是佛罗多·巴金斯,同时也是比尔博最宠爱的对象。当比尔博九十九岁的时候,他将佛罗多收为养子,接他到袋底洞来住。这终于打破了塞克维尔一家人一直觊觎继承袋底洞的希望。比尔博和佛罗多刚好都是同一天生的,九月二十二日。“佛罗多啊,我说你最好过来跟我一起住吧,”比尔博有天这么说;“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舒舒服服的过生日了。”当时佛罗多还只是个少年。哈比人一向把成年的三十三岁和童年之间的二十多年间称做少年时期。
又过了十二年。每年这家人都会联合举办盛大的生日宴会,不过,现在大家都知道今年秋天的计划是非比寻常的。比尔博今年将满一百一十一岁,数字本身就相当特殊;即使对哈比人来说,这也已经是十分长寿的年纪了。(老图克大人也不过只活了一百三十岁)。而佛罗多今年则是满三十三岁,这是很重要的一个数字,因为今年他即将成年。
哈比屯和临水区一带的居民早就开始议论纷纷,有关这即将来临的大活动也传遍了整个夏尔。比尔博·巴金斯先生的冒险经历和独特的行事作风又再度成为街头巷尾的话题,老一辈的人突然间发现自己在这股怀旧风潮的推波助澜下,成了十分受欢迎的人物。
被称作“老家伙”的哈姆·詹吉可说是个中的翘楚。他经常在临水路旁的“常春树丛”小旅店高谈阔论。他可不是毫无依据的吹牛,老家伙已经照顾袋底洞的花园有四十年之久。由于他年事已高,动作有些迟缓了,因此大多数的工作都是由他最小的儿子山姆·詹吉来接手。父子两人都与比尔博和佛罗多十分友好。他们就居住在袋底洞的山下小丘上,地址是袋边路三号。
“我老早就说,比尔博先生是个相当好的哈比人,”老家伙宣称。这是千真万确的,因为比尔博对他非常有礼貌,平常都称呼他为哈姆法斯特先生,并且经常的在蔬菜种植的问题上请教他,特别是在根茎类植物的种植上更是执礼甚恭。老家伙在马铃薯这类植物方面可是第一把交椅。(连他自己也不吝承认)
“但和他住在一起的佛罗多又怎么样?”临水区的老诺克问道。“他也叫作巴金斯,但他也有一半烈酒鹿家的血统。我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有哈比屯的巴金斯家人想要去找雄鹿地的怪家伙结婚。”
“也不能怪他们不合常理,”老家伙的隔壁邻居图伏特老爹说,“他们住在烈酒河的另一边,又靠近老林那边。那里可是个受诅咒的不祥之地。”
“你说的对,老爹!”老家伙说。“虽然雄鹿地的烈酒鹿那家子人不是住在老林里面,但他们的行事作风真的很奇怪。他们会在那条大河上搞艘船跑来跑去,这可不是正当人家会做的事情。难怪那里老是会有麻烦事。不管怎么样,佛罗多先生都是个好青年。他和比尔博先生很像,连想法都差不了多少。毕竟他父亲那边还是有巴金斯家的血统。德罗哥·巴金斯可是个好人,在他淹死之前可是个洁身自爱的家伙哪!”
“淹死?”听众中有人反问。他们当然听过这类恐怖的谣言,不过哈比人就是喜欢这种家族历史的故事;他们这次又想再听一次。
“嗯,他们是这样说的,”老家伙道。“我想一下喔,德罗哥先生娶了可怜的普丽谬拉·烈酒鹿小姐。她是比尔博先生母系的表妹(她妈妈是老图克最小的女儿);德罗哥则是他的旁系亲戚。所以,佛罗多就是比尔博的表妹的儿子,这关系可深远着哪!德罗哥先生结婚之后就经常和去烈酒厅的岳父家斯混。(这家伙嘴可馋着呢,他岳父葛巴达克又爱吃好菜,两人就这么一拍即合)当时他去烈酒河上泛舟,他和他的妻子就这么翻船淹死了。可怜的佛罗多那时还只是个小孩啊!”
“我听说他们是吃完饭之后准备在月光下泛舟,”老诺克说,“德罗哥吃得太多,把船给压沉了。”
“我听说是她把他推下去,而德罗哥又把老婆给拉下去,”哈比屯的磨坊主人山迪曼接口道。
“我说山迪曼哪,你最好不要把这些谣言照单全收,”老家伙不太喜欢眼前的磨坊主人。“老是提一些推推拉拉的事情没意思嘛!船这种东西很危险,就算你坐好不动,不想惹麻烦,还是有可能倒楣的。不管啦,反正佛罗多最后就是成了孤儿,被丢在那群雄鹿地的怪人之中,在烈酒厅被养大。那里就像个大杂院一样。葛巴达克大人在那边起码有几百个亲戚。比尔博先生把这位小朋友带回来教养,真是做了件好事啊!”
“不过,我也明白这对于那些巴金斯家的塞克维尔一系人来说是个重大打击。当年在比尔博先生失踪,大家都以为他去世之后,他们满心以为终于可以继承袋底洞。他却又神秘出现,把他们赶了出来。而且老天保佑,比尔博先生越活越硬朗,一点都看不出来老态!突然,他又找了个继承人,备齐了一切的文件。我看这回塞克维尔他们是想都不要想踏进袋底洞一步了。我自己也希望那里不要被他们糟蹋了。”
“我听说那里面藏了很多钱耶,”一个从西区米丘窟来做生意的陌生人说。“这座山里面的隧道全都装满了许多箱子,里面都是黄金、白银和珠宝。”
“你听说的比我知道的还要多,”老家伙回答。“我不知道什么珠宝。比尔博先生对钱财很大方,手头也很阔绰,但我没听说什么挖隧道的事情。大概六十年前,我小时候亲眼见到比尔博先生回来的样子。那时我才刚当上老何曼的学徒(他是我爹的表亲),他派我去袋底洞维持秩序,避免在拍卖的时候让闲杂人等把花园给踩乱了。正当大家急着拍卖比尔博先生的老家和财产时,他突然牵着小马走上这座山,马背上还有好几个大袋子和箱子。我想那里面一定都是从外面世界带回来的财宝;有人说外面有很多金山。但是,我看到的东西也不够把隧道塞满。我儿子山姆大概会知道的更清楚。他常常进出袋底洞。这孩子最喜欢听故事,所有比尔博先生的故事他都背的滚瓜烂熟。比尔博先生甚至还教他识字,各位别露出那种表情,他可是一片好心。但愿不会有什么麻烦才好。”
“‘老是想搞一些有关那些精灵与龙的故事!’我这样说。‘莴苣和马铃薯对你我来说才是比较适合的念头。别老是好高骛远,想要和比我们高贵几百倍的人物打交道,不然你会惹上大麻烦的,’我一向都这样告诫他。其他人最好也听我的劝告,”他看了那陌生人和磨坊主人一眼。
不过,老家伙的警告没办法说服他的听众。比尔博传说中的财富在年轻的哈比人心中可说是根深蒂固的传奇,无法动摇了。
“啊,不过他也可能后来又赚到更多的钱,”磨坊主人的论调和大多数人一样,“他常常离家去旅行。你们看看那些拜访他的外地人:晚上出现的矮人、那个老法师甘道夫等等。老家伙,你爱怎么说都没关系,但袋底洞真的是个诡异的地方,里面住的人更奇怪。”
“我说山迪曼,你爱说什么也都没关系,反正大家也清楚你知道的其实有限,就跟你不会划船一样。”老家伙这次比平常更讨厌这个磨坊主人了。“如果那样就叫诡异,那我们这一带还真的需要多一些这种诡异。其它地方有些一毛不拔的家伙就算住在金山里,也不愿意请朋友喝啤酒。袋底洞可是以慷慨待人出了名的。我们家的山姆说这次每个人都会受邀参加宴会,听好喔,每个人都还会有礼物!就在这个月!”
这个月就是九月,天气依旧十分的怡人。一两天之后,到处就开始流传一个谣言(多半是情报灵通的山姆放出来的消息):据说这次宴会有烟火!而且,这次的烟火将会是百年来夏尔第一次盛大的烟火表演;自从上次老图克过世之后就没人见过烟火表演了。
※ ※ ※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日子也越来越接近。某天傍晚,一辆装满怪异包裹的怪异马车开进哈比屯,在袋底洞前停了下来。吃惊的哈比人纷纷从窗内往外窥探。驾车的是形迹怪异的外地人,唱着没人听过的歌谣:车夫是有着长胡子带着兜帽的矮人。几名矮人甚至还在袋底洞留了下来。到了九月第二周的时候,另一辆马车在光天化日之下越过烈酒桥,沿着临水区开了过来。驾车的只有一名老人。他戴着一顶高高尖尖的蓝色帽子,穿着长长的灰袍以及一条银色的围巾。他的胡子又白又长,眉毛也长到伸出了帽缘。一大群小孩跟着马车后面跑,穿过整个哈比屯,沿路跟着上了小山。他们猜的果然没错,车内装的是烟火。老人在比尔博的门前开始卸货,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烟火,每个都标明着一个大的红色“甘”和精灵文字。
这就是甘道夫的徽记,而那老人就是巫师甘道夫。他在夏尔的名气主要是关于他操纵火焰、烟雾和光线的技巧。他真正的工作比这还要复杂、危险的多,但单纯的夏尔居民对此一无所知。对他们来说,这巫师只是宴会的另一大卖点。因此小孩们才会这么兴奋。“这缩写是壮丽的意思!”孩子们大喊着,老人报以慈祥的微笑。虽然他偶尔才会来拜访此地,每次也不会停留很长的时间,但哈比人每个都知道他的长相。不过,包括这些小孩和目前最老的哈比人都一样没看过他的烟火表演;这伟大的表演现在只存在于史书的记载中了。
老人在比尔博和几名矮人的帮助下完成卸货之后,比尔博给了这群小孩一些零钱。不过,孩子们失望的发现,今天比尔博叔叔没有饼干或零嘴可以给他们。
“快回家吧!”甘道夫说。“时候到了你们会吃都吃不完的。”然后他就和比尔博一起走进屋内,关上大门。年轻的哈比人们呆呆的看了大门半晌,最后才拖着不情愿的脚步离开,满心觉得宴会彷佛永远都不会到。 在袋底洞里,比尔博和甘道夫坐在俯瞰花园的窗户下。傍晚的天色还很明亮,天气也很温和。红色和金色的花朵生长的十分茂盛,龙嘴花和向日葵都露出欣欣向荣的态势,金莲花则是生气勃勃的攀上窗子,看着屋内的情景。
“你的花园看起来真漂亮!”甘道夫说。
“没错,”比尔博回答。“我很喜欢这个花园,夏尔对我来说也一样的亲切。不过,我想也该是放个假的时候了。”
“你是说要继续你原先的计划吗?”
“是的。我几个月前就下定了决心,现在也不会临时变卦。”
“很好。那我们就不必多说了。不要心软,照着原订的计划进行。记住,是原订的计划,我希望这会为你,也为我们大家带来好结果。”
“我也这么希望。反正我准备这周四好好的享受一下,让大家看看我的小玩笑。”
“不知道最后谁会笑啊?”甘道夫摇着头说。
“到时就知道了,”比尔博回答。
※ ※ ※
第二天,越来越多的马车开上了小山,后面还有更多的要来。或许有些人会抱怨“怎么不从本地买”。但当周的订单几乎买光了邻近区域所有的食物、调味料和奢侈品。人们开始越来越期待,在日历上作着记号;当邮差到来时,每个人都露出期待的眼神,希望这次会有邀请函送到手中。
不久之后,邀请函就开始如雪片般的寄出。哈比屯的邮局几乎瘫痪,临水区的邮局则差点被信件埋了起来。一看事态不对,自愿者们立刻开始协助邮局的运作。随后每天都有川流不息的邮差送回大量的回函,每封上面都写着“多谢邀请,在下必定赴约。”
袋底洞的门口也挂出了启事:“非宴会工作人员请勿进入”。即使真的是宴会工作人员或假扮的家伙,也几乎都无法进入屋内。比尔博忙的团团转,他忙着写邀请函、统计回函、打包礼物,同时还秘密的为自己的计划作准备。自从甘道夫来了之后,他就躲着不见人。
某天早晨,大家一醒来就发现比尔博家南边的一块大空地上放满了各种各样搭建帐棚所需的绳索和材料。路旁还特别为此开了一个出口,盖了一座白色的大门和宽大的阶梯。大家都很羡慕场地旁袋边路上的三户人家。老詹吉甚至还假装在自己的花园里面做事,只为了多看它几眼。
帐棚慢慢的搭建起来。其中有个特别大的圆顶帐棚,大到足以让该处生长的一颗大树完全收纳在其中。这颗树现在就位在场地的另一头,主桌的旁边。工作人员在树枝上挂满了油灯。更让人兴奋的是(这最对哈比人的胃口),场地的北边角落还设置了一座庞大的露天厨房。从附近几哩方圆内聘来的厨师川流不息的前来支援,协助矮人和其他的工作人员在袋底洞作准备。众人的期待已经达到了最高点。
然后天气变得有些多云。那天是星期三,宴会的前一天。众人十分的紧张。然后,九月二十二日,星期四,太阳升起,乌云消失了。旗帜迎风招展,有趣的节目开始了。
比尔博把这叫作“宴会”,但这实际上是集合各种娱乐的嘉年华会。几乎附近的所有人都被邀请来参加。有几个人被意外的漏掉了,不过,反正他们还是照样到场,所以没有太大的影响。夏尔其它地区也有许多人被邀请来参加,甚至有几个是从边界外赶来的。比尔博亲自在新盖的白色大门接待宾客(和他们带来的跟班)。所有前来参加的人都获得礼物,甚至还有偷溜出场地外,再悄悄的从大门进来贪小便宜的家伙。哈比人在过生日的时候会送礼物给亲朋好友。照惯例不需要是很贵的东西,也不会像这次一样见人就给。不过,这倒是个不错的习俗。事实上,在哈比屯和临水区一年中的每一天都有人过生日,所以这附近的人几乎一个礼拜至少可以收到一次礼物。他们一向乐此不疲。
这次的礼物却好的超乎寻常,孩子们看到礼物,几乎兴奋的忘记吃饭。有许多玩具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每样都很漂亮,有些甚至是魔法玩具。这其中有许多玩具是一年以前就订好的,远从孤山和谷地那边运过来,全都货真价实的出自矮人之手。
在每个客人终于都进了门内之后,歌曲、舞蹈、音乐和各种各样的游戏随即展开,当然,食物和饮料更是绝不可少的。正式的餐点有三顿:午餐、午茶和晚餐。不过,所谓的午餐和午茶也不过就是大家坐下来,一起吃饭的时间。其它的时间人们照样还是川流不息的取用各种餐点和饮料,从早上十一点到晚上六点半之间从没停过。只有在烟火表演开始的时候大家才放下餐具。
烟火是甘道夫亲自出马的杰作:这不只是由他亲手运来,更是由他设计和制造;各种各样的特殊效果、道具和火箭也都是由他亲手点燃的。除此之外,他还大方的分送各式各样的爆竹、花火、冲天炮、火树银花、矮人烛花、精灵火瀑、地精响炮等等。这些东西都棒极了。甘道夫的手艺随着年纪的增长果然越来越纯熟。
有的火箭引燃时像是出谷的黄莺编队在空中飞行,发出美妙的乐声。还有烟火甚至变成了绿色的树叶,黑烟成了火树的树干,一瞬间让人体验到春去秋来花开花落的奇观。发出闪光的树枝也不甘示弱的绽放出鲜艳的烟花,落在惊讶的人们身上,在这些火花烫伤他们之前,甘道夫的密招让火花全都在甜美的香气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如瀑布般涌出的闪光蝴蝶在树丛间穿梭,火焰构成的石柱从地面喷出,随即化身成飞鹰、帆船或是展翅翱翔的天鹅。一阵红色的雷暴让天空落下了黄色的细雨;银色的长枪如千军万马般射向天空,随即又如同万千长蛇一样发出嘶嘶巨响落入河中。为了向比尔博致敬,节目中还有最后一个特别项目,它正如同甘道夫的计划一样,让哈比人们大吃一惊。全场的灯光跟着熄灭。一阵浓烟出现,化成远方看去的山影,山顶接着开始发出光芒。随即它吐出了红色和绿色的火焰。从火山中飞出一只金红色的巨龙,体型虽然和真龙有段距离,但他栩栩如生的外貌让人不寒而栗。巨龙的口中吐出火焰,发出巨吼,接着又在人群头上连吐了三次烈焰。全部的人都不由自主的趴了下来,试图躲过这阵烈焰。巨龙发出轰隆巨响飞过众人头上,最后来个后空翻,在临水区上空炸成一片灿烂的火花。
“晚餐开始啦!”比尔博大喊。众人的惊恐立刻消失于无形,之前还惊魂未定的人们拍拍衣服,立刻站了起来。晚餐十分的丰盛,每个人都可以尽享佳肴美点。唯一不在此用餐的只有另外一群参加特别家族宴会的人们。这个宴会中的宴会是在树旁的大帐棚内举办的。获邀的来宾只有一百四十四人(哈比人也称这个数字为十二打,不过不太适合用在人身上);这些宾客都是从比尔博和佛罗多的亲戚中挑选出来的,另外还有一些没有血缘关系的特别密友(像是甘道夫)。这里面还包括了许多年轻的哈比人,他们都在父母的同意之下前来参加宴会;哈比人一般来说对小孩熬夜的要求都会比较通融,特别是有机会填饱他们肚子的时候更是好说话。要养大哈比小孩得花上不少的伙食费哪!
私人宴会中有很多巴金斯和波芬家的人,另外也有许多图克家和烈酒鹿家的成员。还有几名葛卢伯家人(比尔博曾祖母的亲戚),几名丘伯家的人(比尔博图克家系的曾祖父那一系的亲戚),还有几个布罗斯家、博格家、抱腹家、獾屋家、健体家、吹号者家和傲脚家的人。这些人里面有些已经算是非常远房的亲戚了,甚至有人以前从未踏足哈比屯,一辈子都居住在夏尔的偏远地区。当然,巴金斯家里面的塞克维尔一系也没有被怠慢。傲梭和他老婆罗贝拉也都有出席。他们不喜欢比尔博,对佛罗多更是恨之入骨。但是华丽的邀请函是用金色的墨水所撰写的,这种殊荣让他们觉得难以抗拒。另外,他们痛恨的这位比尔博多年以来可都是以美食着称,他的餐点可算是邻近地区的奇观之一。
这一百四十四名宾客都尽情的享用丰盛的晚餐,不过众人都悄悄的担心餐后主人冗长的演说。(这是不可或缺的一项节目)他每次都会吟唱一种他称为诗歌的东西,有些时候,在多喝了一两杯之后,他会开始絮絮叨叨的描述那段神秘的冒险。至少到目前为止,客人们并没有失望,这的确是顿前所未见的大餐,餐点的本身已经逼近了娱乐的极致:质精、量多、种类齐全且味美。接下来一周附近的人们几乎都饱的没办法吃东西;不过,由于比尔博之前的大量采购,附近的店主也都已经倾囊以售,反正也没东西可以卖;所以还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在大餐终于告一段落之后,就该是演讲的时间了。反正大多数的宾客现在也已经酒足饭饱,对于冗长的演说有很强的抵抗力。这段过程是被他们称作“打发时间”的节目。他们纷纷啜饮着自己最喜欢的饮料,品尝着美味的甜点,早将之前的担心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们准备倾听世界上最无聊的演说,更可以在每个换气的间奏大声欢呼。
“亲爱的同胞”,比尔博站起来,开口道。“注意!注意!注意!”会场的众人纷纷大喊着提醒彼此,却没多少人真的安静下来。比尔博离开座位,走到那棵装满了灯饰的大树底下,爬到摆在该处的椅子上。油灯的光芒照在他红光满面的脸上,丝质外套上的金扣子也跟着闪闪发光。会场的众人都可以看见他一只手插在口袋,另一只手挥舞着。
“亲爱的巴金斯家人们,波芬家人们,”他继续说道,“还有亲爱的图克家人们、烈酒鹿家人们、葛卢伯家人们、丘伯家人们,还有布罗斯家、博格家、抱腹家、獾屋家、健体家、吹号者家和傲脚家的家人们。”
“是一双傲脚家啦!”帐棚的角落有一名老哈比人大喊。当然,他就是傲脚家的人,这家伙的确有一双又大又毛绒绒的脚,还都搁在桌子上。难怪他要藉机找碴出出风头。
“傲脚家人们,”比尔博重复道。“还有我最亲爱的塞克维尔巴金斯家人们,今天我终于可以诚心的欢迎你们回到袋底洞来。今天是我第一百一十一岁的生日:我今天是一一一岁的人了!”“万岁!万岁!祝你福寿绵延!”听众们大喊,纷纷用力的敲着桌子庆贺。比尔博的演说太精彩了。这才是他们喜欢的演讲:短小精悍。
“我希望诸位今天都和我一样高兴。”底下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大声呼喊“没错”(和“还没过瘾哪!”的呼声都有)。喇叭、号角、风笛、长笛以及许多其它的乐器纷纷响起。之前也提到过,宴会中有许多的年轻哈比人,此时他们更是纷纷拉起了响笛炮。大多数的爆竹上都印有“河谷镇”(译注一)三个字。虽然哈比人对这三个字一无所知,但他们都同意这是相当不错的爆竹。这些爆竹上都装着小小的乐器,都可以发出悦耳的音乐来。事实上,在帐棚的某个角落,有一群年轻的图克和烈酒鹿家的小孩以为比尔博叔叔已经说完了(因为他把重要的东西都讲完了),所以纷纷开始点燃爆竹,让它们的乐声构成美妙的交响乐。艾佛拉·图克和美丽拉·烈酒鹿小姐甚至还拿着铃铛跳上桌子,开始跳起激烈、活力充沛的铃铛舞来。
但比尔博并没有说话。他从附近的一名年轻人手中抢来一把号角,使劲的吹了三声。众人的喧闹这才安静下来。“我不会耽搁各位太久的时间,”他大喊。所有的听众都情不自禁的欢呼。“我把你们都找来是有目的的。”他说“目的”这两个字的口气十分特殊,现场一时间陷入死寂,还有一两个图克家的人紧张的竖直了耳朵。
“没错,有三个目的!第一,是告诉你们我非常的喜欢你们,和你们这些好人一起度过的一百一十一年实在太精彩,也太短暂了。”众人响起如雷的掌声。
“你们其中有许多人是我想要认识,却没有机会深交的;另外则有许多人值得我投入更深的感情。”这段话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由于太过难懂,四下只传来零星的掌声。众人的小脑袋都在拼命转动着,希望能够搞懂这段话是褒是贬。
“第二,是为了庆祝我的生日。”众人再度欢呼。“我应该说是‘我们’的生日。因为今天当然也是我的继承人佛罗多的生日。他今天成年,也终于获得了继承我家业的资格。”有些长辈高兴的鼓掌,年轻人则是开始起哄,大喊“佛罗多!佛罗多!佛罗多万岁!”塞克维尔一家人则是皱起眉头,试图要搞懂所谓的“继承家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两人的岁数加起来一共一百四十四。我邀请的宾客人数也正是为了符合这神秘的数字:请容我使用十二打这个说法。”没有人欢呼。这太可笑了。许多客人,特别是塞克维尔一家人都觉得受到了羞辱。他们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被邀请来充数的,好像用来塞箱子的填充物一样。“是唷,十二打!还真是会选字哪!”
“如果各位容许我回忆过去的话,今天也是我乘着木桶逃到长湖上伊斯加的一甲子纪念日。我当时太过紧张,根本忘记了当天是我的生日。我那时只有五十一岁,生日对我来说似乎没什么重要的。不过,当年的宴会倒是十分的精彩,只可惜我那时正好重感冒,无缘享受。我记得我那时只能说‘都谢大嗲’。这次请容我清清楚楚的说完:多谢大家来到我这个小宴会。”四下一片寂静。他们都担心比尔博马上会开始唱歌或是吟诗。为什么他就不能够闭上嘴,让大家向他敬酒呢?出人意料之外的是,比尔博并没有唱歌或是吟诗。他沉默了片刻。
“第三点,同时也是最后一点,”他说,“我在此要做一个宣布。”他在“宣布”这两个字特别放大音量,还勉强保持清醒的人们纷纷为之一震。“我很遗憾必须这样做,如同我之前所说过的一样,这精彩的一百一十一年实在太过短暂了,但也该告一段落了。我要走了。我会立刻动身!有缘再见!”
他跳下椅子,随即消失了。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强光,所有的宾客都感到一阵目眩。当他们张开眼睛的时候,比尔博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百四十四名吃惊的哈比人就这样张口结舌的坐在位子上。傲多·傲脚老伯气的不停跺脚。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所有的巴金斯家人、波芬家人、图克家人、烈酒鹿家人、布罗斯家人、博格家人、抱腹家人、獾屋家人、健体家人、吹号者家人和傲脚家人在同一时间开始大呼小叫。
大家都同意这个玩笑实在没有品味,客人们都应该再喝些东西,吃吃甜点来消消气、压压惊。“他疯了,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这句话多半是在场人最常听到的评语。即使是最具冒险精神的图克家人(只有几个例外)也觉得比尔博这次的行径真是荒唐。这时,大家还都天真的以为,他的失踪不过是场闹剧而已。
不过,罗力·烈酒鹿可没有这么确定。即使他年纪很大,肚子又装的太满,但这都没有影响到他的判断力。他对他的媳妇爱斯摩拉达说:“亲爱的,这其中必定有鬼!我想他体内疯狂的的巴金斯血统一定又开始作祟了。这个老笨蛋。管它的,他又没把食物带走!”他大声的叫唤佛罗多再给大家倒杯酒。
佛罗多是现场唯一不发一语的人。他在比尔博的空位旁边发呆了半晌,对众人的评论和质疑置之不理。即使他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他还是觉得这玩笑蛮好玩的。看见客人们这么惊慌,他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但同时,他也觉得十分的不安,在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敬爱这名长辈。大多数的客人继续吃吃喝喝,讨论比尔博的怪异行径,但塞克维尔一家人却早已气呼呼的离开了。佛罗多自己也没有什么心情继续饮宴,他下令再多送上些酒。自己悄悄的将杯中酒一仰而尽,遥祝比尔博身体健康,接着一声不响的溜出帐棚。 至于比尔博这家伙呢,早在他口沫横飞的演讲时,他就已经开始玩弄着口袋中的金戒指:这正是他秘密收藏了多年的魔法戒指。当他跳下椅子时,他立刻戴上这戒指;从此以后,哈比屯的人们就再也没有见过比尔博的身影。
他无声无息的走回家门口,脸上挂着微笑,静静的听着帐棚和宴会其它场地所传来的笑语声。然后他才踏进家门。他脱下了为了宴会而穿的礼服,用干净的纸张将他华丽的丝质外套折好,包起来。然后他飞快的换上一套旧衣服,腰间系上一条用了好多年的皮带。上面挂着一柄插在黑皮鞘内的短剑。他打开一个充满驱虫丸味道的上锁抽屉,拿出一件连帽的旧斗篷。比尔博收藏它们的样子彷佛这套衣服价值连城,但实际上,这套衣服不只满是补丁,连原来的颜色都褪的看不太出来了。旁观者最多只能猜到这件衣服原来是深绿色的。这套衣服似乎对他来说太大了些。接着,他又走进书房,从一个大保险箱中拿出一个被旧衣服包着的包裹、一份皮面的抄本、一个涨鼓鼓的信封。他将那抄本和包裹塞到旁边一个快满的大袋子里面。他接着将金戒指连着练子放进信封内,顺手将封口黏了起来,并且在收件人的位置上写下佛罗多的名字。一开始他将这信封放在壁炉上,随即又将它塞回口袋里。此时,大门打了开来,甘道夫面色凝重的走进来。
“你好啊!”比尔博说。“我还在想你会不会出现呢。”
“我真庆幸你现在没有隐形,”巫师回答道,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我想要跟你说几句话。这次你应该觉得一切都完全按照原先的计划进行了吧?”
“是的,没错,”比尔博说。“不过那阵闪光倒真是出人意料,连我都吓了一跳,更别说其他人了。我想这是你的神来一笔吧?”
“是的。你这么多年以来都聪明的隐藏了戒指的秘密,我认为应该给你的客人一些理由,让他们可以解释你消失的原因。”
“差点就坏了我的大事呢。你这老家伙还真是多事,”比尔博笑道,“不过,我想,像往常一样,你永远都知道正确的作法。”
“没错,可是也只有在我知道一切线索的时候。对这整件事情我就没有那么确定了。现在是最后的关键。你的玩笑也开了,亲戚也惹毛了。更让整个夏尔地区有了茶余饭后的话题。你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是的,我还有事情要做。我觉得我得放个假,放个很长的假,我之前也告诉过你这件事情。或许是个永远不结束的长假。我想我应该不会回来了。事实上,我本来也不打算回来,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我老了,甘道夫。虽然外表看起来不明显,但是我心里面真的开始觉得累了。他们还说我养生有道咧!”他不屑的说。“唉,我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干枯,快被榨干的感觉,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就像在面包上被抹的太薄的奶油一样。这样不对,我得改变这样的生活才行。”
甘道夫好奇的打量着他。“没错,的确不对,”他若有所思的说。“我真的认为你原来的计划是最好的。”
“是啊,反正我也已经下定决心。我想要再看看高山,甘道夫,真正雄伟的高山,然后找个我可以休息的地方。我可以安安静静,与世无争的住在那里,不用成天和千奇百怪的亲戚以及访客打交道。搞不好我还可以找到一个可以让我把书写完的地方。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好结局:‘从此以后他就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甘道夫笑了。“我希望他能这么幸福。不过,不管这本书怎么结束,都不会有人想看这本书的。”
“喔,会的,他们以后就会的。佛罗多已经先读了一部份。你会替我照顾佛罗多,对吧?”
“是的,我会的,我只要有时间就会全心照顾他的。”
“当然啦,如果我开口,他一定会跟我一起走的。事实上,在宴会前他还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是,他并不是真心的,时候还没到。我想要在死前重新看看那开阔的大平原、壮丽的高山;但他这个年纪喜爱的还是夏尔,这个有着森林、小河和草原的地方。我把一切都留给他了,只有几样小东西例外而已。我希望他习惯了自己作主之后能够过的快乐一些。他也到了该自己当家作主的时候了。”
“你真的把一切都留给他了?”甘道夫说。“戒指也不例外吗?你自己答应的,没忘记吧。”
“呃,是啊,我想应该是,”比尔博结巴的说。
“戒指在那里?”
“如果你坚持要知道的话,它在一个信封里面,”比尔博不耐烦的说。“就在壁炉上。咦,不对!在我口袋里!”他迟疑了。“这真奇怪!”他自言自语道。“可是这有什么不对?放在我口袋里有什么不好?”
甘道夫对比尔博投以非常严厉的眼光,眼中彷佛有异光迸射。“比尔博,我觉得,”他耐心的说,“你应该把戒指留下来。难道你不想吗?”
“我想啊,可是现在又不想了。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想要送掉这戒指。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为什么你要我把它送人?”他的语气中有了些奇异的变化。他的口气中充满了怀疑和恼怒。“你每次都一直逼问我有关这枚戒指的事情,但是你从来不过问我在旅途中找到的其它戒指。”
“没错,但是我一定得逼问你才行,”甘道夫说,“我想要知道真相。这很重要。魔法戒指毕竟,呃,是有魔法的东西。它们很稀少,又通常会有特别的来历。你应该这么说,我的专业领域之一就是研究这类的戒指。如果你想要再出去冒险,我可能会请你打听更多的消息。我也觉得你收藏这枚戒指的时间太久了。比尔博,除非我弄错了,不然你应该已经不需要这枚戒指了。”
比尔博涨红了脸,眼中有着愤怒的光芒。他和蔼的表情变得十分倔强。“为什么?”他大喊。“我要怎么处理我的财产与你何干?这是我的,是我找到的,是它自愿落到我手里的。”
“是啊是啊,”甘道夫说。“没必要动肝火吧。”
“就算我真的动了肝火,也都是你的错,”比尔博说。“我已经告诉你了,这是我的戒指。我的戒指。是我的宝贝。没错,是我的宝贝。”
巫师的表情依旧十分凝重、专注,只有他眼中微微闪动的光芒泄漏出这次他真的起了疑心。“以前有人这样称呼过它,”他说,“但不是你。”
“现在这样说的是我。又有什么不对?即使咕鲁以前这样说过,这东西现在也不是他的了,这是我的!我觉得我应该把它留下来。”
甘道夫站了起来,他用十分严厉的语气说:“比尔博,你这样做是大大的不智。你刚刚所说的每个字都证明了我的观点。它已经控制了你。快放手!这样你才能自由自在,毫无牵挂的离开。”
“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爱怎么走就怎么走,”比尔博顽固的坚持道。
“啊,啊,亲爱的哈比人!”甘道夫说。“我们已经是一辈子的朋友了,你至少欠我这个人情。不要迟疑!照你之前答应的做:放下戒指!”
“哼,如果你自己想要这戒指,就正大光明的说出来!”比尔博大喊。“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不会把宝贝送人。绝对不会。”他的手缓缓移向腰间的短剑。
甘道夫双目精光闪烁。“不要逼我动怒,”他说。“如果你敢再这样说,我就别无选择了。你将会看到灰袍甘道夫的真面目。”他朝向对方走了一步,身高突然间变得十分惊人,小房间内被他的阴影给完全笼罩。
比尔博气喘吁吁的往后退,手依旧紧抓着口袋不放。两人对峙了片刻,房间中的气氛变得无比凝重。甘道夫的目光紧盯着对方。比尔博的手慢慢松了开来,开始浑身打颤。
“甘道夫,我不知道你是中了什么邪,”他说。“你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戒指本来就该是我的啊!是我找到的,如果我没有把它收起来,咕鲁一定会杀掉我的。不管他怎么说,我都不是小偷。”
“我也没说你是小偷,”甘道夫回答道。“我自己也不是小偷。我不是要抢走你的东西,而是要帮助你。我希望你能够像以前一样相信我。”他转过身,房中的阴影瞬即消退。他似乎又变成原来那个穿着灰袍的老人,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比尔博双手抱头道。“对不起,”他说。“我觉得好奇怪。可是,如果我可以不要再担心这戒指,我一定会轻松很多。最近我满脑子都是它。有时我觉得它好像是只眼睛,一直不停的看着我。你知道吗?我每分每秒都想要戴上它,变成隐形;或者是担心它不见,时时刻刻都把它掏出口袋来确认。我试着把它锁在柜子里,可是我发现自己没办法不把它贴身收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根本没办法下定决心。”
“那就请你相信我,”甘道夫说。“你已经下定了决心。放下戒指,离开这里。不要执着于这枚戒指。把它交给佛罗多,我会照顾他的。”
紧张的比尔博犹豫了一阵子。最后他叹了口气。“好吧,”他勉强说。“我会的。”然后他耸耸肩,露出遗憾的笑容。“毕竟这才是生日宴会真正的目的:送出许多许多的礼物,让施予的过程变得轻松些。虽然最后还是没有让我多轻松,但这时前功尽弃不是很可惜吗?差点把我整个精心设计的玩笑都弄砸了。”
“这的确会让宴会中我觉得唯一重要的事情前功尽弃。”甘道夫说。
“好吧,”比尔博说道,“就把它一起送给佛罗多。”他深吸一口气。“我现在真的得走了,不然就会被其他人发现。我已经向大家道别了,要我再说一次实在做不到。”他背起背包,走向门口。
“戒指还在你的口袋里,”巫师说。
“哇!真的耶!”比尔博大喊。“还有我的信件以及其它的文件都在耶。你最好收下它们,代我转交。这样比较安全。”
“不,别把戒指给我,”甘道夫说。“把它放在壁炉上。在佛罗多来之前,那里就已经够安全了。我会在这边等它。”
比尔博拿出信封,正当他准备将它放在钟旁边时,他的手突然抽了回来,信封跟着掉到地上。在他来得及捡起信封前,巫师一个箭步上前,把信封放回壁炉上。哈比人的脸上再度掠过一阵怒容。它随即被笑容和轻松的表情给取代了。
“就这样啦,”他说。“我该走了!”
两人走到门口。比尔博从架上拿下最喜欢的柺杖,吹了声口哨。三名矮人各从三个房间中走出。
“都准备好了吗?”比尔博问。“都打包好,贴上标签了吗?”
“都好了,”他们回答。
“好吧,那就出发罗!”他终于踏出了门口。
夜色十分的美丽,黑色的天空中点缀着明亮的星星。他抬起头,闻闻晚风的味道。“真棒!能够再次出门和矮人一起旅行真是太棒了!这才是我这么多年以来一直等待的机会!再见!”他看着老家,对着门前一鞠躬。“再会了,甘道夫!”
“现在先说再会啦,比尔博。好好照顾自己!你已经够老了,希望你也变得比较聪明啦!”
“好好照顾自己!我不在乎啦。别替我担心!我现在真的很兴奋,这样就够了。时候到了。我终于被命运推离了家门,”他补充道。接着,他低声在黑暗中唱了起来:
大路长呀长
从家门伸呀伸。
大路没走远,
我得快跟上,
快脚跑啊跑,
跑到岔路上,
四通又八达,川流又不息,
到时会怎样?我怎会知道。
他停了下来沉默了片刻。然后,他一语不发的转过身,将帐棚和宴会的灯火抛在脑后,走向花园。三名伙伴跟着他走上小径。他跳过花园尽头一段比较低矮的篱笆,走上了草原,像是晚风一样轻柔的远离了钟爱的家园。
甘道夫留在黑暗中,静静的看着他的身影。“再会了,亲爱的比尔博,下次再见!”他低声说,随即转身进了屋子。
佛罗多很快就跟着走进屋子,发现甘道夫坐在黑暗中沉思。“他走了吗?”他问。
“是的,”甘道夫回答,“他终于离开了。”
“到今天傍晚为止,我一直都希望···我一直都以为这只是个玩笑,”佛罗多说。“但是,我内心知道他真的想要离开。事情越是认真,他越爱开玩笑。我真希望能够早点回来送他走。”
“我想,他还是比较喜欢自己悄悄的溜走,”甘道夫说。“别太担心。他现在不会有危险的。他留了个包裹给你。就在那边!”
佛罗多从壁炉上拿下了信封,看了看,却没有立刻打开。
“我想你会在里面找到他的让渡书和其它的文件,”巫师说。“你现在是袋底洞的主人了。对了,你在信封里面应该还会找到一枚金戒指。”
“戒指!”佛罗多吃惊的说。“他把那个留给我了?我不明白。算了,或许将来会有用吧。”
“或许会或许不会,”甘道夫说。“如果我是你,我会尽可能不要碰它。不要泄密,好好保管它!我去睡觉了。”
身为袋底洞的主人,痛苦的佛罗多必须一一和宾客道别。流言已经传遍了全场,佛罗多只能回答:“明天一早一切都会真相大白。”在半夜的时候,马车过来接送这些重要的人物。马车一辆接一辆的离开,载满了满腹美食,却还是疑窦满腹的哈比人。园丁们过来整理场地,同时将遗留下的独轮车推开。
夜色终于褪去。太阳接着升起。大家都起的有点晚。晨光渐渐的消逝。工作人员开始井然有序的撤场,搬离桌椅和帐棚,以及汤匙、刀子、锅碗瓢盆、油灯、喝剩的甜酒、面包屑、忘记带走的包包、手套和手帕,以及没吃完的菜肴(数量就少了很多)。然后来的是一群没什么秩序的客人:巴金斯家人、波芬家人、博格家人和图克家人,以及其它住在附近的宾客。到了中午,连最贪睡的人都已经爬了起来。袋底洞门口聚集了一堆不请自来的人,不过,这也是意料中事。
佛罗多正笑着站在门口,脸上露出疲倦担心的表情。他欢迎所有的客人,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他只有一种回答:“比尔博·巴金斯先生已经走了,就我所知,他永远不会回来了。”有些客人被邀请进屋,因为比尔博留下些“口信”要给他们。
在客厅里面是堆积如山的包裹和各种各样的杂物及家俱。每个东西上面都有标签。有几个标签是这样写的:
一柄雨伞上标着“给艾德拉·图克,这把是给你自己用的。比尔博上。”艾德拉顺手拿走了很多把没标签的伞。
“给朵拉·巴金斯,纪念您那如雪片般的来函,爱你的比尔博上。”这标签贴在一个大的废纸篓上。朵拉是德罗哥的姊姊,也是比尔博和佛罗多在世的、最年长的女性亲戚。她现年九十九岁,写信忠告他人的这个嗜好已经持续了半世纪之久。
“献给米洛·布罗斯,希望能够派的上用场,比·巴上。”这是标明在一支金笔和一罐墨水上。米洛最为人所知的特点就是从来不回信。
“送给安洁丽卡,比尔博叔叔赠。”这是面圆形的哈哈镜。她是巴金斯家的晚辈,一向觉得自己长得很美。
“送给雨果·抱腹整理您的收藏品,匿名支持者上。”这是个空书柜。雨果很爱借书,却常常忘记还书这档子事。
“送给罗贝拉·塞克维尔巴金斯,这次是礼物!”的标签贴在一箱银汤匙上。比尔博认为在他上次出去历险的时候,她偷拿走了他很多的汤匙。罗贝拉自己也知道。当她一看到时,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在收下汤匙时还是没有任何的迟疑。
这只是如山礼物中的几样而已。比尔博的屋子经过他一辈子的累积,可说是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哈比人住的洞穴常常都会陷入同样的窘境:互送生日礼物的习俗是罪魁祸首之一。当然,不是每个人送出来的礼物都是新的,也会有几样礼物总是四处漂泊,被人到处转送。不过,比尔博总是留下旧礼物,送出新的礼物。他的房子经过这次清仓之后好不容易才空了一些。
每个临别礼物上面都有比尔博亲手写的标签,几乎都有些特殊的意义和玩笑在上头。不过,大多数的礼物都是收礼者真正需要的东西。家境比较不好的哈比人,特别是住在袋边路的人家,都获得了极端实用的礼物。老家伙詹吉收到了两袋马铃薯、一把新铲子、一件羊毛外套、一罐专治关节痛的药膏。而一把年纪的罗力·烈酒鹿也大出意外的收到了十二瓶老酒厂的酒:这是夏尔南区特产、味道浓郁的红酒,正好是比尔博的爸爸当年酿的,现在才终于完熟。罗力原谅了比尔博的突然离开,喝了一口酒之后更是大赞比尔博是个好人。
还有更多的东西是留给佛罗多的。当然,最重要的财产像是绘画、书籍、多的有点夸张的家俱都是留给佛罗多的。特别的是,没有任何的文件和资料提到了珠宝和金钱:比尔博没有送出任何的钱币和珠宝。
佛罗多那天下午更是累的雪上加霜。竟然有谣言说整栋屋子里面的东西都免费大赠送,一大堆不相干的人立刻涌来此地,赶也赶不走。标签被撕下、弄混,导致许多人起了冲突。有些人甚至在客厅里面就交换起东西来,其他人试图摸走不属于他们的小东西,或是任何没有钉死在地上的东西。门口的道路完全被独轮车和手推车给挡住了。
在这一团混乱中,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人出现了。佛罗多已经先下去休息,将现场交给好友梅里·烈酒鹿招呼。傲梭一来就大声吵着要见佛罗多。梅里有礼的鞠躬道。
“他现在无法抽空,”他说。“他在休息。”
“我看是躲起来了吧,”罗贝拉说。“管他在干嘛,我们就是想要见他!去找他,告诉他我们来了!”
梅里离开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让他们有时间发现那箱临别的礼物。这可没让他们的心情好过起来。最后梅里终于带他们去书房暂坐。佛罗多坐在书桌后,面前堆着许多的文件。他看起来的确无法抽空(至少在接见塞克维尔这家人的时候是这样子的)。接着他站了起来,手摸着口袋中的某样东西。不过,他说话的口气还是相当客气。
塞克维尔家的人就没有这么客气了。他们一开始就提议用贱价收买很多没标签的珍贵物品。当佛罗多表明只有比尔博指定的物品才会送人时,他们又开始抱怨这一切都不公平,其中必定有诈。
“我只有一件事情不明白,”傲梭说,“就是你看起来似乎太过镇定了些。我坚持要看让渡书。”
如果比尔博没有收养佛罗多,傲梭就会成为他的继承人。他仔细阅读了转让书,不禁哼了哼。很遗憾的,让渡书十分的完整且中规中矩。(根据哈比人的习俗,除了字句的精准之外,还要有七名证人用红墨水签名)
“这次又落空了!”他对妻子说。“我们都等了六十年!就只有汤匙?胡扯!”他在佛罗多面前气冲冲的弹了弹手指,忿忿的离开。罗贝拉可没这么容易摆平。一段时间之后,佛罗多踏出书房,看看事情进行的是否顺利。他发现罗贝拉还在四处鬼头鬼脑的刺探着,敲打着墙壁和墙角。他坚决护送她离开,同时还从她的雨伞中抄出了几样不小心掉进去的小(却很值钱)东西。她涨红着脸,彷佛准备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诅咒。但她转过身却只勉强挤出几句:
“年轻人,你会后悔的!你为什么不也赶快离开?你不属于这里。你不是巴金斯家人,你…你是烈酒鹿家的怪人!”
“梅里,你听到了吗?我想她觉得这是个侮辱耶,”佛罗多猛地将门一关,对朋友说。
“才怪,这是个赞美,”梅里·烈酒鹿说,“所以我觉得你不适合。”
然后他们开始在洞里面巡逻,抓出了三个年轻的哈比人。(两个波芬家,一个博格家的小子)他们正在一间房间中的墙壁上打洞。佛罗多还和桑丘·傲脚(傲脚老伯的曾孙)起了些争执,这家伙在储藏室里面准备了一大堆工具,正想要开挖。比尔博的黄金传说激起了很多人的好奇和兴趣。因为,传说中的黄金(神秘获得的黄金,而不是偷抢来的)只要被人找到,就属于那个人的;除非有人打断了对方的挖掘。
在佛罗多终于把桑丘赶出去之后,他瘫在客厅椅子上无力的说:“梅里,我们该打烊了。锁上门,今天都不要开门。即使他们带了根破城槌来我也不低头。”接着,他去泡了杯茶,准备好好歇息一会。
他屁股都还没坐热,前门就又传来小小的敲门声。“大概又是罗贝拉,”他想,“这家伙多半又想出了更恶毒的咒骂,这次是回来把它说完的。我想这应该不急。”
他又继续喝茶。敲门声重复了几次,变得更大声,但他还是相应不理。巫师的脑袋突然出现在窗外。
“佛罗多,如果你不让我进来,我就把你家的门炸到山的另一边去。”他说。
“啊,是亲爱的甘道夫!等等我!”佛罗多大喊着跑向门口。“请进!请进!我本来以为是罗贝拉。”
“那我就原谅你了。不久前我还看见她驾着马车往临水区走,她的嘴巴嘟的可以挂猪肉了。”
“我也被她气的快变猪肉了。说实话,我刚刚差点戴上比尔博的戒指。我好想躲开她。”
“千万别这么做!”甘道夫坐了下来。“佛罗多,你务必小心收藏那枚戒指!事实上,我特别回来就是为了这事。”
“怎么样?”
“你知道哪些事情?”
“只有比尔博告诉我的东西。我读了他的故事:他是怎么找到这戒指,又是怎么使用它的。我是说在上次的冒险中啦。”
“不知道是哪个版本的故事。”甘道夫说。
“喔,不是他告诉矮人以及写在书中的那个版本,”佛罗多说。“在我搬来这边之后不久,他就告诉我事实的真相。他说你硬逼他告诉你,所以我最好也知道一下。‘我们之间没有秘密,佛罗多,’他这样说;‘但就这样而已。戒指还是我的。’”
“这很有意思,”甘道夫说。“好吧,你有什么看法?”
“如果你是指他编出戒指是人家送的礼物这回事,我会觉得没有必要,我也看不出来为什么要编出这故事。这不像是比尔博的作风,所以我觉得很奇怪。”
“我也这么认为。但是,拥有这种财宝,并且使用它的人都可能会有这样怪异的行径。就把它当做前车之监吧。它的能力可能不仅于让你在有需要的时候消失而已。”
“我不明白,”佛罗多说。
“我自己也不确定,”巫师回答。“我是从昨夜才开始对这戒指起了疑心。你先别担心。希望你听我的忠告,尽量不要使用这戒指。我至少拜托你不要在别人面前使用,免得造成传言和疑心。我再强调一次:好好保管,不要泄密!”
“你真是神秘兮兮的!你到底在怕些什么?”
“我还不确定,所以也没办法多说。我马上要离开了:下次再会。”他站了起来。
“马上离开?”佛罗多大喊道。“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待上一星期。我还准备要请你帮忙呢。”
“我本来是这样打算的,但我改变了心意。我可能会离开很长的一段时间,但只要一有机会,我就会立刻赶回来看你。到时你就知道了!我会悄悄的来拜访。我应该不会再公开造访夏尔。我发现自己已经成了不受欢迎的人物。他们说我老惹麻烦,破坏宁静。有些人甚至指控我鼓动比尔博远行。甚至还有更糟糕的哩,有人说我和你准备阴谋夺取他的财富。”
“有人这么说!”佛罗多难以置信的说。“你是说傲梭和罗贝拉吧?真是太低劣了!如果我可以换回比尔博和我一起四处散步,我宁愿把袋底洞和一切都送给他们。我喜欢夏尔。但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开始思索,如果自己也跟着离开了会不会好一些。不知道我能不能再见到他。”
“我也这样想,”甘道夫说。“我脑中还有很多的疑点呢。现在先说再见吧!好好照顾自己!我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再会!”
佛罗多送他走到门口。他最后挥挥手,用惊人的步伐快步离开。佛罗多这次觉得巫师似乎比平常还要苍老些,彷佛肩膀上扛了更沉重的负担。夜幕渐渐低垂,他的身影也跟着消失在夕阳余晖中。佛罗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不会再看到他。
※ ※ ※
译注一:爆竹上面所印的“河谷镇”是位于孤山附近的人类聚落之一。比尔博在“魔戒前传”中的冒险曾经对当地造成了相当大的影响。新的领导者也在该次变动中崛起。
第二节 过往黯影
有关这事件的讨论不只持续了一周,更超过了三个月。比尔博·巴金斯第二次的神秘失踪让人在哈比屯讨论了一年多,更让人们念念不忘了好长的一段时间。这成了年轻哈比人最爱的饭后话题。到了最后,当一切的真相都已经隐入历史中时,“疯狂巴金斯”这个人物成了民间故事中最著名的角色。在故事中,他会在一声巨响和强光中消失,然后再带着装满珠宝和黄金的袋子出现。
但在此同时,邻居们对他的观感则大有不同。他们都认为这个本来就有点疯疯癫癫的老头子这下终于崩溃了,可能跑到荒野里去了。他可能在那里跌进某个池塘或是小河里,就这样结束了一生。大多数的人都把这怪罪到甘道夫身上。
“如果那个讨厌的巫师不要一直缠着佛罗多就好了,或许他还来得及体会哈比人行事的作风,”他们说。从一切蛛丝马迹看来,这巫师的确没有再打搅佛罗多,这年轻人也真的安定了下来。至于哈比人的行事作风嘛,恐怕还是看不太出来。没错,他几乎立刻就继承了比尔博的特异作风。他拒绝哀悼比尔博,第二年还办了个百岁宴会纪念比尔博的一百一十二岁生日。这场宴会邀请了二十名客人,照哈比人的说法,宴会中的餐点可说是“菜山酒海”,丰盛的很。
有些人觉得相当吃惊,但佛罗多还是年复一年的坚持举办宴会,直到大家也见怪不怪为止。他表示自己不认为比尔博已经死了。当众人质问他比尔博的去向时,他也只能耸耸肩。
他和比尔博一样都一个人住,但他依旧有许多年轻的哈比朋友。(大多数是老图克的子孙)这些人小时候就很喜欢比尔博,经常喜欢找理由往袋底洞跑。法哥·波芬和佛瑞德加·博格就是两个典型的例子。不过,他最亲近的朋友是皮瑞格林·图克(通常匿称他为皮聘),梅里·烈酒鹿(他的真名其实是梅里·雅达克,但大家都记不太起来)。佛罗多经常和他们在夏尔四处探索,但更常自己一个人四处乱逛。让一般人吃惊的是,佛罗多有时竟然会在星光下远离家门,去附近的山丘和森林散步。梅里和皮聘怀疑他和比尔博一样,都会悄悄的去拜访精灵。
随着时光的流逝,人们开始注意到佛罗多似乎也继承了“养生有道”的秘诀。他外表看起来依旧像是精力充沛的少年。“有些人就是得天独厚,”他们说;但一直到了佛罗多五十岁的时候,他们才真的觉得这很诡异。
在一开始的不安之后,佛罗多开始享受继承巴金斯家和袋底洞的生活。他有好几年的时间安逸的过活,丝毫不担心未来。但慢慢的,他开始后悔当初没有跟比尔博一起离开。他有时脑中会浮现一些景象,特别是在暮秋时节,他会开始想起外面的荒野、梦中会出现以往从未见过的高山峻岭。他开始对自己说:“或许有天我该亲身渡河去看看。”他脑中的另外一部份会回答:“时候还没到。”
日子就这么继续过下去。一眨眼,他的五十岁生日就快到了。五十这个数字让他觉得十分特殊(或有些“太过”特殊了)比尔博就是在这个岁数突然间经历了许多奇遇。佛罗多开始觉得坐立难安,平日散步的小径也变得让人厌烦。他阅读地图时会思索地图的边缘之外是什么:在夏尔地区绘制的地图多半会把边境之外留白。他散步的范围越来越广,也更常单枪匹马的乱跑。梅里和其他的朋友都很担心他。他们常常看见他精力充沛的散步,或是和此时开始出现在夏尔的陌生旅人聊天。
※ ※ ※
据说外面的世界有了许多的变化,流言跟着四起,甘道夫那时已经有好多年没有任何消息;佛罗多只好尽可能的靠自己收集一切的情报。极少踏入夏尔的精灵现在也会于傍晚取道此地,沿着森林头也不回的往西走。他们准备离开中土世界,再也不插手凡间的争端。除此之外,路上的矮人也比往常要多。历史悠久的西东路穿越夏尔,通往灰港岸,矮人们一向利用这条路跋涉前往蓝山脉中的矿坑。
他们是任何有需要的哈比人对外界最可靠的情报来源。一般来说,矮人都不愿多说,而哈比人也不会追问。不过,现在,佛罗多经常会遇到从遥远异乡赶来的矮人,准备往西方避难。他们每个人都心事重重,间或有人提到魔王和魔多之境的消息。
这些名字都只出现在过去的黑暗历史中,对哈比人来说就像是记忆中久未得见的一样:但这样不祥的消息的确让人感到不安。看来被圣白议会从幽暗密林中所驱逐的敌人现在又以更强大的形体重生在魔多的要塞中。根据流言,邪黑塔已经被重建。以邪黑塔为中心,邪恶的势力如燎原野火般向外扩展,极东和极南边的战火及恐惧都在不停的蔓延。半兽人又再度肆虐于群山间。食人妖的踪迹再现,这次他们不再是传说中那种愚蠢的食肉兽,反而摇身一变成为诡诈的武装战士。还有更多恐怖的耳语述说着比这些都更恐怖的生物,但它们都没有名字。
当然,一般正常过活的哈比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些谣言。但即使是最深居简出的哈比人也开始听到奇怪的故事,因工作所需而必须前往边境的哈比人更看到许多诡异的迹象。在佛罗多五十岁那年春天的一个傍晚,临水区的“绿龙旅店”里面的对话让人明白,即使是夏尔这与世隔绝的地区也开始流传这些四起的流言;不过大多数的哈比人依旧嗤之以鼻。
山姆·詹吉正坐在炉火旁的位子上,他对面坐的是磨坊主人的儿子泰德·山迪曼。旁边还有许多没事干的哈比人在聆听他们的对话。
“如果你注意听,这些日子会听到很多奇怪的事情,”山姆说。
“啊,”泰德说,“如果你放机灵点,的确会有很多传言。可是,如果我只想要听床边故事和童话,我在家就可以听得到了。”
“你当然可以回家听,”山姆不屑的说,“我敢打赌,那里面的事实比你所明白的还要多。是谁编出这些故事的?就以龙来做例子好了。”
“哼,还是免了吧,”泰德说。“这我可不敢恭维。我小时候就听说过龙的故事,现在更没理由相信它们了。临水区只有一只龙,就是这个绿龙旅店,”他的听众都哈哈大笑。
“好吧,”山姆也和其它的人一起开怀大笑。“那这些树人,或是你口中的巨人又怎么说?附近的确有人说他们在北边的荒地那边看到这种比树还要高大的生物。”
“这个他们是谁?”
“我的亲戚哈尔就是其中一个。他当时在替波芬先生工作,去北区打猎。他就看到了一个这种生物。”
“他是这样说啦,我们怎么知道是真是假?你们家的哈尔老是说他看到了什么东西,可能根本没这回事。”
“可是他看到的东西跟榆树一样高,还会走!每一步可以走七码!”
“我打赌他看错了。他看到的应该只是棵榆树而已。”
“我刚刚说过了,这棵树会走路,北边的荒地也根本没有什么榆树。”
“那么哈尔也不可能看见榆树,”泰德说。旁观者有些人开始大笑和拍手:他们认为泰德这次占了上风。
“随便啦,”山姆说,“你总不能否认除了我们家哈尔之外,还有其他人也看见很多诡异的人物穿越夏尔,注意喔,是穿越。还有更多的人在边境就被挡驾了。边境警卫从来没有这么忙碌过。”
“我还听说精灵们开始往西方迁徙。他们说他们准备要去港口,暂时还不准备到白塔之外去。”山姆含糊的挥舞着手臂,他和其他人都不知道离开夏尔西方边境和旧塔之后还离海有多远。他们只知道在那边有个叫做灰港岸的地方,精灵的船只从那边出港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们出港之后就扬帆远扬,不停的往西方走,把我们遗弃在这里,”山姆用着梦幻的眼神朗诵着,摇头晃脑露出忧伤的表情。但泰德反而笑了起来。
“如果你相信古代的传说,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我也看不出来这和你我有什么关系。就让他们开船走啊!我保证你和夏尔的其他人都不会看见这情形的。”
“我可没那么确定,”山姆若有所思的说。他认为自己以前曾经在森林里面看过一名精灵,很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可以再看到。在他所有儿时听过的故事中(仅止于哈比人对精灵贫乏的了解),每个精灵的故事都让他大为感动。“即使在我们这边也有人认识那些高贵人种,”他说。“我的老板巴金斯就是一个例子。他告诉我他们远航的故事,他也知道不少关于精灵的事情。比尔博老先生知道的更多:我小时候听他说话的时候就听到不少。”
“喔,这两个家伙脑袋都有问题啦,”泰德说。“至少过世的老比尔博脑袋有问题,佛罗多还在慢慢的崩溃中。如果你的消息来源是这两个家伙,那什么怪事都不稀奇了。好啦,朋友们,我要回家了。祝你们健康!”他一口喝完杯中的饮料,大摇大摆的走出门去。
山姆沉默的坐着,不再多言。他有很多东西要考虑。举例来说,他在袋底洞的花园里面就还有很多工作,如果明天天气好一点,他可能要忙上一整天。草皮最近长得很快。不过,山姆烦心的不只是种花割草这类的事情。他又继续沉思了片刻,最后还是叹口气,悄悄的走出门外。
今天也才四月初,大雨过后的天空显得格外明澈。太阳正要下山,沁凉的暮色正缓缓的被夜色所取代。他在明亮的星光之下穿越哈比屯,走到小山上,边吹着口哨,想着心事。
※ ※ ※
同一时刻,销声匿迹已久的甘道夫又再度出现了。他在宴会结束之后消失了三年,然后他短暂的拜访了佛罗多一阵子;在仔细打量过老朋友之后,他又再度远行。接下来的一两年他还经常出现,通常都是在天黑之后突如其来的拜访,在天亮之前无声无息的消失。他对自己的工作和旅程守口如瓶,似乎只在乎有关佛罗多身体状况和行为的一切芝麻小事。
毫无征兆的,他突然间音讯全无。佛罗多已经有九年之久没有听说过他的任何消息,他开始以为这巫师对哈比人失去了兴趣,以后也不会再出现了。可是,正当山姆在暮色中散步回家时,佛罗多书房的窗户却传来了熟悉的轻敲声。
佛罗多有些惊讶,却十分高兴的欢迎老友再度前来拜访。他们彼此打量了许久。
“一切都还好吧?”甘道夫说。“佛罗多,你看起来一点都没变!”
“你也是一样,”佛罗多客套的说;但他内心其实觉得巫师更显老态,似乎比以前更饱经风霜了些。他迫不及待的要求巫师讲述外界的消息,两人很快就旁若无人的聊了起来,直到深夜。
第二天近午时分,晚起的两人在用了早餐之后,在书房明亮的窗户旁坐了下来。壁炉中点着熊熊的火焰,太阳也十分温暖,外面吹着和煦的南风。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完美,春天带来了一股欣欣向荣的绿意,点缀在花草树木上。
甘道夫正回忆着将近八十年前的一个春天,比尔博那时和他一起走出袋底洞,身上还忘了带手帕。比起那时,他的头发可能变得更白些,胡子和眉毛可能都更长了,脸上也多了许多忧心和智慧累积的皱纹。但他的眼神依旧明亮,吐烟圈的技术依旧高超的让人佩服,脸上也同样带着欢欣的表情。
此时他正沉默的吸烟,看着佛罗多动也不动的沉思着。即使在明媚的晨光照耀下,他依旧被甘道夫所带来的诸多噩耗给压得喘不过气来。最后他终于打破了沉默。
“昨天晚上你才告诉我有关这戒指独特的地方,甘道夫,”他说。“然后你似乎欲言又止,因为你说最好留到白天再讨论这个话题。你为什么不现在把它说完呢?你昨夜说这枚戒指很危险,比我猜的要更危险。它危险在哪里呢?”
“它在许多面象上都极端的危险,”巫师回答。“我根本没想到这枚戒指有这么大的力量,它的力量强大到足以征服任何拥有它的凡人。它将会占据他的身心。”
“很久很久以前,精灵们在伊瑞詹打造了许多枚精灵戒指。也就是你所称呼的魔法戒指,它们有许多不同的种类:有的力量大,有的力量比较小。次级的戒指都是在这门技术尚未成熟时打造出来的,对精灵工匠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装饰品。但是,在我看来,它们对凡人来说依旧是无比危险。但更进一步的还有更高级的统御魔戒,又被称做权能之戒、力量之戒,它们的危险是难以用言语描述的。”
“佛罗多,持有统御魔戒的凡人可以不老不死,但他并不会获得更长的寿命或是继续成长;他只是肉体继续存在,直到每一刻对他来说都成为煎熬,但依旧无法摆脱这命运。如果他经常使用这戒指让自己隐形,他会渐渐的褪化;最后他会永远的隐形,被迫在管辖魔戒的邪恶力量之下行走于幽界之中。没错,迟早,他都会沦落到这个下场。如果他的用意良善、意志坚强,这时间会拖的比较久;但良善和坚强都救不了他。那黑暗的力量迟早会将他吞灭。”
“真是太恐怖了!”佛罗多说。两人又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窗外只继续传来山姆割草的声音。
“你知道这件事有多久了?”佛罗多最后终于问。“比尔博又知道多少?”
“我确信比尔博知道的不会比你多,”甘道夫说。“他绝对不会把有危险的东西送给你,即使我答应照顾你也一定无法说服他。他只是单纯的以为这戒指很美丽,关键的时候相当有用;就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也只是他自己的问题而已。他说这东西似乎‘占据了他的思绪’,他越来越担心这东西。但他没有想到罪魁祸首是这枚戒指。他只知道这东西需要特别的照顾;它的尺寸和外型变化不定,会以诡异的方式缩小和变大,甚至可能突然间从手指上掉落下来。”
“没错,他给我的最后一封信里面有警告过我,”佛罗多说,“所以我一直用原来的练子将它绑住。”
“你很聪明,”甘道夫说。“至于比尔博的长寿,他自己从未将这两者做出任何的联想。他以为是自己身体硬朗的关系,因此也觉得非常自豪。不过他觉得情绪越来越浮动,越来越不安。他说自己‘有点干枯,快被榨干’。这就是魔戒开始控制他的征兆。”
“你到底知道这件事有多久了?”佛罗多再度问道。
“多久?”甘道夫说。“我所知道的情报很多是只有贤者才会知道的秘辛,佛罗多。但如果你的意思是对这戒指有多透彻的了解,你可以说我知道的其实还不够多。我还必须做最后一个试验才能斩钉截铁的确定。但我现在已经不再怀疑自己的猜测了。”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呢?”他沉吟着,搜寻着脑中的回忆。“让我想想,是在圣白议会驱逐幽暗密林中邪恶势力的那一年,就正好在五军之战(译注一),比尔博找到这枚戒指之前。我那时就觉得有些不安,却浑然不知自己在畏惧些什么。我经常想到咕鲁怎么可能会这么简单就拥有统御魔戒,至少一开始的时候看起来很简单。然后我又听说了比尔博说他是怎么‘赢得’这戒指的诡异故事,打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这个说法。在我终于从他口中逼问出实情后,我立刻明白他想要将这魔戒据为己有。就像咕鲁声称这是他的‘生日礼物’一样。这两个谎言的近似让我的不安日益加深。很明显的,这魔戒拥有某种可以影响它持有者的力量。我警告比尔博最好不要使用这种戒指,但他置之不理,甚至很快就被激怒了。我对此也束手无策。我不可能强行将魔戒从他手中夺走,又让他毫发无伤,而且我也没有立场这样做。我只能够袖手旁观,等待时机的到来。我本来应该去请益白袍萨鲁曼,但我的第六感让我迟疑了。”
“他是谁?”佛罗多问。“我以前从来没听过这个人。”
“可能你真的不知道,”甘道夫回答道。“至少在这之前,他对哈比人毫不关心。但他在众贤者中的地位很高。他是我辈的领袖,也是议会的议长。他拥有渊博的知识,但自傲也随之滋生。他痛恨任何人插手干预他的事务。精灵戒指不论大小都是他专业的领域。他研究这领域已经很久了,希望能够重获铸造它们的知识。但当我们在议会中针对魔戒的力量争辩时,他所愿意透露的魔戒情报正好与我所畏惧的相反。我的疑窦就此深埋,但那不安却未曾消退。我依旧观察着世间的变化,等待着。”
“比尔博看来也似乎不受影响。年复一年,他的外貌却丝毫不受岁月的侵蚀。我的内心又再度为阴影所笼罩。但我又对自己说:‘毕竟他母亲那边拥有长寿的血统。还有的是时间。耐心等!’”
“我就这样继续等待着。直到那夜他离开这座屋子为止。他的所作所为让我心中充满萨鲁曼的任何话语都无法压抑的恐惧。我终于确认有致命的邪恶力量在背后运作。从那之后我就花费大多数的时间在寻求背后的真相。”
“这会不会造成永久的伤害呢?”佛罗多紧张的问。“他会慢慢的恢复吧?我是说他至少可以过着安详的生活吧?”
“他立刻就感觉好多了,”甘道夫说。“但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势力知晓所有戒指的情报和它的影响;而就我所知,这世界上没有任何的势力对哈比人有通彻的了解。贤者当中只有我愿意研究哈比人的历史,虽然这被视为枝微末节,却充满了惊奇。有时他们软弱如水,有时却又坚硬胜钢。我想,这个种族或许会大出贤者们的意料,足以抵抗魔戒影响力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想你不需要替比尔博担心。”
“的确,他持有魔戒很多年,也曾经使用过它;后遗症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消逝。举例来说,最好先不要让他再见到这枚戒指,避免造成严重的影响。如此,他应该可以快快乐乐的活上很多年,不再像他割舍魔戒时的样子。因为,他是靠着自己的意志力放弃魔戒的,这很重要。在他放手之后,我不再替比尔博担心了。我觉得必须对你负起责任。”
“自从比尔博离开这里之后,我就一直很担心你,我放心不下你们这些乐天、好玩却又无助的哈比人。如果黑暗的势力征服了夏尔;如果你们这些体贴、善解人意、天真的博格家、吹号者家、波芬家、抱腹家,更别提还有那著名的巴金斯家全都遭到邪恶之力奴役怎么办?”
佛罗多打了个寒颤。“怎么可能呢?”他问。“他又怎么会想要我们这种奴隶?”
“说实话,”甘道夫回答,“我相信迄今为止,记住,是到目前为止,他都忽视了哈比人的存在。你们应该感激这点。但你们祥和过活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他的确不需要你们,他拥有有各种各样残暴凶狠的仆人,但他不会忘记你们的存在。痛苦的哈比奴隶会比自由快乐的哈比人更符合他的心意。这世界上的确存在着纯粹的邪心和报复的执念!”
“报复?”佛罗多问。“报复什么?我还是不明白这和比尔博和我,以及我们的戒指有什么关系。”
“这一切都是源自于那枚戒指,”甘道夫说。“你还没有遇上真正的危机,但也快了。我上次来这边的时候还不太确定,但局势的演变证明了一切。先把戒指给我。”
佛罗多从他的裤子口袋中掏出了以练子挂在腰间的戒指。他松开练子,慢慢的将它交给巫师。戒指突然间变得十分沉重,彷佛它或佛罗多不愿意让甘道夫碰触它。
甘道夫接下戒指。它看起来像是用纯金打造的东西。“你在上面能够看到任何标记吗?”他问。
“看不到,”佛罗多说。“上面什么也没有。这戒指设计很简单,而且它永远不会有刮伤或是褪色的痕迹。”
“那你看着吧!”接下来的情况让佛罗多大惊失色,巫师突如其来的将戒指丢进火炉中。佛罗多惊呼一声,急忙想要拿起火钳去捡拾戒指,但甘道夫阻止了他。
“等等!”他瞪了佛罗多一眼,用带着无比权威的声音说。
戒指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过了一会儿之后,甘道夫站起来,关上窗户,拉上窗廉。房间瞬时变得黑暗寂静;唯一的声音只有山姆的树剪越来越靠近窗边的工作声。巫师看着炉火,接着用火钳将它拿出。佛罗多倒抽一口冷气。
“这还是一样的冰凉,”甘道夫说。“拿着!”佛罗多的小手接下这枚戒指:戒指似乎变得比以前厚重许多。
“拿起来!”甘道夫说。“仔细看!”
当佛罗多照做的时候,他看见戒指的内侧和外侧有着极端细微、比任何人笔触都要细致的痕迹;火焰般的笔迹似乎构成了某种龙飞凤舞的文字。它们发出刺眼的光芒,却又遥不可及,彷佛是从地心深处所发出的烈焰一般。
“我看不懂这些发亮的文字,”佛罗多用颤抖的嗓音说。
“我知道,”甘道夫说,“但是我看的懂。这些是精灵古文字,但它却是以魔多的方言所写成的,我不愿意在此念出。但翻译成通用语是这样的意思:
魔戒全属至尊御,
至尊指引诸魔戒,
至尊魔戒唤众戒,
众戒归一黑暗中。
这是精灵自古流传的诗歌中摘录的四句,原诗是:
三戒命归光天精灵王,
七戒定属地底矮人皇,
九戒交与寿定凡界人,
至尊魔戒属闇王,
魔多妖境暗影伏。
魔戒全属至尊御,
至尊指引诸魔戒,
至尊魔戒唤众戒,
众戒归一黑暗中,
魔多妖境暗影伏。”
他暂停片刻,接着用极端深沉的声音说:“这就是魔戒之王,统御一切魔戒的至尊魔戒。这就是他在无数纪元以前失落的魔戒,这让他的力量大为减弱。他对魔戒势在必得,但我们绝不能让他得逞。”
佛罗多一言不发,动也不动的坐着。恐惧似乎用巨大的手掌将他攫住,彷佛是自东方升起的乌云一样将他包围。“这…这枚戒指!”他结巴的说。“怎么,怎么可能会落到我手中?”
“啊!”甘道夫说,“这说来话长。故事是从黑暗年代开始的,现在只有学识最渊博的历史学者记得这段历史。如果要我把所有的来龙去脉都说完,我们可能会在这边从春天一直坐到冬天。”
“不过,昨天晚上我跟你提过了黑暗魔君索伦。你所听说的传言是真的:他的确又再度复生,离开了幽暗密林的居所,回到他古老的魔多要塞邪黑塔。这个名字相信连你们哈比人也有听过,它就像是传说中蕴含一切黑暗的邪恶之地。不管被击败多少次,魔影都会转生成其它的形貌,再度开始茁壮滋长。”
“我希望这辈子都不要遇到这种事情,”佛罗多说。
“我也希望不会,”甘道夫说,“所有被迫陷入这时代的人也都绝不希望遇到这情形。但,世事的演变不是他们可以决定的。我们能决定的只是如何利用手中宝贵的时间做好准备。佛罗多,阴影已经开始笼罩在历史的长河上。魔王的力量正在不停的增加。我认为,他的阴谋还没有成熟,但也距今不远。我们一定要尽可能的阻止这情形发生。即使没有掌握这恐怖的契机,我们也必须尽一切可能阻止他。”
“要摧毁所有的敌手、击垮最后的防线、让黑暗再度降临大地,魔王只欠缺一样可以赐给他知识和力量的宝物。至尊魔戒还不在他的手上。”
“拥有无比美貌和德性的三名精灵王和三枚统御魔戒不在他的势力范围中,他的邪气和野心从来没有污染到他们。矮人皇族拥有七枚魔戒,他已经找回了三枚,其它的都被巨龙给吞食了。他赐给九名功绩彪炳的人类另外九枚魔戒,藉此禁锢他们。在远古时代,他们就屈服在至尊魔戒的威势之下,成为戒灵,也就是听从魔王命令的魔影,亦为他最恐怖强悍的仆人。九名戒灵已经在这世间消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但谁能确定他们的去向呢?在魔影再度扩张的此时,他们可能跟着再度现世。别再谈这个话题了!即使在夏尔的晨光下也不要轻易提及他们的名号。”
“现在的状况是这样的:他已经将九戒收归,七戒中残余的也已经被他收服。精灵的三枚依旧不在他的掌控之下。但这问题已经不再困扰他了,他只需要找回他亲手铸造的至尊魔戒,这本来就是属于他的;当初在铸造的时候他就将大部分的魔力注入戒指中,这样才可以统御所有其它的魔戒。如果他找回了至尊魔戒,他将可以再度号令众戒;连精灵王的三枚魔戒都无例外;他们的一切力量、部署都将赤裸裸的呈现在他面前,他将会获得空前绝后的强大力量。”
“这就是我们所面临的危机,却也是转机,佛罗多。他相信至尊魔戒已经被精灵摧毁了;我也希望这是真的。但现在,他知道至尊魔戒并没有被毁,而且也再度现世。他费尽心血只为找寻这戒指,所有的心思皆投注其上。这是他最大的契机,也是我们最大的危机。”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没有摧毁魔戒?”佛罗多大喊道。“如果魔王的力量这么强大、这又对他那么珍贵,为什么他会弄丢这戒指?”他紧抓着魔戒,彷佛已经看到黑暗的魔爪伸向他。
“这戒指是从他手中被夺走的,”甘道夫说。“在古代,精灵们对抗他的力量比现在还要强,也并非所有的人类都与精灵疏远。西方皇族的人类前来支援他们对抗魔王。这是段值得回忆的历史,虽然当时黑暗迫在眉睫,战火漫天,但伟大的功绩、壮烈的奋战和事迹亦足以扭转绝境。或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完整的故事,或者让对这段历史知之甚详的人亲自对你述说。”
“我把你需要知道的都告诉你,这样可以省去很多时间。推翻索伦暴政的是精灵王吉尔加拉德和西方皇族伊兰迪尔,但两人也都在战斗中壮烈牺牲。伊兰迪尔的子嗣埃西铎斩下索伦的戒指,并且将戒指收归己有。索伦的肉身灰飞烟灭,灵魂隐匿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最后才在幽暗密林重新转生。”
“但魔戒在此同时却也跟着失落了。它落入大河安都因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当时埃西铎正沿着河岸行军,当他来到格拉顿平原时遭到半兽人部队的伏击,所有的部下几乎当场战死。他跳入河中,但魔戒在他游泳时突然滑落,发现他的半兽人立刻当场把他射死。”
甘道夫停了下来。“就这样,魔戒落入格拉顿平原的黑暗河泥中,”他说道,“退下了历史和传说的舞台。连知道它来龙去脉的也仅剩数人,贤者议会亦无法再得知更多的情报。不过至少,我认为我可以把故事继续下去。”
“很久以后,但距今依旧很长一段时间之前,大河岸、大荒原边住着一群手脚灵活的小家伙。我猜他们应该跟哈比族血缘接近,和史图尔的祖先可能是同一个血缘,因为他们喜爱河流,甚至经常在其中游泳,建造出小船或竹筏在其上航行。在他们之中有个地位很高的家族,这个家族不但人丁兴旺,财力也无与伦比。传说中,这个家族的统治者是一名睿智、严肃的老祖母。这个家族中最富有好奇心的少年名叫史麦戈。他对于一切事物都喜欢追根究底;他会潜入幽深的池子里,他会在树根和植物底下挖洞,他在各种各样的洞穴中探索着。他的眼光不再看向山顶、不再注意树木或是空气中的花香:他的目光和注意力都集中在脚底。”
“他有一个和他气味相投的朋友德戈,他的目光锐利,但速度和力气都比不上史麦戈。有一天他们扛着小舟去格拉顿平原上泛舟。史麦戈到岸边去到处探索,而德戈则坐在船上钓鱼。突然间有一条大鱼吞下了德戈的钓钩,在他来得及反应之前,那条大鱼就把他拖到了河底去。他彷佛在河床上看到了什么发亮的东西,因此他松开钓线,屏住呼吸想要捞起这东西。”
“接着,他满头水草和泥巴,狼狈的游上岸来。出人意料的是,当他洗去手中的泥浆时,发现那是枚美丽的金戒指,在阳光下反射着诱人的光芒,让他心动不已。但此时,史麦戈躲在树后面打量着他,当德戈呆看着戒指时,史麦戈无声无息的走到他背后。”
“‘德戈老友,把那东西给我,’史麦戈对朋友说。”
“‘为什么?’德戈说。”
“‘因为是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要礼物,’史麦戈说。”
“‘我才不管你,’德戈说。‘我已经花了大钱买礼物给你。这是我找到的,就该归我。’”
“‘喔,真的吗,老友,’史麦戈抓住德戈,就这么活生生的把他给勒死了。最后,他把戒指套在自己手上。”
“后来再也没有人知道德戈的下场;他在离家很远的地方被杀,尸体又被藏的好好的。史麦戈一人独自回家,发现当他带着戒指时,没有人看得见他。这让他十分高兴,因此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这件事。他利用这能力来打听一切可以让他获利的秘密和消息。他的眼睛和耳朵开始对其他人的把柄无比灵敏。魔戒按照他的天性赐给他对等的力量。难怪,不久之后他就变得极不受欢迎,被所有亲戚排挤(当他没有隐形的时候)。他们会用脚踢他,而他则会咬他们。他开始偷窃,自言自语,在喉中发出怪声。他们叫他咕鲁,恶狠狠的诅咒他,斥责他滚远一点。他的祖母为了避免冲突,于是将他赶出了家族居住的地方。”
“他孤单的流浪着,偶尔为了这世间的残酷而啜泣。他沿着大河漫步,最后来到一条从山上流下的小溪边,继续沿着小溪前进。他利用隐形的手指在池子中捕捉鲜鱼,生吃它们来充饥。有一天,天气很热,他正在池中捕鱼;热辣辣的阳光照在他背上,池中的反光让他眼泪直流。由于长期在黑暗中生活,他几乎忘记了阳光这档子事。他举起拳头,最后一次咒骂着太阳。”
“当他低下头时,他发现眼前就是溪流发源的迷雾山脉。他突然间想到:‘在山底下一定很阴凉。太阳就不会再照到我了。山底下一定有很多从来没有被人发现的秘密。’”
“就这样,他昼伏夜出的赶往高地,发现了溪水流出的山洞。他像是蛆虫一样的钻进山中,消失在历史的记载中。魔戒也跟着一起隐入黑暗。即使他的铸造者此时已经重生,也无法感应到它的存在。”
“咕鲁!”佛罗多大喊道。“是咕鲁?你说的该不会就是比尔博遇到的那个咕鲁吧?这太邪恶了!”
“我觉得这是个哀伤的故事,”巫师说,“这故事可能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甚至是我所认识的哈比人身上。”
“不管血缘关系有多远,我都不相信咕鲁和哈比人有关连,”佛罗多有些激动的说。“这太污辱人了!”
“真相就是真相,”甘道夫回答。“我比哈比人还要了解他们自己的历史。连比尔博自己的故事都提到了这种可能性。他们的心思和记忆中有很大部分的相同。他们对彼此相当了解,和哈比人与矮人、半兽人或是精灵之间的关系完全不同。你还记得吧,他们竟然听过同样的谜语。”
“我记得,”佛罗多。“但其他的人种也会猜谜,谜题也多半大同小异。而且哈比人不会作弊。咕鲁满脑子都是作弊的念头。他一心只想要攻个比尔博措手不及。我敢打赌,这种输亦无伤,赢却有利的消遣一定让咕鲁高兴的不得了。”
“我想你说的很对,”甘道夫说。“但还有一些事情是你没有注意到的。即使是咕鲁也没有完全失去本性。他的意志力比贤者们的推断还要坚强;这又是一个哈比人的特性。他的心智中依旧有一个角落是属于他自己的,微弱的光明依旧可以穿越这黑暗。那是来自过去的微光。事实上,我认为,比尔博友善的声音让他回忆起了花草树木、阳光和微风的甜美过去。”
“不过,当然,这只让他心中邪恶的部分变得更愤怒。除非,我们能压抑这种邪恶,能够治好这种邪恶。”甘道夫叹了一口气。“可惜!他已经没有多少希望了。但还不是完全绝望。如果他从过去到现在都一直戴着魔戒的话,那就真的毫无希望了。幸好在阴暗的地底不太需要魔戒,他也不常配戴它。他还没有达到跨入幽界的地步,只是变得十分扭曲。但那东西还是继续在吞蚀他的心智,这对他来说是无比痛苦的折磨。”
“他之前期待的‘山中秘密’其实只是空虚和荒芜。再也没有什么好发现的,没有什么可做的。只有残酷的猎食和悔恨的记忆。他在这里受尽折磨。他痛恨黑暗,但更害怕光亮。他痛恨魔戒更甚于一切。”
“你这是什么意思?”佛罗多问。“魔戒应该是他的宝贝,也是他唯一在意的东西吧?但如果他恨这戒指,为什么不把它丢掉就好,或者是单纯逃开呢?”
“佛罗多,在你听了那么多历史之后,你应该可以明白才是,”甘道夫说。“他对它又恨又爱,就如同他对待自己的看法一样。在这件事情上他的自由意志已经被消磨殆尽。”
“统御魔戒会照顾自己,佛罗多。它可能会自己滑下主人的手指,但持有者绝不可能丢弃它。至多,他只能考虑将它交给别人保管。而这还必须在被魔戒控制的最初期才行。就我所知,比尔博是史上唯一将其付诸行动的人。当然,他也需要我的帮助才办的到。即使是这样,他也不可能就这样把魔戒丢到一旁。佛罗多,决定一切的不是咕鲁,而是魔戒。是魔戒决定离开他。”
“难道是为了迎接比尔博吗?”佛罗多问。“难道半兽人不会是更好的对象吗?”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甘道夫说。“特别是对你来说。这是魔戒悠久历史中最诡异的一次变化:比尔博正好出现,在黑暗中盲目戴上了它!”
“佛罗多,在历史幕后运作的不只一方的力量。魔戒试图要回到主人身边。它挣脱埃西铎的掌握,出卖了他。然后当机会来临时,它又抓住了可怜的德戈,害得他惨遭杀害。在那之后是咕鲁,魔戒将他彻底的吞蚀。但他对魔戒失去了进一步的利用价值:他太微不足道、太狡诈了。只要魔戒一直在他身边,他就永不可能离开那座地底湖。因此,当魔戒之主再度苏醒,并且将邪气射出幽暗密林时,它决定舍弃咕鲁。却被最不恰当的人选,来自夏尔的比尔博给拾得了!”
“这背后有一股超越魔戒铸造者的力量在运作着。我只能说,比尔博注定要接收魔戒,而这不是铸戒者所能掌控的。同样的,你也是注定要拥有魔戒。从这角度想应该会让人安心些。”
“我一点都不觉得安心,”佛罗多说。“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明白你所说的。但你又是怎么知道这有关魔戒和咕鲁的过去?你真的确定这些事情吗?或者你只是在瞎猜?”
甘道夫看着佛罗多,眼中露出光芒。“很多事我本来就知道,也有不少是调查来的,”他回答。“但我不准备对你解释这一切。人皇伊兰迪尔和埃西铎以及至尊魔戒的历史是每个贤者都知道的事情。光是靠着那火焰文字就可以证明你所拥有的是至尊魔戒,不需要任何其它的证据。”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一切的?”佛罗多插嘴道。
“当然是刚刚才在这里发现的,”巫师毫不客气的回答。“但这在我的预料之中。我经历了漫长黑暗的旅程,就是为了要执行这最后的试炼。这是最后的铁证,一切都已真相大白了。不过,要构思出咕鲁的过去,填补进历史的空白中需要一些气力。或许一开始我只是推测咕鲁的过去。但现在不一样了。我见过他了,我知道我所说的是事实。”
“你见过咕鲁了?”佛罗多吃惊的问。
“是的。我想只要有可能,这是每个人会采取的作法吧。我很久以前就开始尝试,最后才终于找到他。”
“那在比尔博逃出他的巢穴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打听出来了吗?”
“不是很清楚。我刚刚告诉你的是咕鲁愿意说的部分。不过,当然不是像我描述的那么有条理。咕鲁是个天生的说谎家,你得要仔细推敲他的一言一语。举例来说,他坚持魔戒是他的生日礼物。他说这是他祖母给他的礼物,而他的祖母拥有很多这样的宝物。这太可笑了。我可以确信史麦戈的祖母是个有权有势的女性;但若说她拥有很多精灵戒指?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还可以把戒指送给别人?这就绝对是个谎言。但谎言之中依旧有真实的蛛丝马迹。”
“杀害德戈的罪行一直让咕鲁感到不安。他编出了一个理由,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的对他的‘宝贝’覆诵,直到他自己也几乎相信为止。那的确是他的生日,德戈本来就该把戒指给他。戒指这么突然的出现,本来就是要给他的礼物。戒指就是他的生日礼物等等,等等。他不停的这么说着。”
“我尽可能的容忍他,但真相的重要性让我不得不动用非常手段。我让他陷入恐惧中,一点一滴的在他的挣扎下榨出真相。他认为自己受到虐待和误解。但是,当他最后终于透露出真相时,也只到比尔博逃跑为止。在那之后他就不愿意多说了。有其它、比我所煽起更炙烈的恐惧之火在威胁着他。他嘀咕着要取回过去的一切。他会让人们知道这次他绝不平白受辱,他会让其它人付出代价。咕鲁现在有了好朋友,很厉害的好朋友。他们会帮助他的。巴金斯会付出代价的。他脑中只想着这些东西。他痛恨比尔博,不停的诅咒他。更糟糕的是,他知道比尔博来自何处。”
“但他怎么会知道的呢?”佛罗多问。
“都是名字惹的祸。比尔博非常不智的告诉了对方自己的名字。一旦咕鲁来到地面,要找到比尔博的家乡就不算是件难事。喔,没错,他已经离开了地底。他对于魔戒的执念胜过了对半兽人甚至是对光明的恐惧。在事件发生之后一两年,他就离开了山底的洞穴。你仔细分析之后就会明白了,虽然他依旧抵抗不了魔戒的吸引力,但魔戒已经不再吞蚀他的心智,让他又恢复了部分的理智。他觉得自己无比的衰老,却不再畏惧外界。而且开始觉得极度的饥渴。”
“他依旧痛恨和恐惧由太阳和月亮制造出来的光明,我想这点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但他相当的聪明。他发现自己可以昼伏夜出,躲过月光和阳光,藉着那双习于黑暗的大眼在深夜中行动,甚至可以藉机捕捉那些倒楣的食物。在获得了新的食物和新鲜空气之后,他变得更强壮、更大胆。果不其然,他接着就进入了幽暗密林。”
“你就是在那里找到他的吗?”佛罗多问。
“我的确在那边看到他的踪迹,”甘道夫回答。“但在那之前他已经追着比尔博的足迹漫游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所说的话经常被咒骂给打断,我很难从他口中问清楚确实的情形。他会说:‘它口袋里有什么?不,宝贝,我猜不出来。作弊。这不公平。是它先作弊的,没错。是它破坏规则的。我们应该把它捏死的,对吧,宝贝。我们一定会报仇的,宝贝!’”
“他三不五时就会冒出这样的话语。我猜你也不想继续听下去。我为了获得情报,可是忍受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过,从他那言不及义,断断续续的诅咒中,我还是挤出了足够的情报。我推断,他那双带蹼的小脚至少曾经让他进入长湖上的伊斯加,甚至让他混入河谷镇的街道上,让他偷偷摸摸的聆听人们的对话。当时发生的事件在大荒原上可是传颂一时,或许他就是在那边打听到比尔博的家乡。我们当时并没有对于比尔博的去向特别保密。咕鲁那双灵敏的耳朵应该很快就可以听到他想要的消息。”
“那为什么他不继续追踪比尔博呢?”佛罗多说。“为什么他没有来夏尔呢?”
“啊,”甘道夫说,“这才是重点。我认为咕鲁的确想要这样做。他离开河谷镇之后往西走,至少到了大河边。但那时他突然间转了方向。我很确定,他不是因为距离遥远才这样做的。不,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些替我追捕他的朋友也是这样认为的。”
“是木精灵先找到他的;由于他的足迹很明显,所以对精灵们来说不是难事。他的足迹带领精灵们进出幽暗密林,精灵们一时却无法抓住他。森林中充满了有关他的谣言,甚至连飞禽和走兽都听说过关于他的恐怖传闻。那里的居民认为森林中出现了一名生饮鲜血的鬼魅。它会爬上高树,找寻鸟巢,深入洞穴,补食幼兽。它甚至更会爬进窗户,找寻摇篮的位置。”
“接着,他的足迹在幽暗密林的西边转向了。他似乎往南走,摆脱了木精灵的跟踪。那时,我犯了个大错。是的,佛罗多,那不是我犯的第一个错误,却可能是最要命的错误。我没有继续追踪。我让他就这么走了。因为当时我还有许多其它的任务要完成,我也依旧相信萨鲁曼的解释。”
“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从那以后,我为了弥补这错误,进行了多次危险的探索。在比尔博离开此地之后,我再度开始追踪咕鲁;但他所留下的痕迹早已被破坏。如果不是有吾友亚拉冈的帮助,这次可能就前功尽弃了。他是目前这世界上狩猎和追踪的第一好手。我们两人在大荒原上漫无目的的追踪咕鲁,心中不抱太大的希望。但最后,在我已经放弃这道路,转而思索其它的解决方案时,吾友终于找到了咕鲁。我朋友历经艰难,才将这可怜的家伙带回来。”
“他不愿意透露自己之前经历了什么。他只是不停的哭泣,指责我们残酷,喉中还发出咕鲁咕鲁的声音。当我们追问时,他会不停的哀嚎和扭动,甚至揉搓着自己的双手,舔着细长的手指,彷佛它们承受了极大的痛苦一般。这似乎就是他对过去某些酷刑的回忆。虽然我很不想要这样说,但一切的线索都指出:他慢慢的、悄悄的往南走,最后终于进入了魔王的根据地。” 室内沉寂的彷佛空气为之凝结。静的让佛罗多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似乎连屋外的一切也跟着冻结了,山姆剪草的声音也跟着消失了。
“是的,正是魔多这个地方,”甘道夫说。“唉!魔多会吸引一切拥有邪心的生物,黑暗的势力更不计一切代价召唤它们在该处会师。魔戒会在持有者身上留下烙印,让他无法抵抗对方的召唤。各地的人们那时就开始流传南方崛起的新威胁,以及它对西方势力的痛恨。原来这就是他的好朋友,就是会协助他复仇的新朋友!”
“愚蠢的家伙!在那里他学到了教训,让他后悔不已。迟早,当他在魔多的边境鬼祟行动时,他会被捕,并且接受盘查。恐怕这就是它们的作法。当他被我们找到的时候,他已经在魔多待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正准备离开。或者是去执行某项邪恶的任务。不过,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他对这世界最大的破坏已经造成了。”
“是的,唉!魔王透过他知道了魔戒已经再度现身。他知道埃西铎战死的位置。他更知道咕鲁找到戒指的位置。由于它拥有让人长生不死的能力,他确定这是一枚统御魔戒。他又推断出这不可能是精灵王的三枚魔戒,因为魔戒尚在他们手中;而他们的魔戒绝不可能容忍任何形式的邪恶。他也确信那不是矮人七戒和人类九戒之一,因为这些魔戒的踪迹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最后,他明白这就是至尊魔戒。我想,那时他才终于听说了‘夏尔的哈比人’。”
“即使魔王还没有确认夏尔的位置,他现在也可能正在寻找此地。是的,佛罗多,恐怕他已经开始注意到巴金斯这个姓氏了。”
“这太恐怖了!”佛罗多大喊。“比我之前从你的暗示和警告中所猜测的要糟糕太多了。喔,甘道夫,我最好的朋友!我该怎么办?我现在真的觉得害怕了。我能怎么办?比尔博当时没有趁机杀死这家伙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就正是对人命的怜惜阻止他下手。怜惜和同情:不要妄动杀机。佛罗多,而这也给他带来了善报。他能够在邪恶的影响下未受大害,最后还得以侥幸逃离,这都是因为他拥有魔戒的动念起自于此:怜悯。”
“对不起,”佛罗多说。“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我实在没办法怜悯咕鲁。”
“你并没有见过他,”甘道夫插嘴道。
“没错,但我也不想见他,”佛罗多说。“我实在不懂你。难道你刚刚的意思是咕鲁在作了这么多恶行之后,你和精灵竟然还让他活着离开?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他都和半兽人一样邪恶,都是我们的敌人。他被杀是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我可不这么认为。许多苟活世上的人其实早该一死;许多命不当绝的人却已逝于人世。你能够让他们起死回生吗?如果不行,就不要这么轻易论断他人的生死。即使是最睿智的人也无法考虑周详。我并不认为咕鲁在死前可以被治好,但这机会依旧是存在的。而且,他的命运早已和魔戒紧紧相系。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他在一切终局之前还有戏份,只是不能确定是邪恶或是正义的一方。当那时刻到来时,比尔博的恻隐之心可能决定许多人的命运,你绝对是其中之一。总之,我们并没有杀死他:他已经十分的苍老,内心也无比的扭曲。木精灵们将他关在监狱中,尽可能的厚待他。”
“不管怎么说,”佛罗多道,“即使比尔博不该动手杀死咕鲁,我也希望他当时没有藏起魔戒。喔,但愿他当时没有找到魔戒,我也没继承这诅咒!你为什么要让我收下它?你为什么不叫我丢掉它,或者,或者是摧毁它?”
“叫你?让你?”法师说。“难道你刚刚都没有在听吗?你这些话都未及深思就脱口而出。如果要把魔戒丢掉,这绝对是不智的行为。这些魔戒能够让自己在特殊的时机为人寻获。在邪恶势力的手中它可能会造成更大的破坏。更糟糕的是,它甚至可能落入魔王的手中。这是无法避免的,因为它是至尊魔戒,是魔王费尽心思,势在必得的决战关键。”
“当然了,亲爱的佛罗多,这对你来说很危险;我也为此感到极端困扰。但在面临这绝大危机的状况下,我必须冒点险;每当我远离夏尔的时候,必定有人接手看管这地方。只要你不使用魔戒,我不认为它会对你产生任何后遗症,即使有也不会影响你太久。你也不要忘记,当我九年前和你分别时,我对魔戒的所知少之又少。”
“但为什么不摧毁魔戒呢?你说许多年前早就该这样做了!”佛罗多又再度大声说。“如果你预先警告我,甚至送个口信过来,我就可以自己处理掉它。”
“是吗?你要怎么做?你试过吗?”
“我没试过。但我猜应该可以把它捶烂或是烧融掉。”
“去啊!”甘道夫说。“去试试看啊!”
佛罗多从口袋中掏出魔戒,打量着它。它现在看来十分的朴实光滑,上面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痕迹。金质的戒指看来非常纯净美丽,佛罗多觉得它的颜色好美、好华丽;这枚戒指的外型圆滑的近乎完美。这是个应该让人欣赏的宝物。当他刚把戒指掏出时,他本来准备一把将它丢进烈焰中。但他发现除非自己咬紧牙关,否则根本做不到。他玩弄着戒指,迟疑着,强迫自己回忆甘道夫刚刚说的一切。然后他下定决心,手一动,本来准备要将它丢开,却发现自己不由自主的将戒指放回了口袋。
甘道夫露出凝重的笑容。“你明白了吧?佛罗多,你也同样的无法舍弃它或是破坏它。我也无法‘强迫’你这样做,除非我用强,而这将会摧毁你的意志。就算你能够鼓起勇气破坏它,凡人之力也无法对它造成任何损伤。你尽管可以用大锤拼命敲打它,上面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不管是你或我,都无法毁灭这枚魔戒。”
“当然,你这个炉火的确无法融熔一般的黄金。这枚魔戒已经毫发无伤的通过火焰的试炼,甚至连表面温度都没有提高。不过,就算你找遍全夏尔,也不可能有任何铁匠的鼓风炉能够损及它分毫。连矮人的熔炉和铁砧都对它束手无策。据说巨龙的火焰可以融化统御魔戒,但现在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拥有够热真火的巨龙,历史上也从来没有任何巨龙可以摧毁统御天下的至尊魔戒,包括黑龙安卡拉钢也不例外。因为,这是由黑暗魔君索伦亲手铸造的至宝。”
“如果你真心想要摧毁魔戒,让魔王再也无法染指;那只有一个方法:深入欧洛都因,找到末日裂隙火山,将魔戒丢入其中。”
“我是真心想要摧毁魔戒的!”佛罗多大喊。“喔,说精确一点,我是真心想要让它被摧毁的。可是我又不是那种为民除害的料。我真希望我从来没见过魔戒!它为什么要找我?为什么选上我?”
“这样的问题是无法回答的,”甘道夫说。“你应该也明白,这不是因为你拥有其他人没有的德行:既不是力量也不是智慧。但你既然已经中选,你就必须善用你的一切优点和力量。”
“但我的优点和力量都那么微不足道!你既睿智又有力量。你为什么不接收魔戒呢?”
“不行!”甘道夫猛地跳了起来。“如果我拥有了魔戒,我的力量将会大的超乎想像。魔戒更会从我身上得到更恐怖、更惊人的力量。”他眼中精光闪烁,彷佛被发自体内的火焰所照亮。“别诱惑我!我不想要成为黑暗魔君再世。魔戒渗透我心的方式是透过怜悯,怜悯弱者的心意和想要获得改善世界的力量。不要诱惑我!我不敢收下它,即使只是保管它,不使用它,我都不敢。想要持有它的诱惑将会瓦解我的力量。我还需要力量,在我面前还有重重的难关与险阻。”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廉,推开遮板。阳光再度流泄进屋内。山姆吹着口哨走过窗外。“现在,”巫师转身面对佛罗多,“选择权在你。不论如何,我都会支持你。”他将手放在佛罗多的肩膀上。“只要这重担属于你一天,我就会和你一同扛起这责任。但我们必须尽快作出决定。魔王绝不会甘于按兵不动。”
众人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甘道夫再度坐下来,抽着烟斗,彷佛迷失在思绪当中。他似乎闭上了眼,但眼角的余光依旧灼灼的注视着佛罗多。佛罗多看着壁炉内的余烬,直到他全部的视线都被遮档,彷佛陷入一片火墙中为止。他正思索着传说中的末日裂隙和那火山的恐怖情景。
“好吧!”甘道夫最后终于说。“你刚刚在想些什么?你决定该怎么作了吗?”
“还没有!”佛罗多这才从黑暗中回过神,惊讶的发现现在还没天黑,窗外依旧是阳光普照的花园。“再想一想,也许我已经决定了吧。就我对你的理解,我想至少目前,不管它会对我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我都必须要保有魔戒,并且守护它。”
“不管它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如果你以这样的意念持有它,它将只能缓慢的步向邪恶。”
“但愿如此,”佛罗多说。“但我也希望您可以尽快找到一个更称职的守护者。不过,此时我对周遭的一切人事物似乎都带有极大的危险。如果我要持有魔戒,就不能继续待在这里。我一定得离开袋底洞,离开夏尔,舍弃现有的一切远走高飞。”他叹气道。
“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够让夏尔免于劫难。虽然有时我觉得此地的居民冥顽不灵,蒙眛无知,只有当世局的变动或是恶龙的威胁真正临头时,才会让他们清醒过来。但我现在不这样想了。我觉得只要夏尔祥和的继续存在着,我的历险就不会那么难以忍受:即使我可能再也无法踏入夏尔,但知道有个地方是不随时局改变的总是让我安心。”
“当然,我以前也曾经想过要离开,但在我的想像中那不过只是个假日,就像比尔博精彩的冒险一样,可以安详的结束。但这次是流放,我必须远离危险,却又诱引着它紧追在后。如果要挽救夏尔,这次我必须孤身一人离开。但我觉得好渺小、好不安,甚至可以说是绝望。魔王太强、太恐怖了。”
虽然佛罗多没有告诉甘道夫,但当他慷慨激昂的表白时,他心中跟随比尔博脚步的热情突然间燃烧起来:效法比尔博,甚至是再度和他相见!这念头强烈到克服了他的恐惧:他几乎想要连帽子也不带就冲出门外,就像比尔博多年以前的行径一样。
“亲爱的佛罗多!”甘道夫如释重负的说。“就像我之前说的一样,哈比人真是充满惊奇的生物。只要一个月,你就可以自认为透彻的了解它们,但即使再过一百年,他们还是会让人大吃一惊。即使是你,我本来也不期望会有这样的答案。比尔博挑选继承人的眼光果然不错,只是当初恐怕他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大的责任。我想你是对的。魔戒不可能继续没没无闻的隐身在夏尔中,为了你自己和别人好,你最好离开这里,不要再用巴金斯这个名字。不管是在夏尔或是在荒野中,这名字都不再安全。我现在就帮你取个化名。从现在开始,你就叫做山下先生。”
“但我不认为你一定要独自前往。如果你可以找到你能够信赖、愿意和你一起出生入死、冒险犯难的伙伴,你没有理由要单枪匹马的冒险。但你必须千万小心!即使是面对最亲密的朋友,也不可以掉以轻心!我们的敌人爪牙遍布,无孔不入。”
他突然间停了下来,似乎在侧耳倾听着什么。佛罗多这才意识到室内和室外忽然一片沉寂。甘道夫蹑手蹑脚的走到窗边。接着,他一个箭步冲向前,伸出手往窗外一抓。外面发出一声惊叫,倒楣的山姆被抓着耳朵拎了起来。
“哼哼,运气真不错!”甘道夫说,“是山姆·詹吉吧?你在这里到底干什么?”
“老天保佑你啊,甘道夫大人!”山姆说。“什么事都没有!如果你了解我的工作,我刚刚只是在窗外面剪草而已。”他拿起花草剪证明自己的无辜。
“我不了解,”甘道夫面色凝重的说。“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听过你动剪的声音了。你倒底偷听了多长的一段时间?”
“大人,你说我偷听?我不懂耶。我们夏尔这里不偷东西的。”
“别装傻了!你倒底听到些什么,又为什么要这样做?”甘道夫眼中异光暴射,伸出的眉毛开始微微颤动。
“佛罗多先生!”山姆一脸无辜的大喊。“不要让他伤害我!不要让他把我变成怪物!我老爹会受不了打击的。我发誓,我没有恶意,大人!”
“他不会伤害你的,”虽然佛罗多有些惊讶和困惑,但还是强忍住笑说。“他和我一样都知道你没有恶意。但你最好赶快老老实实回答人家的问题!”
“好吧,大人,”山姆终于比较镇定一些。“我听到了一大堆不了解的东西,有关什么王和戒指的,还有比尔博先生,还有龙,还有什么火山,而且,大人,我还听到了精灵!如果大人知道我的嗜好的话,你应该知道我实在忍不住要偷听。天哪,大人,可是我真的好喜欢这种故事。大人,不管泰德那家伙怎么说,我都真心相信它们!我好想要见见他们。大人,你走的时候愿不愿意带我一起去看精灵?”
甘道夫突然哈哈大笑。“快进来!”他大喊一声,接着双手一使劲,把吃惊的山姆和他的草剪花剪一起抱了进来。“带你去看精灵吗?”他仔细的打量着山姆,但脸上有着慈祥的笑意。“那你听到了佛罗多先生要离开的消息罗?”
“是的,大人。我就是因为这样才猛吸一口气,大人您应该就是听到了那声音吧。我本来想要忍住的,但它就是忍不住,因为我太难过了。”
“山姆,我别无选择,”佛罗多伤心的说。他突然间明白要远离夏尔不只是告别舒适的袋底洞而已,还有更多让人不舍的别离是他必须面对的。“我一定得走。但是,”此时他专注的看着山姆,“如果你真的关心我,你绝对不可以把这件事情对任何人透露。你明白吗?如果你口风不紧,如果你对任何人透露一个字,我希望甘道夫会把你变成一只蟾蜍,把花园里面放满草蛇!”
山姆跪了下来,浑身发抖。“山姆,站起来!”甘道夫说。“我想到比这个更好的点子了。既可以让你守口如瓶,又可以惩罚你偷听我们谈话。你必须和佛罗多先生一起走!”
“大人,我可以吗?”山姆大喊着跳了起来,彷佛是等待主人带他散步的欢乐小狗。“我可以一起去,又可以看精灵!万岁!”他大呼小叫,最后激动的哭了起来。
※ ※ ※
译注一:五军之战是在甘道夫的巧计安排下,让人类、精灵、矮人对抗半兽人联军的战役。此役发生于第三纪二九四一年,双方损失惨重,却有效的遏止了半兽人扩张势力范围的企图,半兽人在领袖被杀的情况下销声匿迹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第三节 三人成行
“你最好不要大肆声张,赶快离开这里,”甘道夫说。已经过了两三个星期,佛罗多似乎还没有准备好要出发。
“我知道!但是要两全齐美很不容易,”他抗议道。“如果我像比尔博一样神秘失踪,消息过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夏尔。”
“你当然不能神秘失踪!”甘道夫说。“这样不行的!我说的是赶快,不是叫你马上走。如果你暂时想不出来悄悄离开夏尔的方法,我们再迟一点也是值得的。但也不能够拖延太久的时间。”
“秋天再走如何?在我过生日之后?”佛罗多问。“我想那个时候多半我就可以安排好一些计划了。”
说实话,到了这个地步,他有些不太愿意作准备。袋底洞突然间变成温暖的家,他想尽可能享受在夏尔的最后一个夏天。当秋天来临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会比较有心理准备,秋天本就是告别旧事物的好开始。他暗自决定,要在五十岁的生日那天离开:那天也是比尔博的一百二十八岁生日。要跟随比尔博的脚步,似乎就是那天最适当。追随比尔博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念头,也多亏这个念头才让他感觉好一点。他尽量不想起那戒指,或是戒指可能带他们前往的终点。但他并没有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告诉甘道夫。巫师倒底猜到多少永远都让人摸不透。
他看着佛罗多,脸上露出微笑。“好吧,”他说。“我想这也可以,但绝不可以再拖延。我越来越紧张了。在这段时间之中,小心照顾自己,千万别让人知道你要去哪里!也关照山姆不要多嘴。如果他敢乱说,我可真的会把他变成蟾蜍。”
“提到我要去哪里这档子事,”佛罗多说,“这就很难泄漏了。因为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要去哪里。”
“别多虑了!”甘道夫说。“我并不是说你不能在这边的邮局留下联络地址!但在你走远之前,绝不能让人知道你要离开夏尔。总之,你一定得离开这里,不管是往南往北、往西往东,你的去向更是不可以让人知晓。”
“我一心一意只想要离开袋底洞,如何向大家道别,根本忘记考虑自己该往那边走,”佛罗多说。“我该去那里?我该沿着什么路走?我的目的是什么?比尔博是去找宝藏,最后历险归来;而我是去丢掉宝藏,可能永远都回不来。”
“你也没办法确定未来怎么样,”甘道夫说。“我也不行。你的任务可能是找到末日裂隙,但这任务也可能会交由别人完成:我现在还不清楚。反正你也还没做好远行的准备。”
“的确还没!”佛罗多说。“但以后我到底该何去何从?”
“间接、迂回的朝向危险迈进,”巫师回答。“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建议,那么就去瑞文戴尔。虽然比起往日来,最近路上比较不安全,但这段旅程应该不会太惊险。在可见的未来,旅行会变得越来越危险。”
“瑞文戴尔!”佛罗多惊叹道。“好极了:我要往东走,去瑞文戴尔。我可以带着山姆拜访精灵,他一定会很高兴的。”他的声音虽然很低,但心中却突然涌起了激烈的渴望,想要看看半精灵爱隆的住所;呼吸一下那些高贵人种依旧居住的山谷中的空气。
※ ※ ※
某个夏日的午后,一个让人吃惊的消息抵达了“长春树丛”和“绿龙”旅店。夏尔边境的动荡和巨人的传言都被更重要的消息给掩盖了:佛罗多先生竟然要卖掉袋底洞,而且还已经把它卖给了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人!
“卖的价钱不错,”有人说。“讨价还价很激烈,”另一个人说,“罗贝拉大妈的手段可不是盖的。”(傲梭几年以前就死了,不算英年早逝,但却不够长命;才一百零二岁而已。)
佛罗多先生卖掉那美丽洞穴的原因比该处的价格更引人争议。有几个人的理论经过巴金斯先生亲自点头和暗示认证:佛罗多的财力已经大不如前,他准备要离开哈比屯,在雄鹿地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下来,以后可以常常和烈酒鹿家的亲戚往来。“离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人越远越好,”有人补充道。但袋底洞中如山财宝的传说早已根深蒂固的奠基在人们心中,他们实在很难相信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不管这个理由多么合理,他们都会自然想到背后有超乎想像的力量在作祟,许多人甚至认为这又是甘道夫的邪恶阴谋。虽然他这次的到访十分低调,但众人也都已经知道他“躲在袋底洞”内。不过,即使这背后可能有魔法的阴谋在作祟,至少有件事情是大家确知的:佛罗多·巴金斯要返回雄鹿地了。
“是的,我这个秋天就要搬走,”他说。“梅里·烈酒鹿正在替我物色一个温暖的小洞穴,甚至是间小房子。”
事实上,梅里已经在巴寇伯理外的乡间溪谷地买了一栋小房子。除了山姆之外,佛罗多对每个人都声称要真的搬进去。往东走的计划让他有了这个点子,因为雄鹿地本来就靠近夏尔的东部边境,而且要他回到小时住的地方也蛮合常理。
甘道夫在夏尔整整待了两个多月。六月底的一天晚上,在佛罗多的计划终于尘埃落定之后,他突然间宣布自己第二天一早必须离开。“希望只是一阵子而已,”他说。“但是我得去南方边境之外收集一些情报。我在这边已经荒废许多宝贵的时间。”
他的声音很轻松,但佛罗多觉得他似乎有些忧郁。“发生了什么事吗?”他问。
“不算什么事,但我听说了一些让人不安的消息,必须亲自去看看。如果我觉得你应该马上动身,我会立刻回来的,最少也会送口信给你。在这段时间内,你还是继续照着原订计划行动。但请务必小心提防,特别是关于这枚魔戒!我再强调一次:千万不要使用它!”
第二天清晨他就离开了。“我随时可能回来,”他说。“至少我会回来参加欢送会。我想你这段旅途还是需要我的陪伴才行。”
在随后的日子里,起初佛罗多感到相当担忧,经常担心甘道夫到底听到了什么消息;但他慢慢的也就松懈了,夏日温和的天气让他忘却了烦忧。夏尔极少经历这么温和的夏天,秋天也很少这么富丽。苹果长满枝头、蜂蜜满溢出蜂窝,玉米又高又结实。
当佛罗多又开始担忧甘道夫的时候,已经是深秋了。迈入九月以后,甘道夫还是音讯全无。佛罗多的生日和搬家的日期逐渐逼近,甘道夫依旧全无消息。袋底洞开始忙碌起来。有些佛罗多的朋友前来暂住,协助他进行打包的工作;佛瑞德加·博格和法哥·波芬当然没有错过;他的密友皮聘·图克和梅里·烈酒鹿自然也不会缺席。这一伙人把袋底洞几乎翻了过来。
九月二十日时,两辆盖上油布的车子缓缓驶向雄鹿地,载着佛罗多所有没卖掉的家具,取道烈酒桥前往他的新家。第二天佛罗多开始真正的紧张起来,不时张望甘道夫的身影是否出现。当周四,也就是佛罗多的生日当天,依旧如同比尔博宴会那天一样的清朗明亮。甘道夫还是没有出现。傍晚时分,佛罗多举办了他的告别宴会;这次非常的俭朴,只有他和四名帮手一起用餐。但他烦心的几乎吃不下饭。不久之后就要与这群好友分离的念头让他心头沉重不已。他还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
四名年轻的哈比人则是非常的亢奋;即使甘道夫没来,宴会也很快的热络起来。饭厅里面除了桌椅之外,空无一物。但食物并不逊色,好酒也没缺席:佛罗多的酒并没有一起卖给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人。
“不管我其他的东西会如何遭到那些塞巴家人的摧残,至少这些好酒有人赏识!”佛罗多将美酒一饮而尽。这是老酒庄最后的珍品了。
他们又唱又笑,聊着过去一起作的许多疯狂事,最后他们还照着佛罗多的习惯,先祝比尔博生日快乐,再敬佛罗多。接着,他们走出屋外,呼吸新鲜空气,看看美丽的星空。佛罗多的宴会结束了,但甘道夫依旧没出现。
第二天一早,他们又忙着将剩下的行李装上另一辆车。梅里负责这个部分,和小胖(喔,这是费德瑞加·博格的绰号)一起送货过去。“在你住进去之前,总有人先帮你暖暖屋子,”梅里说。“再会啦,后天再见,希望你不要在路上睡着,耽误了搬家的时间!”
法哥吃完午餐之后就回家了,只有皮聘留了下来。佛罗多十分的不安和紧张,甘道夫赶到的承诺意外落空了。他决定等到天黑。在那之后,假设甘道夫急着要找他,就只能去溪谷地的屋子,甚至可能还比他们先到。因为佛罗多准备徒步走去。他的计划是准备步行从哈比屯走到巴寇伯理渡口,轻轻松松的欣赏夏尔最后一眼。
“我也该让自己多练习一下,”他在空旷的屋中透过满是灰尘的镜子打量自己。他已经很久没有健行了,镜中的影像似乎有点臃肿。
在午餐过后,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人,包括了罗贝拉和他黄头发的儿子罗索出现了。这两位不速之客的身影让佛罗多相当不快。这有些唐突,也没有遵守合约;袋底洞的所有权转移是要等到午夜才生效的。不过,其实也不能苛责罗贝拉;毕竟她苦苦盼望袋底洞七十七年了,现在也都一百岁了。反正,她出现的目的就是确保自己花钱买的东西没有被人带走,同时拿到屋子的钥匙。佛罗多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让她满意,因为她还随身带了一大堆东西如入无人之境的闯进来。最后,在折腾许久之后,她才带着儿子和备用钥匙离开,佛罗多还得承诺把其他的钥匙留在袋边路的詹吉家。她哼了一声,很明显的表示出怀疑詹吉一家人晚上会来偷东西的猜忌。佛罗多连茶也没有请她喝。
他和皮聘及山姆在厨房里面自顾自的喝茶,想要把刚刚的不快抛到脑后。对外的说法是山姆要去雄鹿地,为了“照顾佛罗多先生,看管他的小花园。”老家伙也同意这样做,但对于罗贝拉将来会成为他的邻居总有些埋怨。
“这是我们在袋底洞的最后一餐!”佛罗多把椅子推上。他们把洗碗的工作交给罗贝拉。皮聘和山姆把三个背包整理好,堆在玄关。皮聘溜进花园作最后的巡礼。山姆则消失无踪。
※ ※ ※
太阳下山了。袋底洞看起来十分的孤单忧郁和空旷。佛罗多在熟悉的房间内漫步,看着落日的余晖渐渐隐去,阴影慢慢将房内包围。室内开始变暗。他走出房门,穿越花园,走到小丘路上,满心期待会看到甘道夫在暮色中缓步走来。
天空十分清朗,星光开始闪耀。“今夜会是很舒服的一晚,”他大声说。“适合一个全新的开始。我想要散散步,我再也没办法忍受无所事事了。我得要出发才行,甘道夫一定会跟上来的。”他转身准备离开,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声音的来源就在袋边路底的方向。一个声音很明显是老家伙的,其他的声音则很奇怪,甚至让人有些不愉快的感觉。他听不清楚对方的问话,但老家伙的回答却出乎意料的尖锐。老人似乎很生气。
“不,巴金斯先生已经离开了。今天早上就走了,我家的山姆和他一起走的;他带走了所有的东西。没错,已经卖掉了,人也走了。我打包票。为什么?人家为什么要搬家不甘我的事,也跟你没关系。去哪?这没什么好保密的。他搬到巴寇伯理去了,离这边蛮远的。没错,真的不近,我自己就从来没跑那么远过。雄鹿地有太多怪人了。没办法,我没空帮你留口信。晚安!”
脚步声渐渐往山下走去。不知为什么,佛罗多对他们没有上山来觉得松了一口气。“我想大概是厌倦了人家问东问西吧,”他想。“这些家伙真是好奇心过剩!”他本来想要去问老家伙对方是谁,但转念一想,还是回头走回袋底洞去。
皮聘正坐在玄关内自己的背包上。山姆不在那边。佛罗多走进幽暗的门内。“山姆!”他大喊。“山姆!该出发了!”
“来了,主人!”声音从屋内蛮远的地方传来,山姆随后也跟着出现。从他脸上的红晕看来,他刚刚正在和地窖的啤酒桶道别。
“都收好了吗,山姆?”佛罗多问。
“是的,主人。我已经检查过最后一次了。”
佛罗多锁上圆门,把钥匙交给山姆。“快跑去把这钥匙放回家,山姆!”他说。“然后抄小路和我们在草地外的大门前会面。今晚我们可不能大摇大摆的从镇中央走过,有太多人在注意我们了。”山姆立刻飞奔而去。
“好吧,终于要出发了。”佛罗多感叹道。他们肩起背包,拿起手杖,绕过房子,走到袋底洞的西边。“再会了!”佛罗多看着黑暗的窗户说。他挥挥手,转过身(正巧就是循着比尔博的老路),沿着花园小径跟上皮聘。他们跃过篱笆的低处,溜进草原中,像是轻风般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在小山脚下的西边,他们终于来到一条羊肠小道口的矮门。两人停下脚步,调整背包的肩带。山姆这时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沉甸甸的背包跟着左右摇晃,他脑袋上还顶着一团软不拉叽的破布,似乎是顶帽子。他在这一团暮色中看起来很像矮人。
“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所有的重东西都给我了,”佛罗多说。“我真是同情背着家到处跑的蜗牛。”
“大人,我还可以背更多东西。感觉起来很轻呢,”山姆逞强的说。
“山姆,别乱来!”皮聘说。“让佛罗多运动一下也不错。他身上就只有我们帮忙他打包的东西。这家伙最近有些懒散,多走几步路应该就好多了。”
“对我这个老哈比人不要太过份哪!”佛罗多笑着说。“如果照你说的来做,我到雄鹿地之前就会瘦的跟柳树一样了。哈哈,开玩笑的啦!山姆,我想你背的东西真的太多了,下次我们重新打包的时候最好平均分摊一下。”他再度拿起手杖道。“我们都喜欢在晚上旅行,”他说,“在露宿之前,我们还是多赶一些路吧。”
他们起初沿着小径往西走,然后离开小径往左转,悄悄的走上草原。他们沿着篱笆和灌木丛排成一行走着,夜色慢慢将他们包围。由于他们都穿着黑色的斗篷,因此在夜色中看起来就如同全都隐身一样。藉着哈比人的天赋,再加上他们刻意不出任何声音,三人的行动可说是连哈比人都无法发觉。草原上和森林里的动物都浑然不觉他们的出现。
不久之后,他们踏着木板桥跨越了哈比屯西边的小河。这条小河在赤杨树的环绕之下,看来如同一条黑色的缎带。他们又往南走了几哩路,最后才匆匆忙忙的从烈酒桥踏上大路。他们现在已经进入了图克区,往东南方走了一阵之后就来到了绿丘乡。当他们开始爬上山坡时,回头看见的是哈比屯的灯火在河谷的环绕下闪闪发亮。很快的,灯火都消失在黑暗之中,接着临水区也从视线中消失了。当最后一个农庄的灯火也被远远抛在脑后时,佛罗多转过身挥手道别。
“不知道我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到这个景象。”他低声说。
他们又再继续走了三个小时之后才开始休息。夜空清澈、冷冽,星光灿烂,山谷和溪流中的雾气漂浮而出,环绕着山区。瘦弱的桦树遮蔽了天空,成为他们的屋顶。他们吃了简单的晚餐(对哈比人来说不太丰盛),然后就继续前进。他们很快的就踏上一条跟随着山势起伏的小路。在前方的黑暗中就是他们的目标:巨木厅、史塔克和巴寇伯理渡口。小径渐渐远离主要干道,绕过绿丘,通往夏尔东部一个渺无人烟的地方。
过了一阵子之后,他们踏上一条被高大树木包围的道路,此处唯一的声响就是树叶的沙沙声。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在远离了人烟之后,起初他们试着聊天或是哼歌,然后默默不语的继续走着,皮聘开始脱队。最后,当他们开始攀爬一个陡坡时,他停下脚步开始打哈欠。
“我好想睡觉,”他说,“再不休息我可能就要滚下山去了。你们要站着睡觉吗?都快半夜了。”
“我还以为你喜欢在晚上健行,”佛罗多说。“不过,没关系,反正也不急。梅里以为我们后天才会到,我们还有将近两天的时间。等下找到合适的地点我们就马上休息。”
“这里常吹西风,”山姆说。“如果我们可以到山丘的另一边,应该就可以找到有遮蔽的舒服平地,大人。如果我没记错,前面就有些柴火。”山姆对哈比屯方圆二十哩的地理都了若指掌,但这也是他的能力极限了。
他们刚越过山丘之后就找到了一堆柴火。三人离开道路,走到有着浓郁树林香气、被黑暗包围的一块平地上。他们收集了一些松针和枯木,很快的就在一棵大树下点起了熊熊的营火。在营火旁坐了一阵子之后,众人纷纷开始打盹。接着,每个人都找个树干舒服的角落靠下来,包着毯子和衣服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他们并没有派人守夜,连佛罗多也不担心,因为他们还在夏尔的核心地带。当火焰渐渐熄灭的时候,甚至还有几个生物跑过来嗅嗅他们。一只狐狸奔过林荫,停下脚步闻闻他们。
“哈比人!”它想。“哇!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怪事?我在这里看过各种各样的事情,但我可是从来没看过有哈比人在树下睡觉。还有三个人!这一定有什么阴谋在背后运作。”它说的没错,但日后的发展它就没有机会知道了。
苍白、黏腻的清晨又再度降临。佛罗多先醒了过来,发现背后的衣服被树根弄破了个洞,脖子也觉得很僵硬。“散步、健行!我怎么落到这种下场?”他想,这是每次在冒险开始之前必有的牢骚。“我那美丽的羽毛床卖给了塞克维尔巴金斯家!这些树根可真是不错的替代品。”他伸了个懒腰。“大家起床啦!”他大喊。“太阳照屁股罗!”
“有什么好照屁股的?”皮聘从毯子里露出一只眼睛说。“山姆!九点半之前弄好早餐!洗澡水热好了吗?”
山姆睡眼惺忪的跳了起来。“不,大人,还没弄好,大人!”他说。
佛罗多一把将皮聘的毯子抢走,逼他醒过来,再自己走到树林边。太阳已经从东方升起,照耀在树林里浓重的雾气上。秋日的树木被沾染上金红,彷佛是在无边的海洋中航行的帆船。他们脚底下就是通往一座河谷的陡坡和小径。
当他回来的时候,山姆和皮聘已经升起了炙烈的火焰。“水!”皮聘大喊。“水在那里?”
“我口袋里面又没有装水,”佛罗多说。
“我们以为你是去找水的,”皮聘忙着摆设食物和杯子。“你最好现在赶快去。”
“你也跟我来,”佛罗多说,“记得把装水的瓶子都带来。”山脚下就有一条小溪。两人在一座灰岩下的小小瀑布中装满了水。那里的水真是透心凉,两人忍不住把自己的手和脸好好的冲了冲。
在一行人用完早餐,整理好背包之后,大概也十点左右了,天气已经开始变热。他们走下斜坡,跨过小溪,越过另一座山丘的边坡。经过这么一段折腾之后,他们的斗篷、毯子、水、食物和其它装备已经成了严重的累赘。
经过上午这么一走,他们明白今天恐怕不会太轻松。走了几哩之后,路才开始往下斜。之前他们越过了曲折的羊肠小径,现在终于开始往低处走。他们面前是树丛林立的平原,地平线的尽头则是呈现褐色的树林。他们所看到的是林尾,再过去就又是烈酒河。道路在他们面前来了个大转弯,彷佛弓弦一般的弯曲。
“这路怎么好像永远走不完,”皮聘说,“我走不动啦。现在吃午饭正好。”他坐在路边,看着一片迷朦的远方,那里就是他过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和那条熟悉的河流。山姆站在他面前。他睁大了双眼楞楞的看着;远方的景象是他从来没有看过的。
“精灵们会不会住在那森林里面?”他问。
“我没听说过,”皮聘说。佛罗多沉默不语。他也朝向东方看去,似乎从来没见过此风景一般。突然间,他开口了,彷佛自言自语的缓缓道:
大路长呀长
从家门伸呀伸。
大路没走远,
我得快跟上,
快脚跑啊跑,
跑到岔路上,
四通又八达,川流又不息,
到时会怎样?我怎会知道。*
“这听起来很像老比尔博的诗歌耶,”皮聘说。“或者这是你的仿造之作?这听起来实在无法让人心情振奋。”
“我不知道,”佛罗多说。“它突然间出现在我脑海中,彷佛是我作的一般;但也有可能我很多年前听过这歌谣。这的确让我想起比尔博离开前最后的几天。他经常说世上只有一条大路,就像大河一般:每个人的门口都是山泉的发源地,每条岔路都是大河的支流。‘佛罗多,一踏出门口就必须要提高警觉,’他曾经说。‘你一踏上大路,如果不注意自己的脚步,就不知道自己会被冲到哪里去。你知道这就是通往幽暗密林的道路吗?如果你不把持住,它可能会把你送到孤山去;甚至会是更远、更糟糕的地方!’他每次都站在袋底洞的前门对我说,尤其是当他健行回来之后一定会这样。”
“这样啊,至少大路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冲不到我,”皮聘解下背包说。其他人立刻见贤思齐,把背包放在路边,小脚则伸在路上。在休息一会儿之后,他们用了顿丰盛的午餐,然后又继续狠狠的休息一阵子。
太阳开始渐渐西沉,午后的阳光懒洋洋的照在下坡的路上。到目前为止,他们在路上什么人也没遇到。这条路不适合车辆行走,因此人烟稀少;平常也没有多少人会去林尾这个地方。他们心情轻松的慢跑了一个多小时,山姆却突然停下来露出警觉的神情。他们已经到了平地,之前百转千折的道路现在也成了平坦笔直的大道,两边是怡人的草地,森林边同时点缀着几棵高大的树木。
“我好像听到后面传来马蹄声,”山姆说。
众人一起转过头去,但不够笔直的道路让他们无法看得太远。“不知道是不是甘道夫追上来了,”佛罗多说。即使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内心却油然生起一股不安,不想让骑士发现自己的行踪。
“或许你们觉得不在乎,”他带着歉意说,“但我不希望在路上被任何人发现。我已经厌倦了被人说长道短。如果那是甘道夫,”他补充道,“我们还可以给他一次惊喜,报答他迟到这么久。我们快躲起来吧!”
另外两个人飞快的跑向道路左边不远的树丛中,立刻趴了下来。佛罗多迟疑了一瞬间:彷佛是好奇心还是某种特殊的力量在阻挡他的行动。蹄声越来越近。他在最后一秒才躲进路旁大树下的一堆长草中。然后他抬起头,好奇的从树根旁抬起头窥探。
一匹黑马从路的另一头出现了,它不是哈比人骑的小马,而是人类所惯骑的高大马匹。马背上坐着一个高大的人,他裹着长大的披风、戴着兜帽,似乎趴在马背上。从兜帽底下的阴影中传来嗅闻的声音;应该是人类面孔的地方往左右打量着路旁的草地。
一阵毫无缘由的恐惧突然攫住了佛罗多,他开始害怕被发现、开始想到身上的魔戒。他大气也不敢出,但有股强烈的欲望不停召唤他取出魔戒;他的手甚至已经开始慢慢的移动。甘道夫的忠告变得微不足道。反正比尔博以前也用过魔戒。“而我还在夏尔,”他想着,手已经握住魔戒的练子。就在此时,骑士身形一挺,甩了几下缰绳。黑马起初缓步向前,最后开始疾驰。
佛罗多匍匐到路边,看着骑士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由于距离的关系,他不太确定自己见到些什么;但他似乎看见骑士策马进入了右边的林中。
“这真的很奇怪,让人不放心,”佛罗多走回同伴身边时自言自语道。皮聘和山姆一直趴在草地上,什么都没看见;佛罗多只好对他们两人解释骑士的形迹和外貌。
“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觉得他好像在嗅闻我的踪迹,我就是不想要让他发现我。我以前从来没有在夏尔看过这样的人或有过这样的感觉。”
“可是怎么会有大家伙(译注一)对我们三个人有兴趣?”皮聘说。“他在我们的地盘干什么?”
“最近的确有人类出现的传言,”佛罗多说。“在夏尔南区似乎和这些大家伙有些冲突。但我从来没有听过有类似这骑士的人类存在。不知道这家伙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请容我插嘴,”山姆突然道,“我知道这家伙从那里来的。除非这样的骑士不只一名,否则他一定是从哈比屯来的。我还知道他要到那里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佛罗多惊讶的问。“你之前为什么不早说?”
“大人,是因为我刚刚才记起来。是这样的,当我昨天晚上把钥匙送回我们家的时候,我老爸对我说:‘哈罗,山姆!’他说。‘我以为你们今天一早就已经和佛罗多先生走了哩。刚刚有个奇怪的客人问到袋底洞的巴金斯先生,他才刚走不久。我告诉他该去巴寇伯理找你们。不过我实在不喜欢他的样子。当我告诉他巴金斯先生已经搬离了老家之后,他看起来好失望。他还对我发出嘶嘶声。这让我打了个寒颤。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伙?’我对老爸说。‘我不知道,’他说:‘但他绝对不是哈比人。他又高又黑,低头看着我。我想他可能是远方来的大家伙,因为他讲话有奇怪的口音。’”
“大人,我那时没办法继续多问,因为你们都在等我,而且我也觉得这只是芝麻小事。老家伙已经够老了,老眼昏花,那黑衣人上来找他的时候他一定正在外面散步,天色当时也蛮黑了。希望我老爸和我都没有作错什么。”
“这不能怪老家伙,”佛罗多说。“事实上,我刚巧还听到他和个陌生人说话,对方似乎就在打探我的消息;我差点就走出去招呼他了。真希望我当时搞清楚他是谁,或者至少你先跟我讲过这件事。这样我在路上就会小心多了。”
“这个骑士和老家伙遇到的陌生人可能没什么关连,”皮聘说。“我们的行迹已经够隐密了,我想他应该没办法跟踪我们才是。”
“大人,你刚刚说的‘嗅闻’又是怎么一回事?”山姆说。“老家伙也有提到那人黑呼呼的。”
“我真希望可以等甘道夫来,”佛罗多嘀咕着。“不过,这也可能只会让事情更糟。”
“难道你知道有关这骑士的事情?”皮聘听到佛罗多的喃喃自语,忍不住问道。
“我不确定,也不想乱猜,”佛罗多说。
“好吧,亲爱的佛罗多!你想要保持神秘,那就守口如瓶吧。不过,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很想要休息一下,吃吃饭,但又觉得最好继续赶路,不要耽误时间。你刚刚说那个骑士用看不见的鼻子闻个不停的描述让我毛骨悚然。”
“没错,我想我们最好继续赶路,”佛罗多说;“但不能走在大路上,不然可能会遇到回头的骑士或是他的同伙。我们今天得要多走一些路了,雄鹿地还很远呢。”
※ ※ ※
当他们再度出发时,长长的树荫拖在草地上。他们现在走在大路左边一段距离的草地上。在经过刚刚的弯道之后,这条路现在笔直的延伸好几哩路。到了下一个左弯时,小路又继续进入了边陲低地的区域,也就是史塔克附近。但那边又有一条往右的岔路,弯弯曲曲的进入一座古老的橡树林,通往巨木厅。
“我们就走这条路,”佛罗多说。
他们在距离交岔路口不远的地方,走到一棵大树庞大的枝干前;这株大树虽然已经断折了大部分,但它周遭伸出的枝丫和绿叶代表它还是活力十足。不过,树干的本体已经空了,可以从路两边的裂隙钻进去。哈比人爬了进去,坐在腐木和枯叶构成的软厚地毯上。他们休息了一下,吃了一顿简餐,压低声音聊天的同时还随时侧耳倾听着。
当他们钻出树干,回到路上时,天色又已变的十分昏暗。西风开始在树梢间穿梭,树叶也跟着发出沙沙的低语声。整条路慢慢的被暮色所笼罩。从渐暗的东方升起一颗星辰,在树梢上闪闪发光。他们并肩齐步的走着,试图振奋精神。过了不久之后,天空布满了灿烂的星辰,不安的感觉开始远离他们,他们也不再提心吊胆的提防马蹄声。三人终于恢复了哈比人旅行返家时的习惯,开始哼起歌来。大多数的哈比人此时会哼起晚餐歌或是就寝歌,但这三名哈比人哼的则是散步歌(不过,这其中当然不会缺少晚餐和就寝的描述)。歌词是比尔博·巴金斯写的,调子则是此地流传已久的民谣;佛罗多是在两人漫步于水谷小径,聊起对方的冒险时学到这首歌的。
红红火焰照我炉,
屋檐底下有张床呀,
我的脚儿还不累。
山转路转谁能料,
高树巨石突出现,
唯我二人能得见。
大树和花朵,绿叶与青草,
好好欣赏别放过呀!别放过!
晴空之下好山水,
一路逛来收眼底啊!收眼底!
山转路转谁能料,
未知小径或密门,
今日虽然未得探,
明日或有机缘访,
踏上小径不回头,
奔月摘日谁曰不。
苹果和荆棘,坚果与野莓,
好好欣赏别放过呀!别放过!
沙岩池谷美景呈,
一路顺风不迟疑啊!不迟疑!
老家在后头,世界在前方,
无数道路任我扬,
披星戴月行色匆。
世界在后家在前,
归人返家好睡觉。
迷雾和黎明,云雾和阴影,
终将隐匿不得见呀!不得见!
炉火和油灯,甜肉和面包,
吃完立刻扑上床啊!扑上床!
歌一唱完,“‘现在’立刻该上床啊!该上床!”皮聘敞开喉咙大声唱。
“嘘!”佛罗多说。“我想我又听到马蹄声了。”
他们突然间停下来,一声不发,彷佛融入阴影之中。后面路上的确传来马蹄声,阵阵的微风正好将这微弱但清晰的声音一波波的传来。他们又悄无声息的飞快躲进路旁橡树下的阴影中。
“小心点!”佛罗多说。“我不想要被发现,可是我想要看清楚这是不是另一名黑骑士。”
没问题!”皮聘说。“不要忘记对方会闻来闻去啊!”
蹄声越来越近。他们已经没时间找别的地方躲藏了。皮聘和山姆蹲在大树旁,佛罗多则是趴在离小径几码远的地方。天空的星星很多,但没有月光。
蹄声停了下来。佛罗多注意到似乎有道阴影通过两树间较明亮的地方,然后停了下来。看起来像是由一个比较矮的黑影牵着一匹黑马。黑影就停在他们离开小径之处的地方,不停打量着四周。佛罗多认为自己又听见对方嗅闻的声音。黑影弯身趴在地上,开始匍匐朝他爬来。
佛罗多脑中又再度升起想要戴上魔戒的欲望;这次比上次还要强烈。强烈的欲望让他竟然在自己毫无所觉的状况下就伸手捏住口袋。但就在那关键的片刻,突然间传来了含糊的歌谣和笑语声。星光下的森林中传来嘹亮的声音。黑影直起身,退了回去。黑影爬上了影子般的黑马,瞬即消失在道路另一边的黑暗中。佛罗多松了一口气。
“精灵!”山姆沙哑着嗓音说。“大人,是精灵耶!”如果另两人没有把他拉回来,这兴奋过度的家伙可能已经冲到路上去了。
“没错,他们是精灵,”佛罗多说。“在林尾的确可能会遇到他们。他们不住在夏尔,但春天和冬天的时候他们会离开塔丘外的领地,漫游到我们这边来。幸好他们来到我们附近!你刚刚没看到,但是在那首歌开始之前,黑骑士就站在这边,准备朝我爬过来。一听到精灵的声音,他就立刻溜走了。”
“那这些精灵呢?”兴奋的山姆才管不了什么黑骑士呢!“我们可不可以去看看他们?”
“你听!他们往这边走了,”佛罗多说。“我们在这边等着就好。”
歌声越来越近。一个清亮的声音盖过其它的歌声。他用的是动听的精灵语,连佛罗多都只能勉强听懂一些,另两个人则是完全不明白。但这美妙的歌声和曲调彷佛拥有自己的意念,在三人的脑中转化成无法完全理解的语言。佛罗多听到的歌是这样的:
白雪!白雪!呵,圣洁之女士!
呵,那西方海外精灵之后!
呵,光明照拂于森林漫游的吾等!
姬尔松耐尔!喔,伊尔碧绿丝!
卿之瞳清澈,卿之息辉光,
白雪!白雪!容吾等献曲飨海外仙境之神后。
喔,无日之年乃有星
赖后之手点天明,
平原风起光明现,
卿之银花缀天边!
喔,伊尔碧绿丝!姬尔松耐尔!
纵居远境郁林中,
吾等未有或忘,
卿之星光耀西海。
歌曲结束了。“这些是高等精灵!(译注二)因为他们提到了伊尔碧绿丝!(译注三)”佛罗多惊讶万分的说。“在夏尔我们极少有缘得见这些贵族中最高贵的种族。在大海以西的中土世界也仅剩屈指可数的高等精灵。这真的是机缘凑巧才让我们遇上!”
哈比人就这样躲在路旁的阴影中。不久之后,精灵们走上小路,开始朝向山谷迈进。他们好整以暇的走着,哈比人可以看见他们头发和眼中反射着闪耀的星光。他们不会发光,却散发出一种闪耀迷朦的气质,彷佛像是月亮升起前山缘反射的柔光一般落在他们脚边。精灵们沉默下来,当最后一名精灵走过他们面前时,对方突然转过头,看着哈比人的方向,开朗的大笑。
“你好啊,佛罗多!”他大喊道。“你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晃。难道你迷路了吗?”接着他叫唤其他人,所有的同伴们现在都停下脚步,聚集到哈比人身边。
“这真是太有趣了!”他们说。“三个哈比人晚上躲在森林里!自从比尔博走了之后我们就没有看过这景象了。这会代表什么意思呢?”
“高贵的人儿啊,这代表的是,”佛罗多说,“我们刚巧和你们方向相同。我喜欢在星光下漫步。但我更欢迎你们的陪伴。”
“可是我们不需要人陪伴,哈比人好无聊唷,”他们笑着说。“你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怎么会说我们和你们同路呢?”
“你们又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佛罗多反问道。
“我们知道的可多了呢,”他们说。“我们以前经常看到你和比尔博走在一起,不过你多半没有发现我们。”
“你是谁?你们的王上是哪一位?”佛罗多追问道。
“在下吉尔多,”率先和佛罗多打招呼的带头精灵说,“芬萝家族的吉尔多·印格洛瑞安。我们是漫游者,其它大 多数的同胞都早已离开,我们也只是在前往海外仙境之前多享受一下自然美景而已。不过,我们还是有些同胞住在祥和的瑞文戴尔。佛罗多,不要客气,告诉我们你在做什么。因为我们看的出来你身上有着恐惧的气息。”
“喔,睿智的人儿呀!”皮聘紧张的插嘴道。“可否告诉我们黑骑士的事情?”
“黑骑士?”他们低声说。“你们为什么会问到黑骑士?”
“因为今天就有两名黑骑士追上我们,或者是一名黑骑士来了两次,”皮聘说,“不久之前,他听到你们的声音,就溜走了。”
精灵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柔声用自己的语言交谈了片刻。最后,吉尔多转身对哈比人说道,“在这里不方便谈,”他说。“我们觉得你最好现在立刻跟我们走。这不是我们的作风,但这次我们会带你一起走;如果你愿意的话,今夜最好和我们一起度过。”
“喔,高贵的人们!这真是天大的荣宠,”皮聘说。山姆高兴的说不出话来。“多谢您的慷慨,吉尔多·印格洛瑞安,”佛罗多鞠躬道。“Elen s la l menn omentilmo,幸运之星祝福我们会面的时刻,”他以高等精灵语说道。
“小心点,朋友们!”吉尔多笑着说。“可别在他面前透露什么秘密!我们遇到了一位精通古代语的学者了。比尔博果然是位好长辈。精灵之友,我向你致敬!”他对佛罗多鞠躬道。“和你的朋友一起加入我们的行列吧!你们最好走在中间,免得落队。在我们停下来之前你们可能会觉得有些累唷。”
“为什么?你们要去那里?”佛罗多问道。
“今夜我们要去巨木厅旁山丘上的森林。距离有些远,不过到了之后你们应该可以好好休息一下。这也会让你们明天要走的路短一些。”
最后,一行人又再度沉默的开始跋涉,如同影子一般在暗沉的夜里出没着。精灵(在这方面甚至比哈比人更厉害)只要有意,就可以无声无息的行走。皮聘很快就开始觉得睡眼惺忪,步履踉跄了两三次;不过,每次都有旁边那名高大的精灵即时伸手扶他一把。山姆走在佛罗多身边,觉得自己彷佛身处梦中,脸上带着半是恐惧半是惊喜的表情。 路两旁的森林变得越来越密,树木变得越来越年轻,越来越密集;小径则是越来越低,开始进入山谷之间的低地。两旁的山坡上有越来越多的榛树。最后,精灵们终于离开了小径。右方的密林中竟然出现了翠绿的山脊,在这黑夜中几乎难以发现。精灵们沿着曲折的山脊爬上在这片河谷中鹤立鸡群的山丘。众人突然间脱离了树木的遮荫,来到一大块在夜色下灰扑扑的草地。这草地三边都被树木所包围,但东边的地势骤然下降,底下高大的树木正好因此而落在众人的脚底。极目望去,这块低地在星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宽广平坦。巨木厅的聚落中还有几个闪烁着的灯火。
精灵们在草地上坐了下来,低声交谈着;他们似乎不再注意哈比人的存在。佛罗多和伙伴们盖上毯子和斗篷,任凭睡意袭来。夜越来越深,山谷中的灯火跟着熄灭。皮聘枕着一团树叶睡着了。
东方高挂着雷米拉斯星,又被叫做天网星。红色的波吉尔星慢慢升起,彷佛火焰打造的珠宝一般。夜空中一阵波动,所有的迷雾都像是面纱一般被揭开,为爬上天际的曼奈瓦葛星,配着闪亮腰带的苍穹剑客清出一条大道来。精灵们随即以歌谣赞颂这美景。树下突然间迸出红色的火焰来。
“来吧!”精灵们呼喊着哈比人。“快来!现在该是欢唱享受的时候了!”
皮聘坐了起来,不停的揉着眼睛。他打了个寒颤。“大厅中生起了火焰,也有美食供饥饿的宾客享用,”一名站在他旁边的精灵说。
在这块绿地的南边有一个开阔处。绿地一路延伸进森林中,构成了一个像是大厅一样的地形,屋顶是由老树的枝丫充当,巨大的树干则像是雄伟的柱子罗列在两侧。中间是堆温暖的营火,两旁的树干上插着发出金光和银光的火把。精灵们绕着营火席地而坐,有些则是靠着树干坐着。更有些精灵忙进忙出地摆设酒杯,倒入饮料;还有些精灵则是布置碗盘,将食物铺放其上。
“这实在很寒酸,”他们对哈比人说,“因为我们住在离家甚远的绿林中。如果你们有朝一日能够来我们的家中接受招待,我们会用更周到的礼数款待你的。”
“在我看来,这已经好到足以举办生日宴会了,”佛罗多惊讶的说。
一段时间之后,皮聘发觉自己几乎想不起任何有关当天饮食的记忆;因为他的眼中充满了光芒照在精灵细致面孔上的美景,以及无数种婉转动听的乐音,这一切都让他觉得好似身处梦中。但他还记得眼前有比饥饿时看到的白面包更美味厚实的面包;像是野莓一样甜美,更比花园中的水果肥满的野果;他还记得自己一口气喝光了一杯甜美的液体,它冰凉清澈如同山泉,金黄诱人如同夏日午后。
当山姆想要回忆这一晚时,他既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也无法在脑中构思出清楚的影像;但他只知道,这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一刻。他勉强可以说出的只是:“哇,大人,如果我能够种出这种苹果,我才敢称自己为园丁。不过,对我来说,真正让我心花怒放的是他们美妙的歌声。”
佛罗多跟着席地而坐,快乐的吃喝,和精灵们交谈着。但他全副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对方谈话的内容上。他懂得一些精灵语,因此十分专注的倾听着。偶尔他也会对送食物和饮料给他的精灵用精灵语道谢。他们会笑着回答:“这位可真是哈比人中之宝啊!”
过了不久之后,吃饱喝足的皮聘一下就睡着了;精灵们好心的将他抱开,放在树下厚实树叶所铺成的床上。接下来的大半夜他都在呼呼大睡中度过。山姆拒绝离开主人身边。当皮聘被抱走之后,他走到佛罗多身边坐着,最后终于闭上眼睛,开始打起盹来。佛罗多和吉尔多交谈着,直到深夜。 他们讨论了许多事情,包括刚发生或是已经发生的事件;佛罗多询问吉尔多许多有关夏尔之外的广大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世局十分的动汤不安:黑暗势力聚集、人类彼此征战不休,精灵远扬中土大陆。最后,佛罗多终于问出憋了很久的问题:
“告诉我,吉尔多,自从比尔博离开之后,你有见过他吗?”
吉尔多笑了。“有的,”他回答。“两次。一次他就是在这里和我们道别。但我后来又在距此甚远的地方再和他不期而遇。”由于他不愿意再讨论比尔博的行踪,佛罗多也跟着沉默起来。
“佛罗多,你有很多心事没有和我分享,”吉尔多说。“不过我已经从你的脸上,和你所问的问题中知道了一些。你准备离开夏尔,但你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找到所追寻的、完成被托付的,甚至不知是否能够重返此地。没错吧?”
“没错,”佛罗多说;“但是我以为我的远行只有甘道夫和我忠实的山姆知道。”他低头看着发出低微鼾声的山姆。
“魔王不会从我的口中得知这秘密的,”吉尔多说。
“魔王?”佛罗多吃了一惊。“那么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离开夏尔罗?”
“我不知道魔王为什么要追踪你,”吉尔多回答,“即使我觉得这很不寻常,不过他的目标真的就是你。我必须警告你,你的前方和后路都有无比的危险。”
“你指的是那些骑士?我担心他们会是魔王的手下。这些黑骑士到底是什么东西?”
“甘道夫没有告诉过你吗?”
“他没提过这样的生物。”
“那我想我也不该多说些什么,否则你可能会害怕的不敢继续前进。因为在我看来,如果时间真的还来得及的话,你出发的时间真是千钧一发。你现在得要尽快赶路,不能停留,不能回头;因为夏尔已经不再是你的避难所了。”
“我实在很难想像还有什么消息会比你的暗示和警告更让人恐惧的了,”佛罗多不安的说。“我当然知道前方有危机潜伏,但我没料到连在我们的夏尔都会遇到这些恐怖的事情。难道哈比人已经不再能够安心的从临水区走到河边了吗?”
“这并不是专属于你们的夏尔,”吉尔多说。“在哈比人定居之前,还有其他人居住在此地。当哈比人成为过往云烟之后,还是会有其他人前来此定居。世局动汤、时代变迁,你可以把自己关在小圈圈内,却不可能永远阻止他们进来。”
“我明白,但我心中还是一直认为这里是安全和温馨的。我现在该怎么办?我的计划是准备秘密离开夏尔,悄悄前往瑞文戴尔。但是在我抵达雄鹿地之前,追兵就已经紧追不舍。”
“我认为你还是应该保持原订计划不变,”吉尔多说。“我不认为前路的凶险能够阻挡你的勇气。但,如果你想要更深入的分析,你应该去找甘道夫。我不知道你逃亡的原因,因此也无法得知你的敌人会如何追击你。甘道夫对这些事情一定了若指掌。我猜你在离开夏尔之前会去找他吧?”
“我希望能找到他。但有另外一件事情让我坐立不安。我已经等甘道夫等了很多天了。他最慢也该在两天前抵达哈比屯,但他根本没有出现。我现在开始担心他是否遭遇了什么状况。我应该继续等他吗?”
吉尔多沉默了片刻。“这消息让我很担心,”他最后终于说。“甘道夫迟迟未出现并不是个好兆头。不过,俗谚有云:不要插手巫师的事务,他们重心机,易动怒。要等、要走,关键都看你。”
“我记得谚语中还有一句话,”佛罗多回答:“别向精灵询问,因为他们会不置可否。”
“真的吗?”吉尔多笑了。“精灵们很少会给人直接了当的忠告。忠告是种危险的礼物,即使是智者送给智者的忠告都会因为命运的作弄而出轨。但你不也是一样?你没有告诉我背后的真相,我怎么能够作出比你更正确的决定?如果你真的坚持要我给你建议,看在友情的份上我还是愿意给你一点提示。我认为你应该即刻动身。如果在你离开前甘道夫依旧没有出现,我还必须建议你不要单独行事。带着值得信任、自愿的朋友上路。你该很感激我才是,因为我并不是心甘情愿的介入你的事情。精灵们有自己的目标和包袱,我们极少关切哈比人,或是世界上其它生物的命运。不管是巧合或是刻意,我们和其他人的命运都极少交会。我们的会面可能不只是巧合,但我还不太明白背后的意义;恐怕我已经说了太多了。”
“我非常感激你,”佛罗多说。“但我希望你可以直接了当地告诉我这些黑骑士的身份。如果我接受你的建议,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无法见到甘道夫,至少我该知道这些追兵是什么来头。”
“知道他们是魔王的爪牙还不够吗?”吉尔多回答。“躲开他们!不要和他们说话。他们是致命的敌人。不要再问了!德罗哥之子佛罗多,但愿在一切结束之前,你对这些堕落者的所知不会比吉尔多·印格洛瑞安要多!愿伊尔碧绿丝保佑你!”
“我该怎么鼓起勇气?”佛罗多说。“这是我最需要的。”
“勇气往往藏在你所不注意的地方,”吉尔多说。“要怀抱希望!睡吧!早上我们就会离开了;但我们会把消息散播出去。漫游者们会知道你们的行踪,站在正义这一方的人将会时时看顾你们。我赐给你精灵之友的称号;愿星光时时照耀你的旅途!我们极少能在陌生人的身上获得这么多的快乐,从其他旅者口中听见古代语更是让我们庆幸不已。”
吉尔多一说完,佛罗多就觉得睡意悄悄来袭。“我现在要睡觉了,”他说。精灵们领着他来到皮聘身旁的树荫下,他躺了下来;立刻进入安祥的梦乡中。
※ ※ ※
译注一:由于哈比人的身高远矮于人类,所以一般来说他们都将人类称为大家伙,而将精灵称作高贵人种。
译注二:在主神瓦拉们击败了意图奴役精灵的主神“黑暗之王”马尔寇(此名意为“以力服人者”)之后,瓦拉们对精灵发出召唤,邀请他们前来海外仙境居住。在这段漫长艰辛的迁徙中,精灵们发展出许多的分支和歧异。高等精灵是其中最强大优雅的精灵,也是第一批踏上海外仙境的精灵。
译注三:姬尔松耐尔、白雪、伊尔碧绿丝都是对这世界的主神之一“星辰之后”瓦尔达的称呼。她是所有的主神瓦拉之中最美丽的神后。她又被称作“光明之后”,因为传说中是她创造并点亮了星辰,将月亮与太阳置放到天空中,而精灵就正是在这星光召唤之下进入这世界。因此,她是十五名主神中最受精灵敬爱的一位。姬尔松耐尔是精灵语中的“点亮星辰者”之意,而伊尔碧绿丝则是精灵语中的“星辰之后”。
第四节 蘑菇田的近路
第二天一早,佛罗多神清气爽的醒来。他躺在一座大树包容的树荫之下,香气四溢的草地是他的软床。阳光透过翠绿的叶子照射到他身上。他一跃而起,走出树荫。
山姆坐在森林边缘的草地上。皮聘呆立着,打量着天空。精灵们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把水果、饮料和面包都留给我们了,”皮聘说。“快来吃早餐吧。面包尝起来几乎和昨天晚上一样好吃。如果不是山姆坚持,我本来想要全吃光,一点也不留给你。”
佛罗多在山姆身边坐下来,开始用餐。“今天的计划是什么?”皮聘问。
“尽快赶到巴寇伯理,”佛罗多说完就把注意力又转回到食物上。
“你认为我们还会遇上那些骑士吗?”皮聘兴高采烈的说。在灿烂阳光的照耀下,即使遇到一大群黑骑士似乎也无法破坏皮聘的好心情。
“可能还会,”佛罗多不太喜欢这话题。“但我希望可以在不被他们发现的状况下过河。”
“你从吉尔多口中问到任何关于他们的情报了吗?”
“不多,只有一些暗示和谜题,”佛罗多不愿正面回答。
“你有问到对方嗅闻的事情吗?”
“我们没讨论到这点,”佛罗多嘴里塞满了食物。
“你该问的。我觉得这很重要。”
“如果是真的,那吉尔多一定会拒绝告诉我,”佛罗多反驳道。“先别打搅我吃饭好不好!我没办法在吃饭的时候回答这么多问题!我要思考!”
“老天哪!”皮聘说。“在早餐的时候动脑?”他走到绿地的边缘闲逛去了。
对佛罗多来说,这亮的有些让人不安的晨光并没有赶跑追兵带来的恐惧感。吉尔多的话语在他脑中挥之不去。皮聘欢欣鼓舞的声音传来过来,他正在草地上四处乱跑,随口唱歌。
“不行!我办不到!”他对自己说。“带着朋友健行,走到腿软,累时以天为幕、以地为床睡大觉是一回事;带着他们一起流亡,饥寒交迫、惶惶不可终日又是另外一回事。即使对方愿意,也还是大不相同。这厄运是我自己的责任。我不认为自己该带着山姆走。”他看着山姆·詹吉,发现山姆也正看着他。
“好吧,山姆!”他说。“你觉得怎样?我准备尽快离开夏尔;事实上,我已经下定决心,如果可能的话,在溪谷地连一天都不要耽搁。”
“好极了,大人!”
“你还是想要跟我走?”
“是的。”
“山姆,这会很危险的。现在就已经危机四伏了。我们两个可能都回不来。”
“大人,如果你回不来,我也不该回来,”山姆说。“‘千万不要离开他!’他们对我说。‘我怎么可能抛下他!’我说。‘我根本不准备这样做。我要和他一起走,即使他想要奔月也无法阻挡我。如果有任何黑骑士意图阻挡他,还得问问我山姆·詹吉,’我说。他们哈哈大笑。”
“这个‘他们’是谁?你在说些什么啊?”
“是精灵们,大人。我们昨天晚上聊了一阵子,他们似乎知道你要远行,所以我也不想多此一举的否认。大人,精灵真是太棒了!太棒了!”
“没错,”佛罗多说。“你现在有了真正接触之后,你还喜欢他们吗?”
“如果硬要说的话,他们似乎不是我能评价的,”山姆缓缓回答。“我对他们的看法似乎无关紧要。他们和我预期的有相当的不同,既苍老又青春,既欢欣又哀伤。”
佛罗多有些吃惊的看着山姆,本以为会从外表看出他所经历的改变。这听起来不像是他的老友山姆·詹吉会说的话。但坐在那边的人外表看起来还是山姆·詹吉,只是神情少见的严肃而已。
“你既然已经实现了一睹精灵容颜的愿望,你现在还想要离开夏尔吗?”他问。
“我还是想,大人。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但经过昨夜之后,我觉得自己改变了。我似乎可以看到未来。我知道我们要朝向黑暗走上很长一段路,但我也知道我不能够回头。真正的目的不是要满足我目睹精灵、巨龙或山川的愿望;我现在其实也不太确定自己要些什么。但我知道自己在一切结束之前该做些什么,而这关键在外面的世界,不在夏尔。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大人,我必须留到最后。”
“我其实不太明白你所说的。但我现在了解甘道夫替我找了个好伙伴。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们就一起同行吧。”
佛罗多接下来一言不发的吃完了早餐。然后,他站起身,看着眼前的大地,开始呼唤皮聘。
“准备出发了吗?”他对跑过来的皮聘说。“我们得要马上离开。我们起的太晚,眼前还有很多路要赶。”
“是你起的太晚吧,”皮聘说。“我早就起床了。大家都是在等你梳洗和吃完早餐哪。”
“我现在都好了,我准备尽快赶到雄鹿地渡口去。我不准备回到我们昨天走的同样路线上去。我准备从这边直接抄小路赶过去。”
“那你得用飞的才行,”皮聘说。“你用走的在这边没有捷径可走。”
“我们至少可以找到比较近的路,”佛罗多回答。“渡口就在巨木厅东南边的地方,但这条路往左边弯;前面靠北的地方就是一个转弯。这条路会绕过沼泽地北边,和史塔克上方大桥的岔路接头。这样会多绕好几哩路。如果我们从这里直接往渡口方向走,至少可以省下四分之一的路程。”
“‘欲速则不达,’”皮聘反驳道。“这里的地形很崎岖,沼泽里到处都有泥沼和各种各样的怪地形;我对这边真的蛮熟的。如果你还担心黑骑士,我不认为在树林、在平原或是在道路上遇到他们会有什么差别。”
“在森林里面要发现目标比较困难,”佛罗多回答。“如果大家都认为你会走大路过去,花心思在别的地方找你的可能性就低多了。”
“好啦!”皮聘说,“我愿意跟随你进入每一个沼泽和泥地中。唉,这段旅途一定会很辛苦的!我预料在天黑前应该可以赶到史塔克的金鲈鱼旅店。最顺口的啤酒都出产在夏尔东区,至少以前是这样的。我已经很久没来品酒啦!”
“我决定了!”佛罗多说,“就算欲速则不达,但旅店会让我们更不达的。我们一定要尽一切可能阻止你靠近金鲈鱼。我们得要在天黑前赶到巴寇伯理才行。山姆,你觉得呢?”
“我跟你一起走,佛罗多先生,”山姆说。(他内心还是忍不住对于错过东区最好的啤酒而感到遗憾)
“好吧,如果我们注定要在沼泽和泥浆里面打滚,还是早点出发吧!”皮聘说。
※ ※ ※
这时的天气几乎已经和昨天一样炎热了;不过,云朵慢慢的开始从西方出现。看起来可能会下雨。哈比人们蹒跚的越过陡峭的山坡,冲进底下浓密的树林中。他们的计划是让巨木厅的方向一直保持在左手边,穿过山丘东边的森林,这样就可以走上接下来平坦的原野。然后,他们可以直接穿过开阔的荒野朝向渡口前进,中间只有一些零散的篱笆和田园而已。佛罗多推算他们大概还必须直线前进十八哩才行。
他很快的就发现这树丛比他想像的要近、要浓密。树底下几乎没有可以通行的空间,披荆斩棘的结果也让他们举步维艰。当他们勉强走到山坡底的时候,他们发现一条从山丘上流下的小溪,两侧的河岸则是又陡又滑,还真的长了许多荆棘。更要命的是,这条小溪正好切过他们所选择的路线。他们跳不过去,如果不想搞的一身湿、沾满泥巴和被刺的千疮百孔,根本是过不了这条小溪。一行人停下脚步,思索着接下来的路线。“到达第一关!”皮聘苦笑着说。
山姆·詹吉回头看了看。从山坡上树丛间的空隙中,他看到了有东西一闪而过。
“你们看!”他抓着佛罗多的手臂说。众人全都转过头去,在他们刚刚才越过的陡峭山坡顶上,有一匹黑马。旁边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他们立刻放弃了回头的想法。佛罗多带头领着众人冲进小溪旁浓密的树丛中。“呼!”他对皮聘说。“我们说的都没错!欲速果然则不达,但我们还是即时找到了掩蔽。山姆,你的耳朵最灵,你有听见什么吗?”
他们动也不敢动,屏住呼吸,但没有听见任何追兵的声音。“我想他应该不会傻到把马牵下来吧,”山姆说。“但我猜他已经知道我们下来了。我们最好赶快前进。”
前进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身上还背着背包,但浓密的树丛和荆棘并没有这么简单放过他们。后面的树木构成了阻碍,挡住了微风,空气变得十分凝滞沉闷。当他们终于挤过重重障碍之后,他们又热又累,身上伤痕累累,甚至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太确定。小溪的河岸到了平地之后,变得更宽、更平了些,一路延伸到沼泽地和河的方向。
“这就是史塔克溪!”皮聘说。“如果我们要继续朝目标前进,就得要立刻过河才行。”
他们跋涉过溪,急忙登上远方的一块平地,这里长满了灯心草,没有什么树木。在那块平地之后是一环高大的橡木,其它还有一些榆树和梣树。地面相当的平坦,也没有生长多少植物。但这些树木之间还是太过拥挤,让他们没办法看到前方。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将树叶吹了起来,大滴的雨点接着从天空落下。然后风停了下来,暴雨跟着降下。他们尽可能的赶路,踏过厚实的草地、踩过许多落叶;雨滴在他们四周不停的滴达作响。他们不敢互相交谈,一直回头提防、看着四周的动静。
过了半个小时之后,皮聘说:“我希望我们没有走的太偏南,也没有在森林里面走错方向!这座森林应该不太宽,我估计最多也不过一哩宽,我们早就该冲出来了。”
“我们刻意绕路没有多大意义,”佛罗多说。“这对我们一点帮助也没有。我们继续往前走就对了!我还不知道现在该不该冲出森林。”
接着他们可能又走了几哩路。然后太阳再度从乌云后探出头来,雨势也变小了些。现在早已过了中午,众人都觉得该是吃午餐的好时机。他们在一棵榆树下坐了下来。虽然这棵榆树大部分的叶子都开始变黄了,但还算是相当浓密,树荫附近的地面也算干燥。当他们开始准备午餐的时候,发现精灵们帮他们把瓶子内装满了清澈的金色液体,这香味彷佛是由多种鲜花酿出之蜂蜜,让人感觉神清气爽。很快的,他们就开始轻松的谈笑,对着大雨和黑骑士嗤之以鼻。这时,他们觉得剩下的几哩路应该很快就会过去了。
佛罗多背靠着树干,闭上眼。皮聘和山姆坐在他附近,起初三人低声的哼着旋律,最后开始低声吟唱起来:
呵!呵!呵!美酒当前怎可错过
治我心痛消灾解祸。
就算风吹雨打也不难过,
漫漫长路还得要赶,
清风吹拂躲在树下享受偷懒,
坐看云朵轻轻飘过。
“呵!呵!呵!”他们更大声的唱着。突然间,三人不约而同的闭上嘴。佛罗多跳了起来。随风飘来一阵拉的长长的嘶吼声,彷佛某种邪恶孤单生物的叫声。这音调起起伏伏,最后以凄厉的尾音作结。当他们不知所措的发呆时,另一声更远的嚎叫声跟着回应了之前的呼喊;两次的声音都让人毛骨悚然、血液冻结。紧接着是一段沉默,众人只能听见风吹树叶的声音。
“你觉得那是什么声音?”皮聘试着故作轻松的说,却掩饰不了话音中的颤抖。“如果那是只鸟,它以前绝对没有出现在夏尔过。”
“那不是什么鸟兽的声音,”佛罗多说。“那是个讯号,或是召唤的声音;那刺耳的声音中有着我听不太懂的语言。我只知道,没有任何哈比人能发出这种声音。”
没人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他们都想到了黑骑士,但无人愿意将这念头说出口。现在,他们坐立不安,不管留下或是继续前进都让他们十分害怕。但他们迟早还是得走到通往渡口的开阔平地上。几分钟之内,他们就再度肩上背包,继续赶路。
不久之后,他们就走到了森林的尽头。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宽广的草地。他们这才发现方向果然已经太过偏南。在这一片平原的尽头可以看见河对岸是巴寇伯理的低矮山丘;不过,这些山丘现在和原订计划不同,却是出现在他们的左手边。他们蹑手蹑脚的从森林中走出,想要尽快的横越这片毫无遮蔽的平原。
在离开森林的庇荫之后,他们一开始觉得十分害怕。他们可以看见身后就是吃早餐时所在的高地。佛罗多担心会看见黑骑士的身影站在那块高地上;不过,他的忧虑并没有成真。缓缓落下的太阳从云朵中探出头来,再度开始照耀大地。恐惧慢慢的消褪,但众人内心仍有一丝不安。脚下的土地变得越来越平坦、似乎经过细心照料。很快的,他们来到了一块有着精心规划的田地和草场的区域;四下有着篱笆、木门和灌溉用的沟渠。一切看起来都十分的安祥宁静,就如同平日夏尔的午后一般。他们的心情逐渐轻松起来。河岸越来越靠近,黑骑士的身影彷佛早已被抛到背后的森林中。
他们来到了一大片芜菁田前,被一扇看来十分坚固的门给拦住了。门后是条夹在两边围篱之间的小径,通往远方的树丛。皮聘停了下来。
“我认得这个田和这个门!”他说。“这是老农夫马嘎的土地。那边树丛附近一定就是他的田地。”
“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佛罗多脸上的表情看来跟踏上了恶龙巢穴的道路没什么两样。其它人看着他露出惊讶的表情。
“马嘎有这么可怕吗?”皮聘问。“他是烈酒鹿家的好朋友。当然,他对于贸然闯入的家伙来说是个可怕的对手,而且他还养了一群恶犬。不过,在这一带的人非这么小心提防不行,因为他们已经很靠近边界了。”
“我明白,”佛罗多说。“不过我还是没办法释怀,”他有些尴尬的说,“我很怕他和他的狗。好多年以来我都刻意避开他的田地。我那时还住在烈酒厅,是个小孩子;我被他抓到偷溜进去拔蘑菇好几次。最后一次他把我痛打一顿,还带我去看他的狗。‘看着,乖狗们,’他说,‘下次这家伙如果再踏上我的地盘,你们就可以吃了他。赶他走!’它们一路追我到渡口那边去。虽然我心里明白那些狗知道分寸,不会真的伤害我;但我对它们的恐惧还是一直无法克服。”
皮聘笑了。“也该是你弥补的时候了。你反正也要住回雄鹿地,不是吗?老马嘎人真的不错,只要你不打他蘑菇的主意就行了。我们只要走在那条路上就不算乱闯啦。如果我们遇到他,交给我来发言。他是梅里的朋友,我以前常常跟他来这边玩。”
※ ※ ※
他们沿着小径前进,直到看见前方树丛间的大屋和农舍才放慢脚步。马嘎家和史塔克、沼泽地的大多数居民都是住在屋子里的;马嘎用砖块建造他坚固的农舍,旁边还围着一圈高墙。高墙面对小径的地方有一扇很宽大的木门。
当他们越来越靠近时,突然间传来了凶猛的犬吠声,一个大嗓门的家伙大叫着:“利爪!尖牙!小狼!乖!乖!”
佛罗多和山姆立刻呆立当场,皮聘还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大门一打开,三只壮硕的猎犬就狂吠着冲向一行人。他们似乎对皮聘毫不在意,但倒楣的山姆只能靠在墙上被两只大狗狐疑的嗅闻着,只要他一动,就会被报以狂猛的吠声。最大最凶的那只狗则是在佛罗多面前停了下来,悻悻低吠着。
这时,门后才走出一名身材壮硕,有着一张红润圆脸的哈比人。“哈罗!哈罗!你们是那里来的,有什么需要吗?”他问。
“午安,马嘎先生!”皮聘说。
农夫开始仔细的打量他。“我说这可不是高贵的皮聘─呃,我是说皮瑞格林·图克先生!”他的表情迅速从不悦转换成欢愉的神色。“好久没看您到这边来啦。幸好我认识你。我本来准备让这些乖狗料理陌生人的。这里今天不太平静。平常我们的确是有一些怪家伙在附近游荡。没办法,太靠近河边了。”他摇着头说。“但这个家伙的气质实在太诡异了。如果我下次再遇到他,我就不会让他未经许可就经过我家的地。”
“你说的是什么人呢?”皮聘说。
“你们没有看见他罗?”农夫说。“他不久前才沿着这小径往岔路走。这家伙相当诡异,问的问题更是莫名其妙。还是你们先进来好了?我们可以比较轻松的谈这个消息。图克先生,如果你和朋友们愿意赏光的话,我还有一些自己酿的好啤酒。”
看起来老农夫如果能在自己家里说话,可能愿意告诉他们更多消息;于是众人都同意跟他一起进屋。“这些狗怎么办?”佛罗多紧张兮兮的问。
农夫哈哈大笑。“没有我的命令,它们不会动你一根汗毛的。来,利爪!尖牙!过来!”他大喊着。“小狼,过来!”三只狗都听话走了开来,佛罗多和山姆这才松了一口气。
皮聘将另外两位朋友介绍给老农夫认识。“佛罗多·巴金斯先生,”他说。“你可能不记得他了,但他以前就住在烈酒厅。”老农夫一听见巴金斯这个名字猛地一惊,瞪了佛罗多一眼。佛罗多一时间以为对方又想起了多年前偷蘑菇的事情,开始担心马上就会被恶犬赶出去。但农夫马嘎反而抓住了他的手臂。
“哇,这实在太凑巧了!”他吃惊的说。“您就是巴金斯先生吗?快进来!我们得好好谈谈。”
一伙人走进农夫的厨房,在炉灶前坐了下来。马嘎太太用大酒壶装了满满的啤酒出来飨客,手脚俐落的倒了四大杯。这果然是好酒,皮聘这才觉得没有因为错过金鲈鱼旅店而损失太多。山姆小心翼翼的啜着啤酒。他自然而然的对夏尔其它地区的居民抱持着怀疑的态度。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实在没办法这么快就和打过他主人的农夫交朋友;不管那是多久以前发生的事情都一样。
在闲聊了几句天气和收成的状况之后(和平常比起来差不多),农夫马嘎放下酒杯,看着所有的听众。
“嗯,皮瑞格林先生,”他说,“您是从哪里来,准备要去哪里呢?您是准备来拜访我的吗?那您没通知我来接您可真是失礼。”
“不是的,”皮聘回答道。“既然您都看出破绽了,那我还是跟您说实话好了。我们是从别的方向走进您家的;我们是从田边抄小路过来的。但我们并不是故意的。我们本来想要走捷径去渡口,但在巨木厅附近的森林中迷了路。”
“如果你们这么赶,那么走大路还是比较快吧,”农夫说。“但我真正担心的不是这个。如果你们想的话,随时都可以踏上我家的土地,皮瑞格林先生。还有你,巴金斯先生;不过,我敢打赌,你可能还是很喜欢吃蘑菇吧。”他呵呵笑着说。“啊,没错,我记得这个名字。当年啊,佛罗多·巴金斯小朋友可是雄鹿地一带最坏的野孩子。不过,让我担心的不是蘑菇。在你们出现之前,我刚刚才听过巴金斯这个名字。你们猜猜看那个怪家伙问了我什么问题?”
一行人着急的等待对方揭穿谜底。“结果哪,”农夫好整以暇的说道,“他骑着一匹大黑马走到门口,那门刚好是开着的;他就这么直接走到我家门前。他自己也是一身黑,斗篷、兜帽罩着紧紧的,彷佛不想让任何人认出他来。‘这家伙来夏尔到底干嘛?’我这么想,我们这里离边境有一段距离,很少见到这些大家伙。而且,我也从来没听过有这种怪人。”
“‘日安!’我走出去道。‘这是死路,不管你想要去哪里,都还是走外面的大路比较快。’我不喜欢他的那身打扮,当利爪跑出来的时候,它闻了一下,就发出好像被蜜蜂叮到一样的嚎叫声:它就这么夹着尾巴惨嚎着逃开。那黑衣人则是不为所动的坐在马上。”
“‘我是从外地来的,’他有些迟缓僵硬的指着西方,这家伙竟然敢指过我的田耶,太不像话了。‘你有遇到巴金斯吗?’他弯身朝着我,用奇怪的声音说。由于他的兜帽压的很低,我完全看不见他的脸。但我觉得背脊一阵凉意。不过,我还是不明白这个家伙为什么敢这么大胆的闯入我的土地。”
“‘快走!’我说。‘这里没有姓巴金斯的人。你找错地方了。你最好回头往西走,去哈比屯看看。这次你可以走大路回去了。’
“‘巴金斯已经离开了,’他用嘶哑的声音说。‘他正在朝这边走,他距离不远。我想要找到他。如果他经过,你会告诉我吗?我会带金子给你。’”
“‘不,我不需要,’我说。‘你最好快点回到你家乡去。如果一分钟之内你还不走,我就要放狗了。’”
“他发出某种嘶嘶声。可能是笑声,但我不确定。接着他策马朝我跃来;我正好即时闪开。当我正准备叫狗儿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像是闪电一般的冲到大路上去了。你们觉得这状况怎么样?”
佛罗多看着火焰,沉默了片刻。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下子该怎么走到渡口去?“我不知道该怎么想,”他最后终于说。
“那我告诉你该想什么,”马嘎说。“你根本不该去和哈比屯的家伙斯混的,佛罗多先生。那边的家伙都是些怪人。”山姆动了动,用不友善的目光看着马嘎。“不过你从小就是个胆大的家伙。当我听说你离开烈酒鹿家,去和比尔博老先生住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会遇上麻烦。记住我说的话,这一切都是比尔博先生的古怪行径所招惹来的。他们说他的财富都是从远方以奇怪的方式拿到的。就我听说的来看,或许有人想要知道他外地弄来的财宝都埋到哪里去了?”
佛罗多一言不发。老农夫精准的怀疑让他感到十分不安。
“好吧,佛罗多先生,”马嘎继续道,“我很高兴你终于恢复理智,回来雄鹿地这边。我的忠告是:别离开这里!也不要和这些外地人混在一起。你会在这边交上一些朋友的。如果这些黑衣人又回来找你,我会应付他们的。我会说你死了,或是已经离开夏尔了;只要你吩咐一声就行了。其实这也不算说谎,因为搞不好他们想要知道的就是比尔博老先生的行踪。”
“或许你说的对,”佛罗多避开农夫的目光,只敢直视着火焰。
马嘎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好吧,我看的出来你有自己的主意,”他说。“我很清楚这骑士和你的出现并不是巧合;或许你也对我所提供的消息早有所知。我可不是多管闲事,要你告诉我你的秘密。但我猜的到你遇上麻烦了。或许你正在想着要如何不被人发现的走到渡口去?”
“我的确正在想这个问题,”佛罗多说。“但光是坐在这边也没有办法,我们一定得试着赶到那边去才行。恐怕我们必须告辞了。实在非常感谢您的慷慨!马嘎先生,说来不好意思,但我害怕你和你的恶犬已经怕了三十年了。真可惜,看来我当年错失了认识一个好人的机会。很抱歉我必须这么快离开。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再回来拜访您的。”
“下次你来时,我会亲自欢迎你的,”马嘎说。“请容我作个提议。现在天已经快黑了,我们正准备要吃晚饭,通常我们天黑之后不久就会上床睡觉。如果你和皮瑞格林先生等人愿意留下来和我们用餐,我们会很高兴的!”
“我们也是!”佛罗多说。“但恐怕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即使是现在立刻离开,我们赶到渡口的时候天也都会黑了。”
“啊!不要着急!我话还没说完:在吃完晚餐之后,我会驾着马车送你们去渡口。这样你们会轻松许多,可能还可以省掉很多其它的麻烦。”
佛罗多不再推辞,接受了马嘎的好意,也让皮聘和山姆松了一口气。太阳几乎已经落到西方山丘的后面,天色也渐渐变暗。马嘎的两名儿子和三名女儿走了进来,大桌子上随即摆设了丰盛的晚餐。厨房内点上了蜡烛,炉火也跟着升起;马嘎太太忙进忙出。住在附近农庄的哈比人也跟着一起进房。过了不久之后,十四个哈比人一起愉悦的坐下用餐。啤酒任众人畅饮,除了农家实在的料理之外,还有一大盘蘑菇和熏猪肉任大伙取用。三只忠狗趴在炉火前面,啃着拍碎的骨头和猪皮。
在众人酒足饭饱之后,农夫带着儿子们,提着油灯去备好马车。当客人们走出来时,院子中十分的灰暗。他们将背包丢上马车,接着爬了进去。老农夫坐在驾驶座上,鞭策两匹矮壮的小马前进。她的老婆站在门廊上送行。
“马嘎,小心照顾自己!”她喊道。“不要和外地人争吵,直接回来!”
“没问题!”他接着就驾车出了门口。此时四野无风,夜晚显得十分静谧,空气中有些微的寒意。他们不点灯火的缓缓进发。在一两哩之后,小径才接上岔路,开阔起来。在短暂的爬坡之后,他们来到了铺上石子的大路。
马嘎走下马车,仔细的看了看北边和南边。夜空万籁俱寂,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薄薄的河雾在沟渠上往田野飘移。
“这雾气会越来越重,”马嘎说,“不过我在回程时才会点灯。今天晚上不管会遇到什么来人,我们都会先听到他们的形迹。”
从马嘎的小径到渡口大概五哩多。哈比人舒服的坐着,但每个人都竖直了耳朵,仔细听着除了车轮和马蹄声之外的风吹草动。在佛罗多的感觉中,马车似乎跑得比蜗牛还要慢。皮聘在他身边打盹;机警的山姆则是看着前方逐渐聚集的雾气。
他们最后终于来到了渡口的岔路。路口的两座白色柱子突然间出现在他们右方。老农夫马嘎拉住小马,马车嘎吱作响的停了下来。正当他们急匆匆的跳出马车时,一阵让他们恐惧不已的声音传来:前方的路上有着清晰的马啼声。那声音朝着他们而来。
马嘎跳下马车,一手握住缰绳,紧张的看着前方的大雾。骑士“喀达、喀达”的越靠越近。在这静滞的雾气中,马蹄声显得震耳欲聋。
“佛罗多先生,你最好赶快躲起来,”山姆紧张的说。
“你赶快躲回马车里面,用毯子把自己盖起来,我们会把骑士骗到别的地方去!”他爬出马车,站到老农夫身边。黑骑士得要通过他才能靠近马车。
“喀达,喀达。”骑士不停的靠近着。
“你好啊!”老农夫马嘎大喊。不断逼近的马蹄声停了下来。众人可以在大雾中依稀看见几码外有一名披着斗篷的黑色人影。
“等等!”老农夫把缰绳交给山姆,大踏步走向前。“别靠近!你想要干什么?要去哪里?”
“我要找巴金斯先生。你看见他了吗?”一个含糊的声音说。但,幸好,那是梅里·烈酒鹿的声音。梅里掀开一盏油灯的盖布,光线照在惊讶的老农夫脸上。
“梅里先生!”他大喊。
“当然是我啦!不然你以为是谁?”梅里继续往前走着。当他走出迷雾时,众人的恐惧才消退下来;原先巨大的黑影也化成了正常哈比人的尺寸。他骑着小马,脖子和嘴上用围巾遮着,避免大雾中的湿气。
佛罗多跳出马车迎接他。“你终于出现了!”梅里说。“我刚才还想说你今天是不是不会来了,我正准备回去吃晚餐呢!大雾一起,我就朝史塔克的方向骑,看看你们是不是滚到山坡下去了。我可真没猜到你们会是这样出现的。马嘎先生,你是在哪里找到他们的?养鸭的池塘吗?”
“不,我发现他们偷溜进我的土地,”农夫说,“差点还要放狗赶他们;我想他们会告诉你详情的。梅里先生、佛罗多先生和大家,请容我先行告退了,我最好赶快回家去。天色越黑,马嘎太太会越担心的。”
他将马车退入小径,接着扭转方向。“祝你们晚安,”他说。“今天真的很不寻常。幸好一切都圆满落幕;啊,也许这该在大家都安全回家之后再说。我回到家一定会很高兴的。”他点亮自己的油灯,走进马车车厢内。他从座位底下变出了一个大篮子。“我差点忘了,”他说。“马嘎太太特别替巴金斯先生准备的,这是她的一点心意。”他将篮子交给佛罗多,在众人的感激和晚安生中离开了。
他们看着马车的灯光慢慢消失在朦胧的雾气中。佛罗多突然间笑了:从他拿着的篮子中飘出了蘑菇的香气。
第五节 计谋揭穿
“我们最好也赶快回家啦,”梅里说。“我明白你们遇到了一些怪事,但这一切都可以等到我们进屋再谈。”
一伙人走上铺满了白色石子、经过细心整理的渡口小道。经过几百码之后,他们就来到了岸边,此地是一座宽敞的码头。一艘大型的平底渡船就靠在码头边。码头上两根白色的系船柱在附近灯柱的照耀下反射着光芒。他们身后的雾气现在已经比篱笆还要高;眼前的河水却依旧黑沉沉一片,只点缀着几丝从岸边芦苇丛中飘来的雾气。对岸的浓雾似乎没有那么密。
梅里领着小马走上渡船,其他人则依序跟在后面。梅里接着拿起一根长篙,将船推离码头。眼前的烈酒河宽广而和缓。另外一边的河岸比较陡,对岸的码头之上有一条弯曲的小径往上延伸,也同样有着闪烁的油灯。码头背后衬着雄鹿丘;在山丘旁隐约雾气的遮掩中有着许多窗户的轮廓,其中透出或黄或红的灯光。这就是烈酒厅众多灯火中的一部份,也是烈酒鹿一家人的古老居所。
很久以前,沼泽地或甚至是夏尔一带历史最悠久的老雄鹿家族,在家长葛和达·老雄鹿的带领之下,越过了烈酒河。烈酒河原先是哈比人东方领土的边界。他建造(和挖掘)了烈酒厅,将姓改为烈酒鹿,在此地定居下来,并且成为这个与世隔绝区域的首领。他的家族不停的扩张,在他死后依旧没有稍歇,最后,终于把整个山丘底下都给挤满了。光是这座山丘就有三个大门、许多个边门,一百多个窗户。烈酒鹿家人和难以记数的亲戚们接着开始往底下挖,稍后则是在旁边盖,形成了一个以雄鹿丘为中心的聚落。这就是雄鹿地的起源。这是一块夹在河边和老林之间,人口密集的狭长地带,可以被视作夏尔扩张的殖民地。它最大的村子则是巴寇伯理,位在烈酒厅后面的斜坡上。
沼泽地的居民对雄鹿地的住民十分友善,烈酒厅之长(烈酒鹿家族家长的称号)的权威也受到史塔克和卢谢一带居民的认同。但大部分的夏尔居民都认为雄鹿地的家伙都怪里怪气的,几乎可以算是半个外国人。不过,事实上,他们和其它四区的人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唯一的不同是,他们喜欢船只,甚至有些人还会游泳。
起先他们的土地和东方来客之间没有任何的屏障;不过,稍后他们盖了一道篱笆:高篱,用来阻隔和保护自己。那是好几个世代以前建筑的防护,在经常的保养和加盖之下,目前已经变得又高又厚。它沿着烈酒桥一路过来,直到篱尾(也就是柳条河从森林里面流出,和烈酒河汇流的地方):总共大概有二十哩长。不过,这当然不是滴水不漏的防护。很多地方的高篱都很靠近森林。因此,雄鹿地的居民在晚上都会锁上门,和夏尔的人没有多大的差别。
渡船缓缓的航过水上。雄鹿地的河岸越来越靠近。一行人中只有山姆以前从来没有渡过河。当河水潺潺流过脚下时,他有种奇异的感觉:往日的生活都已留在迷雾中,前方只有黑暗的冒险。他抓抓头,心中有些希望佛罗多先生可以一直在袋底洞终老。
四名哈比人走下渡船。梅里负责将船系牢,皮聘领着小马往岸上走。此时,山姆(他正好往后看,似乎准备向夏尔道别)突然间用沙哑的声音低语道:
“佛罗多先生,快回头看看!你有看到什么吗?”
在不远的对岸,昏黄的油灯照耀下,他们勉强可以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站在码头上。当他们注视对方的时候,那人似乎在不停的左右移动和晃动着,好像在搜寻些什么。接着他趴了下去,或者是弯下腰,退回了油灯照不到的黑暗中。
“那是夏尔的什么怪东西啊?”梅里吃惊的问。
“是某个紧追不舍的家伙,”佛罗多说。“现在先不急着问问题!我们赶快先离开这里!”他们急忙走到岸上;当他们再度回头的时候,对岸已经被浓雾所包围,什么都看不见了。
“感谢上天,你们没有把其它船停在西岸!”佛罗多说。“马儿可以渡河吗?”
“他们可以往北走二十哩,从烈酒桥过河,或者他们也可以游过来。”梅里回答。“不过我从来没听说有哪匹马游的过烈酒河。但这跟马匹又有什么关系?”
“我等下再跟你说。我们先进屋里去谈。”
“好吧!你和皮聘都知道该怎么走,我先骑马去通知小胖你们要来了。我们会先准备晚餐和一些东西。”
“我们已经在老农夫马嘎那边用过晚餐了,”佛罗多说;“不过,多吃几餐也无妨。”
“如你所愿!把那篮子给我!”梅里随即策马驰入黑暗之中。
※ ※ ※
从烈酒河到佛罗多在溪谷地的新家距离并不近。他们绕过雄鹿丘和烈酒厅,在巴寇伯理的郊外走上雄鹿地从桥往南走的主要干道。沿着这条路往北走了半哩左右,他们遇上了往右边的岔路。一行人右转走进这条岔路,在渺无人迹的荒野上又跋涉了几哩。
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一堵厚重篱笆中的一扇小门前。它在外面草地和里面庭院的矮树包围中显得有些孤单。佛罗多选择这个住所是因为它位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附近没有其他的住家。你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进进出出。这是很久以前烈酒鹿家为了招待客人所建造的;有时,想暂时躲避烈酒厅吵嚷生活的家人也会搬到这里暂住。这是老式的乡间小屋,尽可能的模仿哈比人住的洞穴。建筑本身又长又矮,没有加高的楼层。它有着干草铺成的屋顶、圆形的窗户和大大的圆门。
当他们沿着小径走向大门时,庭院内没有任何的灯光。窗户紧闭,连百叶窗也拉了下来。佛罗多敲敲门,小胖博格前来应门;友善的灯火随着流泄而出。他们飞快的走进屋内,希望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宽广的大厅,两边有着几扇门,中间则是一条贯穿整栋房屋的走廊。
“你觉得怎么样?”梅里从走廊另一边走过来。“我们尽可能的在最短时间内把这里布置的跟老家一样。我和小胖昨天才把最后一车货物运过来。”
佛罗多四下打量着。这里看起来的确像老家。有很多他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和比尔博的东西(这些东西搭配上新环境变得格外醒目)摆设在四周,梅里都尽量将它们照着袋底洞的布置来安排。这是个十分舒适、美丽、温馨的地方;让佛罗多有了种幻觉,彷佛自己真的是要在这边定居,享受退休生活。让老朋友为了这样一个烟幕付出这么多心力让他觉得实在惭愧;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对朋友表明自己必须立刻离开的真相。但,这件事不能再拖,一定要在所有人上床之前处理才行。
“真是太棒了!”他勉强作出欢欣的表情道。“我几乎感觉不出来自己搬家了。”
风尘仆仆的三人挂起斗篷,将背包整齐的放在地上。梅里领着他们沿着走廊走到一扇门前。门一开,火光和香喷喷的蒸汽随着流泄而出。
“浴室!”皮聘说。“喔,我最崇拜的梅里!”
“我们该照什么顺序来洗呢?”佛罗多问。“敬老尊贤?还是手脚最快的先?不管用那个标准来看,皮瑞格林大人,你都会是最后一个。”
“请相信我的办事能力!”梅里说。“我们总不能一来溪谷地就为了洗澡而吵架吧。房间里面有三个浴缸,一个装满了滚水的桶子。我当然也没忘记毛巾、肥皂和踏脚垫。快点进去好好享受,不要拖拖拉拉的!”
梅里和小胖又走回走廊令一边的厨房内,为了等下的宵夜晚餐而奋斗。浴室里伴随着泼水声传出荒腔走板的歌声。皮聘突然扯开嗓子,唱起比尔博最喜欢的入浴歌。
唱起歌儿呀!辛勤一天终于可洗澡喂!
洗去泥巴和臭味!
洗澡不唱歌是傻瓜!
喔,热水洗的我笑哈哈!
呵!雨滴落下真清脆,
就像小溪奔流到海不后退;
世上只有一物胜过雨滴和小溪,
那就是用冒着蒸汽和烟雾的热水洗。
喔!洗的太热可以浇冷水,
渴了就灌大口水;
但如果热水浇在背上,
最好还是啤酒拿在手上!
喔!喷泉喷水真美丽,
喷到天空一粒粒;
但喷泉音乐再动听,
也比不上热水倒在我的累脚胫!
接着浴室内就传来哗啦的巨响,佛罗多跟着哇了一声。看来皮聘的洗澡水真的都像喷泉一样喷到天空一粒粒去了。
梅里走到门外:“来顿丰盛的晚餐配啤酒怎么样?”他大喊。佛罗多擦着头发走出来。
“到处都被弄得湿答答,我得到厨房去擦身体才行,”他说。
“怎么跟小孩子一样爱玩!”梅里看着里面说。石制的地板几乎都被泡在洪水中了。“皮聘,在你擦干地板之前没有东西吃啦!”他说。“快点,不然我们就不等你了!”
他们在厨房靠近炉火的地方用餐。“你们三个应该不想再吃蘑菇了吧?”佛瑞德加不抱希望的问道。
“我要吃!我要吃!”皮聘大喊。
“它们都是我的!”佛罗多说。“是高贵的农妇之后马嘎太太给我的!把你的臭手拿开,我来分!”
哈比人对蘑菇有种狂热,连许多大家伙对金银珠宝的热爱都无法和他们媲美。这也是为什么佛罗多年轻时老爱去沼泽地探险,和被马嘎痛打一顿的真正原因。这次的蘑菇即使以哈比人的眼光来看,也多的足够大家吃。除了蘑菇之外,还有很多其它的配菜。当众人吃完之后,连食量最大的小胖博格都心满意足的叹气。他们把桌子移开,将椅子围着炉火放好。
“我们稍后再来清理,”梅里说。“快把一切都跟我说。我猜你们一定亲身经历了许多冒险吧!我没参与到真是不公平。我想要从头听到尾,而且,最重要的,我要知道老马嘎到底怎么搞的,怎么会用那种口气跟我说话。他听起来好像很*害怕*,我不知道这老硬汉会害怕耶!”
“我们全都很害怕,”佛罗多看着炉火一言不发,片刻之后才由皮聘开口。“如果你连续两天都被黑骑士紧追不舍,你也会害怕的。”
“他们是什么东西?”
“骑着黑马的黑衣人,”皮聘回答。“佛罗多如果不愿意说,我就从头开始讲了。”他接着从他们离开哈比屯一路说到遇上梅里。山姆在其间有时点头,有时插嘴补充。佛罗多依旧沉默不语。
“你们的话听起来实在很像捏造的,”梅里说,“如果我没看见码头上的黑影、听见马嘎的诡异语调,我还真的没办法相信。佛罗多,你的看法呢?”
“我们的表亲佛罗多一直守口如瓶,”皮聘说。“也该是他实话实说的时候了。到目前为止,我们只知道农夫马嘎猜测这可能和老比尔博的宝物有关系。”
“那只是个猜测而已,”佛罗多急忙说。“马嘎啥也不知道。”
“老马嘎可精明的很,”梅里说。“他脑子里在转些什么东西,不见得会说出来让你知道。我听说他曾经常常进入老林一带,而他对于各种各样的怪事也拥有丰富的经验。但至少,佛罗多,你可以告诉我们你觉得他的猜测正不正确。”
“我认为,”佛罗多慢慢的说,“他猜的还蛮有道理的。这的确和比尔博过去的冒险有关系;黑骑士真的在找东西,精确一点的说,他们的目标就是我或者是比尔博。如果你们真的想要知道,我只能坦承,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我不管在哪里都一样面临极大的危险。”他看着窗户和墙壁,彷佛担心它们会突然间崩溃一般。其它人沉默的看着他,交换着别有深意的眼神。
“他就快说实话了,”皮聘对梅里耳语道。梅里点点头。
“好吧!”佛罗多最后终于打定主意,他挺直腰杆说。“我不能再瞒了。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们,但我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我想我应该可以帮你一把,”梅里静静的说。“就让我先说出我知道的那部分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佛罗多紧张的看着他。
“听着,亲爱的佛罗多:你天人交战的原因是你不懂如何说再见。没错,你想要离开夏尔。但危机出现的比你预料的要早,你现在下定决心立刻出发。而你又有些挣扎。我们都替你感到十分遗憾。”
佛罗多张开嘴彷佛要说些什么,随即又闭了起来。他惊讶的表情让众人都笑了起来。“亲爱的佛罗多!”皮聘说。“你真的认为你把我们全都唬住了吗?你恐怕还不够奸诈哪!从今年四月开始,你很明显就已经准备好告别此地,因此开始和所有的朋友道别。我们经常听见你自言自语:‘不知道我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到这山谷?’和很多类似的话。你还假装财富已经山穷水尽,更把你最爱的袋底洞卖给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而且,你还常常和甘道夫密谈。”
“天哪!”佛罗多说。“我一直以为我已经够小心、够隐密了。我不知道甘道夫会怎么责怪我。这么说来,整个夏尔都在谈论我离开的事情了吗?”
“喔,没有啦!”梅里说。“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当然,这秘密也不可能隐藏太久。不过,目前的确只有我们这几个阴谋策划者知道。毕竟,我们已经认识你那么久,又经常和你玩在一起。我们这才猜的到你在想些什么。我也认识比尔博。说实话,从他离开之后,我就一直很注意你。我认为你迟早都会跟随他的脚步,我本来以为你会更早离开的;而近来的情势让我们更担心。我们很害怕你会和他一样神秘兮兮的消失,突然间离开。从今年春天以来,我们就对你紧迫盯人,也做了一些特别的安排。这次你要脱逃可没这么简单了!”
“但我一定得走才行,”佛罗多说。“亲爱的朋友们,我别无选择。我知道大家都会很不好过,但你们强留我也无用。既然你们都猜到那么多了,请你们助我一臂之力,不要阻拦我!”
“你误会了!”皮聘说。“既然你一定得走,那我们也不例外。梅里和我决定和你一起走。山姆是个好人,他愿意救你而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但是这家伙天生少根筋;你在这危险的旅途会需要不只一个同伴的协助。”
“我最亲爱、最体贴的哈比朋友,”佛罗多极度感动的说。“可是我不能这么做。我很久以前就决定了。你们只知道危险,但你们不明白这有多危险。这不是去找宝藏的任务,更不是轻松来回的冒险。我为了躲避危机,而必须投入更大的危机。”
“我们当然明白,”梅里坚定的说。“所以我们才会决定跟你一起走。我们知道魔戒不能拿来开玩笑,但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协助你对抗魔王。”
“魔戒!”佛罗多这次真的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没错,魔戒,”梅里说。“我亲爱的哈比朋友,你太低估了周遭朋友的好奇心。我已经知道魔戒的存在好多年了;事实上,在比尔博离开前我就知道了。但既然他把这当做秘密,我就把这消息藏在心底。直到我们开始构思这计划时才派上用场。当然,我对比尔博的认识没有像对你那么深。我那时太年轻了,而他也比你更小心;但这还是无法阻挡我的好奇心。如果你想要知道这背后的故事,我愿意和你分享。”
“继续说吧!”佛罗多有气无力的说。
“我想你也猜的到,是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人让他露出马脚的。大概在宴会前一年左右,有一天我正好走在路上,我发现比尔博就在前方。突然间,一群塞巴人出现,朝着我们走来。比尔博停下脚步,然后,达啦!他消失了。我吃惊的差点找不到好地方躲起来。但我还是灵机一动,钻过篱笆,躲到别人的院子里去了。我从篱笆缝隙往外偷窥,在塞巴人走了之后,比尔博就在我的眼前重新出现。我看见他把什么金色的东西放进口袋中。”
“在那之后我就更注意他的行动。事实上,我承认我的确偷偷摸摸的刺探了好几次。没办法,这件事真的太诱人了,而我当时也还没成年。除了佛罗多之外,我猜我大概是全夏尔唯一看过老家伙秘密记事本的人。”
“你读过他的书!”佛罗多大喊道。“妈呀!难道这世界上没有秘密可言了吗?”
“我想应该是的,”梅里说。“但我只是仓促间瞄了一眼,有很多地方看不懂。这本书他随时随地都收的好好的。不知道后来这书到哪里去了,我还想再看几眼。在你手上吗,佛罗多?”
“不。那本书不在袋底洞。他一定是带走了。”
“好吧,刚刚说到哪里了?”梅里继续道。“我一直把这件事情埋在心里,直到今年秋天事态严重为止。于是我们就开始策划这次的行动。既然我们准备要大干一场,我们就必须谨慎行事。你可不是口风很松的人,更无法从甘道夫那儿套出任何情报。不过,如果你想要知道我们的名侦探是谁,我可以介绍给你认识。”
“他在哪里?”佛罗多看着四周,彷佛觉得这神出鬼没的家伙会从杯子里面跳出来。
“请让我介绍:名侦探山姆!”梅里说。山姆胀红着脸站了起来。“这就是我们的情报来源!他可真是位可靠的线民,可惜他最后暴露了形迹。在那之后,我觉得他好像认为自己是在假释中,因此再也没有泄漏任何消息。”
“是山姆!”佛罗多惊讶的不知道该有什么感觉,该说些什么。他不知道该生气、该好笑、该松口气,还是该觉得自己是傻瓜。
“是的,大人!”山姆说。“请您见谅,大人!佛罗多先生,但我对你并没有恶意,对甘道夫先生也是一样。‘他’真的很明理,当你说要‘独自前往’的时候,他说‘不行!带个你能相信的人一起去。’”
“可是现在,我不知道该相信谁了,”佛罗多说。
山姆闷闷不乐的看着他。“关键是在于你想要什么样的朋友。”梅里插嘴道。“你可以信任我们为你两肋插刀,上刀山下油锅,一起撑到最后。你也可以相信我们守口如瓶,不会像你一样走漏丝毫口风。但你不能够认为我们会让你单身面对危机,不留只字片语的离开。佛罗多,我们是你的朋友。反正,状况是这样:我们知道甘道夫告诉你的大部分消息。我们也知道很多有关魔戒的情报。虽然我们非常害怕,但我们还是要和你一起走,就算你不同意,我们也要紧咬着你的屁股不放。”
“不管怎么说,大人,”山姆补充道,“你也应该听从精灵的建议。吉尔多建议你可以和自愿的同伴同行,这点你总不能否认吧。”
“我没有否认,”佛罗多看着露出微笑的山姆说。“我没有否认。但是,以后不管你有没有打鼾,我都不会相信你已经睡着了。下次我得狠狠的踢你一脚来确认。”
“你们这群奸诈的黄鼠狼!”他转过身面对众人。“但愿上天祝福你们!”他笑着站起来,挥着手说。“我被打败了。我愿意听从吉尔多的建议。要不是因为我所面对的危机是这么黑暗,我早就手舞足蹈了。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忍不住打从心底高兴。我已经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我本来一直很害怕今天晚上这样的情景。”
“好极了!就这么决定了。让我们来替佛罗多队长和冒险队欢呼吧!”他们大声欢呼,在他身边手舞足蹈。梅里和皮聘开始唱歌,从他们熟练的程度来看,似乎是早就为这个场合准备好的。
那是模仿让比尔博踏上冒险之路的矮人歌曲所做的,曲调是一样的:
告别老家和厅堂
穿过雨大和风狂,
天亮之前快出航,
越过森林和山冈。
奔向瑞文戴尔,那精灵还居住的地方,
那迷雾笼罩的草原宽广,
我们策马奔驰穿越荒原的阻挡,
奔向未知的前方。
前有敌踪,后追兵,
餐风露宿忍霜冰,
不克险阻誓不停,
抵达终点使命成。
快出航!快出航!
天亮之前策马扬!
“好极了!”佛罗多说。“但这么一来,在我们上床之前还有很多事要忙。而且,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晚在屋檐下睡觉了。
“喔!那只是为了押韵而已啦!”皮聘说。“难道你真的准备在天亮之前就出发?”
“我不确定,”佛罗多回答道。“我担心那些黑骑士的动向,我很确定任何地方只要待太久就不安全,特别是在这个大家都知道我去向的地方。吉尔多也建议我一刻也不要等。但我很希望甘道夫能够及时赶到。连吉尔多听见甘道夫没有出现时都露出了担忧的表情。关键是在两个地方。黑骑士赶到巴寇伯理要花多久时间?我们能够多快出发?我看这可能要花不少时间准备。”
“至于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梅里说,“我们在一小时之内就可以出发。我已经准备好一切必要的东西。对面的马房里面有六匹小马,所有的补给品和装备都已经打包好了;我们只需要把预先打包会坏的食物处理好,和准备一些额外的衣物即可。”
“你们的计划还真有效率,”佛罗多说。“不过,黑骑士又该怎么办?我们多等甘道夫一天还安全吗?”
“安不安全的关键在于你认为这些黑骑士找到你之后会怎么做,”梅里回答。“如果他们没有在北门,也就是高篱和河交会的地方被拦下来,他们现在可能就已经到了这里。守卫不可能晚上开门让他们通过,但他们也有可能会硬闯。我想,即使在白天他们可能也不会让这些骑士进来,因为他们绝不可能对这些骑士的外表不起疑,也一定会感到不安。至少,他们会送口信到烈酒厅主人的耳中。不过,雄鹿地也无法长期抵抗对方的攻击。即使黑骑士登门寻找巴金斯先生,可能明早守卫也会放他们过去。毕竟大家都知道你已经回来在溪谷地定居了。”
佛罗多坐着沉思了片刻。“我已经决定了,”他最后终于说。“我明天天一亮就出发。不过我不会走大路,那种明目张胆的方式恐怕比在这里等待还危险。如果我从北门离开,那么全雄鹿地就会知道我的行踪,而没办法让追兵至少有几天搞不清楚状况。不只如此,就算黑骑士进不了雄鹿地,烈酒桥和靠近边境的东方大路一定也有人监视。我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名黑骑士,但我们遇到了两名,可能还有更多。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采取出奇不意的方向。”
“但这就表示我们得要从老林走!”佛瑞德加害怕的说。“你不是认真的吧。那里和黑骑士一样危险。”
“不见得,”梅里说。“这听起来可能有些走投无路,但我认为佛罗多是对的。那是唯一可以暂时摆脱追兵的方法。如果运气够好,我们甚至可以领先他们许多。”
“可是,在老林里面没有什么幸运不幸运的事情,”佛瑞德加抗议道。“在里面根本没有运气可言。你一定会迷路的。人们根本不去那里。”
“才不呢!”梅里说。“烈酒鹿家人只要心情好,就会进去晃晃。我们有自己的入口。佛罗多很久以前也进去过一次。我自己进去过几次,当然,通常是在白天,树木昏昏欲睡,不敢蠢动的时候。”
“好吧,你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佛瑞德加说。“我最害怕的就是老林了。那里的故事每次都会出现在我的恶梦中。不过,因为我不会和你们一起走,我的意见其实也不太重要。不过,我很庆幸自己可以留在这边,告诉甘道夫你们做了什么傻事,让他可以赶快跟上去收拾残局。”
虽然小胖博格是佛罗多的好友,但他一点也不想离开夏尔,或是见识外面的大千世界。他的家族是来自夏尔东区,精确一点说,是大桥地的羊皮渡口。而且,他连烈酒桥都没有踏出去过。在原本的计划中,他就是要留下来,应付那些多嘴多舌的闲人,尽可能让大家以为佛罗多先生还居住在溪谷地。他甚至还带了些佛罗多的旧衣服来协助自己假扮对方。他们压根没想到这会是多危险的任务。
“好极了!”当佛罗多了解整个计划之后,他不禁说。“反正我们也没别的办法留口信给甘道夫。当然,我也不确定黑骑士识不识字,但我可不敢冒险把消息写下来,一旦被他们搜到就糟糕了。不过,既然小胖愿意留下来,那甘道夫就有办法知道我们的行踪。这让我终于下定决心:我们明天一早就进老林。”
“就这么决定了,”皮聘说。“说实话,我宁愿出去跋涉也不要负责小胖的职务,在这边等黑骑士出现。”
“等你走进森林里面就知道了,”佛瑞德加说。“在明天天黑之前,你就会希望自己还留在这屋子里面。”
“没必要再吵啦,”梅里说。“我们还得要把东西收拾好,在上床前把行李都打包。天亮之前我负责叫你们起床。”
※ ※ ※
好不容易上床之后,佛罗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无法入眠。他的腿很酸痛。他很庆幸明天一早可以骑马,不用步行。最后,他缓缓的沉入梦乡。在梦中,他似乎从一个俯瞰树海的窗户往外看。在那森林中有着生物嗅闻的声音。他觉得对方迟早都会闻出他的位置来。
然后,他听见远方传来奇怪的声音。一开始他以为是强风吹拂森林的声音。然后,他明白那不是树叶的声音,而是遥远的海浪声;而他这辈子从来没听过海的声音,不过,这点在梦中并没有太困扰他。突然间,他发现自己站在空地上,四周没有任何的树木。他站在一片黑色的荒地上,空气中充满着诡异的咸味。他抬起头,看见眼前有座高大的白塔,孤单的矗立在高地上。他突然有种强烈的欲望,想要爬上高塔看看大海是什么样子。当他蹒跚的走向高地准备进入高塔时;天空突然被闪光照亮,隆隆的雷声也跟着传来。
第六节 老林
佛罗多突然间醒了过来。房间里面依旧一片黑暗。梅里一只手拿着蜡烛,一只手猛力敲着门。“好啦!什么事?”惊魂未定的佛罗多说。
“还敢问什么事!”梅里大喊道。“该起床啦。都已经四点半了,外面一片大雾。快点!山姆已经在准备早餐了。连皮聘都起床了。我正准备去把替马上鞍,顺便把驼行李的那匹马牵过来。记得帮我叫醒那个懒虫小胖!至少他得要起床送我们吧!”
六点之后不久,五名哈比人就已经整装待发。小胖博格哈欠连天的跟着送行。他们蹑手蹑脚的走出屋子。梅里带头牵着驼行李的负重马,沿着屋后的小路走,然后穿越了几块草地。树叶因为晨露和雾气而闪闪发亮,连树枝都在滴着水,青草则是沾着灰蒙蒙的露珠。四下万籁俱寂,让远方的声音也变得十分清晰:野鸟在森林中啁啾,远方的住户有人用力的关上大门。
他们到马厩里面牵出小马:这些正是哈比人喜欢的结实马种。它们虽然跑得不快,却耐操劳,适合整天的劳动。一行人骑上马,头也不回的骑进大雾中。浓密的雾气似乎不情愿的在他们面前分开,又迫不及待的在他们身后阖上。在沉默了一小时之后,高篱突然间出现在他们面前。结实的篱笆上挂着挂着许多银色的蜘蛛网。
“你怎么让我们过去?”佛瑞德加说。
“跟我来!”梅里说,“你们就会知道了。”他转过身,沿着高篱往左走,很快就来到一个篱笆沿着一座谷地往内弯的地方。距离高篱不远的地方有条小路蜿蜒的朝着高篱延伸,缓缓往下倾。这条小路两边有着缓缓升高的砖墙,走到一半,两边的砖墙就在小路上会合,底下是一个钻过高篱的隧道,通往另一边的谷地。
小胖博格在这边停了下来。“再会,佛罗多!”他说。“我真希望你们不要走进森林里。但愿你们不会在天黑以前就需要别人救援。祝你们日日天天都好运!”
“只要前方没有比老林更糟糕的未来,我就已经算是好运了,”佛罗多说。“告诉甘道夫沿着东方大道快点赶上,我们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走上大路,尽可能的赶路。”
最后,他们一起大喊“再见!”,骑马走下斜坡,钻入隧道,消失在佛瑞德加的视线中。
隧道里面又黑又湿。另一端则是一扇由厚重铁条所打造的栅门。梅里下了马,打开门锁,当所有人通过之后,他将门一拉,锁喀达一声的扣上了。这声音听起来充满了不祥的感觉。
“你们看!”梅里说。“你们离开了夏尔,来到外面的世界了。这里就是老林的边缘。”
“有关老林的传说都是真的吗?”皮聘问道。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些故事,”梅里回答。“如果你说的是小胖的保母常说的鬼故事,有关什么地精和恶狼之类的传说;那我的答案是否定的。至少我不相信这些鬼故事。但这座森林的确有些古怪。这么说吧,这里的一切事物都彷佛自有主张,对外界的变动更敏感,和夏尔的环境大不相同。这里的树木不喜欢陌生人。它们会注意着你。通常,只要天还是亮着的,它们就只会看着你。偶尔,对动物最有敌意的老树可能会刻意丢下枝干、伸出树根绊人、或是用须根缠住你。但人家告诉我,晚上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如果是以晚上来说,我只有来过这边一两次,而且都不敢离高篱太远。我感觉所有的树木好像都在窃窃私语,用无法辨认的语言交谈着各种阴谋和计划。几乎每一株树的枝丫都鬼气森森的无风自动。我听人说,这些树木真的会移动,而且会把陌生人团团围住。事实上,很久以前它们曾经攻击过高篱。它们将自己根深蒂固的移植到篱笆旁边,以树干的重量压上去。后来,哈比人为了保护家园,砍掉了成百的树木,在老林里面放大火清地,在高篱东边烧出了一条长长的空地来。在那之后,树木就放弃了攻击的行动,变得更不友善。距离那场大火不远的地方至今都是寸草不生。”
“这里对人有威胁的只有树木吗?”皮聘问。
“在另一边住着很多奇怪的生物,”梅里说,“至少人家是跟我这样说的。不过,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些家伙。我只能确定,这里有些生物会制造出足迹和兽径。随时随地只要进来这座森林,你都可以找到明显的痕迹。但这些痕迹和兽径似乎会照着奇怪的规律进行变动。离这隧道不远的地方以前有条很宽的大路,通往篝火草原,然后它会再往我们要走的方向延伸,往东,再往北。我要找的就是这条路。”
※ ※ ※
一行人离开了隧道口,骑上空旷的谷地。在谷地的对面有条不太明显的小径通往森林中。这条路大概长几百码左右,但一到森林边缘路就消失了。穿过森林中浓密的枝丫往回看,众人还依稀看得见高篱的位置。在他们前方则只剩下各式各样的树干:有直的、有弯的、扭曲的、斜的、瘦的、宽大的、纤细的、光滑或是充满树瘤的。唯一的共通点就是所有的树皮上都长满了黏呼呼的苔藓。
只有梅里看起来很高兴。“你最好赶快带路找到方向,”佛罗多提醒他。“不能让我们走散,或是搞不清楚高篱在哪个方向!”
他们骑着马在树林中穿梭,小心的躲开地面交错的树根。地上寸草不生,地势也变得越来越高。随着他们越来越深入林中,树木看来也变得更黑暗、更高耸、更密集。除了树叶上凝结水气滴下的声音外,整座森林没有任何其它的动静。暂时,这些树木还不会窃窃私语、轻举妄动;但是,所有人都有种不安的感觉,彷佛正被人以敌视的眼光监视着。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不断滋长,不久之后,每个人都开始疑神疑鬼的四下打量,彷佛担心会遭到神秘力量的攻击。
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出现任何小径的踪迹,树木似乎不停的挡住四人的去向。皮聘突然觉得再也忍受不了,毫无预警的大喊:“喂!喂!”他说。“我一点恶意也没有,麻烦你们让我过去好不好!”
其他人都吃了一惊,纷纷停下脚步。这声喊叫彷佛被重重的廉幕给掩盖住一般含糊。森林中没有任何的回音和回答,只让人觉得一切都变得更为拥挤和提防。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样做,”梅里说。“这对我们有害无益。”
佛罗多开始怀疑这次到底能不能找到路径,自己决定踏入这恐怖森林的抉择是否正确。梅里不停的张望,似乎也不确定该往哪边走。皮聘注意到对方的神情。“你真厉害,没花多久的时间就让我们迷路了,”他说。不过,梅里却同时吹了声口哨,指着前方说。
“幸好!幸好!”他说。“我就觉得这些树木真的有在移动。我想前面应该就是篝火草原了,原来的小径却不知道移到哪里去了!”
随着他们朝着草原前进的脚步,附近的天色变得越来越亮。他们接着走出了树林的包围,来到了一块圆形的空旷草地上。他们抬头一看,惊讶的发现天空竟然是清澄的蓝色。因为,原先他们在森林的茂密植物阻挡之下,连大雾的消失和升起的太阳都无法得见。不过,太阳这时还没有高到足以越过四周的植物,照进这块空地中。在靠近这块草地周围的地方,树叶显得额外茂密和集中,似乎想要滴水不露的阻隔这块土地。这块空地上几乎都是低矮的杂草和一些较高的野生植物,包括了:茎叶特别发达的毒胡萝卜、木茎的西洋芹,在散布四处的灰烬中茂密生长的火迹地杂草、猖獗的荨麻和蓟类植物。这地方看来确曾饱经劫火,但和四周的森林比较起来,却成了一座让人轻松许多的美丽花园。
哈比人们感到振奋许多,纷纷翘首期盼温暖的阳光照进这空地。在草地的另一端,由老树所构成的铜墙铁壁间有一道空隙,众人可以清楚的看见一条小径深入密林。小径不窄,顶上也难得的有足以让阳光照入的空隙;不过,里面那些邪恶的老树有时摇动着诡异的树枝,遮住这难得的空隙。不久之后,他们沿着这条小径再度进入密林。虽然这条路依旧不平坦,但这次他们进发的速度快多了,心情也开朗许多。因为,在他们的眼中看来,森林终于退缩了,会让他们不受阻碍的通过。
可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森林中的空气开始变得凝滞、燥热。两旁的树木越来越靠近,让他们再也无法看见远方的景象。此时他们更能够强烈的感受到整座森林的恶意向他们直扑而来。在这一片寂静中,小马踏在枯叶上的蹄声和偶尔被树根阻挡的声音在哈比人们耳中回响着,成了一种煎熬。佛罗多试着唱歌激励大家,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变成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嗫嚅声。
喔!漫步在黑暗之地的旅行者,
别绝望啊!黑暗不会永远阻隔,
森林不会永无止尽,
最后定可看见阳光照在小径:
不管是太阳落下或升起,
黄昏晚霞或是美丽晨曦。
无论东南西北,森林不会永无止尽……
止尽--连他自己唱完最后两个字都无法继续下去。四周的气氛彷佛突然沉重下来,连说话都觉得有种莫名的压力。就在他们身后,一根巨大的枯枝从高处落下,轰然砸在地面。聚拢的树木似乎再度阻挡了他们面前的道路。
“它们多半是不喜欢什么森林不会永无止尽的说法,”梅里说。“我们现在还是先别唱。等我们走到森林边,看我们再给它一个大合唱!”
他兴高采烈的说着,即使内心有什么忧虑,也没有表现于外。其他人默不吭声。他们觉得十分沮丧。佛罗多觉得心头压着千斤重担,每走一步就对自己向这些树木挑衅的愚行感到后悔。事实上,他正准备停下来,如果可能的话,甚至提议众人回头;但就在那一刻,事情有了新的转机。小径不再蜿蜒上升,道路变得平坦许多。黑暗的树木往两边后退,众人这时都可以看见面前宽阔、平直的道路。他们甚至可以看见一段距离之外有座翠绿的小丘,上面光秃秃的,没有任何的树木,在这一片森林中显的十分突兀。这条小径似乎就直朝着那小丘而去。 众人眼看可以暂时脱离森林的笼罩和压迫,于是重新打起精神拼命赶路。小径下倾了一段距离,接着又再度往上爬升,终于带他们来到了陡峭的小丘底部。小径一出树林就混杂在草地中,变得不再那么明显。小丘四周的树林包围着它,彷佛像是秃头周围一圈浓密的头发一样诡异。
哈比人牵着马儿往上爬,一路来到了山丘顶。他们从山顶眺望四周。附近在太阳的照耀下尚称明亮,但还是有些迷蒙雾气飘浮在远方,因此,哈比人们也无法看清远处的景象。近处的雾气几乎全都散去了,但四周还是零星点缀着一些浓雾。在他们的南边,森林中有条看来十分蜿蜒的凹陷,浓雾像是白烟一般的持续从中冒出。
“那里,”梅里指着那个方向说,“就是柳条河。柳条河从山上流下来,往西南方走,穿越森林的正中央,最后和烈酒河于篱尾处合流。我们可不能往那边走!柳条河谷据说是整座森林中最诡异的地方,根据传说,那里是一切怪事的根源。”
其它人纷纷朝着梅里指着的方向看去,但除了浓密的雾气和深谷之外什么也看不见;在河谷之外,森林的南方也隐没在雾气中。
太阳现在已经升到了半空,让山上的众人都觉得热了起来。现在多半已经十一点了,但秋天的晨雾依旧没有完全散去,让他们无法看见远方。往西看去,他们最多只能看见高篱的依稀影像,在其后的烈酒河就已经完全无法辨认。让他们抱持最大希望的北方则是连他们的目的地:东方大道的影子都看不见。一行人彷佛站在树海的孤岛上,四周都成了一片迷蒙。
东南方的地势则是十分陡峭,山坡似乎一直延续到浓密的森林中;这真的就像从海中升起的海岸一样。他们就这样坐在坡上,俯瞰着这一片绿色的密林,吃起了午餐。等到太阳越过了天顶之后,他们终于可以看见东方老林边缘外的山丘轮廓。这让他们大为振奋,能看见森林边境之外任何的事物都是好的;不过,如果有别的选择,他们是不会往那个方向靠近的。古墓岗在哈比人的传说中是个比森林更邪恶的地方。 不久之后,他们终于下定决心继续前进。带着他们来到这座小丘的道路又再度出现在山的北边。不过,他们没走多久就发现这条路一直往右偏,很明显的是通往柳条河谷:这可不是他们想要去的地方。经过一段讨论之后,他们决定离开这条路,直接往北边走:因为他们虽然在山丘上看不见东方大道,但它一定就在那个方向,距离也不应该太远才对。除此之外,北边看起来也比较干燥、比较开阔,山坡上的树木似乎也少一点;在那边松树和柏树取代了这里的橡树和白杨木,看来让人安心许多。
一开始这决定似乎非常正确:众人前进的速度很不错,唯一让人有些担心的问题是每当他们看到太阳的方位时,都会有种道路持续往东方偏的感觉。不过,不久之后,树木却又开始合拢起来。怪异的是,这正是从远处看来树林开始变得稀疏的同一个位置。道路上更开始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深沟,彷佛是被巨大车轮碾过的痕迹一样,在这些深沟中还长满了大量的荆棘。而这些深沟每每都是毫不留情的切过他们所走的道路,导致每次一行人都必须牵着马匹狼狈的走下,再艰辛的爬出。小马们非常不适应这样的跋涉和地形。每当他们好不容易下到深沟中时,眼前都一定会是浓密的矮灌木和纠结的野生植物。不知道为什么,如果他们往左边走,所有的植物就会纠缠在一起,让他们无法通过;只有当他们往右边走的时候,这些植物才会让步。往往他们还必须在深沟中跋涉相当的距离之后才能够找到路爬上对岸去。每一次他们爬出深沟之后,眼前的树木就显得更为蓊郁、更为幽暗;只要一往左、往上坡走,眼前的路就会显得难以通过。最后,他们只得照着这股莫名的意志不停的往右、往下坡走。 大概过了一两个小时之后,他们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只知道从很久以前一行人就已经偏离了北方的方向。他们只能够照着一条安排好的道路向东南前进;而这是由外来的意志替他们决定好的。他们只能别无选择的朝着森林的中心而去。
快傍晚的时候,他们又走进了一个比之前的深沟都要陡峭、深邃的地堑。它的坡度陡到不管是前进还是后退,根本无法牵着马和行李再爬出来。他们唯一能够做的只是沿着深沟往下走。地面开始变软,有些地方甚至如同沼泽一样发出恶臭,两边的沟壁也开始冒出泉水。很快的,众人的脚下就出现了一条穿梭于杂草间的小溪。接着,地势急遽下降,小溪的水流变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强。众人这才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一个天空都被树木遮蔽的溪谷中。
在踉跄的前进一段距离之后,他们突然走出了狭窄的空间,彷佛走出地牢的大门一般,哈比人终于再度看见了阳光。在他们走到空地上之后才发现,他们所脱离的是一个陡峭的几乎如同悬崖一样的峡谷。在峡谷出口处是一块长满了杂草的空地,远方也可以看到另外一个同样陡峭的山壁轮廓。金色的阳光懒洋洋的照在两座山壁之间的空地上。在空地正中央的是一条看来十分慵懒的褐色小溪,两旁夹杂着古老的柳树。柳树替这条蜿蜒的小溪遮档着阳光、河中也倒着许多枯死的柳树,充塞着无数掉落的柳叶。这块空间彷佛全部被柳树所占据;河谷中吹过一阵温暖的秋风,所有的柳叶都在枝丫上飘动着、草地发出窸窣的声音、柳树的枝干跟着咿呀作响。
“啊,至少我现在终于知道这是哪里了!”梅里说。“我们走的方向跟计划完全相反。这就是柳条河!让我先去打探一下状况。”
他一溜烟的钻进阳光照耀下的野草中。不久之后,他跑了回来,向大家报告山壁和小河之间的土地蛮结实的,有些草地甚至一路长到河岸边。“还有,”他说,“河的这边有道很类似脚印的痕迹。如果我们往左走,跟着那足迹,我们应该可以从森林的东边钻出去。”
“可能吧!”皮聘说。“但前提是那脚印必须一直走出森林,不会带着我们走到沼泽里面才行。你想会是什么人、为了什么原因留下脚印?我觉得那恐怕对我们没什么好处。我对这座森林和里面的一切都抱持着怀疑,而且我也开始相信这里的传说都是其来有自的!况且,你知道我们要往东走多远才会走出森林吗?”
“我不知道,”梅里说。“我从来没这样走过。这次我根本连走进柳条河多远了我都不知道,更别提怎么会有人来到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弄出足迹来了。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我只能说暂时看不出有别的脱困方法。”
既然别无选择,他们也只能把这足迹当做唯一的希望。梅里领着众人踏上他所发现的足迹。此地的杂草、芦苇兴盛蓬勃,放眼望去几乎都比他们还要高。不过,这道足迹开辟出了一条小路,让他们走起来不会太辛苦。而且,这条小路还非常聪明的避过了许多恶臭的池水和沼泽,让一行人免除了身陷沼泽的危机。这条小径穿越了许多河谷,延伸进入柳条河流出森林的河口;每当他们遇到这样无法徒步渡过的阻隔时,就会看见面前有着经人刻意摆放的树干或树枝搭成的简陋桥梁。
众人开始觉得非常的燥热。各种各样的苍蝇在他们的眼前和耳朵旁边乱飞,下午的烈阳毫不留情的照在他们的背上。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一个有着遮荫的地方:许多粗大的灰色枝丫遮住了小径上头的天空。一进去这个区域,他们就觉得举步维艰。睡意彷佛从地面流进他们的血管中,更从空气中降落在他们的头上和眼中。
佛罗多感觉到下巴垂了下去,头也不住的点着。走在他前面的皮聘四肢着地的趴了下去。佛罗多被迫停了下来。“没用的,”他听见梅里说。“我们不休息就再也走不动了。一定得小睡片刻才行。柳树底下好阴凉。苍蝇也少多了!”
佛罗多不喜欢这种感觉。“清醒一点!”他大喊道。“我们还不能够睡觉。我们一定得先走出森林才行。”此时,其他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力,根本无法了解坚持的重要性。站在旁边的山姆也开始打起呵欠,惺忪的双眼不住的眨动。
佛罗多自己也突然觉得非常想睡。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四周一片死寂。苍蝇不再发出嗡嗡声。他在半梦半醒之间只能听见有个温柔的声音在哼着,彷佛有首轻柔的摇篮曲在他耳边萦绕,这一切似乎都是从头上的枝丫中传来的。他勉力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见头上有一株巨大的老柳树。这棵柳树巨大的可怕,树枝如同拥有细长手指的灰色手臂一样,纵横交错的伸向天空;扭曲生瘤的树干则是穿插着巨大的裂缝,如同狞笑的大嘴,配合着枝丫的移动发出咿呀声。在明亮天空衬托下飘扬的落叶让佛罗多觉得十分晕眩,脚步一个踉跄就仰天在草地上躺了下来。
梅里和皮聘拖着脚步往前走,头靠着柳树干躺下来。树干上的裂缝悄然无声的张开,让两人在它怀中沉睡。两人抬起头,看着灰黄的树叶在阳光下摇动着、发出美妙的乐音。梅里和皮聘不约而同的闭上眼,似乎听见有个难以辨认的声音正述说着清凉的河水和沉眠。他们在这魔咒的笼罩下不再坚持,在灰色的老柳树脚下沉沉睡去。
佛罗多躺在地上,和一波波袭来的睡意不断搏斗;最后勉强挣扎着再度站起身。他突然对冰凉的溪水有了强烈的渴望。“等等我,山姆,”他结巴的说。“我要先泡泡脚。”
他神智不清的走到老树靠河的那边,跨过那些盘根错节、如同毒蛇一般伸入水中饥渴啜饮的树根。他找了条树根坐下来,将滚烫的小脚放进冰凉的褐色溪水中,就这样靠着树干突然睡着了。
山姆坐下来,抓着脑袋,拼命的打哈欠。他觉得很担心。天色越来越晚,这突如其来的睡意实在很可疑。“让我们想睡的一定不只是太阳和暖风的影响,”他嘀咕着说。“我不喜欢这棵大树。我觉得他很可疑。这棵树好像一直在对我们唱催眠曲!这样不行!”
他奋力站起身,蹒跚的走去察看小马的情形。他发现有两匹马已经跑离了小径,正好赶上将它们牵回另外两匹马的身边。此时,他突然听见了两个声音:一个很大声,一个很低微却十分清晰。大声的是有什么沉重的物体落入水中的哗啦声,清晰的是彷佛有扇门关起来的咿呀声。
他急忙冲到河岸边。佛罗多就坐在水里面,有根粗大的树根正把他往水里压,但他毫无抵抗之意。山姆一把抓住他的外套,死命的将他从树根下拉出,拖到岸上去。历劫余生的佛罗多几乎立刻就醒了过来,不停的呕吐和咳嗽。
“山姆,你知道吗,”他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这个树妖怪把我丢进水里!我可以感觉的到!它把树根一扭,就把我压到水里去了!”
“佛罗多先生,我想你应该是在作梦吧,”山姆说。“如果你想睡觉就不应该坐在那种地方。”
“其他人怎么样了?”佛罗多慌乱的问。“不知道他们在作什么梦?”
他们立刻绕到树的另一边去,山姆这才知道刚刚听见的咿呀声是什么。皮聘消失了。他刚刚躺的那个裂隙阖了起来,把他完全吞了进去。梅里则是被困在树缝内:另外一道裂缝像是钳子一样将他的上半身给夹了进去,只剩下两只脚露在外面。
佛罗多和山姆起先死命的敲打皮聘原先躺着的地方,然后又试着撬开咬住梅里的可怕裂缝。这两次尝试都是白费力气。
“怎么会这样!”佛罗多狂乱的大喊。“我们为什么要进这个可怕的森林?我真希望我们现在都还在溪谷地!”他用尽全身力气,使劲踹了树干一脚。一阵十分微弱的晃动从树根一路传送到树枝,树叶晃动着、呢喃着,似乎在嘲笑着两人徒劳无功的努力。
“佛罗多先生,我们行李里面有斧头吗?”山姆问。
“我带了一柄小手斧来砍柴火,”佛罗多说,“要对付这种大树实在派不上用场。”
“我想到了!”山姆一听到柴火立刻想到新的点子。“我们可以点火来烧树!”
“或许吧,”佛罗多怀疑的说。“但也有可能把皮聘给活活烤熟。”
“至少我们可以先威吓或是弄痛这棵树,”山姆激动的说。“如果它胆敢不放人,就算用啃的我也要把它弄倒!”他立刻跑回马匹旁,带回两个火绒盒和一柄手斧。
两人很快的将干草和树叶以及一些树皮收集起来,将一堆树枝聚拢成一堆。他们将这些柴火通通搬到人质的对面去。山姆用火绒盒一打出火花,干草立刻就被火舌吞食,开始冒出白烟来。火焰发出劈啪声,老树的树皮在火焰的舔食之下开始变的焦黑。整棵柳树开始不停的颤动,树叶似乎发出愤怒和疼痛的低语声。梅里突然大声惨叫,而树干的深处也传来皮聘含糊的吼声。
“快把火灭了!快灭了它!”梅里大喊着。“如果你们不照做,它会把我夹断。这是它说的!”
“谁?什么?”佛罗多赶忙跑到树干的另一边。
“快灭火!快灭火!”梅里哀求道。柳树的枝丫开始不停的晃动。四周的树木突然间纷纷开始颤动,彷佛有阵愤怒的微风从老柳树为中心往外扩散,让整座森林都陷入了暴怒之中。山姆立刻踢散了柴火,踏熄了火焰。佛罗多慌乱中下意识的沿着小径狂奔,大喊着“救命!救命!救命!”连他自己都听不太清楚这呼救的声音,柳树枝叶所掀起的狂怒之风几乎将它完全掩盖住了。他觉得走投无路,感到无比绝望。
突然间他停下了脚步。他觉得自己彷佛听见了回音,但这回答是从他身后,森林的更深处所传来的。他转过身仔细倾听着,很快的他就确定不是自己的耳朵在作祟:的确有人再唱歌。一个低沉、欢欣的声音正在无忧无虑的唱歌,但歌的内容却是随口的胡诌:
呵啦!快乐啦!叮铃当叮啦!
叮铃当叮啦!跳一跳呀!跟着柳树啊!
汤姆·庞,快乐的汤姆,汤姆·庞巴迪啦!
佛罗多和山姆半是害怕、半是期待的呆立当场。突然间,那声音在呢喃了一连串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的言语之后,又唱了起来:
嘿!快乐来啦!罗哈哈!亲爱的哇!
季节的风如同羽毛一般轻柔的啊。
沿着山坡飞舞,在阳光下跳舞,
在门前等待着冰冷星光的替补。
我的美人儿啊,河妇之女啊,
纤细一如柳枝,清澈好比泉水哇!
老汤姆为你带来盛开的莲花,
步履轻盈的往家跑,你是否听见他的歌声啊?
嘿!快乐来啦!罗哈哈!快乐的受不了,
金莓,金莓,快乐的黄莓笑!
可怜的老柳树,快把树根收!
汤姆急着要回家。夜色赶着白天走!
汤姆摘来莲花送回家。
嘿!来啦罗哈哈!你是否听见他的歌声啊?
佛罗多和山姆着魔一般的站着。怒风止息下来。树叶软垂在无力的树枝上。接着,在另一段歌声的伴奏下,佛罗多眼前的小径上出现了一顶高高的旧帽子,它的帽缘很宽,帽带上上还插着长长的蓝色羽毛。戴着帽子的人手舞足蹈的跳了出来。虽然两人不太确定这人的种族,但至少知道这家伙的身材对哈比人来说太高、太壮了些。不过,他的身高似乎还没有高到足以加入大家伙的行列,但他所发出的声音却毫不逊色。他粗壮的腿穿着一双黄色的大靴子,一路横冲直撞的彷佛像是要去喝水的大水牛。这人蓄着一脸褐色的胡子,穿着蓝色的外套,双颊红的跟苹果一样,还有一双又蓝又亮的眼睛。他的脸上有着无数由笑容所挤出的皱纹,手中则是拿着一片大树叶,上面盛着许多的白荷花。
“救命啊!”佛罗多和山姆不约而同的冲向他。
“哇!等等!等等!”那老家伙举起一只手示意,两人彷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挡了下来。“两位小家伙,你们气喘吁吁的要去哪儿啊?这里是怎么一回事?你知道我是谁吗?在下汤姆·庞巴迪。告诉我你们遇到了什么麻烦!汤姆要赶路哪!别压坏了我的荷花!”
“我的朋友们被柳树给吃了下去,”佛罗多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梅里先生快被夹成两半了!”山姆大喊着。
“什么?”汤姆·庞巴迪跳起来大喊道。“是柳树老头?这可真糟糕啊!别担心,我很快就可以解决。我知道要用什么调子对付他。这个灰噗噗的柳树老头!如果他不听话,我会把它整的死去活来。我会唱出一阵狂风,把这家伙的树枝和树叶全都吹光光。可恶的老柳树!”
他小心翼翼的将荷花放在草地上,跑到树旁去。他刚好看见梅里伸出的双脚,其它的部分几乎全被老树给拉了进去。汤姆把嘴凑进那裂缝,开始用低沉的声音歌唱。旁观的两人听不清楚歌词,却注意到梅里被这声音给惊醒了,他的小脚也开始死命的乱踢。汤姆跳了开来,顺势撞断了一根柳树的枝干。“柳树老头,快放他出来!”他说。“你倒底在想些什么?你不应该醒来的。好好的吃土、深掘你的树根!大口喝水!沉沉睡去!庞巴迪劝你不要多事!”他一把捉住梅里,将他从突然打开的裂隙中拉出来。
嘎吱一声,另一个裂隙打了开来;皮聘从里面飞出来,彷佛被人踢了一脚。裂隙喀达一声再度阖上,一阵颤动从树根传到树枝,最后陷入一片死寂。
“谢谢你!”哈比人争先恐后的道谢。
汤姆·庞巴迪哈哈大笑。“哈哈,小家伙们!”他低头看着每个哈比人的面孔。“你们最好跟我一起回家!桌上摆满了黄乳酪、纯蜂蜜,白面包和新鲜的奶油。金莓在等我回家哪。等下吃饭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聊。你们放开脚步跟我来!”话一说完,他就拿起荷花,比了个手势示意大家跟上,又继续手舞足蹈的沿着小径往东走,口中还唱着那些胡诌的小调。
哈比人们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一时间还是无法适应,只能默默不语的尽快跟着跑。但这还不够快,汤姆很快的就消失在它们面前,歌声变得越来越遥远。突然间,他的声音又精神饱满的飘了回来!
快跑啊,小朋友,沿着柳条河走!
汤姆要先回家点起蜡烛火。
太阳西沉,很快就得摸黑走。
当暮色笼罩,家门才会打开,
窗户中透着暖暖黄光。
别再害怕夜色!别再担心柳树阻挡!
别怕树根树干捣乱!汤姆就在前方。
呵嘿!快乐的啦!我们就在前方!
这段歌声一结束,哈比人们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太阳也凑巧的在此时落下。他们想到了烈酒河沿岸的万家灯火,雄鹿家窗户中透出的温馨气氛。许多的阴影遮挡在小径上,两旁的树枝彷佛都虎视眈眈的瞪着他们。白色的雾气开始从河上升起,笼罩在两岸的树林间。从他们脚下还升起了许多的雾气,和交错的树根混杂在一起。
很快的,小径就变得十分模糊难辨,一行人也觉得无比的疲倦。他们的腿跟铅一样重,两旁的树丛和杂草间传来各种各样诡异的声音。如果他们抬起头,更可以看见许多多瘤、扭曲的面孔从小径旁低头看着他们,脸上露出狞笑。众人开始觉得这一切都是一个恶梦,他们只是在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恶梦中跋涉。
正当他们想要放弃的时候,突然发现小径的坡度开始慢慢的上升。潺潺的水声传进他们耳中。在黑暗中他们似乎可以看见小河汇聚成了一座瀑布,白色的泡沫搭配着溪水哗啦啦的往下落。就在这里,森林到了尽头,迷雾也不再围绕。一行人走出了森林,踏上了一圈翠绿的草地。河水到了这边变得十分的湍急,似乎笑嘻嘻的迎接他们;而天上的星光照耀在跃动的河水上,让他们看见了新的奇观。
他们脚下的草地又软又整齐,似乎有人经常在整理。背后的森林被修剪的整整齐齐,好似一座篱笆一样。小径现在成了两旁点缀着石头的美丽道路,一路通往一座圆丘的顶端。在更远处是另一座山坡,以及温暖的灯火。小径跟着上上下下,沿着和缓的斜坡通往那灯火。接着,一片黄光从开启的门内流泄而出。那就是汤姆·庞巴迪的家。小丘后面则是一座陡峭的高地,之后则是绵延进东方夜空的古墓岗。
哈比人们和小马都急匆匆的赶向前。他们的疲倦和恐惧彷佛都消失于无形。“嘿!快乐的来啦!”这首歌是欢迎他们前来的歌。
嘿!快乐的来啦!亲爱的朋友快点来!
哈比人!小马儿!我们都喜欢朋友来,宴会开!
精彩节目快开始!好听歌儿一起唱!
接着是另一个清澈、如同春天一样充满活力、包容一切的声音。那声音彷佛是从高山上清晨中流泄而出的泉水,银亮亮的在这夜色中欢迎他们:
歌儿快开始!我俩一起唱
歌颂太阳,星辰,雨水和迷雾,还有多云的天气和月亮,
露水落在羽毛中,光芒照在树叶上,
风儿吹过石南花,清风拂大岗,
荷花漂在水面上,深池旁边杂草长,
老庞巴迪和那河之女儿一起唱!
在那歌声中,哈比人全站在金黄的灯光照耀下,动也不动的倾听着。
第七节 进入汤姆·庞巴迪的家
四名哈比人站在门内,动也不动的站着,只能不停的眨眼。他们身在一个长型低矮的房间中,天花板上的油灯照的房内如同白昼一般;打磨的发亮的黑木桌上也放着许多粗大的黄蜡烛,放出温暖的光芒。
在房间的另一边,一名女子坐在面对大门的椅子上。她有着一头丰润及肩的金色秀发,身上穿着翠绿色的长裙,长裙上点缀着如同露珠一样闪闪发亮的银线。她系着一条黄金打造的腰带,上面雕刻着精细的荷花,间或装饰着勿忘我草的蓝色花心。她的脚边放着许多绿色和土色的容器,里面浮着美丽的荷花;一时之间,众人有种她漂浮在荷花池内的感觉。
“快进来,我的好客人们!”她一开口,四人立刻知道这就是之前清朗歌声的主人。他们手足无措的走了几步,向主人鞠躬,觉得自己实在笨拙的可以。四人觉得自己彷佛是在一座简陋草房的门口想要乞讨些水喝,却没想到是由一名披着美丽花朵的精灵女王接待他们。不过,在他们开口之前,她就轻巧的越过了地上的水盆,巧笑倩兮的奔向他们。伴随着她的脚步,长裙跟着发出了如同微风吹拂过河边花床一般的轻柔乐声。
“诸位不要客气嘛!”她握住佛罗多的手说。“高兴一点,开怀大笑吧!我是河之女金莓。”接着,她步履轻盈的一转,倒退着将大门关上。“让我们把黑夜关在外面吧!”她说,“看来你们依旧对树影、深水和野性生物余悸犹存。别再害怕!因为今晚你们在汤姆·庞巴迪的庇护之下。”
哈比人纷纷吃惊的看着她,金莓则是对每个人报以慷慨的笑容。“美丽的金莓小姐!”佛罗多觉得自己内心中满了无法理解的愉悦。他脑中一片空白,如同被精灵的美丽乐音所迷惑一般;但这次他所着的魔咒是完全不同的类型,这愉悦没有那么超凡出尘,却更贴近凡夫俗子,更撼动人心,虽美妙但不疏离。“美丽的金莓小姐!”他只能挤出这几个字来。“我们刚刚所听见的歌声中原来竟藏着这么美丽的暗示!”
喔,纤细一如柳枝!呵,清澈好比泉水啊!
喔,鲜嫩彷佛河边草哇!美丽的河之女啊!
呵,春去夏来春复返呀!
喔,清风吹过万丈瀑,绿叶起舞笑哈哈!
一发现自己竟然脱口说出这些诗句,他立刻结巴的停了下来。金莓大方的笑了。
“欢迎!”她说。“我没想到夏尔的客人如此舌灿莲花。不过,我从你眼中的光芒和歌中的语调听的出来你是精灵之友。这真是让人欢欣无比!请先就座,等我们家的主人回来!他正在照顾你们疲倦的马儿,应该马上就好了!”
哈比人老实不客气的在铺有软垫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同时每双眼睛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忙进忙出的金莓;她优雅的如同舞蹈一般的动作让每个人都觉得满心欢喜。屋后传来了另外一个歌声。在“叮铃当叮啦、快乐的啦”和“罗哈哈”之间,他们可以听见有几句话不断的重复着:
老汤姆·庞巴迪是个快乐的家伙;
他穿着淡蓝的外套,黄色的靴子暖活活。
“美丽的小姐!”佛罗多不久之后又问道。“可否请您回答我愚昧的问题?汤姆·庞巴迪究竟是谁?”
“就是他,”金莓依旧保持的笑容和优雅的动作。
佛罗多困惑的看着她。“就是你们刚刚遇见的那个人,”她回答了他的疑惑。“他是森林、流水和山丘的主人。”
“这块奇异的大地都是属于他的罗?”
“当然不是!”她的笑容渐渐隐去。“这是太沉重的负担了,”她彷佛自言自语的低声补充道。“所有生长于此、生活于此的花草和树木都拥有自主权。汤姆·庞巴迪只是主人。他没有恐惧,不管在白天黑夜,他都可以自由自在的走在林中、水边和山上,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干涉他。汤姆·庞巴迪是主人。”
另一扇门咿呀一声打了开来,汤姆跟着走进房内。他的帽子已经脱了下来,浓密的褐发现在像是秋天满地的红叶一样乱糟糟的。他笑着走向金莓,握住她的手。
“啊,我的小美人!”他向着哈比人们鞠躬行礼。“我们家的金莓穿着美丽的绿衣,戴着鲜嫩的花朵,可真是漂亮!桌子都摆设好了吗?我看到有黄乳酪和新鲜蜂蜜、香软的白面包、奶油、牛奶和奶酪,还有绿色的药草和熟透的莓子。这样够了吗?晚餐算是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金莓说道,“但客人们可能还没准备好?”
汤姆一拍手,大叫道:“汤姆,汤姆!你竟然忘记了替客人接风洗尘!来来,亲爱的朋友们,让汤姆替你们打理一切!擦干净你们黏腻的双手,洗去脸上的汗滴,脱下你们蒙尘的斗篷,梳开你们纠结的头发!”
他打开一扇门,让众人跟着他沿着一条短短的走道前进,接着走道转了个直角的弯,让他们来到有个低斜屋顶的房间中。(看来这似乎是在屋子北面所盖的小阁楼)。房间的墙壁是由整齐的石块所砌成的,但上面还挂着许多绿色的挂毯和黄色的廉幕。地上铺着石板和新鲜的绿色灯心草。除此之外,地板上还有四块厚厚的踏垫,每个垫子旁边都堆着高高的白色毯子。在另一方的墙边则有个放满了宽大陶土盆的的长板凳,板凳旁边放着许多装满清水的罐子。有些罐子的水冰冰凉凉的,有些则是冒着蒸汽。房间中的床边都放着绿色的软拖鞋。
过不了多久,哈比人都已经梳洗完毕,两两对坐的在餐桌旁坐了下来,长桌的两边则是金莓和主人的位置。这顿饭吃的很久、很愉快。虽然饿坏的哈比人们狼吞虎咽,但桌上的菜肴怎么吃都吃不完。他们的碗内盛着的似乎是清水,却如同美酒一样让他们身心舒畅,心情轻松。这些小客人们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竟然高高兴兴的唱了起来,彷佛这比说话更为自然。
酒足饭饱之后,汤姆和金莓开始收拾桌子。每位客人都奉命乖乖的坐在位子上,将疲倦的双脚翘在小凳子上休息。他们眼前的壁炉内燃着温暖的火焰,同时还发出甜美的香气,彷佛燃烧的是最高级的苹果木。在一切收拾妥当后,主人们将屋中所有灯火熄灭,只剩下壁炉上左右两边各点一对蜡烛和油灯。这时,金莓才拿着蜡烛站在他们面前,向每个人道晚安,祝他们有个好梦。
“安心的睡,”她说,“一觉睡到天亮!别担心有任何声音吵你们!除了月光、星光和晚风之外,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通过这里的门窗。晚安!”她光彩四射的走出房间。她的脚步声在众人耳中听起来如同沿着山坡缓缓流入夜色中的溪水般悦耳。
汤姆沉默的在他们身边坐了片刻,每个人都试图鼓起勇气想要问出累积在心中的许多疑问。但他们的眼皮渐渐的重了起来。最后,佛罗多开口了:
“大人,您会出现在我们面前究竟是巧合,还是您真的听见了我的呼救?”
汤姆浑身一震,彷佛从美梦中惊醒过来。“呃,什么?”他说。“你是问我有没有听见你的呼救?才没有,我没听见。我那时忙着唱歌哪。如果你们称这为机缘,那就只是凑巧而已。虽然这不是我的计划,但我的确在等待诸位。我们听说了你们的消息,也发现你们似乎就在附近跋涉。我们猜测过不了多久你们就会走到水边;这座森林里面的每条路最后都会通往柳条河。灰色的柳树老头可是个不错的歌手,对于你们这些小家伙来说,要逃脱他的陷阱更是难如登天。不过,我在那边刚好有些事情待办,那可是不能拖延的。”汤姆点点头,彷佛又开始打盹,但他继续用歌声唱道:
我有项使命要作:是收集那美丽的荷花,
青翠的绿叶和洁白的荷花,只为了讨我那美人的欢心,
这是秋天最后的荷花,收集起来才能度过那严冬,
装饰她那灵巧的纤足,直到那冰霜解冻。
每年夏末我都会替她摘取这鲜花,
从那柳条河尽头,又深又清的池子中采花;
那里的荷花春初最先绽,夏末最晚谢。
就在那池边,许久以前,注定了我和河之女的邂逅,
美丽的少女金莓坐在那池边草地上。
她的歌声甜美,心儿快乐的如小鹿乱撞!
他张开眼,用澄蓝的双目看着众人:
诸位十分幸运,因为我将不会再深入那
林中的水洼,
因这已是秋末冬初。我也不会再
经过那柳树老头的屋子,因为这春天已过,
等到明年春天,欢乐的河之女娃,
沿着小径在深池中沐浴,那才是我出门的时光。
他又再度沉默下来,但佛罗多实在忍不住要问第二个问题:那是他最想要知道的的答案。“大人,告诉我们,”他问,“有关这个柳树老头。他是什么?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号。”
“啊,不要啊!”皮聘和梅里突然间坐直了身。“别现在问!明天早上再说!”
“没错!”汤姆说。“现在是该休息的时候了。有些东西不适合在晚上谈。一觉到天亮吧!别担心晚上有异声喧闹!也别担心柳树的骚扰!”话一说完他就吹熄油灯,抓起一支蜡烛领着大家走进之前的房间。
他们的踏垫和枕头都又软又舒服,毯子则是白色的羊毛织的。对这一群疲惫不堪的哈比人来说,他们头刚碰到枕头,连毯子都只拉到一半就睡着了。
※ ※ ※
夜半时分,佛罗多身处在一个没有光线的梦中。他在梦中看见新月升起,在单薄的月光下有一座高耸的黑墙矗立在眼前,黑墙上唯一的空隙是座黑暗的拱门。佛罗多觉得自己被某种力量举起,飞越了眼前的黑墙。他这才发现这座岩墙是连绵的小丘,在山丘包围之内则是一座平原。平原的正中央耸立着一座高大的尖塔,似乎并非人力所能建造的。在塔顶站着一个人。缓缓升起的月亮似乎为他而停留了片刻,照亮他在风中飘汤的白发。从底下的平原上传来邪恶的叫喊声以及狼群的嚎叫声。突然间,有道长着巨翼的影子掠过空中。那身影高举手臂,一道光芒从他的手杖中激射而出。一只壮伟的老鹰俯冲而下,将他抓了起来。底下的声音开始凄厉的叫喊,狼群开始嚎哭。接着传来一阵彷佛狂风般的声响,伴随着从东方传来的急驰马蹄声。“黑骑士!”佛罗多猛然清醒过来,马蹄声依旧在耳边萦绕。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勇气离开这屋子的庇护。他动也不动的躺着,倾听着身边的任何风吹草动。但四周万籁俱寂,什么动静也没有。过不了多久,他又再度陷入梦乡,沉沉的睡去。
皮聘在他身边睡的十分香甜。但他的梦境突然间有了改变,让他不禁翻身哀嚎起来。他突然醒了过来,耳边依旧可以听见那打搅他梦境的声音:“咚咚、吱呀!”这声音好像是老树的枝丫在风中舞动、敲着窗户和墙壁。“吱嘎、吱嘎、吱嘎。”他开始担心房子附近是否有种植柳树,忽然间觉得自己并不是住在普通的房子内,而是躺在一株柳树内,倾听着那恐怖的声音再度嘲笑他。他坐了起来,确定自己是躺在柔软的垫被上,于是又放心的躺了下来。他的耳边似乎可以听见之前汤姆的保证:“别害怕!一觉到天亮吧!别担心晚上有异声喧闹!”然后他就又睡着了。
梅里的梦中则是出现了水声:那潺潺的流水悄悄的扩散,似乎将整个房子吞没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池子中。池水在墙边翻滚着,缓慢、持续的往上升。“我会被淹死的!”他想。“水一定会流进来,然后我会被淹死的。”他觉得自己好像躺在泥泞的沼泽中,他猛地跳下床,一脚踩在冰冷的石板地上。这下子他才终于想起自己睡在什么地方,于是又乖乖的躺了回去。他似乎觉得自己想起,或是再度听见了那话声:“除了月光、星光和晚风之外,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通过这里的门窗。”一阵甜美的香气吹动了廉幕,飘了进来。他深吸一口气,就再度睡着了。
山姆是四人中唯一一夜无梦的人。因为他跟块木头一样吵也吵不醒。
※ ※ ※
四人同时在晨光中醒了过来。汤姆在房间中吹着口哨收拾打扫,声音大的跟众鸟飞舞一样。当他看见四人都醒过来时,他拍拍手大喊道:“嘿!快乐的来啦!叮铃铛啦!亲爱的朋友起床啦!”他一把拉开黄色的窗廉,哈比人这才注意到房间东边和西边各有一扇大窗户。
他们一起神清气爽的跳下床。佛罗多立刻冲到东边的窗口,发现自己面对着一座沾满晨露的小菜园。由于昨晚那场栩栩如生的恶梦,他本来预料自己会看见一大块满是蹄印的草坪。结果,他所面对的是一个爬满了豆藤的花架,远方则是在日出衬托下显得灰蒙蒙的山丘。今天早晨的天色看来有些苍白,东方天际的云朵看来像是边缘染红的羊毛一样细碎,中间参杂着一些黄色的晨光。天气看来似乎会有场大雨,即使如此,日出的速度还是没有受到任何的延迟;豆藤上的小花在太阳照射下变得生气勃勃。
皮聘从西边的窗户往外看,看见一大团雾气。整座森林都被掩盖在雾气中,感觉好像是低头看着翻滚的云海一般。柳条河经过的地方把雾气带出一条通道来;它从左边的山丘潺潺流下,又流进雾气笼罩的森林中。窗外就是一座小小的花园,旁边则是围着由银网构成的篱笆,在篱笆外是沾满了露水的整齐草地。附近根本没有什么柳树。
“早安啊,朋友们!”汤姆将东边的窗户打开。一阵凉风吹了进来,闻起来有种大雨将至的味道。“我看今天太阳多半不会露脸太久。天刚亮我就在外面散步,脚底踩着露珠,头上顶着湿漉漉的天空。我在窗户底下用歌声叫醒了金莓,但不敢这么早吵醒我的客人。这些小家伙们半夜会醒来,当然得天亮再叫他们罗!叮当啦!起床吧,快乐的朋友们!忘记昨晚的声音!叮铃铛啷,亲爱的朋友们,如果你们动作快一点,早餐就在桌上,如果动作太慢,就只有青草和雨水可以吃啦!”
汤姆的威胁听起来虽然不是很认真,但饥肠辘辘的哈比人还是如狂风扫落叶般袭向餐桌;等到桌面看来有些空荡之后才离开。汤姆和金莓都没有出现在餐桌旁。汤姆在屋内、屋外四处走动,他们可以听见他在厨房打理东西、在楼梯跑上跑下、在屋内和屋外到处唱歌。他们用餐的房间俯瞰着被迷雾拥抱的山谷,窗户则是敞开着的。在他们用完餐之前云朵就已经合拢在一起,豆大的雨滴开始落下。森林完全被大雨所织成的廉幕给遮挡住了。
当他们看着窗外的大雨时,楼上也像雨滴落下一般自然的传来金莓清朗的歌声。他们没办法听清楚每个字,不过却很自然的知道这是首歌颂雨水的歌曲;歌中描述着一条小溪从山间的泉水开始,一路流向大海的故事。哈比人们心满意足的听着。佛罗多打从心底感到高兴,感谢上天在此时降下这场及时雨,让他们可以不用马上离开。从一起床开始,再度踏上旅程的念头就像千斤重担一样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幸好,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他们今天应该暂时不需要继续赶路。
西风暂时停息下来,更多浓密的乌云将雨水倾吐在绵延不绝的山丘上。屋子四周的景色都被笼罩在一片水幕当中。佛罗多坐在门口,看着门外的白色小径聚集了许多雨水,成为流向山谷的乳白色小溪。汤姆·庞巴迪从另一个方向绕了过来,边挥舞着手似乎想要遮挡雨水。而当他走进屋内时,全身上下也只有靴子是湿的。在他把靴子脱到烟囱旁之后,他拉了张最大的椅子坐下来,示意客人们都坐到他身边。
“这是金莓梳洗的日子,”他说,“也是她洗净秋意的时机。对于哈比人来说太湿了些,赶快把握机会好好休息吧!今天很适合说故事、问问题和提出解答,就让汤姆先来起个头吧。”
接着,他讲述了许多精彩的故事,有些时候彷佛在自言自语,有时又突然用那双闪闪发光的蓝眼睛环视众人。他经常说着说着就离开位子,手舞足蹈的唱起歌来。他告诉他们关于蜜蜂和花朵的故事,树木生长的规律和森林中各色各样的奇怪生物,有善良也有邪恶的,有友善的也有敌视外人的,有残酷的生物,也有温和的生物,还有那些隐藏在竹林中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慢慢的,他们开始了解森林中一切事物运行的道理,觉得自己的确和这个众多生物繁衍兴盛的地方格格不入。柳树老头一直不停在他的话题中出现,而佛罗多所知道的比他愿意知道的还要多;因为,这并不是个让人心安的故事。汤姆坦白直接的说出这些树木的思考模式:它们的思想不是一般生物可以理解的,这些老树对于在大地上自由行走的动物充满了怨恨。因为这些动物咬着、啮着、砍着、烧着,摧毁一切,打搅一切。这座森林被称老林不是没有道理的。它是一座远古森林的遗迹,在其中生长着无数个世代以来一直冷眼旁观的的老树,他们曾经历过树木统治一切的时代。这无数的岁月让它们充满了智慧和自豪,也充满了怨恨。这其中最可怕的就是那棵大柳树:它拥有一颗腐败的心,力量正值巅峰。它诡计多端、更能够掌握风云的变化;而它的思想和歌曲在河两岸不受阻拦的传递着。它那灰色的饥渴灵魂从大地吸取力量,在地底散布细密的网络,在空中伸张隐形的枝丫。最后,它将从高篱到古墓岗之间的森林全都纳为己有。
突然间,汤姆把话题从森林上带开,开始谈起清澈的小溪、水花四溅的瀑布、浑圆的卵石和怪石散布的河床,描述着绿草和山隙间的小花,最后,一路来到了绵延的山岗。他们聆听着这些翠绿山丘的过往,上面的巨石圈和之间的幽暗谷地。山羊成群结队的行动,绿色和白色的高墙纷纷建起。高地上有着居高临下的要塞。小国的国王彼此征战,烈日照在他们赤红的钢剑上,看着他们为贪婪所演出的戏码。有光荣的胜利,也有一败涂地的惨况。高塔倒下、要塞被焚,烈焰冲天、战火四处流窜。黄金堆放在亡故的国王和皇后的墓穴中,厚重的石门随之关上,荒湮蔓草盖过了一切。山羊在山岗上漫游吃草,随即又消失的无影无踪。远方魔影窜起,墓穴中的尸骨也开始骚动。带着戒指的古墓尸妖开始蠢动,在风中漫游着。在月光下,巨石圈变成了狞笑大嘴中的利牙。
哈比人感到一阵寒意。即使在夏尔,他们都对古墓尸妖和古墓岗的传说有所耳闻。就算他们身处在远方的温暖火炉边,这也不是个适合打发时间的轻松故事。四人突然间想起了之前因此地的欢愉气氛而忘记的事情:汤姆·庞巴迪的屋子就座落在这些恐怖的山岗下。一时间四人面面相觑,再也无法专心倾听对方的故事。
等到他们回过神的时候,他的故事已经飘移到众人记忆和历史记载的奇异之境;当时这世界依旧宽广,大海直接奔流到西方海岸……但汤姆还是不停的述说下去,时光回到了那古老星光照耀的年代,只有精灵居住于这世界上的遥远过往。突然间,他停了下来,哈比人发现他不停的点头,似乎是睡着了。四个人动也不动的坐在他面前,无法挣脱那特殊的魔力;在他的歌声之下,风雨止息、云朵散去,天光暗去,黑暗从东西方席卷而来。天上,只剩下闪耀的星光。
佛罗多完全无法分辨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抑或已经过了许多天。他一点也不觉得饥饿或疲倦,心中只是充满了不停转动的思绪。星光从窗户透射进来,寂静的苍穹彷佛将他包围。最后,他对这沉寂感到害怕,不由自主的说出内心的疑问:
“大人,您到底是谁?”他问。
“呃?什么?”汤姆坐直身子,双眼在一片迷蒙中闪烁着。“你不是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吗?这是唯一的答案。你是否能不用名字而介绍自己呢?我只能说你还年轻,我却已十分苍老。我是万物之中最年长的。朋友,记住我的话:在河流和树木出现之前,汤姆就已存在;汤姆看过第一滴雨水的落下,也目睹了第一颗橡实的成长。在大家伙到来之前他就已经在此地漫游,他更看着小家伙的抵达。在国王、墓穴和尸妖出现之前,他就已经在此落地生根。在精灵开始往西迁徙,在海洋移动之前,汤姆就已在此。他也曾渡过那在暗夜星光之下无所畏惧的年代,在那闇王从宇外出现之前的年代。”
窗外似乎掠过一道阴影,哈比人们急忙转过头察看。当他们转回头时,浑身沐浴在光芒中的金莓就站在门口。她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护着蜡烛的火焰;蜡烛的光芒彷佛阳光照在白云上一般从她细白的指缝间流泄出。
“雨已经停了,”她说,“小溪也在星光下潺潺的奔流着。我们该高兴起来,大声欢笑!”
“大伙还是赶快大吃大喝吧!”汤姆跟着大喊道。“这么长的故事让我口渴了。从早听到晚也该让人饥肠辘辘吧!”话一说完,他就从壁炉上取下蜡烛,从金莓的蜡烛上引火,一溜烟的跳出门外。
他很快就拿回一个又大又重的拖盘。两人接着又开始忙碌的布置餐桌。哈比人们又惊又喜的看着:金莓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莫名的优雅,而汤姆的怪诞行径又是那么的欢欣鼓舞。即使如此,这两人的行动一如双人舞般配合的天衣无缝,对彼此丝毫没有妨碍。他们进进出出,绕着桌子行走,很快的就将食物、饮料跟照明布置好了。桌面上放置着许多黄色或是白色的蜡烛。汤姆向客人一鞠躬。“晚餐已备妥,”金莓说。哈比人们这才注意到她现在穿着一身银色的衣服,腰间是条白色的腰带,而鞋子则如同鱼鳞一样闪闪发亮。汤姆则是一身劲蓝,配着脚上的绿袜子。 这顿晚餐甚至比前一顿还要丰富。在汤姆魔幻般的说书技巧之下,他们错过了很多顿饭;不过,当食物一上桌,他们腹里的馋虫就立刻醒了过来,让他们饿的如同一周没吃饭一样。这次他们专心一致的埋头苦干,没时间分神唱歌或是交谈。过了不久之后,他们才心满意足的开始大声谈笑。
在用完晚餐之后,金莓和他们合唱了许多首歌。这些歌曲的旋律从山顶欢乐的开始,温柔的潺潺流下,以若有所失的沉默做结。在这沉默中,他们眼前似乎浮现了无比清澈深邃的池水,天空的倒影和星辰在水面上闪动着宝石般的光芒。最后,如同前晚一样,她又再一次的向每个人道晚安,留下他们坐在炉火前。唯一不同的是,汤姆这次看来十分清醒,一连串问了他们许多问题。
他似乎已经对他们的背景和家世了若指掌,甚至连他们在夏尔都不怎么记得的过往都一清二楚。他们对此并不感到惊讶,不过,对方也不隐瞒这都是从农夫马嘎身上知道的。而且,汤姆对这个人的看重超乎他们的想像。“他脚踏实地,手上沾着泥土,看过大风大浪,双眼也警醒的很,”汤姆说。很明显的,汤姆也和精灵打过交道;不知透过什么方式,他似乎也从吉尔多那边知道了佛罗多的行踪。
汤姆真的知道很多,而他的问题更是刁钻直接;佛罗多发现自己对他透露了许多甚至没在甘道夫面前说出的恐惧和想法。汤姆不停的点头,当他听见黑骑士的时候眼中隐隐闪动着光芒。
“让我看看这宝贵的戒指!”他突然间插嘴说道。佛罗多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一回事,竟然就这么乖乖的从口袋中掏出戒指,解开练子交给汤姆。
当戒指放在他那双褐色的大手上时,似乎突然间增大许多。他将这戒指猛然举到眼前,开始哈哈大笑。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哈比人们看到了一个让人不知该放松还是该担心的景象:他那蓝色的眼睛从戒指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接着,汤姆将戒指对着烛火,把小指插进去。哈比人一时之间没有发现到有任何的变化,随即,他们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汤姆竟然没有隐形。
汤姆又再度大笑,将戒指往上一抛;它在一阵闪光中消失了。佛罗多低呼一声,汤姆靠向前,微笑着将戒指交还给他。
佛罗多仔细的看着那戒指,心中有些怀疑(就像是把珠宝借给魔术师的人一样)。是同样的一枚戒指,至少外表和重量感觉起来是一样的。魔戒每次在佛罗多手中都会让他觉得格外沉重。不过,似乎有什么力量让他想要额外再确认一下。他似乎对于汤姆将甘道夫视若珍宝的魔戒等闲视之感到有些不高兴。随着谈话的继续,他一直想找个机会测试一下这宝物。汤姆正好在描述森林中野獾的行为,他立刻抓准机会把魔戒套上。
梅里转过头准备要和他说些什么,脸上却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佛罗多觉得蛮高兴的:这的确是他的戒指,因为梅里一脸惊慌的瞪着他的位子,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他站起来,悄悄远离壁炉,走向大门。
“嘿!等等!”汤姆的双眼闪动着逼人的精光。“嘿!佛罗多,喂!你要去哪里?汤姆·庞巴迪可还没有老到眼睛看不见哪!拿下你的金戒指!你的双手没有那戒指会更漂亮些。快回来!别闹了,乖乖的坐在我身边!我们得要再多谈些,好好想想明早该怎么办。汤姆得要告诉你们要怎么走,免得又迷路了。”
佛罗多笑了(他试着觉得好过一些),脱下了魔戒,坐回原来的位置上。汤姆现在告诉他们,他认为明天将会出太阳,会是个很晴朗的早晨,非常适合赶路。不过,他们明天得要一早就走,因为附近的天气连汤姆都不太有把握,可能瞬息数变。“我可不是天气预报大师,”他说,“两条腿走路的家伙都不应该有这种能耐。”
在他的建议之下,一行人决定从他的住所往北走,沿着西边较为低矮的山岗前进。如此一来,他们可能在一天之内就可以踏上东方大道,也可以避开古墓。他告诉他们不要多想,只管赶路就好。
“走在草地上。千万别和那些岩石、尸妖打交道,更别打搅它们的居所,除非你们的胆子大的跟熊一样!”这句话他强调了不只一次,更建议他们万一不慎靠近这地方,最好从西边越过这些古墓。然后,他还教导他们一个曲调,如果第二天遇到不幸的状况时就要立刻唱出来。
呵!汤姆·庞巴迪,汤姆·庞巴迪啦!
在水边、在林中在山上,在草旁和柳树下,
如火焰、如烈日、如月亮,倾听我们的呼唤!
快来,汤姆·庞巴迪,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在每个人都跟着唱了一遍之后,他拍拍大伙的肩膀,若无其事的将众人领回卧房去。
第八节 古墓岗之雾
这一夜,他们再也没有听到任何的怪声。不过,有首甜美的歌谣一直在佛罗多耳边萦绕,让他无法确定这是来自梦中还是现实世界。这首歌彷佛是在雨幕后的灰光,曲调越变越强,把那水幕全都转成如幻似真的水晶玻璃;最后,它才慢慢的退却,让日出的光芒照亮一片青翠的大地。
当他醒来的时候,这景象和窗外的影像融为一体,汤姆使劲的吹着口哨,声音可比满树的黄莺;太阳早已爬上斜坡,将光芒从窗户斜射进屋内。屋外满山的翠绿都沐浴在金黄的阳光下。
在个别用完早餐之后,他们准备要向主人道别。在这一切欣欣向荣,天空蓝的彷佛水洗过一般的早晨,他们的心情却沉重不已。西北方吹来一阵清新的凉风。他们的座骑摇晃着身体,彷佛迫不及待要在野外奔驰。汤姆走到屋外,挥舞着帽子,在门廊上手舞足蹈,示意哈比人不要再拖延,应该赶快出发。
一行人骑着马,沿着屋后的小径往山丘的北边山脊前进。正当众人牵着马匹准备越过最后一道斜坡时,佛罗多突然停下了脚步。
“金莓小姐!”他大喊着。“那位穿着一身银绿的美女,我们从昨天晚上以后就没见过她,更忘记和她道别了!”他沮丧的准备转头回去,就在那一刻,如银铃般的呼唤从山上传了下来。她正站在山脊上对他们挥着手:她的秀发飞舞,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当她移动步履的时候,脚下的草地似乎闪耀着洁净的露水。
众人匆匆爬上最后一道斜坡,气喘吁吁的站在她身边。他们向女主人鞠躬道别,她双手一摆,示意他们看着眼前晨光下的景象。之前被笼罩在浓雾层层面纱中的森林现在也卸下了伪装,展现出它的真面目。西边的大地长满了各式各样的树木,在阳光下显得蓬勃繁盛,烈酒河河谷则是隐身在这浓密的森林后。往南方看去,在越过柳条河后,烈酒河转了个大弯,绕过一块低地,流出哈比人的疆域之外。北边则是一望无际的丘陵起伏,青绿和褐色的区块交杂其间,一直绵延到极目所及的天边。东边则是连绵不断的古墓岗,阻挡了所有的视线。众人勉力望去,只能看见天际一片白茫茫的影像流转,远古的传说对他们述说着遥远彼端的高山峻岭。
他们深深吸了一口气,起了一种彷佛腾云驾雾,可以去到任何地方的错觉。即使是沿着古墓岗一路慢跑到东方大道上也显得轻松无比,他们甚至认为该模仿汤姆一样蹦蹦跳跳的一路冲向远方的高山。
金莓开口唤回他们的注意力。“快走吧,可爱的客人!”她说。“朝你们的目标前进。朝北走,让风一直吹在你的左眼,定可以顺利的前进!趁着天色还亮的时候赶快赶路!”她接着对佛罗多说:“再会了,精灵之友,很高兴能和你见面!”
张口结舌的佛罗多说不出话来。他深深一鞠躬,骑上小马,和朋友们一起策马步下眼前平缓的斜坡。慢慢的,汤姆的屋子、山谷以及整座森林都消失在视线以外。在两边青绿山丘所构成的高墙之间,空气渐渐变得温暖起来,怡人的青草气味也毫不吝惜的飘汤在风中。当他们走到山谷底时,回头看见金莓的身影。她小小的身影看来像是阳光下的一朵小白花。她对着他们伸出双手送行。接着,她最后的道别声随着秋风传来,在众人的目送之下,金莓转身消失在山丘后。
他们沿着谷底曲折的道路不停前进,绕过一个陡峭的山丘,进入另一个较为宽广的山谷。接着他们又越过更远处的山丘,爬上山坡,在谷地和丘陵之间上上下下的奔波。眼前没有任何的树木或溪流:这是个遍地青草的乡间,唯一的声响来自于微风的吹拂和孤鸟的鸣叫。太阳越升越高,温度也开始跟着爬升。他们每爬上一座山丘,凉风似乎就越来越少。远方的森林这时冒出冉冉的蒸汽,好像正在把之前的大雨吐回天际一样。极目所及的天空一片晴朗,只有远方有着些许的云朵。
在中午不久,他们来到了一座有着平坦山顶的小丘。丘顶有点类似镶着绿边的浅碟。浅碟内一点风也没有,毒辣的太阳更直射其中。他们被迫只得站在碟缘,往北边打量距离。他们这才发现这次的跋涉比预期的要顺利许多;虽然远处的景色在酷热的太阳照耀下反而显得有些模糊,但他们依旧看出这连绵的丘陵已经快要结束了。他们脚下是一座细长的山谷,一路穿过两座陡峭的山丘,最后来到一块宽阔的平原。在平原之外就没有任何的地势起伏了。再往更北边看去,他们可以依稀看见一条长长的黑线。“那应该是一排树,”梅里说,“一定就是东方大道了。从烈酒桥往东一路走去,有好几十哩路旁都长满了树。有些人说那是古代人们留下的痕迹。”
“太好了!”佛罗多说。“如果我们下午的进度能和早上一样顺利,那么天黑前就可以离开这丘陵区,可以开始寻找适合宿营的地点了。”话虽这样说,他还是忍不住往东方看去。那边的山丘都远比这边高的多,用着有敌意的态度俯视着他们。那些山丘顶上都有着绿色的圆丘,有些还有竖立的岩石,像是从绿色牙龈中伸出的参差利齿。
这景象不知为何让人感到不安,他们刻意避开它,走回洼地的中心。那里矗立着一块高耸的岩石,在直射的烈日底下没有投射出任何的阴影。虽然那块岩石的形状并不特殊,但它所处的位置却让人很难忽略它。它像是个地标,或是个守卫,更像根警告的手指。不过,众人肚子都饿了,现在也还是日正当中的时刻,应该没什么好害怕的。因此一行人卸下背包靠着岩石东面放好。岩石的表面有些冰凉,彷佛连太阳都无力温暖它;在这时,大家还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好运。他们拿出食物和饮水,在烈日之下大吃大嚼,尽情享受山下带来的午餐。汤姆慷慨的送给他们很多食物,让他们今天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填饱肚子。卸下重担的小马则是在草地上悠闲的啃着青草。
※ ※ ※
在山丘间跋涉了一上午之后,饱餐一顿,再加上暖洋洋的日光和青草的芬芳催化,大家放松了心情,伸出小脚,看着蔚蓝的天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似乎是很自然的:他们睡着了。
四个人不约而同的从这意外的午睡中不安的醒来。那块岩石依旧冰冷,朝向东方投射出懒洋洋的影子。快要落到浅碟边的太阳在渐起的大雾中显得有气无力。冰冷、厚重的白雾将整个山顶包围起来,四周弥漫着沉重的气氛,毫无声响的荒野更让人内心不安。原先生气勃勃的小马现在都聚拢在一起,头低低的不敢动弹。
哈比人们警觉的跳了起来,跑向西边打探状况。众人这才发现自己彷佛被困在迷雾之海中的孤岛上。不知如何是好的哈比人束手无策的看着太阳落入雾海之中,东方也跟着窜出诡异的灰色阴影。浓雾溢过浅碟边,滚到他们头上,把众人包围在一个以石柱为顶的封闭领域中。
他们觉得好像有个陷阱正在悄悄收拢,但这景象并不足以让他们灰心。他们还记得之前看到的路况,也还知道该往那个方向走。事实上,这个地方开始让他们觉得毛骨悚然,根本不想要多停留一分一秒。众人用快要冻僵的手指飞快的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很快的,他们就牵着小马一个接一个的越过浅碟边缘,朝北走下斜坡,踏进雾海之中。随着他们的深入,四周的雾气变得越来越湿、越来越冷。每个人的头发都贴在前额上,不住的滴水。当他们终于来到谷底时,天气已经冷的让他们不得不拿出连帽斗篷穿上。不久之后,连斗篷都因为吸了太多雾气而开始不停滴水。最后,他们骑上马,靠着地势的起伏判断方向,开始缓慢前进。他们试图摸索着走到之前所看到通往平原的隘口。一旦他们通过了那隘口,就只需要直直朝北走,终究会走上东方大道的。他们不敢再多想之后的行程,只能抱着微薄的希望暗自祈祷丘陵区之外不要再有浓雾。
他们行进的速度极为缓慢。为了避免在大雾中迷途,佛罗多领着一行人列队往前走。山姆走在他后面,在那之后是皮聘,然后是梅里。山谷似乎无尽的往前延伸,永远也走不完。突然间,佛罗多看到了一丝希望。道路两旁的山势开始穿破浓雾,缓缓上升。他猜测这应该就是之前苦苦盼望的隘口,也就是古墓岗的北边出口。只要走出这个隘口,他们就可以放心的休息。
“快!跟我来!”他回头大喊,边策马向前奔驰。可是,他满腔的希望瞬即化成了泡影。眼前的黑影开始渐渐清晰,但却不是他所想像的出口。两根微微弯曲的高大石柱构成了一个没有门廊的黑暗大门。他不记得曾经从高处看到任何类似的景色。在他来得及仔细思索之前,他就已经越过了这两根石柱,无边无际的黑暗开始将他淹没。他的座骑不住的后退,发出惊慌的嘶叫声。佛罗多一个不稳,从马上落了下来。他随即打量着四周,却找不到其他人的踪影。
“山姆!”他大喊着。“皮聘!梅里!快过来!你们怎么没有跟上来?”
四周没有任何的回音。他开始感到恐惧,在巨大的岩石间奔跑,边狂乱的喊叫着:“山姆!山姆!梅里!皮聘!”小马拔腿奔进迷雾中,就此消失。他觉得似乎从一段距离之外传来了:“嘿!佛罗多!喂!”的叫声。那声音来自东方,他着急的站在岩石间,试图搞清楚自己的方向。一确定那声音是在左边之后,他立刻拔足狂奔,冲上一座十分陡峭的山坡。
他一边奔跑,一边扯开嗓门大喊。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回应,当微弱的回音再度出现时,似乎是来自更高更远的地方。“佛罗多!喂!”那微弱的声音穿越迷雾飘过来。突然,“救命!救命!”的喊声取代了之前的话声,最后一声拖长的的“救命!”十分凄厉的嘎然而止。佛罗多立刻使尽全身力气奔向那惨叫的源头;可是,原先微弱的光线已经消失了,墨黑的夜色将他紧紧包围,根本完全无法分辨方向。他只知道自己一直不停的往上爬。
最后,地势终于改变,佛罗多这才知道自己到了某个山脊或是山顶。他累的浑身冒汗,却打从心里感到一阵恶寒。周围一片漆黑。
“你们到哪里去了?”他无助的大喊。
没有任何的回应。他侧耳倾听任何一丝一毫的声响。佛罗多这才意识到天气变得十分寒冷,身旁开始吹起了刺骨的寒风。天气起了变化。原先浓密的雾气被强风吹的残破不堪。从他嘴里呼出的热气成了白蒙蒙的水蒸气,四周也不再那么黑暗。佛罗多抬起头,惊讶的发现稀疏的星斗出现在翻滚的雾气和云朵之间。强风吹过草地,开始发出呼啸声。
他觉得好像听见了一声含糊的叫喊声,连忙赶向那方向。随着他的脚步,迷雾开始渐渐散开,满天的星斗也都露出了面孔。从星座的排列,他判断自己正往南边走;由于目前自己身在一个圆丘顶上,刚刚一定是从北边爬上来的。冷冽的寒风毫不留情的从东方吹来,一团巨大的黑影猛然出现在西方的星空下。
那是一座巨大的墓穴。
“你们在哪里?”他又怒又怕的大喊。
“在这里!”一个深邃、冰冷,彷佛来自地底的声音回答。“我在等你!”
“才不是!”佛罗多回答,但他并没有逃开。他膝盖一软,跪了下来。四周万籁俱寂,所有的声响彷佛都被某种力量给遮蔽。他浑身发抖的抬起头,正好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衬着星光悄无声息的出现。那黑影低头看着他。他认为自己看见了一双眼睛,那双冰冷的眼睛中散发着似乎来自远方的微弱光芒。接着,一双比钢铁还坚硬、比冰霜更寒冷的手攫住他。一股寒气直透骨髓,他跟着失去了意识。
※ ※ ※
当他再度清醒时,有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只记得充斥心中的无边恐惧。随即他想起自己已经陷入了无法逃脱的牢笼中:他被抓进了古墓。
他被古墓尸妖抓住,带进这里来。佛罗多认为自己多半已经在传说中尸妖的魔力控制之下,因此动也不敢动。虽然已经清醒过来,但他还是保持着双手交叠在胸前的姿势,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的恐惧如同周围的黑暗一样挥之不去,紧紧的将他环抱。但这还是无法阻止他想起比尔博和他的冒险故事,回忆起两人在夏尔散步,边聊着冒险和旅途的传奇。
根据传说,即使是最肥胖、懦弱的哈比人心中也深埋着勇气的种子,等待着关键的绝望时刻方才萌芽。佛罗多既不肥胖,更不懦弱。他所不知道的是,比尔博(包括甘道夫),都认为他是夏尔地区最优秀的哈比人。他一心只认为自己已经来到了旅程的终点,即将面临恐怖的结局。但这念头却让他更加坚强,他浑身肌肉紧绷,准备最后一搏,不再像之前一样听天由命的瘫在地板上。
当他正力图自持,恢复镇定的时候,他注意到四周缓缓亮起了诡异的绿光。一开始,他无法透过这微弱的光芒看清周围的环境。这光线彷佛是从他身体内和周遭的地板溢出的,而这股光芒尚未照亮天花板。他转过头,在这冷光中发现山姆、皮聘和梅里就躺在他身边。他们的脸色死白,身上披着白色的丧衣。三个人的身边有着数不尽的金银珠宝,但在这邪异光芒的照耀下,一切的美丽都失去了魅力。他们头上带着宝冠,腰间系着金链,手上戴着许多枚戒指。他们的手边放着宝剑,脚前置着盾牌。三人的颈上则是架着一柄出鞘的利剑。
一首冰冷的曲调突如其来的开始了。那声音似远似近,极端的飘忽不定;有时尖利的如同在云端飘汤,有时又低沉的彷佛来自地底。在这一连串断续的音调中有着哀伤恐怖的蕴涵。这些字眼直接了当地传达了歌者的感受:严厉、冰冷、无情、悲惨。夜色在这恸嚎下彷若水波一般起了涟漪,冰冷的生命诅咒着永无机会获得的暖意。佛罗多感到寒意直透骨髓。不久之后,那歌曲渐渐变得清晰,害怕的佛罗多终于能明白的一字一句听见这诅咒:
心手尸骨尽皆寒,
阴风惨惨地底眠:
倒卧石床不得醒,
需待日灭月亦冥。
星斗俱湮黑风起,
魂飞魄散宝山里,
静候闇王魔掌引,
尽掌死海绝地顶。
他接着听见地板传来搔爬的声音。他用一只手撑起身子,在那苍白的光芒中看清楚众人身在一道长长的走廊上,不远处是一个转角。一只细长的手臂靠着手指移动,一路爬向最靠近他的山姆,眼看就要抓住他脖子上的那把利剑。
一开始佛罗多觉得自己被那诅咒之音给化成了石头,动弹不得。接着,他脑中突如其来的出现了一个念头。如果他戴上魔戒,古墓尸妖是否会找不到他,进而让他逃出生天?他脑中浮现了自己在草原上奔逃,悼念梅里、山姆和皮聘的景象;但至少他保住了自己的小命!即使甘道夫也必须承认这是唯一的选择。
可是,之前在他心中苏醒的勇气强到让人无法抵抗:他不能就这样舍弃朋友!他的决心开始动摇,双手在口袋外挣扎着。在此同时,那只手臂依旧毫不留情的逼近。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一个翻身扑在同伴的身体上。他接着鼓起余勇,一剑将那手臂齐腕砍断,那柄利剑也跟着从剑柄处断成两半。墓穴中传来一声尖叫,诡异的光芒立刻消失。黑暗中传来怒气冲冲的咆哮声。
佛罗多趴在梅里身上,感觉他浑身冰凉。他突然回想起在大雾起后就消失在他脑中的景象:那座山下的小屋,汤姆欢快的歌声。他记起了汤姆教导他们的歌谣。他低声颤抖着开口唱道:“呵!汤姆·庞巴迪!”这个名字似乎让他的声音变得更为有力:一股气魄注入歌声中,黑暗的墓穴彷佛回汤着号角和低沉的鼓声。
呵!汤姆·庞巴迪,汤姆·庞巴迪啦!
在水边、在林中在山上,在草旁和柳树下,
如火焰、如烈日、如月亮,倾听我们的呼唤!
快来,汤姆·庞巴迪,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一切都沉寂下来,佛罗多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经过彷佛数小时之久的沉默之后,一个来自远方却无比清晰的声音,穿越层层的阻隔,回应了他的呼唤:
老汤姆·庞巴迪是个快乐的家伙;
他穿着淡蓝的外套,黄色的靴子暖活活。
无人能抵挡他的意志,因汤姆是一切的主人;
他的曲调强而有力,双脚疾快如神。
不远处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隆声,似乎有大量的土石崩落;一道刺眼的白光穿透进来,驱走了之前的幽暗绿光。就在佛罗多的脚前出现了一个如同大门一样的圆形开口,一轮初升的太阳照在门口的汤姆身上。温暖的阳光照在地板上,也照亮了佛罗多身边三名哈比人的面孔。他们依旧动也不动,但脸上的病容却已消退。这三人现在看起来彷佛只是陷入熟睡而已。
汤姆弯下腰,脱下帽子,钻进这黑沉沉的石室中,边吟唱着:
快滚出去,老尸妖!消失在那阳光里!
像是雾气一般快散去,如同寒霜一样随风逝,
滚去那山后的荒凉地!
永远不要回这边!再也不要回墓里!
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隐身在无边的黑暗中。
大门深闭永不开,直到海枯石烂时。
这首歌一唱完,墓穴不远处就传出一声哀嚎,跟着整块岩石垮了下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越拖越远,渐渐消失在远方。最后只剩下一片寂静。
“来吧,好友佛罗多!”汤姆说。“我们赶快到外面干净的草地上吧!你得帮我把他们抱出去。”
两人一起把梅里、皮聘和山姆抱了出去。佛罗多离开古墓时,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发现还有一只被砍断的手臂在地上像蜘蛛一样的乱爬。汤姆又走了回去,随即从洞内传来震耳的跺脚声和撞击声。当他再度走出古墓时,手中抱着大把大把的珠宝,有金、银、黄铜和青铜的工艺品。更有许多珠宝和项练之类的装饰品。他爬上绿色的山丘,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儿的丢在太阳下。
他站在那里,手中拿着帽子,听任晨风吹乱他的头发。他低头看着三名躺在阳光下的哈比人,举起右手,用清朗的声音命令道;
醒来吧,快乐的小家伙!听我之命快醒来!
四肢百骸暖起来!冰冷的巨石已崩塌;
黑暗的大门已敞开,死者之手已断砸。
夜中之夜已奔逃,前路阻碍连根拔!
佛罗多惊喜的发现朋友们动了动,揉着眼睛跳了起来。他们吃惊的看着四周,先是看着佛罗多,然后看着站在山顶不可一世的汤姆。最后,他们满腹疑惑的看着自己穿着白色尸衣、披挂着许多纯金珠宝的身体。
“这搞什么鬼?”梅里头上的宝冠歪倒下来,遮住他的眼睛。然后他停下动作,神色一凛,闭上眼睛说。“啊,我记起来了!”他说。“卡恩督的敌人前来偷袭,我们被打的措不及防。啊!长矛穿过我的心脏!”他捧着胸口说。
“不要!不要!”
他随即又张开眼,一脸困惑的说。“我刚刚说了什么?是在作梦吗?佛罗多,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以为我迷路了,”佛罗多说,“我现在不想谈这个。我们先想想接下来该怎么样!未来比过去重要多了!”
“大人,你是说我们要穿这样的衣服考虑未来?”山姆问。“我的衣服呢?”他把身上的东西全都丢到地上去,一脸不爽的东张西望,似乎想要在附近找到哈比人惯穿的衣服和裤子。
“你们找不到原来的衣服的,”汤姆从山顶跳了下来,在阳光下绕着他们跳来跳去。不知情的旁观者根本无法想像刚刚还是性命交关的时刻。看着他眼中欢愉的光芒和无忧无虑的行动,之前残留的恐惧的确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这是什么意思?”皮聘看着他,好奇的问道。“为什么找不到呢?”
汤姆只是摇摇头,说:“你们逃过了一劫。相对于这种劫难而言,衣服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损失。高兴一点吧,快乐的朋友们,让阳光温暖你们的身心!把这些冰冷的衣服丢掉!汤姆去狩猎的时候你们可以赤裸精光的到处跑!”
他吹着口哨,大呼小叫的溜下山丘。佛罗多注视着他兴高彩烈的吹着口哨,蹦蹦跳跳的沿着河谷往南走。他的歌声依旧随风飘送回来:
嘿!就是现在哪!快来吧!你要去哪里呀?
上上下下,远远近近,到底何处是你的目标啊?
耳聪鼻明,尾巴甩甩乡巴佬,
穿着白袜的老胖子到处跑!
他边跑边唱,丢着帽子又用手接住。最后他的身影被山丘给遮挡住,但“嘿!就是现在哪!”的歌声还是在荒野中回响着,伴随他的脚步往南方而去。 气温又再度回升了。哈比人们照着汤姆说的,在草地上赤身裸体的跑了一阵子。然后,他们好像久旱逢甘霖的一样享受着温暖的阳光。又彷佛卧床已久的病人突然间摆脱疾病的纠缠一样满心欢喜。
等到汤姆回来的时候,四个人全都觉得浑身是劲(肚子也跟着饿起来)。他的帽子一马当先的从山丘下露出来,身后跟着六只听话的小马;除了他们原先的五只之外,又多了额外的一只。那只很明显就是歌曲里面的老胖乡巴佬;和他们原先的马匹比起来,它比较壮、比较胖,年纪也大多了。事实上,梅里是其它五匹马的主人,他从没有替他们取过任何名字。而它们竟然乖乖听着汤姆随口取的名字排成一列。最后汤姆向所有人鞠躬说道:
“这就是各位的马儿啦!”他说。“从某个角度来看,它们比你们这些爱乱跑的哈比人聪明多了,至少它们鼻子够灵,知道哪些地方不该去。即使它们转身逃跑,方向也是非常正确的。它们虽然很忠心,但古墓尸妖的威胁并不是它们能对付的;你们应该要原谅它们。你看,它们又驼着所有的行李回来啦!”
梅里、山姆和皮聘从行李中拿出额外准备的衣物换上,很快就开始汗流浃背。因为他们被迫穿上事先准备的较厚冬衣。
“那匹老马胖乡巴佬是从哪里来的?”
“它是我的马,”汤姆说。“是我四条腿的朋友,只是我平常很少骑它,任它在山野间乱跑。当你们的小马住进我的马厩时,它们一定记住了胖乡巴佬的味道;因此,它们在半夜就冲着那味道跑,最后遇上了我家的乡巴佬。我想它应该用它的智慧好好安抚了这些可怜的小马,让它们不再害怕。喔,对了,自由的乡巴佬,汤姆这次要骑你了啦。嘿!在下准备送你们一程,所以得有匹座骑才行。如果我要迈开大步赶路,就很难跟骑马的哈比人聊天罗!”
大家知道这件事之后都觉得很高兴,忙不迭的向汤姆道谢。不过,他笑着回答众人:这是因为他们实在太会迷路了,如果他不送大家到他的辖区边界去,他可能会担心的。“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他说。“我要唱歌要跳舞、要聊天要走路,还要照管这块荒野。汤姆不能总是靠近墓穴大门或是柳树的缝隙。汤姆还有家要照顾,金莓还在等我哪。”
※ ※ ※
从太阳的角度来判断,现在的时间还算早,大概是九点到十点之间。刚刚才历险余生的哈比人又把脑筋动到食物上头去了。他们上一餐是在那块冰冷的石柱旁边吃的午餐,算来已经过了很久了。四人狼吞虎咽的把汤姆送给他们当晚餐的干粮吃光,同时也把汤姆刚刚额外带来的食物一扫而空。这顿饭并不算丰盛(哈比人的食量惊人,况且又好几餐没吃了),但至少让他们感觉好多了。在他们用餐的时候,汤姆跑到山头上,仔细检查拿出来的珠宝。他将大部分的珠宝拨成一堆,让它们在草地上闪闪发亮。他宣布要让这些宝物“属于下个发现它们的生灵”,不管是鸟兽、精灵或人类。因为唯有如此,这墓穴的诅咒才会被破坏,不会再有尸妖重回此地。他从里面挑出了一个镶有蓝宝石的胸针,那宝石拥有百变多端的美丽蓝影,一时间让人为之目眩。他仔细的打量了这胸针很久,彷佛想起过去一些回忆。最后,他摇摇头,开口道:
“这是送给汤姆和他妻子的美丽小玩具!古代配戴这胸针的同样是位倾国倾城的美女,金莓将会继承这宝石,不会遗忘它过去的主人!”
他替每名哈比人挑了一柄长型的宽阔匕首。这些武器十分的锐利,作工极为精细,上面还雕刻着红色与金色的巨蛇图案。当汤姆把这些兵器从黑色剑鞘中抽出时,用奇异金属打造的刀刃隐隐生光。这几柄匕首质硬而轻,上面还镶嵌着许多闪亮的宝石。不知道是由于这些剑鞘的保护还是古墓的诅咒,每一柄匕首都锐利、闪耀如昔,完全没有受到时光的侵蚀。
“古代小刀的长度很适合哈比人拿来当剑用,”他说。“如果这些来自夏尔的客人们要往东南方的黑暗领域冒险,随身带着锐利的刀剑是很重要的。”接着,他又告诉他们这些刀刃是许多年前由西方皇族所打造的。他们是黑暗魔君的敌人,最后却被安格玛地区的卡督恩邪王所击败。
“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这段历史,”汤姆呢喃道。“但是,依旧有些被遗忘的皇族子嗣孤身流浪四方,保护那些无辜的人们免受邪恶势力的侵害。”
哈比人并不了解他所说的话,但他们脑中突然浮现一个来自遥远未来的影像:一块广大的平原上有许多人类行走着,每个人都十分高大、神情严肃,拿着锋利的宝剑,走在最后的是一名眉毛上有颗星星的男子。然后,那影像就消失了,他们又回到太阳照耀下的真实世界。该是出发的时候了。他们收拾好一切,打包行李、将它们绑在马匹身上。刚拿到的新武器挂在他们外套下的皮带上,让他们觉得有些笨拙,也怀疑这样的东西到底是否能派上用场。他们之前从来没想过这场逃亡会跟任何战斗牵扯上。 最后,他们终于迈步离开。一行人领着小马走下山丘,一到谷地就策马赶路。背后山头上的黄金在太阳的照耀下彷佛燃起一阵黄色的火焰,最后,这火焰也消失在其它丘陵的阻挡之下。
不管佛罗多怎么仔细的寻找,就是找不到之前所看到的巨大石柱和它所构成的大门。过不了多久,他们就通过了隘口,离开了这块阴气森森的地方。有汤姆·庞巴迪的陪伴,这是段相当愉快的旅程。不过,乡巴佬的脚程比其它的马快得多,刚好可以让汤姆如常的在他们四周绕来绕去。汤姆大半时间都在唱着随口胡诌的小调,哈比人一个字也听不懂。也有可能这并不是汤姆胡诌的语言,而是一个古老,只适合描述快乐和美景的奇异语言。
他们马不停蹄的赶路,却发现东方大道比他们所想像的远多了。即使没有大雾的阻挡,他们也无法拨空睡午觉;因为这样一来就铁定无法在天黑前赶到东方大道。他们之前看到的黑线并非是什么大树,而是深沟旁所生长的一连串灌木丛,在深沟的另一边则是一堵高墙。汤姆说这曾经是某个王国的边界,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似乎记得一些有关他们的悲剧,但不愿意多谈。
他们越过深沟,从高墙的空隙钻了过去。汤姆领着众人往北走,因为之前他们大半都在向西赶路。地势现在变得相当平坦,因此众人更加快了脚步。当众人看见眼前一排整齐的大树时,太阳也已经快要西沉了。在经过一连串意外的冒险之后,他们终于回到了东方大道上。一行人开心的策马急驰,最后在路旁树荫下停了下来。他们身在一个斜坡的顶端,在夜色降临之际有些迷蒙的大道就在他们的脚下蜿蜒前进。从这里开始,大道的方向成了从西南往东北,很快就进入一个宽广的河谷中。道路上面有许多小水洼和坑洞,还留有之前大雨的痕迹。
他们骑下斜坡,打量着四周。这里没有任何特殊的景物。“哇!我们终于又回到正路上来了!”佛罗多说。“我猜这次抄小径走森林所浪费的时间应该没超过两天吧!不过,如果能够把追兵骗离我们的路线,这样就值得了。”
大伙面面相觑,黑骑士的恐怖身影又出现在众人的脑海中。自从进了森林,他们就一心只想到要逃出森林的掌握;等到大路终于出现在眼前之后,他们才想到原先的追兵,和对方可能在路上埋伏的恐怖事实。一行人紧张兮兮的看着西方,但路上没有任何人马经过的踪迹。
“你觉得……”皮聘迟疑的问。“你觉得我们今晚会不会又被追上?”
“应该不会,我希望至少今晚不会,”汤姆·庞巴迪回答道,“或许明天也不会。不过,不要太过相信我的推测,因为我也没办法百分之百确定。我对于东边的事情没有太大的把握。那些来自黑暗之地的黑骑士可不在汤姆的管辖范围内。”
无论如何,哈比人们还是希望他能够一起同行。他们觉得汤姆可能是唯一知道该怎么对付黑骑士的生灵。很快的,他们就要踏上完全陌生的土地;夏尔地区对这里的记载几乎是完全付之阙如。在夕阳的照耀下,他们都忍不住开始想家。他们被深沉的孤寂感和失落感所笼罩,静静的站着,不愿意就这么离开。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才发现汤姆原来正在和他们道别,谆谆叮嘱他们在天黑之前要马不停蹄的赶路。
“汤姆给你一个忠告,这忠告至少到天黑之前都有效;在那之后,你们就得靠自己了。如果你们沿着大道往前走四哩,就会遇到一个村庄。那是在布理山下的布理村,村庄的入口面向西边。你们会在那边找到一个叫作‘跃马’的老旅店。老板叫作巴力曼·奶油伯,你们可以在那边过夜。第二天一起就立刻启程。要勇敢,但也必须谨慎!保持一颗乐观的心,勇敢面对你们的未来!”
他们又再一次的恳求他至少和他们一起到旅店内喝杯酒;但汤姆笑着拒绝了:
汤姆的疆域到此为止:他不会越过边界。
汤姆还有房子要照顾,金莓还在家守候!
话一说完,他就将帽子一丢,跳上乡巴佬;一路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消失在暮色中。
哈比人们爬上斜坡,目送着他离开。
“真遗憾必须让庞巴迪大人离开,”山姆说。“他真是个奇人。就算我们再走很远,可能都不会遇到比他心肠更好、行径更怪异的人了。对啦,如果能够马上看到他说的‘跃马’旅店就好了。我希望它会像是我们老家的‘绿龙’旅店一样舒适!布理住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啊?”
“布理有住哈比人,”梅里说,“还有不少的大家伙。我打赌那边一定很像我们的老家。‘跃马’旅店的风评很不错,我们家经常有人骑马两地跑呢。”
“就算那里真有这么好又如何?”佛罗多说,“毕竟我们已经身处在夏尔之外。随时提高警觉!各位千万不要忘记,‘绝对’不可以提到巴金斯这个姓氏。如果你们要称呼我的话,就叫我山下先生。”
一行人随即上马,在暮色中沉默的赶路。夜色很快降临;他们又越过了几座小丘之后,终于看见不远处有灯火闪烁。
漆黑的布理山在满天星光下无声的出现;在山的西边有一座不小的村庄。他们一心只想要找到一个可以烤火、住宿的地方,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第九节 在那跃马招牌下
布理是这一带最大的村庄。这块有人居住的区域相较于外面的荒野,像是大海中的孤岛一般遗世而独立。除了布理之外,山的另一边还有史戴多村,再往东方过去一点的深谷中则是康比村,位于契特森林的边缘还有一个叫阿契特的村庄。夹在布理山和这些村庄之间有一块只有几哩宽的小林场。
布理的人类都有一头褐发,身形壮硕,身高并不高。他们的个性乐天而独立,不受任何势力的管辖。不过,和一般人类相比,他们对哈比人、矮人、精灵,和周遭其它的生物要来得更友善、更熟稔。根据他们的传说,他们是首先开拓中土世界西部的人类之直系子孙。只有极少的天之骄子逃过了远古的灾变,但当那些皇族从大海的另一边归来时,布理的人类依旧好好的活着。而现在,当皇族们都消失在史书以外时,他们也没有任何的改变。
在那段时间中,没有其他的人类居住在这么靠西边的地方。在夏尔地区三四百哩之内都无例外。不过,在布理之外的荒地中有许多神秘的旅者。布理人称他们为游侠,对他们的来历一无所知。他们比布理的人类要高,肤色更黑,据说拥有超乎常人的听力和视力,能够了解飞禽走兽的语言。他们不受拘束的在南方漫游,甚至会往东到达迷雾山脉一带。不过,他们的人数很少,行踪也非常诡秘。当他们现身时,往往会带来远方的消息,述说早已被人遗忘、在此受到热烈欢迎的传奇。不过,纵然如此,布理的居民并不和这些人深交。
布理一带同样也有许多的哈比人家庭;他们则声称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哈比聚落,创建的时间甚至远在古人渡过烈酒河,殖民夏尔之前。他们大多居住在史戴多,但也有些人住在布理。布理的哈比人多半住在山丘的斜坡上,俯瞰着人类的屋子。这里的大家伙和小家伙(他们彼此这样称呼着)对彼此相当友善,各自以自己的方式过自己的生活,也不卑不亢的了解自己是布理不可缺少的一部份。世界上其它地方都找不到这么独特却又完美的平衡。
不管是大是小,布理的居民都不太常旅行;邻近四个村庄的琐事就是生活的一切。布理的哈比人偶尔会造访雄鹿地,或者是夏尔的东区。虽然这里从烈酒桥直接骑马过来并不远,但夏尔的哈比人极少前来此地。有时会有雄鹿地的哈比人或是充满冒险精神的图克一族会来这里的旅店小住,但这情况也同样越来越少见。夏尔的哈比人把布理居民和任何居住在夏尔以外的哈比人都是作“外来客”,对他们丝毫没有兴趣,认为他们粗鲁不文又无趣。不过,在整个中土世界西部可能散居着比夏尔居民想像中还要多的“外来客”。有些真的和野人没有多大差别,随手挖个洞穴就可以住上一阵子。不过,至少在布理这里,这些哈比人可是过着富足而有教养的生活,并不会比他们的远亲(那些“内地人”)落后到哪里去。有段时间,夏尔和布理之间的交流十分频繁,人们并没有遗忘这件事情。毫无疑问的,烈酒鹿家肯定是渗有布理居民的血统。
布理村中有着近百栋人类居住的石屋,大多数是在大道旁边,依山而建,有着朝西的窗户。在人类聚居的那边,一道深沟和高篱构成了几乎环绕山势半圈的阻隔。若要从大路过去,有一条堤道通进去,但也被一扇大门所看守着。南边有另外一扇门也是离开这座村子的通路。这扇门一到日落就会关闭,门旁还有着管理员所居住的小屋。
沿着大道一路走进围篱内,绕过山脚右转之后,就是一座不小的旅店。它是在很久以前,路上的往来还很频繁时所建造的。因为那时布理可算是一个十字路口,另外一条古道就在村西边的壕沟旁和东方大道交会;过去许多人类和各个种族的成员都经常取道该处。“像是布理来的怪消息”至今依旧是夏尔东区的口头禅,也正是从古代沿用下来的说法。那时在这间旅店可以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夏尔的哈比人经常跋涉来此只为聆听最新的传说。不过,现在北地已经荒废了很久,北大道也跟着人烟稀少;道路上长满了野草,布理的居民改称它做绿大道。
不论外界如何变迁,布理的旅店依旧屹立不摇,关键就是在旅店老板身上。他的旅店是四座村子中爱说短道长、嚼舌根的大小居民们最佳的聚会场所。这里也是游侠们漫游四方后歇脚之所。除此之外,还是一些取道东大道,前往迷雾山脉旅客(多半都是些矮人)的中继站。
此时天色已晚,星星也开始探出头来,佛罗多和同伴们这才走到了绿大道和村庄交界的十字路口。他们先走到西门口,发现它已经关上,不过,透过门缝还是可以看到门边有个人坐在那里。一听到门外的人声,管理员立刻跳了起来,拿起油灯照着门外的来客。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有何贵干?”他口齿不清的说。
“我们要住进这里的旅店,”佛罗多回答。“我们准备往东走,但今晚无法继续赶路了。”
“哈比人!四个哈比人!而且从口音看来还是从夏尔来的,”管理员喃喃自语道。他阴郁的打量着四人,最后才慢慢打开门,让四人骑马通过。
“我们不常看见夏尔居民晚上骑马在大道上赶路,”在众人于门口稍停时,他自顾自的说道。“请各位谅解我对你们要往东走的行程感到十分好奇。请教诸位的大名是?”
“我们的名字似乎和您没有什么关系吧?而且,这地方也不太适合讨论这话题,”佛罗多不太喜欢这家伙的样子和口气。
“当然,你们的名字和我是没有太大关系,”那男人说;“不过,我的职责就是在入夜后要盘查来人。”
“我们是来自雄鹿地的哈比人,临时起意想要来这边的旅店住住看,”梅里插嘴道。“我是烈酒鹿先生。这样够了吗?我以前听说布理的人对旅人很客气哪。”
“好啦,好啦!”那人说。“我无意冒犯。不过,等下会问你们问题的可能就不只看门的老哈利了。最近有不少形迹诡异的家伙出没。如果你们要去跃马旅店,会发现客人还不少呢。”
他向他们道晚安之后,双方就不再交谈。不过,佛罗多依旧注意到那男子在灯光下继续好奇的打量着他们。当他们继续前行时,背后传来大门匡当关上的声音,让佛罗多感到十分庆幸。
他对于看门人疑神疑鬼的态度感到相当不安,也担心为什么会有人对同行的哈比人特别注意。这会不会是甘道夫呢?他可能在一行人于老林和古墓一带耽搁的同时,已经先到了布理。虽然如此,但那看门人的一举一动就是让佛罗多觉得不对劲。
那人又继续目送这群哈比人,过了好一段时间才回到屋子内。就在他一转过头的瞬间,一个黑色的身影飞快的攀进门内,无声无息的融入黑暗的街道上。
※ ※ ※
哈比人骑上一道斜坡,经过几座疏落的房子。这些屋子在他们眼中有些过于巨大,形式也让人不太习惯。山姆看着足足有三层楼高的旅店,一颗心开始不断的往下沉。他在旅程刚开始的时候就想像过遇到比树还要高的巨人,或是其它更恐怖怪物的景象。但是,光看到这些人类和他们高大的屋子就让他觉得受够了。没有人会希望忙碌的一天是这样结束的!他开始幻想着旅店的马厩里面挤满了黑马,黑骑士们从楼上黑暗的窗户中往外窥探。
“大人,我们今天晚上该不会要在这边过夜吧?”他忐忑不安的说。“如果这附近有住哈比人的话,我们可以去找人投宿啊。这样子比较舒服啦。”
“住旅店有什么不好的?”佛罗多说。“这是汤姆推荐的地方,我想里面应该够舒服才对。”
对于熟客来说,光是旅店的外观就让人觉得十分安心。它就座落在大道旁边,两边的厢房一路延伸到后面开发出来的山坡地上。因此,二楼的窗户和后面的厢房是等高的。正中央还有座拱门通往两个厢房之间的庭院,拱门左边紧接着几道宽大阶梯的是旅店的门廊。大门敞开着,温暖的黄光流泄而出。拱门之上挂着一盏油灯,底下则是块巨大的招牌:上面画着一只用后腿站立的肥胖白马。门上漆着白色的大字:“巴力曼·奶油伯经营的跃马旅店”。低层的许多客房从厚厚的窗廉之内透出隐约的灯光来。
正当他们犹豫不决的时候,店内传来了某人欢愉的歌声,许多人大声的加入合唱。他们倾听着这让人心情振奋的曲调,很快的下定了决心,跳下马来。歌曲在众人的大笑声和鼓掌声中结束了。
他们牵着马儿走进拱门,让他们在院子里面吃草,一行人则走上阶梯。佛罗多差点一头撞上一个光头红脸的矮胖男子。他穿着白色的围裙,正拿着一满盘的酒杯从另一扇门内冲出来。
“我们想--”佛罗多开口道。
“马上就来!”那人回头大喊,接着又被淹没在拥挤的顾客和弥漫的烟雾间。不久之后,他又冲了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
“晚安哪,小客人!”他鞠躬道。“您有什么需要吗?”
“可能的话,我们想要四张床,请你把五匹马牵去马厩。您就是奶油伯先生吗?”
“没错!我叫巴力曼。巴力曼·奶油伯听候您的差遣!您是从夏尔来的吧?”他突然间一巴掌拍上脑门,彷佛记起了什么事情。“一群哈比人!”他大喊着。“我好像忘记了什么哪!先生,我可以请教您的尊姓大名吗?”
“这是图克先生和烈酒鹿先生,”佛罗多说;“这位是山姆·詹吉。敝姓山下。”
“糟糕!”奶油伯双指一弹道。“又想不起来了!等下只要我有时间应该可以想起来的。今天生意很忙,不过我会尽量帮你们安排。这些年不常看到有人大老远打从夏尔过来了,如果不能好好招待诸位就失礼了。啊,不过今晚的生意实在好到不像话。‘要嘛不下雨,不然就淹大水。’我们布理人常这样说。”
“喂!诺伯!”他大喊着。“你这个慢吞吞的懒鬼躲到哪里去了?诺伯!”
“来啦,老板!来啦!”一个笑嘻嘻的哈比人从另外一个门内跑出来。他一看到这群来客,立刻停下脚步,饶富兴味的打量着他们。
“包伯到哪里啦?”店主扯开嗓门问道。“你不知道?快去给我把他找来!动作快点!我可没有三头六臂!告诉包伯有五匹马要打点。叫他务必想办法挤出空位来。”诺伯对老板挤挤眼,笑着走开了。
“啊,我刚刚说到哪边了?”奶油伯敲着前额问。“真是越忙越乱哪。我今天晚上忙得晕头转向了。有一群家伙昨天晚上竟然从南方走绿大道进村子里,光是这样就够奇怪了。今天晚上又有一群要往西方走的矮人旅团留宿在这里。现在又是你们。如果你们不是哈比人,搞不好我们还挤不出空位来哪。幸好,北厢房有几间当初就是专门为了哈比人盖的房间。他们通常喜欢住在一楼,圆窗户、所有的布置都是针对他们量身打造的。我想你们应该想吃晚饭吧。马上就来。这边请!”
他领着他们在走廊上走了一段,接着打开一扇门道。“这是间小饭厅!”他说。“希望合你们的意。容我先告退啦,我忙到没时间说话了。我得赶快跑到厨房去才行。我的两条腿又要吃苦啦,可是我又瘦不下来。我等下会再过来看看。如果你们想要什么东西,摇摇铃,诺伯就会过来。如果他不来,就边摇边大声叫!”
他最后终于走了,四人被他搞的喘不过气来。不管这老板有多忙,他似乎都可以连珠炮似的说上一大串话不休息。
这时他们才有机会打量四周。这是间小而舒适的房间,壁炉中点着熊熊的火焰。壁炉前则是几张低矮、舒服的椅子,还有一张铺好白布的小圆桌。桌上有个大摇铃。不过,哈比人侍者诺伯在他们还没想到要摇铃之前就冲了进来。他送进几根蜡烛和一大托盘的餐具。
“客人,要喝什么吗?”他问道,“厨房正在准备您的晚餐,需要我先带诸位看看房间吗?”
一行人于是先去盥洗。在洗去了一身的旅尘之后,他们舒服的坐着,享受冰凉的大杯啤酒。这时,奶油伯和诺伯又进来了。不到一分钟,餐桌就布置好了。桌上有热汤、冷盘和黑莓派,还有几条新鲜的面包、一球牛油,半轮乳酪。这可都是夏尔人爱吃的家常菜,口味也很道地,足以让山姆放下最后的戒心。(其实在喝了啤酒之后,山姆的戒心就融化了一大半)
店主又盘桓了片刻,最后向客人们告退。“如果诸位用完餐之后,可以到我们大厅去找找乐子,”他站在门口说。“或者也可以直接上床歇息。如果你们想放松一下的话,大伙会很欢迎你们的。我们很少遇到‘外来客’─啊!抱歉,我应该说是夏尔来的旅客。我们很想要听听那里的消息,或是任何你想到的故事和歌谣。当然,一切还是以你们的想法为主!如果需要什么东西,只管摇铃!”
他们这顿饭吃的十分尽兴(四个人足足埋头苦干了四、五十分钟),酒足饭饱之后,除了梅里之外的所有人都决定到大厅去逛逛。梅里觉得那边太挤了。“我想还是坐在炉火前安静的休息一下,或许等下再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不要玩的太夸张,千万别忘记,你们可是隐姓埋名的在躲避追兵,这里离夏尔可没有多远哪!”
“好啦!”皮聘说。“管好你自己就好啦!别迷路了,别忘记待在屋里比较安全啊!”
店主口中的“大伙”都待在旅店内的大厅中。在佛罗多的眼睛适应了大厅的照明之后,这才发现所谓的大伙真是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大厅里面的照明主要是来自壁炉中刺眼的熊熊火焰,因为天花板上的油灯一半被自己的油烟所遮蔽。巴力曼·奶油伯站在壁炉边,正在和几名矮人和几个外表怪异的人类谈话。附近的长凳上坐着各式各样的客人:布理的人类、一群当地的哈比人(正坐在一起交头接耳),几名矮人;远方的阴暗角落还有几个模糊的身影悄悄的坐着。
夏尔来的哈比人一走近大厅,当地人就热情的欢迎他们。其他的陌生人,特别是那些从绿大道上出现的家伙,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们。店主向佛罗多一行人介绍当地的老主顾;不过,他连珠炮似的说话方式让哈比人手足无措,勉强听清楚了许多名字,却搞不太清楚谁是谁。布理的人类名字似乎都和植物有关(对夏尔的客人来说有些奇怪),像是灯心草、羊蹄甲、石南叶、苹果花、蓟草、羊齿蕨。有些哈比人取的名字也朝这个方向走,像是小麦草这个名字就很普遍。不过,大多数哈比人的名字是和地形景物有关,像是河岸、獾屋、长洞、沙丘、隧道等等;这些在夏尔也是常见的名字。刚巧这里也有几个从史戴多来的山下家人;他们觉得只要姓相同,八成有些沾亲带故。因此,他们就把佛罗多当成失联已久的远亲来对待。
事实上,布理的哈比人不只友善,更是喜欢追根究底。佛罗多很快就发现他一定得解释一下此行的目的才行。他编了个自己对历史和地理有兴趣的理由(一听到这两个字,听众就开始猛点头;其实布理的方言里面几乎完全用不到这两门学问),因此需要四处考察。他说他正考虑要写本书(大伙都十分吃惊),他和朋友想要收集一些关于夏尔之外的哈比居民的资料,而且他自己对东边区域的情形特别感兴趣。
一听见这句话,大伙就争先恐后的插嘴。如果佛罗多真的想要写本书,而他又带了十几个耳朵的话;那他在前几分钟就可以收集到四五个章节的资料。就样还不够,他还被硬灌了一大堆的名字,众人更好心的推荐他向“这里的老巴”打听消息。在热络一阵子之后,由于佛罗多并没有表现出当场写作的欲望,因此一干哈比人们又开始打听夏尔的消息。佛罗多不太想多谈,最后只得孤身坐在角落发呆,顺便趁机打量一下四周的情形。
人类和矮人们多半都在讨论最近发生的大事,这些噩耗佛罗多早就十分熟悉。南方十分动汤不安,听起来那些在绿大道上赶路的人类想要找个可以不受干扰的地方住下。布理的居民十分同情他们,但很明显的还没准备好要在这小地方挤下许多的陌生人。旅客中有名眯眯眼的丑男预言未来会有更多的人往北走。“如果没人安置他们,他们会自己想办法。他们和其他人一样有权讨生活,”他大声说。当地的居民似乎不太高兴。
哈比人对这不太关心,因为目前的事态还是和他们没有多少关连。大家伙又不可能和哈比人抢山洞住。所以,他们还是对山姆和皮聘比较感兴趣。
这两个家伙现在高谈阔论,描述着夏尔目前的情形。皮聘生动描述米丘窟市政洞屋顶塌陷的情形,搏得哄堂大笑。米丘窟的市长威尔·小脚是夏尔西区最肥的家伙,被埋在一大团的石灰底下。当他被救出来的时候,看起来活脱脱是颗沾满面粉的大水饺。不过,也有几个问题让佛罗多感到不安。几个去过夏尔的布理人想要知道山下一家人在夏尔住在哪里,都和哪些人来往。
正当佛罗多想要编个理由打断同伴的高谈阔论时,他突然间注意到墙边的阴影下坐着一个看来饱经风霜的怪人,也同样注意着哈比人的谈话。他面前搁着一个大杯子,边抽着一根弯曲的烟斗。他翘着一双脚好整以暇的享受这一切。这人脚上穿着十分合身的长统软皮靴;不过,看的出来这靴子经历了不少旅程,上面还沾满了泥巴。即使在闷热的室内,他还是披着一件沾满旅尘的厚重绿斗篷,兜帽依旧遮住他大部分的面孔。不过,当他打量这些哈比人时,兜帽下的双眼发出慑人的精光。
“那是谁?”佛罗多抓到机会就对奶油伯先生耳语道。“你好像没有对我介绍过他。”
“他?”店主也同样压低声音,不动声色的瞟了那人一眼。“我跟他不熟。他属于那些喜欢到处流浪的人类,我们这里称呼他们为游侠。他不多话,不过,当他有心时,往往可以告诉我们以前从没听过的故事。他会失踪好几个月,甚至一年,然后又再度出现。去年春天他经常进进出出,但我有好一段时间没有看见他了。我从没听他提起过自己的名字:但我们这里都叫他神行客。他那双长腿步伐神速,不过,他也从来不跟人说为何总是如此行色匆匆。但布理这一带的俗语都是‘不去管东边和西边的闲事’,这句话指的就是夏尔人和这些游侠们。你怎么也刚好问到他。”话还没说完,奶油伯就被叫去添酒,佛罗多没机会问清楚他是什么意思。
佛罗多发现这个叫神行客的家伙也正在看着他,彷佛已经猜到他和店主之间的对话。同时,他挥挥手,点点头,示意佛罗多坐到他旁边去。当佛罗多靠近时,他脱下了兜帽;露出一头渗灰的黑色乱发。他拥有一张苍白、严肃的面孔,一对灰眸精光逼人。
“我叫神行客,”他低声说。“很高兴认识你--山下先生。希望奶油伯没把你的名字说错。”
“他没错,”佛罗多生硬的说。他在对方锐利眼神的盯视下感到浑身不自在。
“啊,山下先生,”神行客说,“如果我是你,我会想办法让你的年轻朋友们少说点话。美酒、烈火和难得遇见的朋友的确让人十分高兴,但是,这么说吧,这里不是夏尔。最近有些形迹诡异的家伙出没。不过,你可能会认为我没什么资格这样说,”他笑了笑。“而且,最近布理还有比之前提到的更奇怪的来客经过,”他看着佛罗多的表情,继续道。
佛罗多回瞪着他,但什么也没说。神行客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的注意力似乎突然间转移到皮聘的身上。佛罗多这才吃惊的发现,这个口风不紧的图克家人,在之前的故事大获好评之后,现在竟然开始描述起比尔博欢送派对上的糗事。他已经开始模仿那段演说,就快要说到神秘消失的那段结尾。
佛罗多觉得有些恼怒。当然,这对于大多数的当地人来说只是个河对岸怪人怪事的好笑故事;但是,有些见闻广博的当地人(像是奶油伯),可能听过很久以前有关比尔博消失的传言。他们很可能会连带想起巴金斯这个姓氏;万一最近刚好有人打听过这个名字,岂不更糟糕!
佛罗多思索着,不知道该怎么做。皮聘很明显已经得意忘形,忘记自己身处的危险。佛罗多很担心他甚至会一不小心提到魔戒;这就会是场大灾难了。
“你最好赶快想点办法!”神行客对他耳语道。
佛罗多立刻跳到桌上,开始大声说话。皮聘的听众此时有些分心。有些哈比人看着佛罗多,边大笑着拍手,认为山下先生这回酒喝的太多了。
佛罗多觉得这场面很尴尬,开始不由自主的玩弄起口袋中的东西。(这也是他每次演讲时必有的小动作)。他摸到了挂在练子上的魔戒,突然间有股欲望想要戴上魔戒,躲开这尴尬的状况。不知为何,这想法似乎是来自于房间中的某人或是某物。他决心抵抗这诱惑,紧紧的握住魔戒,彷佛担心它会从口袋中逃走,造成破坏。无论如何,这对他的灵感一点都没有帮助。他只能想到几句夏尔人常用的场面话先混过去:“我们很高兴能够受到诸位如此慷慨的款待,在下斗胆希望这次的拜访能够让夏尔和布理之间的关系更为紧密;”他迟疑了一下,干咳几声。
房间内每个人都看着他。“来首歌吧!”一名哈比人大喊着。“唱歌!唱歌!”其他人也都跟着起哄。“来吧!老大,唱首我们从来没听过的歌!”
佛罗多张口结舌的呆立当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突然间想起一首比尔博很自豪的瞎掰歌(多半是因为歌词是他亲自出马胡诌的)。那是一首有关旅店的歌,也可能因为这样,佛罗多才会在这时候想起这首歌。底下就是这首歌的全文,至今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它完整的歌词。
从前有座温馨小旅店
座落在那灰色山丘下,
他们酿的啤酒又醇又凉,
吸引了那人离开月亮
大口把那啤酒灌下。
马夫养了只醉猫
会弹那五弦小提琴;
弓弦拼命猛拉,
音符也跟着上上下下的猛炸,
差点拉断那提琴。
店主养了只小狗
超爱聆听那笑话;
如果客人欢声雷动,
它的小耳就会轻轻抽动,
笑到全身快要融化。
他们还养了只大角母牛
骄傲的好像皇后;
音乐对她就像美酒,
可以让她尾巴摇的很久
在草地上跳舞跳个够。
啊喔!那成排的银盘
还有那如山的银匙!
还有专属周日的餐具,
大家会在周六下午小心的洗去
那沾染污点的银匙。
月亮上的来客正快乐的狂饮,
醉猫开始咪喵;
桌上的碟子和汤匙也在乱跳,
花园中的母牛发疯似的乱跃,
小狗也追着尾巴嚎叫。
月亮上的来客再干一杯,
一家伙滚到椅子下去,
他作着麦酒的美梦,
直到天色星辰消融,
曙光也跟着凝聚。
马夫于是对醉猫说:
“看那月亮上的白马,
正在着急的踱步嘶叫;
但他们的主人却只是大醉睡觉,
太阳很快就要出马!”
于是那猫儿在琴上拉起了杀猪歌儿,
刺耳的可以唤醒那死去的人儿;
他拼命的又拉又唱,
店主也摇着那人掌管的月亮:
“三点多啦!”每个字都声声入耳。
他们将那人抱上山顶
将他打包送回月亮,
他的骏马在空中急驰,
母牛也模仿驯鹿在地面奔驰,
碟子则是撞上了汤匙王。
提琴的杀猪声越来越快,
狗儿也开始扯开嗓子大吼,
母牛和骏马抬头望天,
客人也都跳下床边
在房间里怕的发抖。
当的一声琴弦断裂!
母牛一跳飞上月亮,
小狗笑的满地打滚,
周六用的碟子开始狂奔
周日的银汤匙也毫不相让。
圆圆的月亮滚到山后,
太阳也跟着探出头来。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因为她浑然以为现在已经天亮(注一)
众人却纷纷回床撒赖!
大伙纷纷热烈的鼓掌。佛罗多的声音很棒,这首歌更让他们想到很多有趣的景象。“老板到哪去啦?”他们齐声大喊。“他一定得听听这个。马夫包伯一定得知道他的猫可以拉琴,而我们还可以快乐的跳舞。”他们又叫了更多的麦酒,开始扯开喉咙大喊:“老大,再让我们听一次!来嘛!再唱一次!”
他们又逼着佛罗多喝了杯酒,再开始献唱。这次很多人跟着一起唱和,因为曲调是从别的歌谣改编过来的,而歌词也都很好记。现在轮到佛罗多得意忘形了。他在桌面上跳着,当他第二次唱到“母牛一跳飞上月亮时”,他也跟着奋力一跃。很明显太过激动了,因为这一跃的后果是让他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摔在一大堆杯子上,又滑了一跤轰的一声滚到地上!听众全都开怀大笑,随即气氛一变,众人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歌手竟然凭空消失了!他彷佛跌进隐形的地洞内,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不见了。
当地的哈比人手足无措的看着,最后才齐声呼喊巴力曼赶快过来。一时间所有人都离皮聘和山姆远远的,每个人都不安的用眼角瞄着他们。很显然大家现在都以为这伙人是和一位力量和目的都不明的法师一起旅行。不过,在纷乱的人群中有一名黑皮肤的布理人露出早知如此的冷笑,让他们感到极为不安。不久之后他就趁乱溜出大门,身后跟着那个小眼睛的南方人。这两个家伙整晚都不停鬼鬼祟祟的交头接耳。看门人哈利也紧跟着两人跑出店外。
佛罗多觉得自己真是蠢的无以复加。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爬到躲在黑暗角落、不动声色的神行客身边。佛罗多靠着墙壁,取下魔戒。他根本不知道魔戒怎么会套上他的手指。他只能推测多半是自己在唱歌的时候,手习惯性的在口袋里乱摸,而他快摔倒的时候一紧张就不小心套上了魔戒。佛罗多沉思了片刻,怀疑这是不是魔戒在搞鬼。它似乎是回应这房间中的某股意志,要揭穿自己所在的位置。他对于刚刚溜出门的那些家伙感到很担心。
“搞什么鬼?”当他解除隐形之后,神行客逼问道。“你在干什么?这比你大嘴巴的朋友还要糟糕几百倍!你就是得跳进麻烦堆里面!哼,或者我该说是把手指插进麻烦堆里面?”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佛罗多警觉的回答。
“不,你懂的,”神行客回答;“但我们最好还是等到这一切先平静下来再说。到那时,如果你有空的话,我想要和你单独谈谈,好吗?‘巴金斯先生’!”
“要做什么?”佛罗多假装没听见对方提到自己的真名。
“对我们两人都很重要的事情,”神行客直视着佛罗多的双眼。“你可能会知道一些对你有利的情报。”
“很好,”佛罗多试着装出漠不关心的态度。“我等下再和你谈谈。”
※ ※ ※
同时,壁炉边有一群人开始激烈的争论。奶油伯先生走了进来,试图搞清楚大家倒底在吵些什么东西。
“奶油伯先生,我看到他--”一名哈比人说,“或者应该说是没看到他,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他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你搞错了吧,小麦草先生!”店老板露出一脸困惑的表情。
“我才没搞错!”叫做小麦草的家伙回答道。“我亲眼见到,千真万确。”
“一定有些误会,”奶油伯摇头道。“山下先生实在不太可能就这么消失在这拥挤的店里面。”
“不然他会到哪里去?”几个声音一起质问道。
“我怎么会知道?只要他明早愿意付钱,谁管他今晚去哪里?来,这位图克先生就没有消失啊。”
“哼,我知道自己看到什么,更确定自己没看到什么,”小麦草先生依旧倔强的说。
“我说一定有误会啦,”奶油伯拿起托盘,开始收拾破碎的餐具。
“没错,你们真的搞错啦!”佛罗多大喊道。“我才没有消失哪!我不就在这里!我刚刚只是跑来和神行客聊天而已。”
他大踏步的走到壁炉前,但大多数的客人都退了开来,甚至露出比之前还要害怕的表情。他们对他的说明一点也不放心:怎么可能有人一摔落地马上可以飞快的爬开?大多数的哈比人和人类都一哄而散,没有心情再继续找乐子。还有几个人瞪了佛罗多一眼,口中喃喃自语的离开了。矮人们和其它几名形迹怪异的人类向店主告退,对佛罗多和同伴们却没有多加理会。不久之后,整个大厅就只剩下神行客默默的坐在角落。
奶油伯一点也没生气的样子。因为,经验老道的他立刻就看出来,在今晚的神秘事件发生之后,未来有很多晚上他这里都会高朋满座,直到大家厌倦了这次事件为止。“山下先生,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他问道。“把我的客人吓跑,还藉着表演特技打破了我的餐具!”
“替你惹了这么多麻烦实在很抱歉,”佛罗多说。“我向你保证我不是故意的。这完全是个意外。”
“好吧,山下先生!如果你将来还想要表演特技或是魔术什么的,最好先警告大家,而且还要跟我说一声。我们这一带对于任何不寻常的事情都很小心哪。我们都是老实人,如果你了解我的意思,不可能随随便便就习惯这种怪事。”
“奶油伯先生,我保证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我想我还是赶快去睡觉吧。我们明天一早就动身。明早八点可以把我们的马儿准备好吗?”
“好极了!山下先生,在你离开之前,我想私底下和你谈谈。我刚刚才想起来有些事情要跟你说。希望你别误会。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之后,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到您房间去。”
“当然没问题!”佛罗多表面上这样说,一颗心却往下沉。不知道在他就寝之前还有多少人要跟他私下谈谈,也不知道他会知道多少惊人的消息。难道这些人都联合起来想要对付他吗?对他来说,现在连奶油伯那张胖脸似乎都隐藏着许多的阴谋。
※ ※ ※
注一:精灵和哈比人都以“她”来称呼太阳。
第十节 神行客
佛罗多,皮聘和山姆一起回到了之前的起居室。这里一片黑暗,梅里不在这里,壁炉里的火也快灭了。在他们丢进几捆柴火,把火弄旺之后,这才发现神行客悄无声息的跟着他们走了进来,现在竟然舒舒服服地坐在门边的椅子上!
“你好!”皮聘说。“您是哪位?有什么需要吗?”
“我叫神行客,”他回答道,“虽然他可能已经忘记了,但之前你的朋友答应要和我谈谈。”
“我记得你说我可能会听到一些对我有利的情报,”佛罗多说。“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有几个情报,”神行客回答。“但是,这是有代价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佛罗多反问道。
“别太紧张!我的意思是: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消息,给你一些忠告;但我有个要求。”
“是什么要求呢?”佛罗多说。他怀疑自己已经陷入了恶棍的勒索中,同时不安的想到身上并没有带很多钱。那一点钱根本无法满足一般市井无赖的胃口,而他也不能将这些钱拱手让人。
“别担心,你一定负担的起,”神行客微笑着说,彷佛他已经猜到佛罗多的想法。“你必须带我同行,直到我决定要离开为止。”
“喔,是吗!”佛罗多有些惊讶的回答,但并不觉得比较放心。“即使我想要有人和我们同行,在我对你了解更多之前,我也不可能答应这件事情。”
“很好!”神行客翘起脚,舒服的躺回椅子内。“你头脑终于清醒了些,这对大家都好。之前你实在太不小心了!很好!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情报,让你决定怎样来报答我。等你听完之后,可能反而会求我和你们一起走。”
“那就说吧!”佛罗多回答。“你知道些什么?”
“太多了,太多不好的消息了,”神行客阴郁的说。“至于有关你的部分--”他猛然起身,拉开门,往四周窥探。最后,他小心的关上门,坐回椅子上。“我听力很好,”他压低声音继续说。“虽然我没办法凭空消失,但我在野外狩猎的经验可以让我在必要的时候不会被人发现。今天傍晚,我正好在布理西边大道围篱旁,那时四名哈比人正好走出古墓岗一带。我应该不需要重复他们对庞巴迪或是彼此之间的交谈,但有件事让我很感兴趣:‘千万别忘记,’其中一个人说。‘绝对不可以提起巴金斯这个名字。如果有人问起,我是山下先生。’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一路跟随他们到这里来。我紧跟在他们之后溜进村内。或许巴金斯先生有很好的理由隐姓埋名;但就算这样,我也必须建议他和他的朋友们更加小心。”
“我不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会在布理这么引人注意,”佛罗多愤怒的说,“我还想要知道你为什么会感兴趣。或许神行客先生有很好的理由四处打探;但就算这样,我也必须建议他好好解释。”
“好答案!”神行客笑着说。“不过,我的解释很简单。我正在找一个名叫佛罗多·巴金斯的哈比人。我想要尽快找到他。我听说他秘密的离开了夏尔,这件事情让我和朋友们觉得很关切。”
“等等,别误会!”一看到佛罗多突然站起身,山姆也跟着皱眉跳起,神行客连忙说道。“我会比你们更小心保守这个秘密的。千万小心!”他靠向前,看着每个人。“留心每道阴影!”他压低声音说。“这几天有黑骑士经过布理。他们说星期一的时候有名黑骑士从绿大道过来,而稍晚的时候另一名则是从绿大道往南走。”
众人一片沉默。最后,佛罗多对皮聘和山姆说:“看到管理员打量我们的样子时我就该猜到了,”他说。“店老板似乎也听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会要我们和大家一起同乐?我们又为什么在应该保持低调的时候做出这种傻事?”
“本来不会这样的,”神行客说。“我本来可以阻止你们跑去饮酒作乐;但是店主不愿意让我见你们,也不愿意帮我传口信。”
“你觉得他会不会--”佛罗多正准备进一步追问。
“不,我不觉得奶油伯有什么恶意。他只是不喜欢我这种外貌的亡命之徒罢了。”佛罗多困惑的看着他。“你看,我是不是有些潦倒?”神行客露出嘲弄的笑容,眼中闪动着诡异的光芒。“不过,我希望将来有机会让你们多了解一些。到时候,我还希望你可以解释你唱完歌之后为什么要那样做。因为那次愚行--”
“那完全是意外!”佛罗多打断他的话声。
“是吗?”神行客说。“就算是意外好了,那也是让你们陷入危机的意外。”
“也不会比现在危险多少,”佛罗多说。“我见过那些跟踪我的骑士;他们现在似乎跟丢了,已经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千万别小看他们!”神行客不以为然的说。“他们会回来的。而且还有更多骑士会出现。还有其他人。我知道总共有多少名骑士,我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他停了片刻,露出冰冷、坚决的眼神。“布理也有些人是不能信任的,”他继续说道。“举例来说,比利·羊齿蕨这个家伙就恶名在外,经常会有些形迹可疑的人去他家拜访。你应该也注意到客人之中有这个家伙了吧:他是个有着邪恶笑容的黑皮肤男子。他和其中一名从南方来的陌生人似乎很熟稔,两人在你的‘意外’之后一起悄悄的离开。那些南方人并不是每个都很单纯的,至于比利这个家伙,为了赚钱他什么都肯卖,他甚至也会毫无理由的单纯作弄人。”
“比利会卖什么东西?我所发生的意外又和他有什么关系?”佛罗多依旧假装听不懂神行客的暗示。
“当然是有关你的消息,”神行客回答。“你刚刚的表现会让某些人很感兴趣。在知道确实的情形之后,你是不是用本名根本不重要了。根据我的推测,他们在明天之前应该就会收到有关你的消息。这样够了吗?接下来你就看着办吧,要不要让我当你们的向导都随你。我对夏尔到迷雾山脉一带都很熟悉,因为我在这边流浪了许多年。我的实际年龄比我的外貌大得多,我应该可以派上用场的。过了今晚之后你们就不能够再走大路了,那些骑士一定会日夜不休的看守着所有的道路。或许你来得及离开布理,只要太阳还没下山,你还可以继续往前走;但你再逃也逃不了多远。他们会在荒野对你动手,让你求助无门。你想要让他们找到你们吗?他们是股无比恐怖的力量!”
哈比人看着他,惊讶的发现他脸色苍白,双手紧握着扶手,彷佛十分痛苦一般。房间笼罩在一片死寂中,火光也慢慢变微弱。他就这么楞楞的坐着,彷佛看着遥远过去的回忆,或是倾听着夜色中的动静。
“啊,”片刻之后他揉着眉心说道,“我想我对这些追兵知道的比你们多。你很害怕他们,但等知道真相之后会更害怕的。如果可以的话,明天你们一定得走。我可以带你们取道无人知晓的小路。你们愿意接受我的帮助吗?”
众人陷入沉默。佛罗多没有回答,他的脑中充满了困惑和恐惧。山姆皱着眉头,看着主人,最后终于说道:
“佛罗多先生,请容我说句话。我认为不可以!这位神行客先生警告我们,要我们小心一点,这点我同意。最好就从他开始。他是在荒野中漫游的家伙,这些家伙一向风评很差。他的确知道一些东西,多到让我不放心。但是,这也不代表我们就应该照他的说法,让他带我们到求助无门的荒野中去。”
皮聘沉吟着,看来相当不安。神行客没有回答山姆的质疑,只是用锐利的眼神看着佛罗多。佛罗多注意到对方的表情,刻意避开他的目光。“不,”他慢慢的说。“我还不同意。我认为……我认为你真实的身份并不像你的外表一样。你一开始的口音像是布理人,但后来你的腔调也改变了。山姆说的没错:我不明白你既然警告我们要小心,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们信任你?你为什么要伪装身份?你究竟是谁。你对于魔─对于我的目的又知道多少?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果然已经学到了教训,”神行客苦笑道。“但小心和举棋不定是两码子事。你们绝对无法凭藉自己的力量赶到瑞文戴尔,信任我是你们唯一的希望。你们必须要下定决心。如果这可以协助你们做出决定,我愿意回答你们的问题。但是,如果你们不信任我,又怎么可能相信我的说法?即使如此,我还是─”
就在此刻,门上传来了敲门声。奶油伯先生带着蜡烛走了进来,诺伯则是捧着几罐热水。神行客立即退到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去。
“我是来和诸位道晚安的,”店主将蜡烛放在桌上道。“诺伯!把水拿进来!”他走进来,关上门。
“是这样的,”他有些迟疑,有些尴尬的说。“如果造成什么不便,我真的很抱歉。可是有许多事情就这么一个接一个的出现,而您也知道,我是个大忙人。幸好,这周的许多事情刚好唤醒了我的回忆,希望这不算太晚。你知道吗,有人请我留意来自夏尔的哈比人,特别是一个叫作巴金斯的哈比人。”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佛罗多说。
“啊!您当然知道的,”老板体谅的说。“我不会出卖您的,但是,那个人告诉我这位巴金斯先生会使用山下这个假名。请恕我冒昧,但对方给我的描述和您确实十分符合。”
“是吗?我们来听听看吧!”佛罗多有些欲盖弥彰的插嘴说道。
“‘他是个红脸颊的小矮个子,’”奶油伯先生严肃的说。皮聘掩嘴窃笑,但山姆看来似乎不太高兴。“‘老巴,由于大多数的哈比人看起来都是这个样子,所以这可能帮不上太多忙,’他这样对我说,”奶油伯先生瞪了皮聘一眼。“‘但这个家伙比一般哈比人要高,长的也很漂亮,而他下巴上有个凹陷。他是个活力充沛、双眼有神的家伙。’抱歉,这是他说的,不是我。”
“他说的?他是谁?”佛罗多急切的问。
“啊!您应该也认识甘道夫吧。他们说他是个巫师,但不管是不是,他都是我的好朋友。可是,下次见面的时候不知道他会不会把我当朋友看了:他可能会把我所有的麦酒变酸,或是把我变成块木柴。他的个性一向有点急躁。唉,覆水难收,多说无益啊。”
“咦?你到底做了什么?”佛罗多对奶油伯吞吞吐吐的态度感到十分不耐烦。
“我刚说到哪里?”老板弹弹手指说,“啊!对了!刚刚提到甘道夫。三个月之前,他门也不敲的走进我房间。‘老巴’,他说,‘我一早就要走了。你愿意帮我个忙吗?’‘尽管说吧!’我说。‘我很赶,’他说,‘没时间自己做,但我想要送个消息到夏尔去。你能找到可靠的人送过去吗?’‘没问题,’我说。‘那就明天,或者后天。还是明天好了,’他说,然后他就递给我一封信。”
“地址写的很清楚,”奶油伯先生从口袋中掏出信来,自豪的一字一字念出来(他对于自己识字这回事一直感到很骄傲):“夏尔,哈比屯,袋底洞,佛罗多·巴金斯先生。”
“这是甘道夫给我的信!”佛罗多大喊。
“啊!”奶油伯说。“那你的本名是巴金斯罗?”
“没错,”佛罗多说,“你最好赶快把信给我,告诉我你为什么没把它寄出去!我想你花了这么久时间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吧。”
可怜的老奶油伯看来十分无辜。“你说的对,先生,”他说,“我必须向您致歉。我很担心如果造成了什么伤害,甘道夫会怎么说。我不是刻意要把它收起来的,我是为了安全。然后第二天我找不到人愿意去夏尔,第三天也是一样;而我自己的伙计又都走不开。事情就这么一件接一件的出现,让我完全忘记了这事情。我真的忙昏头了。如果我能够补偿您,您只需要开口就好。”
“就算不因为这封信,我也对甘道夫做了保证。‘老巴,’他对我说,‘我的这个朋友是从夏尔来的。过不久之后他可能就会和别人一起出现。他会自称为山下先生。不要忘记!但你也不要多事问他问题。如果我没有和他一起出现,他可能遇上了麻烦,会需要帮助。尽可能帮助他,我会很感激的,’。现在你来了,看来麻烦也不会太远了。”
“你是什么意思?”佛罗多问。
“有一些黑漆漆的家伙,”店老板压低声音说。“他们也在找姓巴金斯的旅客;如果这家伙是好人,我就是哈比人啦!那天是星期一,所有的狗都在狂吠,母鹅拼命乱叫。我说这实在太怪异了。诺伯告诉我有两个黑骑士到门口来打听巴金斯的下落。诺伯都快吓晕了。我把那些黑家伙赶走了,用力把门关上。据说他们从这边到阿契特都问同样的问题。还有那个游侠神行客。他在你们吃晚餐时想要闯进来。”
“没错!”神行客突然间走了出来。“巴力曼,如果当时你让他进来,会省掉很多麻烦的。”
店主吓的跳了起来。“是你!”他大喊。“你老是神出鬼没。你现在要干什么?”
“是我让他进来的,”佛罗多说。“他来这边想帮我们。”
“好吧,或许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奶油伯先生怀疑的打量着神行客。“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和游侠混在一起。”
“那你会和谁混在一起?”神行客问道。“难道要和一个只因为人们每天大喊他名字才会记得的胖老板一起乱跑?他们不能永远待在这间旅店,更不能回家去。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愿意和他们一起,阻挡那些黑骑士吗?”
“我?要我离开布理!就算再多钱也办不到,”奶油伯这次看来真的很害怕。“山下先生,你可以在这边待一阵子,等事情平静过后再走。这些状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些骑士在找什么?他们又是从哪里来的?”
“很抱歉,我没办法解释一切,”佛罗多回答。“我又累又烦恼,而且这说来话长。但是,如果你想要帮忙我,我得先警告你,只要我待在这里,你就和我一样危险。至于那些黑骑士,我也不太确定,但是我担心他们是来自--”
“他们来自魔多,”神行客压低声音说。“巴力曼,他们来自魔多,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天哪!”奶油伯脸色变得死白,他显然是听过这个地方。“这是我这辈子在布理听过最糟糕的消息了。”
“没错,”佛罗多说。“你还愿意帮忙吗?”
“愿意,”奶油伯说,“我当然愿意。虽然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帮忙对付,对付─”他说不出话来了。
“对付东方的魔影,”神行客静静的说。“巴力曼,你能帮的忙不多,但任何一个小忙都是必要的。你今晚可以继续让山下先生用这个名字住在这里,在他走远之前,别想起巴金斯这个名字。”
“我会照做的,”奶油伯说。“可是,我担心他们不用我的帮忙就会知道他在这里。巴金斯先生今晚恐怕太引人注意了些。巴金斯先生突然的消失可能在午夜以前就会传遍布理。连我们家的诺伯都开始用那颗小脑袋乱猜,更别说布理还有些聪明人了。”
“好吧,我们只能希望黑骑士不会这么快回来,”佛罗多说。
“我也这么希望,”奶油伯说。“不过不管他们是什么来头,都不会这么轻易就闯进跃马旅店的。你到明天早上之前都不用担心,诺伯一个字都不会说。只要我还站的住,就不会有黑衣人踏进门内一步。我和伙计们今天晚上都会守夜,你们最好趁机休息一下。”
“不管怎么样,明天天一亮就叫我们起床,”佛罗多说。“我们必须尽可能的早些出发。六点半早餐,麻烦您了。”
“好!我会安排一切,”店主说。“晚安,巴金斯先--喔,山下先生!晚安!天哪!和你们同行的烈酒鹿先生呢?”
“我不知道,”佛罗多突然间觉得有些紧张。他们把梅里给抛到脑后去了,现在已经快深夜了。“他可能出去了吧。他有说过要去呼吸新鲜空气什么的。”
“唉,看来你们这群人的确需要额外提防,大家好像都在放假一样!”奶油伯说。“我得赶快把门闩上,到时再让你朋友进来。我还是派诺伯去找你朋友比较好。大家晚安!”最后,奶油伯终于走出房门;临走之前,他还是用猜疑的眼光看了神行客一眼,摇摇头。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可以了吗?”神行客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读信?”佛罗多在开信之前,仔细打量着上面的封蜡。它看起来的确是甘道夫的没错。里面的内容则是用甘道夫那手有力而优雅的字体写着:
布理,跃马旅店,夏恳一四一八年,年中之日。
亲爱的佛罗多:
我在这里收到了一些坏消息,得要立刻离开。你最好也赶快离开袋底洞,最晚在七月底之前离开那里。我会尽快赶回来,如果我发现你已经走了,我会紧跟在后。如果你经过布理,最好留个口信给我。你可以信任这里的店主。(奶油伯)你可能会遇见我在路上结交的一位朋友:他是个瘦高、皮肤黝黑的人类,有些人叫他神行客。他知道我们的计划,会尽力帮助你。不要耽搁,直接前往瑞文戴尔。希望我们会在那边再度碰面。如果我没有出现,爱隆会指引你的。
甘道夫匆笔
注:不管为了什么原因,绝对不要再使用它!晚上也不要赶路!
注二:请确认对方是真正的神行客。路上有很多形迹可疑的人。他的真名叫作亚拉冈。
精光闪耀非真金,
四海云游未迷踪;
古而弥坚生不息,
根深怎畏浸霜冰。
百劫火炼将苏生,
光华四射破暗喑。
断折圣剑重铸日,
无冕王者再为皇。
注三:我希望奶油伯会照约定寄出这封信。但是这家伙的记忆不牢靠,有时脑袋里面真的就像装奶油一样。如果他忘记了,我会好好对付他的。再会了!
佛罗多将信的内容喃喃念给自己听,然后把信递给皮聘和山姆。“这回老奶油伯真的把事情搞砸了!”他说。“甘道夫真该好好对付他。如果我当时立刻收到这封信,现在搞不好都已经安全的在瑞文戴尔休息了。但甘道夫会不会有事啊?他的口气听来好像遇到了极大的危险。”
“他已经为了同一个目标出生入死许多年了,”神行者回答。
佛罗多转过身,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思索着甘道夫的第二个附注。“你为什么没有立刻告诉我你是甘道夫的朋友?”他问道。“这会省下很多时间的。”
“会吗?如果没有这封信,你们会相信我吗?”神行客说。“我对这信一无所知。我只知道如果要帮助你,必须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说服你。不论如何,我也不准备立刻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我得要先了解你,然后确认你的身份才行。魔王在之前曾经对我设下过很多陷阱。我一下定决心之后,就准备回答你提出的一切问题。不过,我必须承认,”他露出诡异的笑容,“我希望你和我同行的理由其实有些自私。被猎杀的人往往厌倦了提心吊胆,渴望友谊相伴。嘿嘿,我想我的外表恐怕让人难以亲近吧。”
“的确,至少第一眼是这样的,”皮聘在读完甘道夫的信件之后笑着说。“帅哥就是帅哥,我们在夏尔是这么说的。如果我们翻山越岭很多天,看起来恐怕也会和你差不了多少。”
“要看起来像是神行客,你可能要花上好几天、甚至是几周、几年的时间在荒野漫游才行。”他回答。“除非你看起来比外表坚强许多,否则会先送命。”
皮聘收起了笑脸,但山姆并不觉得受到威胁,依旧怀疑的看着神行客。“我们怎么知道你是甘道夫所说的神行客?”他质疑道。“在我们收到这封信之前你从来没提到甘道夫。就我看来,你可能只是个冒充的间谍,想要骗我们和你一起上路。你可能干掉了真正的神行客,穿走他的衣服。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是神行客?”
“你真是个顽固的家伙,”神行客回答道,“山姆·詹吉,恐怕我只能这样回答你。如果我杀了真正的神行客,我也可以杀了你。我也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你早就倒下了。如果我要的是魔戒,我现在就可以得到它!”
他猛然站起身,忽然间身形似乎放大了好几倍。他的眼中闪动着拥有无比气魄和霸气的光芒。他掀开斗篷,将手放到腰间刻意隐匿的剑柄上。众人动也不敢动。山姆张大了嘴,傻傻的看着他。
“幸好,我是真正的神行客,”他低下头,表情被突如其来的笑容所软化。“我是亚拉松之子亚拉冈。为了拯救你们,我将不惜牺牲性命。”
※ ※ ※
众人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最后,佛罗多才迟疑的说。“我在收到信之前就相信你是朋友了,”他说,“至少我希望是这样。今天晚上你已经让我受惊很多次,但都不像是魔王的爪牙会做的事情。我想,他的间谍看起来应该更善良,感觉起来却更邪气逼人;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我明白,”神行客笑着说。“你是指我看起来很邪恶,感觉起来却很善良。对吧?‘精光闪耀非真金,四海云游未迷踪。’”
“那么这些诗句描述的就是你罗?”佛罗多问道。“我看不懂这些诗句的内容。可是,如果你没有看过甘道夫的信,又怎么会知道里面有这两句诗?”
“我其实并不知道,”他回答道。“我是亚拉冈,这些诗句和这个名字是密不可分的。”他拔出剑,众人这才发现那柄剑的确断在剑柄以下一尺的地方。“没什么用,对吧,山姆?”神行客说。“但它重铸的时机就快到了。”
山姆一言不发。
“好啦,”神行客说,“在山姆的同意之下,我们就这样决定了。由神行客担任诸位的向导。我们明天恐怕会很辛苦。即使我们可以不受阻碍的离开布理,但我们绝无法不被人发现。我会尽量试着甩掉追兵。除了大路之外,我知道有几条别的路可以离开布理。一旦我们摆脱了追兵,我们就立刻前往风云顶。”
“风云顶?”山姆问。“那是啥?”
“那是座山丘,就在大路北边不远的地方。从这边往瑞文戴尔大概走半哩路的地方就是了。上面的视野很好,我们应该有机会看清楚周遭的环境。如果甘道夫跟着我们出发,他应该也会到那边去。过了风云顶之后,我们的旅途就会更颠簸,我们得在不同的危险之间作选择。”
“你上次看到甘道夫是什么时候?”佛罗多问。“你知道他在哪里,或是他在干什么吗?”
神行客脸色一沉。“我不知道,”他说。“今年春天时我和他一起往西走。过去几年,当他去别的地方出任务的时候,我就会负责监视夏尔的边境。我们上次见面是今年五月一日,在烈酒河下游的萨恩渡口。他告诉我你们所有的计划都很顺利,你会在九月的最后一周出发前往瑞文戴尔。当我知道他会和你们同行之后,我就离开去办我自己的事了。随后状况有了变化,他似乎听到了什么消息,而我又不在他身边帮忙。”
“这是从我认识他之后,第一次感到忧心。即使他没办法亲自来,也应该想办法通知我。我过了很多天之后才回来,却立刻听到不好的消息。一切有了很大的变化,甘道夫失踪了,这些黑骑士开始出没在附近。是个叫吉尔多的精灵告诉我这些事情的;稍后,他们告诉我你已经离开了老家;但没有你离开雄鹿地的消息。于是,我就开始仔细的注意东方大道上的动静。”
“你认为黑骑士会不会跟--会不会跟甘道夫的失踪有关?”佛罗多问道。
“除了魔王之外,我不知道世间还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他,”神行客说。“先别绝望!甘道夫比你们夏尔人所知的要伟大多了;你们只注意到他的笑话和玩具。不过,把我们牵扯进来的这次事件,将会是他最沉重的负担。”
皮聘打了个哈欠。“对不起,”他说,“可是我好困喔。不管前路如何茫茫又危机重重,我都得要上床了,不然就会在椅子上睡着。那个笨梅里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万一我们还得要出门找他,我可能就要崩溃了。”
就在那一刻,他们听见门轰然关上的声音;接着有脚步声一路朝他们冲来。梅里一马当先的冲进房内,后面跟着诺伯。他慌乱的关上门,气喘吁吁的靠在门上。他快喘不过气来了。在他开口之前,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他:“佛罗多,我看见他们了!我看见他们了!那些黑骑士!”
“黑骑士!”佛罗多大喊着。“在哪里?”
“就在这里,在村子里面。我在房内待了一小时左右。因为你们一直没回来,我就自己出去散步。后来我走回旅店门口,在灯火的范围外看着星光。突然间我打了个寒颤,觉得有什么恐怖的东西靠近了:在路旁的阴影中有道更黑暗的影子,刚好就在灯光照的到的范围外。它一声不响的又溜回黑暗中。附近没有任何的马。”
“它往哪个方向去?”神行客突然插嘴问道。
梅里这才第一次注意到这个陌生人,忍不住吃了一惊。“继续说!”佛罗多道。“他是甘道夫的朋友。我稍后再解释。”
“它似乎是沿着大道往东走,”梅里继续道。“我试着要跟踪它。它的确消失的无影无踪,但我还是绕过去,一路走到街道的最后一栋屋子去。”
神行客惊讶的看着梅里。“你可真勇敢,”他说,“但这种行为太愚蠢了。”
“我不知道,”梅里说,“我觉得这没什么勇敢,也不怎么愚蠢。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我似乎是被吸引过去的。反正,我还是跟着过去了。接着,我在围篱旁边听到了声音。有个人压低声音说话,另一个人则是在耳语,或者说是发出嘶嘶声。我一句话也听不清楚,并且开始浑身发抖,根本无法再靠近。我一害怕就转过身,准备立刻跑回这里,接着有个东西从后面撞上我,我……我就摔倒了。”
“是我发现他的,大人,”诺伯插嘴道。“奶油伯先生派我拿着油灯出去找他。我先走到西门那边,然后又往南门的方向走。就在比尔的屋子前面,我觉得好像看见路上有什么东西。我不敢打包票,但是我觉得似乎是两个人弯腰看着某样东西,正准备把它抱起来。我大喊一声,可是,当我赶到该地的时候,那两个人都不见了,只剩下烈酒鹿先生躺在路边。他似乎睡着了。‘我觉得好像掉进水里面,’当我摇晃他的时候,他这样对我说。他那时真的很奇怪,等到他神智一清醒之后,他就立刻头也不回的往这边跑。”
“恐怕就是这样没错,”梅里说,“其实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做了个记不得的恶梦。我好像碎裂开来,根本记不得是什么抓住了我。”
“我知道,”神行客说。“那是黑骑士的吹息。黑骑士一定是把马匹留在外面,秘密的从南门进来。他们已经去找过比尔了,这下一定知道了所有的消息。那个南方人很有可能也是个间谍。在我们离开布理前可能就会有事情发生。”
“会发生什么事情?”梅里问。“他们会攻击旅店吗?”
“不,我不这么想,”神行客说。“他们还没到齐。而且,这也不是他们的作风。在黑暗和面对孤单的旅人时他们的力量最强大。除非别无选择,或者从伊利雅德到这边的领土全部沦陷,否则他们不会轻易攻击这样一个光亮、挤满人的屋子。但,他们的武器是恐惧,布理已经有人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他们会驱使这些仆人进行邪恶的工作。比尔、那些陌生人,或许还有守门人都是他们的爪牙。他们在周一的时候曾经和西门的哈利谈过话。我那时正监视着他们。他们离开的时候,那家伙脸色死白,浑身发抖。”
“现在似乎是四面楚歌,”佛罗多说。“我们该怎么办?”
“留在这里,不要回你们的房间!他们一定会找到你们住的地方。哈比人的房间一定会有朝北的窗子,高度也很靠近地面。我们必须都留在这里,把门窗紧闭。诺伯和我会先去把你们的行李拿来。”
在神行客离开之后,佛罗多很快的对梅里简述了从晚餐之后发生的事情。当梅里还在阅读甘道夫的书信时,神行客和诺伯就进来了。
“大人们,”诺伯说,“我把一堆衣服卷起来,把它们放在每张床的中间。我还用了张褐色的羊毛毯替你们做了脑袋,巴金--山下先生,”他微笑着补充道。
皮聘笑了。“我想一定很逼真!”他说。“可是,他们万一识破了我们的伪装怎么办?”
“我们走着瞧,”神行客说,“希望我们能够撑到天亮。”
“各位晚安,”诺伯跑去接替今晚看门的工作。
一行人的行李和装备都堆在起居室的地板上。他们用椅子堵住门,同时也把窗户关了起来。佛罗多打量着窗外,注意到天气依旧晴朗。镰刀座(注一)正在布理山头摇曳着。接着,他关上厚重的百叶窗,将窗廉拉上。神行客将炉火弄旺,同时吹熄所有的蜡烛。
哈比人裹着毯子,脚朝着炉火躺下来。神行客则是在堵住大门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们聊了一阵子,满足梅里的好奇心。
“跳到月亮上!”梅里裹在毯子内咯咯笑道。“佛罗多,你可真会耍宝!真希望我在现场。布理的居民搞不好会把这个传说流传几百年哪。”
“希望如此,”神行客说。众人全都沉默下来。一个接一个的,哈比人进入了梦乡。
※ ※ ※
注一:这是哈比人对于天犁座(又称大熊座)的称呼。
第十一节 黑暗中的小刀
当他们在布理的旅店准备就寝时,雄鹿地正笼罩在一片黑暗当中,一阵迷雾在山谷和河岸间徘徊不去。溪谷地的屋子毫无声响。小胖博格小心翼翼的打开门,往外窥探。他一整天都觉得忐忑不安,睡也睡不着,彷佛凝滞的夜空中有某种威胁正蓄势待发。就在他往外窥探的同时,树下有道黑影无声的移动,大门似乎凭藉着自己的意志无声无息的打开又关上。他感到无比的恐惧。他缩了回去,在客厅内浑身发抖。最后,他好不容易才锁上了大门。
夜色渐渐变深。门外传来低微的马蹄声。他们在门外停了下来,三道黑影悄悄的走了进来。一个站在门前,另外两名则是分别站在两边,如同岩石的阴影一般动也不动,任凭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屋子和摇动的老树彷佛都在等待着。
树叶中有东西动了动,远方有只公鸡啼叫。天亮前最冷的时刻已经过去了。门边的身影开始移动。在没有星光和月亮的漆黑中,一柄刀刃闪烁着光芒,彷佛是一道脱去刀鞘的光束。门上传来低微但沉重的敲打,整扇门开始摇晃起来。
“以魔多之名命你开门!”一个单薄的声音威胁道。
只敲了第二下,那门就倒了下来,木屑四溅,门锁被打成两半。黑影飞快的飘了进去。
就在那一瞬间,附近的树丛间传来了号角声。刺耳的声音像是尖刀一样划破了寂静的黑夜。
“快醒来!提高警觉!失火了!有敌人!快醒来!”
小胖博格可不笨。他一看见那些黑影溜进花园,就知道这次不逃就没命了。他当机立断从后门跑了出来,穿过花园,跑到门外。当他跑到一哩之外最近的房屋时,就气喘如牛的倒了下来。“不,不,不!”他哭喊着。“不是我!不在我手上!”过了一段时间人们才弄清楚他在嘀咕些什么。最后,他们猜测有敌人入侵了雄鹿地,多半是来自老林那边的怪物。接着,他们一点时间也没有浪费。
“提高警觉!失火了!有敌人!”
烈酒鹿家族的成员吹起了雄鹿地的警号,自从多年前烈酒河冻结的严冬,白狼入侵以来,这警号已经有一百年没有响过了。
“快醒来!快醒来!”
很远的地方也开始有别的号角回应。警号开始往四周扩散。
那些黑影从屋内走了出来。其中一名在离开的时候把一件哈比人的斗篷丢在门口。马蹄声渐渐转变成狂奔,以雷霆万钧之势冲进黑暗中。溪谷地四周都响起了警号声,还有奔跑和人们奔相走告的声音。但黑骑士依旧不受影响的如同狂风般奔向北门。就让这些小家伙吹号吧!索伦等下会来料理他们的。他们还有另外的任务:他们已经确知屋子空了,魔戒也离开了。他们冲过门边的守卫,如同恶梦一般消失在夏尔地区。
佛罗多突然间从梦中醒了过来,彷佛有什么声音将他唤醒。他看见神行客依旧目光炯炯的坐在椅子上,瞪视着在他照顾下十分旺盛的炉火;但他没有任何示警的举动。
佛罗多很快就再度回到梦乡,但这次的梦中充满了强风和狂奔的蹄声。似乎有阵强风环绕着屋子,想要把它连根拔起;他还可以听见远方吵杂的号角声。他张开眼,听见院子里面有只公鸡在啼叫。神行客拉开了窗廉,匡当一声推开百叶窗。天际的曙光已经照了进来,一阵冷风从窗外吹入。
神行客一把大家叫醒,立刻就带他们前往卧室。当他们看见室内的惨况,不禁庆幸自己接受了他的忠告。窗户被人撬开,窗廉在晨风中翻飞,床铺被弄得一团凌乱,被单和毯子都被撕成碎片,丢的满地都是。
神行客立刻将店主叫来。可怜的奶油伯看来睡眼惺忪,又惊又怕。他几乎一整夜都没阖眼(这是他的说法),却什么声音都没听见。
“我这辈子从来没遇过这种事情!”他惊恐的挥舞着双手。“客人们竟然不能在床上睡觉,房间被弄得一塌糊涂!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黑暗的预兆,”神行客说。“不过,至少在我们走了之后,你可以获得片刻的安宁。我们会马上离开。别管什么早餐的了,我们站着随便吃喝一点东西就可以了。我们几分钟之内就走。”
奶油伯急忙出去看看马匹是否都已备妥,顺便替他们拿些食物。不过,他很快就气急败坏的回来。小马全不见了。马房的门都在半夜被打开,所有的马儿都不见了。不只是梅里的小马,而是关在那边的所有牲畜都消失了。
这坏消息几乎让佛罗多走不动路。他们怎么可能在骑马的追兵跟踪下徒步到达瑞文戴尔?不如直接去月亮还比较快。神行客沉默的看着四名哈比人,彷佛在评估着他们的力量和勇气。
“小马本来就没办法让我们躲过这些骏马的追捕,”他最后终于说,似乎猜到了佛罗多的想法。“我准备走的路不会让步行和骑马有太大的差别。反正我本来也准备徒步前进。我担心的是食物和装备。我们在这里和瑞文戴尔之间是弄不到粮食的,只能靠自己携带补给。而且我们一定要多带一些,因为我们有可能耽搁行程,或是被迫绕路。你们能够背多重的行李?”
“有需要的话多少都可以,”皮聘沉重的说,但他还是强打着精神想要硬充好汉。
“我可以背两个人份的东西,”山姆坚决的说。
“奶油伯先生,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佛罗多问。“我们能不能从村里弄几匹小马?甚至只要一匹扛行李就好?我想应该没办法用雇的,但我们或许可以买下它们,”他有些迟疑的补上一句,心中其实不太确定自己是否买的起。
“可能性不高,”店老板闷闷不乐的说。“布理少数几匹可供人骑乘的小马都养在我的马厩里,这一下子都不见了。至于其它的驼兽,不管是拉车的马或是小马,在布理都是很稀有的。就算有,也绝不可能出售。我会尽力想想办法。我马上把包伯叫起来,派他去找找。”
“好吧,”神行客不情愿的说。“你最好赶快想办法。我担心这次至少会需要一匹小马来驼行李。我们趁着天色昏暗,悄悄离开的计划就这样报销了!这跟敲锣打鼓通知大家没什么两样嘛!我想这一定是他们计划好的。”
“唯一让人安心的是,”梅里说,“至少是我们可以坐着好好的吃早餐。我们快去找诺伯吧!”
最后,他们的行程被延后了不只三个小时。包伯回报附近没有任何愿意出借或贩售的马匹。只有一个例外:比尔·羊齿蕨有一匹待价而沽的座骑。“那只可怜的瘦马饿的半死,”包伯说,“如果我猜的没错,老比尔看到你们的惨况,绝对会趁机把价格哄抬到三倍以上。”
“比尔?”佛罗多说。“这会不会是什么陷阱?他卖的马匹会不会驼着行李跑回去,或者甚至协助别人跟踪我们?”
“也许吧,”神行客说。“但我实在无法想像有任何动物离开他之后还想回去的。我想这只是比尔贪小便宜的作风:他想要尽可能的多获得一些利润。主要的危险反而是这匹马可能快死了。算了,我看我们也没有多少选择。他开价多少?”
比尔的价格是十二枚银币;这的确是三倍以上的价钱。那匹小马果然是个骨瘦如柴,营养不良,无精打采的动物,但它至少看起来还不会太快死掉。奶油伯先生自掏腰包出了这笔钱,还给了梅里另外十八枚银币以补偿其它走失的小马。他是个诚实做生意的商人,在布理的名声也不坏;但三十银币对他依旧是个沉重的打击,这笔钱是被黑心比尔给骗走的事实更是雪上加霜。
事实上,最后还是好人有好报。不久以后,他们才发现其实只有一匹马被偷。其它的都是被赶开,或是惊慌中四散奔逃。它们随即就在布理附近不同的地方被发现了。梅里的小马一起行动,最后跑回丘陵地去找胖乡巴佬。所以,它们在汤姆的照顾下过了一段不错的日子。但是当汤姆听说了布理的状况之后,他就把这些小马送到奶油伯身边去。因此,奶油伯等于用相当不错的价格买到了五匹好马。当然,它们在布理得要工作的比较辛苦,但包伯对它们很不错。因此,总的来看,它们运气还算好,躲开了一段黑暗危险的旅程,唯一可惜的是没有机会去瑞文戴尔看看。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奶油伯只知道他损失了一大笔钱财。而且他还有其他的忧虑。旅店内的住客一听到昨晚发生的事情,立刻就喧闹起来。南方来的几名旅客也丢了好几匹马,立刻大声责怪店老板。随后,他们才发现有名同伴也跟着不见了:就是那名跟比尔同进同出、行动鬼祟的眯眼男。很快的,他们就怀疑到这人头上。
“是你们和一个偷马贼同行,还把他带到我的店里面来,”奶油伯生气的说。“你们应该自己负担所有的损失,而不是来找我叫嚣。去问问比尔你们的好朋友到哪里去了!”经过一阵询问之后才发现,根本没人认识他,也没人记得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和众人同行的。
在用过早餐之后,哈比人得要重新打包,收拾更多的补给品以面对未来的漫长旅程。等到他们好不容易出发时,都已经快要十点了。那时整个布理都热闹的像是锅沸腾的热水一样。佛罗多神秘消失的把戏,黑骑士的出现,马房的被抢,还加上神行客加入这一群哈比人的行列。这一大堆让人兴奋的消息着实在布理成了流传好多年的传奇。布理和史戴多大部分的居民,不少甚至从阿契特和康比赶来的围观者都聚集在道路两旁送行。旅店的每名客人都从房间探头窥探这难得一见的热闹场景。
神行客改变了主意,决定从大路离开布理。如果照计划马上走入荒野,只会让事情更糟糕。布理大半的居民可能会跟踪过来,让他们根本无法隐匿行迹。
他们向诺伯和包伯道别,更对奶油伯先生一个劲的道谢。“希望我们将来能够在比较好的时节再度会面。我真心希望能够在你的旅店里面安心的休养一阵子。”
他们心情低落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迈开步伐。并非每个人都露出善意的表情,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怒目相向。大多数的布理居民似乎都很敬畏神行客,被他瞪了一眼的居民多半都乖乖闭上嘴,闪到一边去。他走在佛罗多前面,身后则是梅里和皮聘。山姆走在最后,牵着那匹小马。它身上背着哈比人们所忍心放下的大部分行李。不过,即使是步履沉重,它似乎变得比较有精神了些,好像认为自己终于转运了。山姆正若有所思的啃着苹果。他背了满满一袋诺伯和包伯送给他的苹果,“散步吃苹果,休息抽烟斗,”他说。“我想,不久之后我可能会很想念这两件事情。”
哈比人们对四周门后窥探的双眼不加理睬。但是,当他们走近大门的时候,佛罗多注意到有座隐身在高墙之后的烂屋子,那也是这排房子的最后一间。他瞥到窗户内有张眯眯眼的邪恶面孔一闪即逝。
“原来那个南方人就躲在这里!”他想。“他看起来好像有点半兽人的血统。”
在围墙之内还有另外一个人光明正大的站着。他有两道浓密的眉毛,和一双刁钻的黑眼,大嘴露出轻蔑的笑容。他正抽着一根黑色的短烟斗。当他们靠近的时候,他拿开烟斗吐了口口水。
“早安啊,长腿人!”他说。“这么早出发啊?终于找到了朋友吗?”神行客点点头,却没有回答。
“早安啊,小朋友们!”他对其他说。“我猜你们知道自己是和谁走在一起吧?就是那一穷二白的神行客哪!哼哼,我还听过更难听的绰号。今晚可要小心点!还有你,山姆小子,别虐待我可怜的小马!呸!”他又吐了口痰。
山姆的反应非常快速。“比尔,”他说,“快点把那张丑脸拿开,不然会受伤的。”他手如闪电般一挥,一枚苹果就脱手而出,正中比尔的大鼻子。在他吃痛蹲下之后,围墙后传来恶毒的咒骂声。“浪费了我一颗好苹果,”山姆惋惜的往前走。
他们容易才在意料之外的阻碍下走出了村庄。跟随他们的小孩子和好事者也都走累了,纷纷转回南门去。即使在没人注意的状况下,为了掩人耳目,他们还是继续在大路走了好几哩。大路接着往左弯,绕过布理山的山脚重回原来朝东的方向,接着进入了长满树木的荒野。他们往左可以看见史戴多村内的几间屋子和哈比人的洞穴,它们恰巧都位在布理山比较和缓的东南坡上。往北看过去则是一个深谷,里面有着几缕袅袅的炊烟,想必那儿就是康比村;阿契特则是隐藏在更远的树林中。
一行人又沿着大路继续走了一段时间,直到把布理山的轮廓完全抛到脑后;这时,众人面前出现了一条往北的狭窄小径。“从这里开始,我们就要避开大路,低调行事。”神行客说。
“希望不是什么‘捷径’,”皮聘说。“我们上次抄捷径穿越森林就差点完蛋。”
“啊,那时你们可没有和我在一起,”神行客笑着说。“我选的路不管长或短,都不会出问题的。”他留心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大道上没有人迹。他立刻领着众人快速朝向一座林木苍郁的山谷而去。
哈比人们虽然对邻近的地区不了解,但目前还大概猜的出他的计划。他准备先往阿契特走,然后从西边越过这座村,接着就尽可能的直直朝风云丘赶路。如果一切顺利,他们这样可以避过大道的一个大弯。当然,大道之所以绕路是因为要避开弱水沼泽;他们既然不想绕路,就得通过沼泽才行。神行客对这沼泽的描述实在让人无法安心。
至少,到目前为止,这段旅程还算蛮惬意的。如果不是因为昨晚的意外,他们的心情甚至会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还要好。太阳高照,但又不会让人满身大汗。山谷中的树木依旧满树各色各样的叶子,让人有种祥和、平静的感觉。神行客信心满满的领着他们走过许多岔路;如果要让佛罗多等人自己来的话,可能早就迷路了。神行客刻意的挑选拐弯抹角的道路,试图甩开可能的追兵。
“比尔一定会监视我们离开大道的入口,”他说,“不过,我想他应该不可能亲自跟进来。他对这附近的确很了解,但他自知在森林中绝无可能和我较劲。我担心的是他会把情报告诉别人。我想这些人应该不远。就让他们以为我们的目标是阿契特,这对我们比较好。” 不管是因为神行客的技巧还是别的原因,他们当天都没有发现任何生物的踪迹。不管是两只脚的或是飞禽走兽;最多只有狐狸和几只松鼠跑过他们面前而已。第二天他们就往东方稳健的推进,一切依旧平静如昔。到了第三天,他们终于离开了布理,进入契特森林。自从他们离开大道之后,地势就一直在持续地下降。这时他们来到了一块宽广低矮的平地,前进起来反而更为困难。他们已经远离了布理这块区域,进入了没有任何道路的荒野,也越来越靠近弱水沼泽。
地面开始慢慢变湿,有些地方甚至有着发出恶臭的水塘,歪歪倒倒的芦苇和灯心草丛中隐藏着许多吱喳不停的野鸟。他们得要小心翼翼注意脚下,才能够同时保持方向,又不至陷入泥泞中。一开始进展还蛮顺利,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步伐变得越来越慢,周遭的环境也越来越危险。沼泽本身充满了野性的气息,即使是游侠也无法在这里找到任何固定不变的道路。蚊蚋和各种各样的小虫群起而攻,他们的四周被成群结队的蚊子所包围,这些家伙毫不留情的爬进他们的领口、袖子和头发上。
“我快要被活活咬死啦!”皮聘大喊。“还弱水沼泽哩!这里根本该叫做蚊子沼泽!”
“以前没有哈比人可以咬的时候他们要怎么过活啊?”山姆抓着脖子抱怨道。
他们在这天杀的烂地方耗了一天。当晚宿营的场地又湿又冷,饥渴的蚊虫更不愿意让他们好好休息。在草丛里面还有种似乎是蟋蟀邪恶变种的怪虫子肆虐,他们整夜“尼咯、咯尼”的叫着,快把哈比人都逼疯了。
第四天的状况好了一些,但入夜之后的状况依旧让人难以入眠。那些尼咯咯尼虫(山姆帮他们取的名字)虽然没有跟来,但该死的蚊子依旧紧追不舍。
佛罗多就这么躺在地上,浑身酸痛却无法入眠;突然间,东方天空远远传来一道强光。它闪烁了好几次。诡异的是,现在时间还没到黎明呢。
“那到底是什么光?”他问神行客道。对方早已警醒的站了起来,眺望着远方。
“我不知道,”神行客回答道。“太远了看不清楚。看起来好像是闪电从山顶喷出一般。”
佛罗多又再度躺了下来,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依旧可以看见白光在天际闪烁。神行客一言不发,神情凝重的看着这奇观。过了很久,佛罗多才勉强自己进入梦乡。
第五天他们没走多远就摆脱了沼泽的困扰。地形又缓缓开始上升。在东方不远的地方可以看见山丘的轮廓。最高的山丘是在最右边,跟其它的丘陵似乎都保持着些距离。那座山丘沐浴在阳光中,彷佛被戴上了一顶闪闪发亮的皇冠。
“那就是风云顶,”神行客说。“我们之前离开的古道会从山丘南边不远的地方经过。如果我们朝着它直走,应该明天中午就会抵达。我们最好不要耽搁。”
“你这是什么意思?”佛罗多问道。
“我是说:当我们爬上风云顶的时候,不知道会遇到什么状况。那里很靠近大道。”
“但,我们应该可以在那边遇到甘道夫吧?”
“有可能,但可能性并不高。如果他从这边走,可能根本不需要经过布理,自然也不可能知道我们在做些什么。也就是说,除非我们运气太好,同时抵达该处,否则多半会错过彼此。不管是他或是我们都不应该在那边等太久,那太不安全了。如果黑骑士在大道上没有发现我们的踪迹,他们应该也会赶往风云顶。那里的视野是附近最好的。即使是飞禽走兽,站在那边也可以看见我们的行踪。而有些飞鸟是其它势力的耳目,还有一些更邪恶的间谍出没在荒野中。”
哈比人提心吊胆的看着远方的山丘。山姆抬头看着苍白的天空,担心会看见猎鹰或是猛禽用不友善的眼光瞪着大家。“神行客,你的话让我觉得又害怕又孤单!”他说。
“你建议我们该怎么做?”佛罗多问。
“我认为,”神行客玩味着眼前的处境,慢慢的回答;他似乎也不太确定该怎么做。“我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可能的往东走,目的则是其它的丘陵,而不是风云丘。我们可以从那边绕过丘陵,从北边用比较隐密的方式靠近风云顶。到时我们再来对四周仔细的观察。” 他们又赶了一天的路,直到微寒的傍晚提早降临为止。整块土地似乎变得更干燥、更荒凉,但身后的沼泽上却显得雾气袅袅。几只孤鸟凄凉的哀叫着,目送一轮红日缓缓的落入地平线。一片沉寂笼罩住大地。哈比人开始怀念起从袋底洞窗户内观看可爱落日的情景。
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一条从山丘上流入恶臭沼泽的小溪边。在天边还有余光的时候,他们尽可能的沿着河岸前进。当他们最后在河边赤杨树下扎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在夜色中他们依稀可以看见前方是那些丘陵光秃秃的轮廓。当天晚上他们选了个人值夜,那人就是似乎永远不用睡觉的神行客。一弯月牙将冷冷的灰光投射在大地上。
隔天一早,天一亮他们就马上出发。空气中有着昨夜结霜的凝重气息,天空是种苍白的蓝色。哈比人们觉得神清气爽,因为昨天晚上的睡眠难得的不受打搅。他们已经开始习惯这种赶路的节奏;若是还在夏尔一带,他们可能连路都走不动了。皮聘宣称佛罗多比以前看起来更像哈比人了。
“真怪异,”佛罗多拉紧腰带说,“实际上我瘦了不少呢。我希望不要这么一直瘦下去,不然可能会变成幽灵的。”
“别拿这开玩笑!”神行客出人意料的用十分严肃的口气警告大家。 丘陵越来越近。它们构成了一道高耸的屏障,最高的地方高达一千尺,而低的地方又可以让蜿蜒的小径穿过,朝向东方而去。一行人沿着山脚看到了许多盖满绿色植被的墙壁和壕沟,在山谷间还有许多古代的石头废墟。到了晚上,他们终于抵达了西边山坡的脚底,并且在该处扎营。那是十月五号的晚间,他们已经离开布理六天了。
到了早上,他们才发现自从离开契特森林以来的第一条明显的道路。他们往右转,顺着这条道路往南走。这条路巧妙的七弯八拐,刻意避开来自森林和山顶的视线。它会钻进小山谷,沿着峭壁前进;少数几段平坦的区域两边还放着大大小小的石头,彷佛围篱一般遮蔽了旅行者的身影。
“不知道是谁建了这座道路,目的又是什么,”梅里在大伙走在巨石区内的时候忍不住问道。“我觉得有点怪怪的。这有种─有种古墓尸妖的风格。风云顶上有古墓吗?”
“没有。风云顶和这些山丘上都没有古墓,”神行客回答。“西方皇族并不居住在这里;不过,晚期他们曾经利用这些丘陵当做抵抗安格马邪恶势力的防线。这条小径是山间碉堡的运补线。不过,在那之前,北方王国刚创建的时候;他们在风云顶上盖了一座高大的了望塔。他们称该塔为阿蒙苏尔。不过后来它被烧毁了,只剩下一圈围墙,彷佛是座简陋的皇冠套在这山丘上。但,它曾经一度是个高大雄伟的建筑。据说人皇伊兰迪尔曾经在此守候精灵领袖吉尔加拉德,等待他加入人类与精灵的最后联盟。”
哈比人看着神行客。这人不只是野外求生的高手,更对古代的历史很有研究。“吉尔加拉德是谁?”梅里问。但神行客没有回答,似乎深陷过去的回忆中。突然间,有个声音低吟道:
吉尔加拉德是精灵的国王。
竖琴也为他哀伤的悼亡:
唯有他的国度美丽自由
从海洋延伸到翠绿的山头。
他的宝剑削铁如泥,他的长枪无坚不摧,
从远方就可见到他闪亮的头盔;
无数的明星出没穹苍
全都映在他银盾闪亮。 许久之前他策马离去,
无人知晓他后来的境遇;
魔多妖物肆虐的彼岸
将星殒入黑暗。(译注一)
其它人都惊讶的转过头,因为这是山姆的声音。
“继续啊!”梅里说。
“我只知道这些,”山姆红着脸,结巴的说。“这是我小时候从比尔博先生那边学到的。因为他知道我最喜欢精灵,所以时常告诉我这方面的故事。他也因为这样才教我识字。比尔博老先生真是博览群书,他还会写诗。我刚刚念的就是他作的诗。”
“这首诗不是他作的,”神行客说。“这是一首叫作‘吉尔加拉德的殒落’,以古语写成的诗歌。这一定是比尔博翻译的,因为我从没听过这个版本。”
“还有很多句哪,”山姆说,“全都是有关魔多的。我没有背那几句,因为它让我起鸡皮疙瘩。我从没想过自己也要去那个地方!”
“要去魔多!”皮聘大喊。“希望我们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别大喊这个名字!”神行客说。
当他们靠近小径的南端时已经中午了,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沐浴在十月苍白阳光下的灰绿色斜堤。它像是座桥一样的通往山丘的北坡。众人决定把握天光,立刻攻顶。现在已经无法再遮掩自己的行踪,他们只能希望没有敌人或是间谍在监视他们。附近的山丘上没有任何移动的东西。即使甘道夫就在附近,他们也没发现任何的痕迹。
在风云顶的西坡上,他们发现了一个有遮蔽的凹坑,坑底长满了青草。山姆和皮聘带着小马和行李留在该处。其它三个人则继续进发。经过半个小时的攀爬之后,神行客轻松的登顶。梅里和佛罗多气喘吁吁的随后跟上。斜坡的最后一段又陡又崎岖。
山顶果然有一圈石造建筑的痕迹,上面盖满了累积多年的绿草。石圈中间有一堆破碎的岩石。它们外表焦黑,似乎被烈火烘烤过。石堆附近的草全被烧光,而石圈内的草地也全都枯萎焦缩,似乎有场天火落在石圈中。四周则没有任何其它的痕迹。
三人站在石圈边,发现的确可以看见四野的景象。大部分的区域都是毫无特征的草原,南方间或穿插着稀疏的林木,更远处还有一些水面的反光。古道像是缎带一样的从他们脚下的南边穿过,曲曲折折的延伸到东方去。道路上没有任何移动的事物。沿着道路往东看,他们就看见了迷雾山脉。较近的丘陵显得枯黄、死寂,在它们之后则是高大的灰色轮廓,更后则是在云间闪烁的白色山峰。
“呼,终于到啦!”梅里说。“这里看起来真是一片狼籍!没有水、没有遮蔽。也没有甘道夫的踪影。如果他真的来过这边,我也不怪他待不下去啦。”
“不见得,”神行客若有所思的看着四周。“即使他比我们晚到布理一两天,也很有可能先赶到这里来。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全力施展的骑术可是非常惊人的。”他突然间低头察看着石堆顶上的一块岩石。那岩石比其它的都要扁,都要干净;似乎躲过了山头的烈焰。他捡起石头仔细检查,翻来覆去的看着。“最近有人碰过这石头,”他说。“你看的出来这些记号是什么意思吗?”
佛罗多在石头的底部看到了一些刮痕。
“看起来似乎是一横,一点,然后又三横,”他说。
“左边的刮痕可能是代表甘道夫缩写的符文,只是旁边的三划不清楚,”神行客说。“虽然我不能确定,但这有可能是甘道夫留下来的计划。这些刮痕很精细,看起来也没经过多久的时间。但这些记号的意思可能和我们猜的完全不同,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游侠们也会使用符文,而他们常经过这里。”
“假设是甘道夫留的,这会是什么意思?”梅里问。
“我的推论是,”神行客回答,“这代表的是‘甘三’;也就是说甘道夫十月三号的时候来过这里,大约是三天前。这也说明了他当时一定相当的匆忙或危险,导致无暇留下更明显、或更清楚的讯息。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得提高警觉了。”
“真希望有什么办法确认这是他留的,内容并不重要,”佛罗多说。“不管他在前面还是后面,知道他已经上路了让人安心许多。”
“或许吧,”神行客说。“在我看来,我相信他曾经到过这里,遇到了危险。这里有烧灼的痕迹,我刚刚忽然想到三天前夜里的诡异光芒。我猜他是在山顶遭到了攻击,但最后的结果我就无法得知了。他已经不在此地,我们必须要靠自己的力量尽快抵达瑞文戴尔。”
“瑞文戴尔还有多远?”梅里疲倦的四下打量着。在风云顶上看起来,天地变得十分宽广。
“从布理往东走一天,有座遗忘旅店。我不知道是否有人曾经从那边开始度量过古道的长度,”神行客回答。“有人说它很长,有人的看法则正好相反。这条路已经历史悠久,人们只要能够抵达目的地就不会在乎那么多。我只知道我从这边走过去要花多少时间,在天候良好、没有意外的状况下,从这边到布鲁南渡口要十二天。大道在该处跨越从瑞文戴尔流出的喧水河。由于我们接下来无法走大道过去,我推测至少还要两星期。”
“两星期!”佛罗多说。“这之间可能会发生很多事情。”
“的确,”神行客说。
他们沉默的站在山顶的南端。在这个彷佛与一切隔绝的地方,佛罗多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走投无路和危险的意义。他对于命运将他带离了可爱的夏尔感到无比的遗憾。他瞪着这条该死的大道,一路看向西边─他故乡所在的地方。他突然间发现大道上有两块黑影正缓缓的往西走,定睛一看,他又发现了有另外三个黑点正往西和他们会合。他低呼一声,紧抓住神行客的手臂。
“你看,”他往下指去。
神行客立刻趴了下去,跟着将佛罗多拉了下来。梅里警觉的跟着蹲下。
“怎么一回事?”他低声问道。
“我不确定,但我必须为最糟糕的状况做准备。”神行客回答。
他们缓缓把头抬起,从石圈间的缺口往外看。天色已经渐渐灰暗,从东方飘来的云朵遮住了正在西沉的太阳。三个人都能够看见那些黑影,但梅里和佛罗多都无法看清楚他们确切的形貌。不过,有种感觉告诉他们,那几个黑影就是一直紧追不舍的黑骑士。
“没错,”神行客锐利的目光确认了众人的忧虑。“敌人接近了!”
他们小心的伏身离开,沿着北坡往下走,试图和同伴会合。 山姆和皮聘也没有闲着。他们花时间将附近的区域逛了个遍。他们在不远之处找到了清澈的山泉,附近有最近一两天才留下的脚印。两人也在凹坑内找到了营火和匆忙扎营的痕迹。坑洞边缘有几块落下的岩石,山姆在岩石后面找到了一些整齐堆放的柴火。
“不知道甘道夫是否来过这里,”他对皮聘说。“从柴火堆放的样子看来,这人是有计划要回来的。”
神行客对这发现大感兴趣。“我刚刚真该留下来亲自检查这块区域,”他边说边迫不及待的走到山泉旁检查脚印。
“果然和我担心的一样,”他走回来说。“山姆和皮聘踩乱了该处的脚印,现在变得难以分辨。最近有其他的游侠来过此处,是他们留下这些柴火的。不过,附近也有几个不是游侠的足迹。至少有一组是在一两天之前由沉重的靴子所造成的。至少有一组。我不太能够确定,但我觉得该处有许多穿靴子的脚印。”他停了片刻,双眉紧锁的思考着。
哈比人脑中全都不约而同的浮现了披着披风、穿着靴子的骑士身影。如果那些骑士已经来过这里,神行客最好赶快带他们走。山姆一听到敌人就在几哩外的地方,马上开始用厌恶的眼神打量着这个坑洞。
“神行客先生,我们是不是应该尽快离开?”他不耐烦的问道。“天色已经晚了,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它让我觉得很不安心。”
“没错,我们必须要马上决定该怎么做,”神行客抬头打量着天色和气候。“这么说吧,山姆,”他最后说,“我也不喜欢这个地方。但是我实在想不出来在天黑之前能够赶到什么别的地方去。至少我们可以暂时在这里躲一躲,如果我们离开这里,反而更容易被敌人的耳目发现。我们现在唯一的选择只剩下退回之前所走的路,那里的风险和待在这边一样大。大道一定正被人严密的监视,但如果我们要往南走,藉着该处的地形隐匿行踪,我们就一定得经过大道才行。大道的北边,靠这座山丘的地方一连好几哩都是平坦毫无遮掩的。”
“这些骑士们看得见吗?”梅里说。“我是说,平常他们似乎好像都用鼻子闻,不用眼睛看。至少我感觉在白天的时候是这样。可是,当你发现他们的时候,却立刻叫我们趴下来,而且你现在还说如果我们贸然行动,可能会被发现。”
“我在山顶的时候太大意了,”神行客说。“我当时一心只想要找到甘道夫留下的痕迹,可是,我们三个人一起站在山顶那么久的时间实在太显眼了。黑骑士的马看得见,我们在布理学到的教训告诉我们,黑骑士可以指使人类和其它的动物来当他们的耳目。他们观看白昼的方式和我们不同。我们的身影会让他们看见独特的影子,只有正午的太阳才能消弭。而他们在黑暗中可以看见我们所不知道的许多痕迹和形体:那时才是我们最该害怕的时候。在任何时候,他们都可以闻到生物的血肉,这让他们又渴望、又痛恨。除了鼻子和眼睛之外,他们还有其他的感官。我们一来这边,就可以感觉到他们的存在,因为他们会让我们觉得不对劲。而他们可以更清楚的感觉到我们。除此之外,”他压低声音说,“魔戒会吸引他们。”
“难道我们真的无路可逃了吗?”佛罗多慌乱的看着四周。“我一动就会被发现和追杀!如果我留下来,还会吸引他们过来!”
神行客拍拍他的肩膀说。“一切都还有希望,”他说。“你并不孤独。我们可以把这里准备好的柴火当做前人给我们的暗示。这里没有什么遮蔽或掩护,但火焰可以身兼两角。索伦可以将一切用在邪恶之途上,火焰也不例外。但这些骑士不喜欢火焰,也会畏惧那些手持火焰的人。在荒野中,火焰是我们的朋友。”
“或许吧,”山姆嘀咕道。“除了大喊大叫之外,这也是另一个告诉别人‘我们在这里’的好方法。”
※ ※ ※
他们在这坑洞最低、最不起眼的地方升起了营火,开始准备晚餐。夜色渐渐降临,气温越来越低。他们突然间感觉到饥肠辘辘,因为自从早餐之后他们就什么都没吃了。不过,受限于环境,他们只敢草草的准备晚餐。前方的路上只有飞禽走兽,是个人烟罕至的恐怖地方。偶尔会有游侠经过那块平原,但他们人数不多,更不会久留。其它的旅客更少,但可能更邪恶。食人妖有时会在迷雾山脉的北边山谷中出没。少数的旅客都只会取道大路,而这些大多数都是自顾自赶路的矮人,对陌生的过客不理不睬。
“这些食物要怎么撑到目的地?”佛罗多说。“我们过去几天一直省吃俭用,这顿饭也不例外;但我们已经吃掉了比计划要多的食物。如果我们还必须旅行两星期以上,这铁定不够的。”
“世界上还有其他的食物,”神行客说,“莓子、植物的根、药草,有必要的话我也可以狩猎。在冬天来临之前,你们不需要担心饿肚子的问题。不过,收集食物很累又很耗时,我们不能在这上面浪费时间。请勒紧裤袋,好好想想到爱隆那边要怎么大吃大喝吧!”
气温持续的降低,天色越来越暗。他们从这个凹坑往外看,只能看见灰蒙蒙的大地逐渐消失在黑暗中。夜空慢慢出现了星斗。佛罗多和伙伴们瑟缩在营火前,披着所有的毯子和衣服。神行客则是照旧只披着斗篷,坐得远远的,若有所思的抽着烟斗。
到了晚上,夜色降临之后,火光开始成了唯一的照明。神行客开始讲故事,希望降低大家的不安。他知道很多许久以前精灵和人类的历史和传奇,更知道很多远古的善恶事迹。他们有些好奇他的年纪到底多大了,又是从那边学到这么多知识的。
“告诉我们吉尔加拉德的故事,”当他讲完精灵王国的故事时,梅里突然插嘴道。“你知道比你之前说的还多的事情吗?”
“我知道,”神行客回答。“佛罗多也知道,因为这和我们的命运息息相关。”梅里和皮聘转头看着佛罗多,后者一言不发的瞪着营火。
“我只知道甘道夫告诉我的那部分,”佛罗多缓缓说。“吉尔加拉德是中土世界最后一名伟大的精灵国王。吉尔加拉德在他们的语言中是星光的意思。他和精灵之友伊兰迪尔一起进入--”
“不行!”神行客插嘴道,“当魔王的仆从就在附近时,我们最好不要讲述这个故事。如果我们能够到达爱隆的住所,你们就应该可以听到完整的故事。”
“那么再告诉我们一些古代的故事嘛!”山姆恳求道。“告诉我一些在精灵迁徙之前的故事。我好想要多听一些关于精灵的传说,这可以帮助我抵抗黑暗。”
“我说个提努维儿的故事好了,”神行客说,“不过,我只能说个经过简化的版本。因为这个故事原先很长,结局则是无人知晓,而且除了爱隆之外也没有人能够记得真正的传说到底是怎么叙述的。这是个很美的故事,却又有些哀伤,就如同中土世界的所有传说一样。但它依旧可以让你们觉得精神一振。”他沉默了片刻,接着柔声吟唱起来:
树叶蓬勃,青草翠绿,
一望无际的芦苇活力如风,
草原上有耀眼的光芒来去,
暗影中的星辰闪耀,
提努维儿神采飞扬的舞动,
循那隐形的风笛乐曲,
星光在她的秀发中闪动,
华美的衣物上流光晶皓。
来自冰冷高山的贝伦驾到,
他在绿叶的森林中迷路,
孤单的漫步哀悼,
在那精灵长河的沿岸。
他向着无边的芦苇问路,
却看见黄金的花朵舞蹈,
在那美女的披风华服,
漆黑的秀发如同影闇。
魔力医好他疲惫的身心,
他注定要在山间林边漫游;
勇敢的向前满腹欢欣,
抓向那满地月光。
穿越精灵乡之林木山头,
美丽的女子巧笑闪身,
只剩他依旧孤单的苦苦哀求
处身在那寂静的森林一方。
他听见了女王逃窜的声响,
轻盈如同落叶一般,
或像地底琼音旁徨,
在隐匿的谷地中颤声唱。
芦苇早已枯萎斑斑,
一声声的叹气忧伤
低声萦绕在那山毛榉的好梦正酣。
在萧瑟的树林里留下无尽惆怅。
他为了伊人四野流浪,
踏遍了地角和天涯,
沐浴在月影和星光
经历过暴雪和霜冰,
望见她的披风挂月牙,
彷佛就在那遥远的山冈,
她舞动着七彩的云霞,
伴随着她的身影迎风升。
当冬日渡过,她又再度出现,
她的歌谣释放了美丽的春晓,
如同飞舞的云雀和那雨露均沾,
融化的冰霜低语,
精灵的花朵年少
在她的脚边一现,医好了他的苦恋
聆听久候的歌声及舞蹈,
在那翠绿的草地上看着窈窕淑女。
她又再度转身奔逃,但这次他不肯轻饶。
提努维儿!提努维儿!
他叫着她的精灵名号;
让她停下脚步回望。
片刻间,魔法的力量攫住美丽的人儿,
贝伦的声音穿破喧闹,
末日从此降临,只因她灵巧的双耳,
在他的臂弯,是流着泪的绝望。
贝伦看着她的双眸,
掩盖在她秀发的阴影中,
是那天际颤动的星光恳求,
他看见镜中的倒影摇曳。
提努维儿是精灵中的星斗;
永生的精灵情钟,
漆黑的秀发绕着他缠扭,
臂膀中有着恋人的甜蜜。
命运无情的拆散两位,
相隔着冰冷的高山峻岭,
穿越钢铁厅堂和黑暗守卫,
踏入幽暗密林和无边沼泽。
大海也无法分隔情牵梦仍,
但他们最后终能相守无畏
隐入那无尽美梦,
永不后悔这唯一选择。
神行客叹了口气,继续道:“这是首歌,”他说,“这是以精灵们称之为安─坦那斯的格律来颂唱的歌谣,它一三六句对韵,二五七句对韵,四八句对韵;以通用语是极难翻译的,这只不过是极为粗浅的模仿而已。这诗歌叙述的是巴拉汉之子贝伦和露西安·提努维儿的故事。贝伦是个凡人,但露西安却是远古时的精灵国王庭葛之女。她的美色放眼世上无任何生物能与之相比。她的美丽就如同北地迷雾中的星光,而她的面孔更是隐隐透露出柔和的光芒。那时还是天魔王肆虐的世代,魔多的索伦不过只是他的奴仆。天魔王居住在北方的安格班,西方精灵渡海回到中土讨伐天魔王,为了夺回他所偷走的精灵美钻,人类的始祖也基于义愤协助精灵作战。但天魔王杀死了巴拉汉,贝伦历经艰难险阻,才从惊怖山脉逃进奈朵拉斯森林中庭葛的秘密王国。他在那里见到了于魔法之河爱斯卡督印旁唱歌起舞的露西安。惊为天人之下他将她取名为提努维儿,那是古语中的夜莺。他们之后共同经历了许多磨难,分隔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提努维儿将贝伦从索伦的地牢中救出,在九死一生之后,两人携手击败了天魔王。从他的铁王冠上取下了三枚精灵宝钻中最美丽的一枚,作为献给岳父的礼物。但最后贝伦却死在安格班的恶狼之手,在提努维儿的臂弯中过世。接着,她舍弃了永生,选择追随贝伦而去。根据歌谣的内容,他们又在海的另一边再度会面,再度回到翠绿的森林中。之后,他们携手生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最后脱离了这世界的束缚。精灵中唯一如此死亡的只有露西安·提努维儿。她的子嗣依旧还存活在这世界上,据说她的血脉永远不会断绝。瑞文戴尔的爱隆就是她的子孙。因为贝伦和提努维儿生下了迪奥·庭葛的继承人。他的名字叫埃兰迪尔,娶了白羽爱尔温。最后,精灵宝钻被镶嵌在他的眉心,让他驾着巨舰航入苍穹。埃兰迪尔和爱尔温生下了努曼诺尔的国王,也就是西方皇族之始。”
当神行客在述说着这一切时,他们看着他被火光照红的脸颊,注意到他脸上激动的表情。他的双眼发亮,声音充满了感情。他的头上是一片黑暗的天空。突然间,一道苍白的光芒从风云顶之上照下。新月已爬上了山丘,遮掩了原先隐约的星光。
故事结束了。哈比人们站起来伸展手脚。“看哪!”梅里说。“月亮升起来了:时候一定不早了。”
其它人跟着抬起头。在此同时,他们看见山顶上有黑色的轮廓沐浴在月光下。这可能只是一块刚好座落在该处的大石因苍白的月光而显得格外突出。
山姆和梅里站了起来,走到火光外。佛罗多和皮聘依旧在营火前沉思。神行客专注的看着山坡上的月光。一切似乎都十分平静。但佛罗多觉得神行客一说完故事,就有股冰冷的恐惧爬上心头。他又往营火靠近了些。就在那时,山姆从坑洞的边缘跑了回来。
“我不确定那是什么,”他说,“可是我突然间觉得非常不安。不管给我多少钱我都不愿意走出去,我觉得有东西沿着山坡爬上来。”
“你看见了什么吗?”佛罗多一跃而起。
“不,大人。我什么都没看见,也不敢多做停留。”
“我看见了某种东西,”梅里说,“我觉得在西边山顶,月光照着的地方,好像有两三个黑影朝着这边过来。”
“靠近营火,脸孔朝外!”神行客大喊着。“捡些长棍备用!”
他们就这样背对着营火,提心吊胆的坐着,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黑暗。什么事都没有。夜色一片沉寂,没有任何的声响。佛罗多动了动,他快按捺不住,想要大吼发泄这压力。
“嘘!”神行客警告道。“那是什么?”同一时间皮聘惊呼道。
在这个坑洞的边缘,靠近山坡之处,他们感觉有道阴影升起。他们使尽眼力看去,似乎觉得那阴影正在增长。很快的,他们就不再怀疑:三个还是四个的高大身影就站在斜坡上,低头看着他们。他们黑暗的身体彷佛想要将一切吸入一般。佛罗多可以听见恶毒的嘶嘶声和感到刺骨的寒意。接着,那黑影开始缓缓的前进。
梅里和皮聘害怕的不能动弹,只能趴在地上动也不动。山姆紧靠着佛罗多。佛罗多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他全身剧烈的颤抖,但那恐惧却突然间被戴上魔戒的欲望所掩盖了。他满脑子都是魔戒的影像,根本无法多做思考。他没有忘记古墓的经历,更没有忘记甘道夫的忠告;但似乎有种力量引诱他忽视一切的警告,而他已经快要屈服了。这并不是因为他想要逃跑,或是做任何的好事、坏事,他只是单纯的想要戴上魔戒。他说不出话来。他可以感觉到山姆正担心的看着他,彷佛感应到自己的主人有了麻烦;但他却无法转过头去看着山姆。他闭上眼,挣扎了片刻,但很快的就再也无法抵抗这诱惑。佛罗多缓缓的掏出练子,将魔戒套上左手的食指。
虽然一切都和之前一样,但敌人的身影立刻变得清晰许多。他能够看见那黑衣底下的身躯。一共有五名高大的骑士,两名站在山坡上,三名正步步进逼。他们苍白的脸孔上是无情的双眼,披风底下则是灰色的长袍。他们灰色的头发上带着银制的头盔,枯瘦的手中则握着钢铁的长剑。他们锐利的眼光彷佛穿透了他,立刻快步向他走来。他绝望中掏出剑,在他眼中看来,这剑染着火红的色彩,彷佛是根炙热的火把。两个身影停了下来。第三个比其它骑士都要高,它的头盔上套着皇冠。他一只手拿着长剑,一只手则拿着小刀。拿着小刀的手和刀柄都同样透出苍白的幽光。他一跃向前,扑向佛罗多。
就在同时,佛罗多也跟着扑向地面;他听见自己叫喊着*伊尔碧绿丝!姬尔松耐尔!*同时他也砍中了敌人的小腿。一声凄厉的叫喊划破夜空,他觉得彷佛有根淬毒的冰块刺进他左边的肩膀。即使在那天旋地转中,他还是看见神行客双手各拿着火把,从黑暗中跳了出来。佛罗多使尽最后的力气丢下剑,将戒指褪下,牢牢的用手抓住。
※ ※ ※
译注一:吉尔加拉德是林顿的精灵国王。他出生于第一纪元,其名意为“耀星”。在第二纪元时,因眼见索伦恶势力不断扩张,因此派兵加入征讨索伦的行列。稍后并与登丹人结成了人类与精灵的最后联盟,携手攻打索伦。他手持神矛伊洛斯,亲率盟军参与达哥拉之役,击溃索伦的大军。从此之后战况急转直下,盟军花费七年的时间横扫魔多。最后兵临城下,黑暗魔君索伦被迫亲自应战;但吉尔加拉德及伊兰迪尔皆亡于此役。
第十二节 渡口大逃亡
当佛罗多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依旧紧抓着魔戒不放。现在他躺在比之前更旺的营火边,三名伙伴都关心的低头看着它。
“发生了什么事情?苍白的国王到哪里去了?”他含糊的问。
三人听见他开口,高兴都来不及,因此根本没有听懂他所问的问题。好不容易,他才从山姆的口中问出:众人根本只看见一个阴影扑向他。山姆突然间惊恐的发现主人消失了,就在那一刻,一道阴影掠过他,他就倒了下来。他听见佛罗多的声音,但似乎是来自于极远的地方或是极深的地底,而佛罗多口中还呢喃着奇怪的语言。之后,他们就什么都没看见了。随即,他们才在外面的草地上发现佛罗多动也不动的趴在地上,宝剑压在身体底下。神行客命令他们将他抱回,放在营火旁边。然后他就消失了。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还没回来。
山姆又开始对神行客起了疑心,但在众人正讨论着的时候,他就无声无息的回来了。他们吃了一惊,山姆立刻拔出剑站在佛罗多身边;神行客只是一言不发的跪在佛罗多身旁。
“山姆,我不是黑骑士,”他温柔的说,“也不是他们的盟友。我刚刚试着要找到他们的行踪,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离开,不再攻击。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附近没有任何他们出没的迹象。”
当他听见佛罗多的说词之后,他满腹忧虑的摇摇头,叹了口气。接着他命令皮聘和梅里利用小桶子尽可能的煮沸大量的水。“把火烧旺,让佛罗多保持温暖!”他说。然后他就站了起来,叫山姆跟过来。“我想我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压低声音说。“敌人似乎只有五名。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有全员到齐,但我想他们没有意料到会遭到抵抗。他们暂时先撤退了,但恐怕并没有走多远。如果我们没办法及早离开,他们明晚还会攻击。因为他们认为任务已经快要完成了,而魔戒也跑不了多远,所以他们只是在等待。山姆,他们应该认为你的主人受的伤会让他听从他们的意志。我们走着瞧!”
山姆的泪水立刻夺眶而出。“不要放弃希望!”神行客说。“你必须相信我。你的佛罗多比我猜想的坚强多了,本来甘道夫提醒我的时候我还不相信。他并没有受到致命伤,而我猜想他能够抵抗这邪恶力量很久的时间。我会尽一切可能帮助他和医治他。我不在的时候看好他!”他急匆匆的消失在黑夜中。
※ ※ ※
佛罗多开始打盹;他可以感觉到肩膀上伤口的疼痛正缓缓的增加,那股要命的寒气从肩膀扩散到手臂和腰际。他的朋友看顾着他,试图保持他身体的温暖,不停的洗着他的伤口。夜色慢慢的消退,天边露出了曙光。在众人都笼罩在微明的天光时,神行客这才回来。
“你们看!”他弯身从地上捡起一件黑色的斗篷;之前因为夜色的关系没人看的见。斗篷边缘一尺左右的地方有条裂缝。“这是佛罗多宝剑留下的痕迹,”他说。“恐怕这是对敌人造成的唯一伤害,他的本体并未受伤,而所有穿过这恐怖之王的刀刃都会消融。伊尔碧绿丝的名讳对他可能还造成比较大的伤害。”
“对佛罗多来说最要命的是这个!”他又弯下身,捡起一柄细长的薄刃小刀。上面泛着寒光。当神行客拿起这小刀时,他们都注意到刀刃在靠近刀柄的地方有块缺口。更惊人的是,这柄小刀就在他们眼前融化,化做一缕轻烟就这么消失在空气中。只剩下神行客手中的刀柄。“真糟糕!”他大喊着。“伤到佛罗多的是这柄被诅咒的武器。当世已经没有多少人可以医治这种要命的伤害了。我只能尽力一试。”
他坐了下来,将刀柄放在膝盖上,开始用特殊的语言对它吟唱一段歌谣。接着他将刀柄拿开,开始对佛罗多呢喃着其它人听不见的话语。他接着从包包中掏出了某种植物的细长叶子来。
“就是这些叶子,”他说,“我走了很远才找到,因为这种植物并不会长在山坡上;而是生长在大道南方的树丛中。我靠着这叶子的气味才在黑暗中找到他。”他以手指将草叶揉碎,众人皆闻到一股甜美浓郁的香气。“幸好我找到了这种植物;这是西方皇族带来中土世界的药用植物之一。他们称它做‘阿夕拉斯’;现在只长在西方皇族曾经居住过或扎过营的地方。北方大多数的人都不知晓这种东西,只有那些经常在野外漫游的人会知道它的好处。它的药效极佳,但在这种伤口上可能看不出太大的效果。”
他将揉碎的叶子丢进煮沸的水中,等稍凉之后用它来冲洗佛罗多的伤口。蒸汽所散发出来的气味让人神清气爽,身上没伤的人也觉得精神为之一振。这药草对于伤口的确有效,因为佛罗多可以感觉到疼痛和寒意都开始消退;但他的手臂依旧毫无知觉,也无法任意挥动。他开始后悔自己的愚行,认为这是意志力薄弱的后果。因为,当他戴上魔戒的那一刻,他并不是服从自己的欲望,而是遵照敌人的指示。佛罗多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终身成残,这趟旅程又要如何继续下去。他觉得自己双腿发软,根本站不起来。
其他人也正在讨论着这问题。他们很快的决定必须尽快离开风云顶。“我认为,”神行客说,“敌人已经监视这块地方好一段时间了。如果甘道夫曾经来过这里,他一定被逼走了,也不可能再回来。在昨天受到攻击之后,只要今天天黑时我们还待在这里,就会遭遇到极大的危险。我想不管到哪里,都不会比这边危险。”
等到天色全明,他们就随便用了点早餐,急急忙忙的开始打包。佛罗多没办法走路,所以他们将大部分的行李分摊给每个人,让他坐上马背。在过去这几天以来,这可怜的动物已经康复许多,看起来它已经变得更胖、更强壮了,也开始对新的主人们产生情感。他和山姆之间的感情特别深厚。比尔这个混蛋之前一定用尽方法虐待它,才会让它在荒郊野外跋涉反而成了种休息。
一行人立刻往南走,这代表着他们必须要越过大道。但这也是通往森林最快的路径。他们还需要额外的燃料,因为神行客说佛罗多必须随时随地保持温暖,而火焰也可以保护他们。他也准备再度走捷径,避开大道绕的一大段路。大道在风云顶西边的地方又往北弯,如果能够直接切过这个弯道,可以省下很多时间。
一行人小心翼翼的绕过山丘的西南坡,不久之后就到了大道边。附近没有黑骑士的踪迹。但正当他们匆忙跨越大道时,他们听见了远处传来两声冰冷的呼喊声: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呼喊、另一个则是作出回应。他们浑身发抖的冲向前,躲进对面的浓密植被中。眼前的地势一路向南倾斜,但却杂草丛生,没有任何的路径可以参考。空旷的草地之间生长着灌木丛和浓密的树林。此地的野草显得十分稀疏,病奄奄、灰噗噗的,树丛中的树叶也都开始变色。这块土地十分的萧瑟,他们的进程也又慢又阴郁。他们在这块土地上行走时彼此几乎不交谈。佛罗多看着伙伴们面露忧郁之色,背着沉重的包袱不停前进,心中感到非常的自责。连神行客都看起来都心情低落,步履疲倦。
在第一天的路程结束之前,佛罗多伤口的疼痛又开始慢慢增加,但他强忍了很久不愿说出口。又经过了四天,他们还是在这一片毫无生气的草地上走着,四周的景色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唯一的改变是风云丘开始缓缓的消失在地平线后,而前方的山脉则是又靠近了些。自从多日前的叫喊声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发现任何敌人的踪影,也不确定敌人是否继续跟踪他们的路线。他们十分害怕黑夜的降临,每天晚上都至少派出两人站哨,预料随时会看见黑影在月光下向他们扑来;但往往整夜只听见枯叶和低草摇动的叹息。他们完全没有感应任何如同当天突袭一样的邪恶之气。如果说黑骑士已经跟丢了,这又太过乐观了些。或许他们在某个狭窄的地方等着偷袭他们?
到了第五天快结束的时候,地势又再度缓缓上升,带着众人慢慢离开了之前所进入的低落谷地中。神行客现在又再度领着众人往东北方走。第六天他们终于走到了山坡顶,可以看见眼前一片宽广的森林和山丘,还有大道又再度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右边则是一条在微弱阳光下反射着灰色光芒的河流。更远的地方则是另外一条穿越迷雾中山谷的河流。
“我们恐怕必须要再回到大道上,”神行客说。“我们现在已经来到了狂吼河,也就是精灵们称做米塞塞尔的河流。它一路流到伊顿荒原,也就是瑞文戴尔北方,食人妖被击败之处,然后在南方和喧水河汇流。有些人从那里之后就称呼它为灰泛河。这条河在入海之前都相当的汹涌。从伊顿荒原以下完全没有办法横越这条河,只有大道经过的终末桥才能够越过这条河。”
“比较远的那条河叫什么名字?”梅里问道。
“那就是喧水河,发源自瑞文戴尔的河流,”神行客回答。“大道过桥之后沿着山丘延伸许多哩才会来到布鲁南渡口。但我还没想到要怎么渡过那条河流。一次先解决一个问题吧!我只能先希望终末桥没有被人看守住就好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到了大道的边缘。山姆和神行客先上前打探,但没有看见任何旅客或是骑士的踪迹。在山丘的阴影之下有过下雨的痕迹,神行客判断大概是两天前的事情,也因此冲刷掉了所有的足迹。根据他的判断,从那之后就没有任何骑马的人经过这里。
他们尽可能的快速往前赶路,过了一两哩之后就看见了位在陡坡底的那座终末桥。他们很担心会看见黑色的身影站在桥上,在确认没有任何人在桥上之后,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神行客让他们躲在路旁的树丛中,自己先上前去一探究竟。
不久之后,他就赶了回来。“我没有发现任何敌人的踪迹,”他说,“我开始怀疑这背后到底有什么原因。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一样很奇怪的东西。”
他张开手掌,露出一颗翠绿色的宝石。“我在桥中央的泥泞中找到这东西,”他说。“这是绿玉,是精灵宝石。我不确定这是被刻意放在那边,还是无意间弄掉的;但这都让我有了新希望。我把这当做可以安全通过桥梁的记号,但在那之后,如果没有任何明显的记号,我就不敢继续走在大道上。”
他们当下就立刻出发。一行人安全的通过小桥,耳中只有河水冲刷在三根桥柱上的声音。又走了一哩之后,他们就发现有另一条往大道左边弯去的羊肠小径。神行客从这里走进森林中,很快的,众人都身陷在低矮山丘下众多林木的包围中。
哈比人们很高兴可以离开危险的大道和死气沉沉的草原;但眼前新的景物却显得危机四伏。随着他们继续前进的脚步,两旁的山丘也慢慢的升高。众人偶尔可以从浓密的植被中看见古老的石墙或是高塔的废墟:这些建筑都有种邪恶的气息。由于佛罗多骑在马上,所以他有额外的时间多作思考。他想起了比尔博说到旅途中曾经在大道北边发现一些丑恶的高塔废墟,就在他第一次遇到危险的食人妖森林附近。佛罗多猜测众人现在多半很靠近同一个区域,开始思索通过同一个地点的可能性。
“谁居住在这个地方?”他问道。“是谁建造了这些高塔?这是食人妖的家乡吗?”
“不!”神行客说。“食人妖不会建设。没有人居住在这里。很久以前,曾经有人类在此定居,但现在都已经消失了。根据传说,他们落入安格玛的魔力影响下,成了邪恶的民族。但在推翻北方王国的战争中一切都跟着毁灭了。这是很久以前的历史了,连山丘都已经忘记这过去的事迹,只剩下邪气依旧飘浮在四周。”
“如果连大地都已遗忘这一切,你又是从何得知的呢?”皮聘问道。“飞禽走兽应该不会转述这样的故事吧。”
“伊兰迪尔的子孙绝不会忘记过去的历史,”神行客说,“瑞文戴尔保留了比我所知更多的过往历史。”
“你去过瑞文戴尔吗?”佛罗多问。
“我去过,”神行客说。“我曾经住在那里,只要有机会,我还会回到那边。我的内心向往那里,但我的命运不容许我在爱隆的华屋中偷闲。”
山丘开始慢慢的将众人包围。他们身后的大道继续往布鲁南河前进,但现在都已经被山丘所遮蔽。一行人进入了一个幽暗而寂静的狭长山谷。悬崖上有着许多盘根错节的老木,之后还有许多高耸参天的松树。
哈比人觉得疲惫不堪。他们只能缓缓的步行,因为这里根本没有明显的道路;众人只能小心翼翼的避开岩石和断落的树干,一边祈祷自己走的是正确的方向。他们考虑到佛罗多的状况,尽可能的避免攀爬任何的斜坡;事实上他们也找不到任何好走的路离开这山谷。在天候变潮湿时,他们已经在这山谷中待了两天。风向开始转变,从西方吹来,将大海的湿气化成倾盆大雨降落在山顶上。到了晚上,他们都已经全身湿透,士气低落,连营火都生不起来。第二天,山势依旧陡峭的往上升,众人被迫往北方走,离开原先计划的路径。神行客开始紧张了;一行人已经离开风云顶十天了,干粮已经快要不够了。大雨依旧不停的落下。
那天夜晚,他们靠着岩壁的一座窄浅洞穴扎营。佛罗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这湿气和寒意让他的伤口比之前更疼痛,要命的寒气更夺去了他仅有的睡意。他痛苦的躺着,无奈的听着夜间各种各样的声响:强风吹过岩隙的声音、水滴掉落的滴答声、岩石滚落的巨响。他觉得黑影又开始不停的进逼,夺去他的呼吸;但当他转过头去时,又只能看见神行客驼着背,抽着烟斗注意着周遭的一举一动。他再度躺了下来,开始做起让人不安的恶梦来。在梦中,他又回到了夏尔的花园中,但那一草一木都不及围篱边的黑影来得清晰。
他早晨醒过来时发现雨势已经停了下来。云层依旧很厚,但已经开始慢慢散去,蓝色的天空开始慢慢出现在云朵之间。风向又再度开始改变。他们并没有马上出发。在吃完简便的早餐之后,神行客孤身离开,命令众人躲在崖洞中静候他回来。如果可行的话,他说他准备要爬上山去,看看四周的环境。
当他回来的时候,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我们太偏北了,”他说,“这几天一定得找个方法回头往南走。如果我们继续往这个方向走,最后会来到瑞文戴尔北边极远的伊顿河谷。那是食人妖的领地,我对那边所知甚少。也许我们还可以从北边转回瑞文戴尔,但那必须花上更久的时间,我也不知道确实的道路,而且,我们的食物也快不够了。总之,我们得赶快找到方法赶到布鲁南渡口才行。”
众人当天剩下的时间都花在试图横越这崎岖的地形上。他们在山谷中找到了一条通往另一个河谷的道路,那方向正好是朝着东南方,是他们计划中的方向。但到了傍晚时,他们的前程又再度被一块高地所阻挡。高地上有许多参差不齐的巨岩,如同锯齿一样的不留空隙。他们被迫面临了两个选择,一是回头,一是爬过去。
他们决定爬过去;但这并不容易。不久之后,佛罗多就被迫下马,挣扎着步行前进。即使是这样,他们也经常必须费尽心力才能替自己或是小马找到往上的道路。天色几乎已经完全变暗,最后好不容易才到达山顶时,每个人都精疲力尽。他们现在位于两座山之间的平缓鞍部,不远处地势又开始急遽下落。佛罗多倒了下来,躺在地上不停颤抖。他的右臂完全失去了感觉,而整个肩膀和右侧的身体都觉得彷佛被冰冷的爪子抓过一般。四周的树木和岩石在他眼中都变得鬼影幢幢。
“我们不能再走了,”梅里对神行客说。“我担心佛罗多会撑不下去。我非常担心他的状况。我们该怎么办?就算我们能赶到瑞文戴尔,你认为他们可以治好他吗?”
“我们到时候就知道了,”神行客说,“在这荒郊野外我什么也没办法做。我赶路的原因就是因为他身上的伤。不过,我也同意今天晚上无法继续赶路了。”
“我的主人怎么搞的?”山姆压低声音,可怜兮兮的看着神行客。“他的伤口很小,而且也已经愈合了。唯一的痕迹就只剩下他肩膀上的一小块白点。”
“佛罗多是被魔王的武器所伤,”神行客说。“他的体内有某种毒素或是邪恶的力量是我无法驱逐的。山姆,我只能劝你不要放弃希望!”
※ ※ ※
夜色渐渐降临在高地上。他们在一株老松树的树根底下点燃了小小的营火,躲在岩石上的一个小凹槽内。这凹槽似乎经过人工的挖掘。一行人互相依偎着取暖,强风毫不留情的吹过这隘口,他们可以听见树木弯下身去发出哀嚎。佛罗多半睡半醒的幻想着有一双黑色的翅膀降临,上面就是在上山下海不停追捕他的黑骑士。
到了早晨,天气变得比较温暖,昨天的雨势似乎洗去了天空中的尘埃,让一切都变得更为清朗。众人都觉得受到莫大的鼓舞,但还是希望能有太阳来温暖他们僵硬冰冷的四肢百骸。等到天全亮之后,神行客就带着梅里一起,前去高地的东边窥探附近的地形。当他们带着好消息回来时,太阳也开始发出温暖的光芒。他们已经开始走上正确的方向,如果他们继续往下走,山脉就会一直在他们左边,而这和他们原订计划十分相符。神行客还在不远处看到了喧水河的踪影;虽然目前还看不到,但他知道,在喧水河最靠近他们的地方就是大道和渡口交会之处。
“我们必须赶快再回到大道上,”他说。“在这个山区不管走再久,都不可能找到其它的路了。不管路上有什么危险,它都是唯一通往渡口的路径。”
一吃完早餐,他们就立刻出发。一行人缓缓的沿着高地的陡坡往南走。幸好这条路比他们所想的要好走多了,因为这一边的坡度没有另外一边那么陡。比尔的可怜小马现在也十分聪明的挑着平稳的路走,尽可能不让主人摇晃或不舒服。大家都觉得放下了心头的重担。在这美好的晨光下,连佛罗多都觉得好多了;但他偶尔还会觉得眼前有白雾飘过,不由自主的揉着眼睛。
皮聘就走在众人之前带路。他突然间转回头大喊。“前面有条小路!”
当他们跟上时,一行人发现他并没有搞错:这的确是条小径的起点,它一路绕过许多地形的起伏,蜿蜒进远方的山丘间。小径上偶尔有些地方会被茂密的植物或是落石所遮档,但看起来曾经一度是交通十分频繁的道路。这是条由强壮的手臂和双脚所造出的道路。一行人继续往前行,不时可以看见有人将岩石搬开或是树枝折断的痕迹。
这条路让他们省了很多功夫,但众人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尤其是当这条小径越进森林里面,显得越宽阔时,更让人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条小路突然间沿着斜坡往下降,往左猛然绕过一个长满树木的山丘。当他们绕过这个弯道之后,众人注意到这条小径一路通往一个树木拱卫的悬崖。在岩壁上有一个巨大的石门歪歪倒倒的挂着。
众人在门口停下脚步。门后是个巨大的洞穴或是房间,但在这光线幽暗的森林中什么也看不清楚。神行客、梅里和皮聘使尽浑身力气才勉强把门推开了些。神行客带着梅里走进门内。他们没走多远,因为里面满地都是白骨,而在微光照耀之下只能在门口附近看到几个破碎的瓶罐。
“这以前一定是个食人妖的洞穴!”皮聘说。“你们两个快出来,赶快走吧。我们已经知道这小路是谁弄出来的,最好赶快走完它!”
“我想没必要这么提心吊胆,”神行客走出来说。“这的确是个食人妖的洞穴,但已经被废弃很久了。我想我们应该不需要担心才对。不过,还是小心点比较好,到时我们就会知道了。”
小径又再度从门外继续延伸,接着它往右一转,上了另一个斜坡。皮聘不让神行客看出他还是不太放心,于是刻意跑到梅里身边去。山姆和神行客走在后面,一人一边护着佛罗多;因为这条路现在宽的可以容忍四五名哈比人并肩而行。不过,他们没走多远,皮聘就和梅里一起跑了回来。两个人看起来都很害怕。
“前面有食人妖!”皮聘喘息道。“就在不远的一块空地上。我们从树林的空隙间看到了他们。他们好高大啊!”
“让我们去看看,”神行客拿起一根树枝,走上前。佛罗多一言不发,但山姆看来十分的害怕。
现在已经日正当中,烈日穿透森林的空隙,斑驳的照在地面上。一行人在树林边缘停了下来,屏住呼吸小心的往内窥探。三个高大的食人妖就站在那边。一个弯着腰,另两名则是看着他。
神行客蛮不在乎的走上前。“快起来,老石像!”他用力一挥,将手中的树枝打成两半。
什么都没发生。哈比人们都吃了一惊,连佛罗多都笑了。“哈哈!”他说。“我们连自己家的故事都忘记了!这一定就是被甘道夫给陷害的那三只食人妖,他们当时还正在争吵要如何烹煮十三名矮人和一名哈比人。”
“我们怎么会跑到这边来了?”皮聘说。他对这个故事知道的很清楚。比尔博和佛罗多对这个故事津津乐道。但事实上,他一直以为对方在吹牛。即使到现在,他还是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这些食人妖,担心会不会有什么魔法让他们突然醒过来。
“你不只忘记了自己家的故事,更忘记了有关食人妖的生活方式了,”神行客,“这是日正当中的大白天,你还敢跑回来告诉我有食人妖坐在草地上晒太阳!而且,你也没注意到有个食人妖的脑袋后头还有个鸟巢。对于活生生的食人妖来说,这种装饰品也为免太独特了吧!”
他们都开怀大笑了。佛罗多觉得心情好多了:比尔博冒险的证据让他安心许多。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眼前的白雾似乎也消散了些。他们在这块草原上休息了片刻,更在食人妖大脚的阴影下用了午餐。
“有没有人愿意趁着日正当中的时候给我们来首歌啊?”当众人吃完之后,梅里高兴的问。“我们已经好几天没说故事或是听歌了。”
“从风云顶之后就没有了,”佛罗多说。其他人不安的看着他。“别担心我!”他补充道。“我觉得好多了,但还是没有好到能够唱歌。或许山姆可以想出些歌来唱。”
“来嘛,山姆!”梅里说。“你脑袋里有很多好东西没跟我们分享喔。”
“我可不知道这件事情,”山姆说。“不知道这个怎么样?我可不会把这个叫做诗歌,因为它大部分是瞎掰的。但比尔博先生的故事又让我想起了这首歌。”他站了起来,双手背在后面,彷佛在学校背书一般的唱起了一首古老的旋律。
食人妖孤单的坐在石座上,
不停的啃着块老骨架;
他已经啃了好多年,
因为实在很难找到新鲜肉!
吃到新鲜肉!尝到新鲜肉!
他孤单的住在山中的洞穴没事忙,
因为很难找到新鲜肉。
汤姆穿着大靴子跑了来,
他对食人妖说:“老大,那是啥?”
看起来很像是我舅舅提姆的小腿骨,
应该收在那大坟场。
灵骨塔!大坟场!
提姆已经挂了这么久,
我还一直以为他还在墓穴躺。
“小子,”食人妖说,“这骨头是偷来的。
因为,洞里的骨头有啥用?
你舅舅早就死透透,
我才会拿他的骨来用。
骨来啃!骨来用!
他全身骨头少根又不会痛,
就让我这食人妖爽爽啃。”
汤姆说:“你这家伙实在怪,
没人同意硬抢去,
管它是腿是屁股,他还是我爸的好兄弟;
快把老骨头交出去!
赔给我!交出去!
就算他挂了又怎样,照样还是他的大屁屁;
快把老骨头交出去!”
“只要花点小力气,”食人妖嘿嘿笑着走过去,
“我就把你吃下去,大啃你的小屁屁。
新鲜的甜肉吞下去,马上变得有力气!
现在就来尝尝看。
闻闻看!舔舔看!
我早就厌倦了啃他的老骨架,
现在就要把你做成新鲜的生肉片。”
当他以为晚餐已到手,
却发现什么也没抓到。
在食人妖动手前,汤姆老早躲过去
准备给他一脚的狠教训。
好教训!狠教训!
汤姆想一脚踢中他的大屁屁,
这样才给他个狠教训。
食人妖的筋骨皮,硬的像是大石壁,
因为每天风雨打,让他成了山老大。
好像一脚踢上大峭壁,
对方根本不在意。
没在意!不在意!
食人妖听见汤姆唉唉叫,
忍不住开始哈哈笑,因为他的脚趾头铁知道。
回家之后汤姆叫,脚儿承受众人笑,
肿的像个面包大;
食人妖才不在乎,
依旧啃着大骨头,
死人骨头!老骨头!
食人妖的座位还在那,
照样啃着别人的老骨头!
“哇!这可是个好教训哪!”梅里笑着说。“神行客,幸好你用的是树枝,不是脚啊!”
“山姆,这是从哪学来的?皮聘问道。“我以前从来没听过这歌词?”
山姆咕哝了几句。“这是他自己编的啦,”佛罗多说。“我这次可真的见识到山姆·詹吉的潜力了。一开始他先阴谋对付我,然后又成了吟游诗人。搞不好将来会变成巫师还是战士哪!”
“希望不要,”山姆说。“我两个都不想当!”
※ ※ ※
到了下午,他们继续更深入森林。一群人可能正追寻着当年甘道夫、比尔博和矮人们所走的路径。又走了几哩之后,大道就已经远离了狂吼河,让它在狭窄的河谷中独自奔流,自己则是紧靠着山丘前进,一路绕过森林和山坡,朝着迷雾山脉和渡口前进。走不了多远,神行客就在草地上发现了一块石头。上面刻着饱经风霜的符文和矮人的秘密符号。
“你们看!”梅里说,“这一定就是标记着藏放食人妖宝藏地点的记号。我说佛罗多啊,不知道比尔博拿到了多少?”
佛罗多看着那石头,真希望比尔博带回来的不是这么引人注目、难以摧毁的宝藏。“他一定都没拿,”他说,“比尔博把它全送人了。他说因为这都是食人妖抢来的,他觉得不应该属于任何人。”
傍晚时分,掩盖在林木阴影中的大道毫无人迹。由于别无他路,他们只得爬下山坡,往左转之后尽快的往前走。很快的,山丘就挡住了西沉落日的光芒。一阵冷风从前面的山脉吹了下来。
他们正准备找个远离大道的地方,晚上可以扎营休息;突然间背后传来了唤醒所有人恐怖记忆的声音:马蹄声。众人不约而同的回过头,却由于沿路茂密的林木而看不清楚来客是谁。他们顾不得之前的工作,立刻连滚带爬的冲向山坡上可以掩蔽形迹的树丛。当他们隐藏好自己的身形之后,这才从树丛往外观察三十尺外大道上的动静。马蹄声越来越近,而且速度很急促,夹带着叮铃当啷的声音。然后,在微风吹拂下,众人似乎又听见了像是小铃当撞击的声音。
“这听起来可不像黑骑士的座骑!”佛罗多仔细的倾听着。其他的哈比人都满怀希望的同意他的说法,但还是心存疑惑,不敢轻易现身。他们被追杀的时间已经久到让他们草木皆兵、杯弓蛇影的地步了。但神行客现在则是趴在地面上,一手卷成杯状贴着泥土,脸上露出欢欣的表情。
天色越来越暗,树丛中的树叶开始微微摇晃,发出细微的声响。铃当的声音越来越清楚,伴随着叮铃当啷的撞击声和急促的马蹄声。突然间,有匹白马彷佛流星一样的奔跑过众人眼前。在暮色中可以看见它的马笼头上点缀有许多亮晶晶的饰品,彷佛缀满了如同星辰一样的宝石。骑士的斗篷在他身后翻飞,褪下的兜帽让他的金发在空中舞动。在佛罗多的眼中,这骑士身体内似乎有种白光彷佛透过丝绸一般,隐隐的散放而出。
神行客跳了出来,冲向大道边,边大喊着吸引对方的注意。不过,在他采取任何行动之前,骑士就已经勒马止奔,朝着他们的方向看来。当他看见神行客的时候,他立刻下马,奔向他道:“Ai na vedui D nadan! Mae govannen!”这清亮甜美的声音让众人再无疑惑,他是名精灵。这世界上再没有其它的生物能拥有这么动听的声音。但是,他们似乎从这呼唤中听见了慌张和恐惧,也注意到他正十万火急的和神行客说着话。
很快的,神行客示意他们全都下来;一行人离开藏身之处,走了下来。“这位是住在爱隆之家的葛罗芬戴尔。”神行客介绍道。
“诸位好,终于见面了!”这名精灵贵族对佛罗多说。“我是从瑞文戴尔被派出来寻找你们的。我们担心你们在路上遭遇到了危险。”
“那么甘道夫已经到了瑞文戴尔了吗?”佛罗多高兴的问。
“还没。在我出发的时候他还没到;不过,那已经是九天以前的事情了,”葛罗芬戴尔回答道。“爱隆收到一些让人很担心的消息。我们有些同胞踏进了巴兰督因河(注一)之后的区域,发现了情况不对劲,于是立刻把消息传过来。他们说九骑士已经出动了;而你们又在没有引导的状况下背负着重担远行;因为甘道夫没有回来。连瑞文戴尔之中都没有多少力量可以对抗九骑士;但爱隆派出了所有拥有足够能力的人往北、西、南方寻找你们的踪迹。我们担心你们可能为了躲避追捕而刻意绕路,迷失在荒野中。”
“我的任务是沿着大路走,在七天以前的晚上于米塞塞尔桥上留下了一个记号。当时桥上有三名索伦的奴仆镇守着,我一路把他们赶往西边;路上又遇到了另外两名,但他们则是往南躲。从那之后,我就开始仔细搜寻你们留下的踪迹。两天前我找到了你们的足迹,跟着走上米塞塞尔桥;今天我又发现你们再度从丘陵区域进入了大路。先别提这些!我们没时间交换消息了。既然你们人在这里,我们就必须冒险从大道赶回去。我们身后有五名骑士在追赶;如果他们发现你们的踪迹,会像黑风一样的追来。而且,我们所面对的危险还不只这样,其他的四骑士在何处我们还不确定。我担心渡口可能已经被攻占了。”
当葛罗芬戴尔在说话的时候,夜色已经完全降临;佛罗多觉得非常疲倦。从太阳一落下开始,他眼前的白雾就逐渐变浓,并且觉得有道阴影出现在他和朋友之间。此刻,他又被淹没在痛苦的浪潮中,浑身发冷。他身形一个不稳,只得赶快抓住山姆的手臂。
“我的主人受了重伤,”山姆生气的说,“入夜之后他不能赶路。他需要休息才行。”
葛罗芬戴尔一把扶住佛罗多,小心翼翼的抱住他,脸色忧虑的打量着他的情况。
神行客简短叙述了在风云顶遭到攻击的情形,以及那柄要命的小刀。他掏出刻意保管的刀柄,交给精灵。葛伦芬戴尔一收下刀柄,就打了个寒颤,但还是强忍着不适,仔细的看着它。
“刀柄上写着邪恶的咒文,”他说,“不过你可能看不见。亚拉冈,你先继续保管它,务必将它带到爱隆的住所去!千万小心,尽量不要碰触这东西!真糟糕!这刀所造成的伤害不是我能治的好的。我会尽量帮忙,但正因为这样,我必须请求你们不眠不休的赶路。”
他用手指摸索着佛罗多肩膀上的伤口,表情越来越凝重,他所发现的状况彷佛让他变得更加不安。不过,佛罗多却觉得刺骨的寒意开始慢慢消退,一点暖意从他的肩膀流入到他的手臂,疼痛也减轻了些。四周的环境似乎也变得清晰了一点,云雾似乎被某种力量抽走了。在他眼中,朋友的面孔变得更清楚了些,他开始觉得体内充满了新希望和新力量。
“你最好骑我的马,”葛罗芬戴尔说。“我会把马镫收到马鞍边,你必须尽可能的夹紧双腿。不过,你也不用害怕,我的座骑绝不会让任何我令它搭载的骑士落马。它的步伐很轻、很快,如果危机靠近,它会以连黑骑士的座骑都追不上的神速带你逃离。”
“不,我不愿意这样做!”佛罗多说。“如果你们要让我就这样被送进瑞文戴尔,让我的朋友们独自面对危险,我绝不愿这样做。”
葛罗芬戴尔笑了。“我可不这么认为,”他说,“如果你不在他们身边,他们可能就不会遇到任何的危险!我想,对方应该会放过我们,直接把你当做目标。佛罗多,是你,和你身上所携带的宝物,让我们身陷危机。”
佛罗多并没有回答,他最后终于被说服坐上葛罗芬戴尔的白马。于是他们将大部分的行李放到小马身上,众人走起来都轻松多了,一开始的速度快多了;不过,过了不久之后,他们就发现自己很难跟上精灵那永不疲倦的步伐。他领着众人走进扑天盖地的黑暗中。天上没有星辰也没有月亮,一直到了天亮之后,他才让一行人停下脚步。皮聘、梅里和山姆到了那个时候都已经快要站着睡着了;连神行客看起来都有些弯腰驼背、面露疲色。佛罗多坐在马背上,彷佛陷入黑暗的睡梦中。
他们一伙人精疲力尽,倒在路旁几码外的树丛中,几乎立刻就睡着了。葛罗芬戴尔则是自顾自的坐在旁边不睡,替大家站哨。当他叫醒大家的时候,众人觉得才刚阖眼一般,浑身依旧非常酸痛。太阳现在已经高高挂在天空,昨夜的雾气和云朵也全都散去了。
“喝下这个!”葛伦芬戴尔从他腰间的镶银皮水壶中倒给每人一小杯饮料。这东西清澈的像是山泉水,无色无味,在嘴中完全没有冰凉或是温暖的感觉;但一种新生的活力立刻开始涌入他们的全身。在喝了这神奇的饮料之后,他们仅剩的走味面包和干果似乎成为难得的珍馐美味,比夏尔的宴席还要让人满意。
他们休息不到五个小时之后就继续上路了。葛罗芬戴尔丝毫不敢松懈,一路催促大家赶路,只有两次在路旁稍做休息。靠着如此日夜兼程的急行军方式,他们在天黑前就赶了二十哩路,大道现在右转进入了一个谷地,直直朝向布鲁南渡口而去。到目前为止,哈比人都没有发现任何追兵的踪迹或身影;但葛罗芬戴尔却常常停下脚步,仔细倾听着后方的动静。如果他们脚步稍稍减缓,他的脸上就会出现愁容。中间有一两次他还用精灵语和神行客交谈了几句。
不过,不管他们的向导有多么着急,当晚这些哈比人都再也走不动路了。到最后他们都变得步履踉跄,满脑子只能想着赶快休息。佛罗多的疼痛又加倍了,白天在他的视线中变得一片灰白。他几乎开始喜欢上降临的夜色,因为在夜色中看来一切反而没有那么孤寂苍白。
第二天早上,当哈比人再度出发时,他们的状况依旧没有好到哪里去。他们和渡口之间依旧还有很多哩路要走,小脚也只好尽可能的跨步赶路。
“在我们抵达河边以前,我们的情况最危险,”葛罗芬戴尔说,“因为我开始觉得追兵就紧追在后,而渡口那边可能还会有其他的埋伏。”
大道依旧持续的缓降下坡,两旁的草地也变得茂盛许多;哈比人有时刻意走在草地上,好让疲倦的双脚舒服些。到了下午的时候,他们走到一块被松林所包围的区域,大道在此深入两边都被红色岩石所包围的隧道中。当他们急忙向前的时候,许多脚步声在隧道中回响,让人开始疑神疑鬼。接着,毫无预警的,这道路就来到了开阔的平原上。他们可以看见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平坦大地,一段距离以外就是瑞文戴尔渡口。在更远的地方则是褐色的陡坡,上面妆点着几条曲折的小径;在那之后则是一路高耸入云,峰峰相连的高山。
不过,他们身后传来了诡异的回声,彷佛之前的脚步声还没有消失一般。同时松树也开始摇晃起来,似乎有强风快速的从后方吹来。葛罗芬戴尔转头看了片刻,立刻奋力冲向前,口中大喊着。
“快跑!”他大叫。“快跑!敌人就在我们背后!”
白色的骏马立刻放开四蹄往前奔驰。哈比人们立刻快速的跳下斜坡,葛罗芬戴尔和神行客负责殿后。眼前的平原还没走到一半,身后就传来了马匹急驰的声响。从树林中冲出一名黑骑士,他勒住缰绳停了下来,身体摇晃了几下。接着出现了另一名骑士,然后是另一名,另外两名则是最后才出现。
“快跑!快!”葛罗芬戴尔对佛罗多大喊。
他并没有立刻照做,因为有种奇异的渴望拖住了他。他让白马放慢脚步,转头看着背后。骑士们坐在黑色的骏马上,如同黑色的雕像一般睥睨山丘下的众人,他们完全不把四周所有的森林和山坡放在眼里。佛罗多的手离开缰绳,从腰间掏出带着红光的宝剑。
“快骑!快跑!”葛罗芬戴尔依旧不停的大喊,接着他只得对骏马用精灵语大喊:“ noro lim, noro lim, Asfaloth ! ”
白色神驹立刻一跃而起,如同狂风一般扫过平坦的大道。同一瞬间,黑骑士们策马奔下山坡,开始急起直追;骑士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喊声,就正是当初他在夏尔东区所听到的那种撕心裂肺的恐怖声响。接下来的状况让众人措手不及:四名骑士从左方的树林和岩石间跃出,两名试着阻挡佛罗多的去路,另两名则奔向渡口,准备充当最后的防线。在佛罗多的眼中,朝他急驰过来的黑马和骑士似乎越变越大,越来越黑暗,而双方的路线不久之后就将交会。
佛罗多回头看着背后的情况;他已经看不见朋友了。身后的黑骑士则是正在慢慢的落后,即使是他们的黑色座骑也无法追上葛罗芬戴尔的精灵神驹。他又再往前一看,所有的希望一瞬间全都消失了。在他看来,他们完全没有机会躲过这埋伏的四名骑士,及时到达渡口。他现在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这些骑士的外貌;他们已经脱去了黑色的外袍,露出底下灰白色的丧袍。他们手中拿着邪恶的钢剑,头上则带着恐怖的头盔。骑士们冰冷的双眼闪动着光芒,口中则发出让人汗毛直立的声响。
佛罗多觉得十分害怕。他的心思不再放在宝剑上了。他也发不出呼救声。他闭上眼,紧抓着神驹的鬃毛。狂风呼啸吹过他耳边,缰绳上的铃当狂乱的撞击着。一道冰冷的吹息像是利刃一般划过佛罗多的颈子;就在同一瞬间,神驹拔足狂奔,彷佛乘风而飞一般,正好越过最前面的骑士。
佛罗多听见水花四溅的声音。他的脚底下喷溅起许多的水珠。他觉得骏马已经离开了河流,正在快步奔上河岸旁的小径。它正在攀爬着陡坡、正要越过这最后的渡口。
但追兵依旧紧追不舍。到了坡顶,骏马停了下来,转过身,发出紧张的嘶声。九名骑士现在齐聚水边。佛罗多看见他们眼中透出的怨毒之色,不禁浑身发抖。他知道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骑士越过河流,更没有信心自己可以在黑骑士的追击下从渡口一路逃到瑞文戴尔去。他的胸口开始聚集许多的怨恨之气,而这次他已经无力抵抗。
突然间,为首的骑士策马向前。那匹马踏了一下水,就不安的以后脚站立起来。佛罗多拼尽全身力气,坐直身子,高举着手上的宝剑。
“滚回去!”他大喊着。“快滚回魔多去!不要再跟踪我了!”他的声音连自己听起来都十分的尖利、虚弱。骑士们停了下来,但佛罗多并没有庞巴迪的力量。他的敌人只是用沙哑冰冷的笑声嘲笑他。“快回来!快回来!”他们大喊着。“我们会带着你一起去魔多!”
“快滚!”他无力的低语道。
“夺魔戒!夺取魔戒!”他们用致命的低吼声道出唯一的目标。为首的骑士立刻策马奔入河中,另两名骑士也紧跟在后。
“以伊尔碧绿丝和露西安之名,”佛罗多举起宝剑,以最后的力气说,“你们无法得到我和魔戒!”
正过河到一半的黑骑士首领突然间从马上站了起来,高举起手。佛罗多被一阵恶寒笼罩。他觉得心脏剧烈的跳动,嘴巴也僵住了。他的宝剑匡当一声,从他颤抖的手中掉了下来。精灵神驹也开始不安的后退。最前方的黑骑士几乎已经要踏上河岸。
突然间,洪水狂吼着如排山倒海般袭来。佛罗多呆呆的看着底下的河流暴涨,沿着河道涌入如同千军万马一般的大水。在佛罗多模糊的意识中,他似乎在水中看见了白衣白甲,骑着白马的骑士;人马似乎都在胸前镶着白色火焰的麾记。三名还在河中央的骑士立刻被淹没,突然间消失在愤怒的浪潮中。还在河两侧的骑士则是不安的后退。
佛罗多最后听见了一声暴吼;他依稀看见在已经上岸的骑士背后出现了一个浑身笼罩在白光中的人影;在他身后则是许多小人影挥舞着火焰,整个世界彷佛都被包笼在灰色的迷雾中。
黑骑士的座骑开始不听使唤的乱跑,在惊恐中带着骑士一头跳进汹涌的河水中。他们刺耳的尖叫声被滔滔的洪水给淹没了。佛罗多觉得自己倒了下来,那震耳欲聋的声响似乎将他和敌人都一起吞没进混乱的世界中。一切都消失在他眼前。
※ ※ ※
注一:即为烈酒河
第十三节 多次会议
佛罗多一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一开始他以为自己作了一个很长的恶梦,所以才晚起了。还是自己生病了?但这个房间看起来好奇怪,这里的一切都方方正正的,黑色的梁木有着雕梁画栋的气魄。他继续在床上躺着,看着地上斑斑的阳光,倾听着瀑布的声响。
“这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他对着天花板大声说。
“你在爱隆的屋子里,现在是早上十点,”一个声音说:“如果你想要知道得更清楚一点,现在是十月二十四号早上十点。”
“甘道夫!”佛罗多坐了起来,老巫师坐在一张靠在窗户旁的椅子上。
“没错,”他说:“就是我。自从你离家做了那么多傻事之后,还能来到这边,运气实在很好。”
佛罗多又躺了下来。他舒服得不想要和人争辩,而且,他也实在不认为这次能够吵赢。他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过去这段时间的冒险景象全都回到脑 中:在老林中那段要命的“捷径”、跃马旅店的“意外”、他在风云顶戴上魔戒 的疯狂行为。当他思索着这一切,并且徒劳无功地试图回忆自己如何抵达瑞文戴尔时,唯一伴随他的声音是甘道夫对窗外噗噗地吐着烟圈的声音。
“山姆呢?”最后佛罗多终于问道:“其他人都还好吧?”
“是的,每个人都安然无恙,”甘道夫回答:“山姆刚刚一直待在这里,我半个小时前才打发他去休息。”
“在渡口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佛罗多问道:“一切都模糊不清,我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你当然会觉得模糊不清。你当时已经开始消逝了,”甘道夫回答:“你的伤口最后已经把你给击垮了。如果再晚几个小时,我们也帮不上忙了!不过,亲爱的哈比人,你的抵抗力可真是强韧!就像你在古墓的表现一样。那真是千钧一发,可能是这段旅程中最危险的一刻,我真希望你在风云顶可以撑住,不要动摇。”
“你似乎已经知道了很多东西,”佛罗多说:“我从来没跟其他人说过古墓的故事,一开始我觉得它太恐怖,但稍后又忙到没有机会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佛罗多,你睡着的时候嘴巴可没闲着,”甘道夫温柔地说:“我要读取你的记忆和思绪并不困难。别担心!虽然我刚刚说你们做的是‘傻事’,但我只是开玩笑的,我觉得你和其他人很不错。你能够度过这重重危险、横越这么远的距离,依旧没有让魔戒离身,实在是件很伟大的功业。”
“如果没有神行客,根本办不到,”佛罗多说:“但我们还是需要你,没有了你我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被耽搁了,”甘道夫说:“这差点就让大家功亏一篑。不过我也说不准,或许这样反而比较好。”
“赶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啊,不要急,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这是爱隆的命令,你今天不应该知道或是担忧任何的事情。”
“可是谈话可以让我不要再胡思乱想,这很累人的耶,”佛罗多说:“我都已经醒了,有很多事情需要人家解释给我听。你为什么会耽搁了呢?至少你该告诉我这一点。”
“你到时就会知道这一切了,”甘道夫说:“一等到你身体好一点,我们就要开会,目前我只能告诉你,当时有人把我囚禁起来了。”
“囚禁你?”佛罗多大吃一惊。
“是的,我,灰袍甘道夫,”巫师面色凝重地说:“这世界上有许多善良和邪恶的势力,有些比我要强大,有些则是还没和我正面对决过,但时机快要到了。魔窟之王和他的黑骑士都出动了,大战已经迫在眉睫!”
“那么你在我遇到他们之前,就知道有这些黑骑士了?”
“是的,我的确知道他们,我也曾经和你提过他们。黑骑士就是戒灵,是魔戒之王的九名仆从。但我并不知道他们已经再度转生,否则我会选择立刻和你逃离夏尔。我是在六月离开你之后才得知这个消息的,这段经历先不急着说。至少,幸好,这次有亚拉冈出马,我们才不会全盘皆输。”
“是的,”佛罗多说:“是神行客救了我们。但我一开始还很怕他,山姆一直不太信任他,我想这可能一直到碰上葛罗芬戴尔,他的疑虑才消除掉。”
甘道夫笑了。“我听说了山姆的很多事迹,”他说:“他现在再也没有疑虑了。”
“我很高兴这样,”佛罗多说:“因为我开始喜欢上神行客了。好吧,喜欢其实不是很正确的形容词,我的意思是他对我来说很重要,很亲切,虽然他有的时候形迹诡密,又喜欢板着一张脸。事实上,他经常让我想起你,我以前都不知道人类之中有这样的人。我一直以为他们就只是大,而且还很笨,就像奶油伯一样是个烂好人,或者像是比尔一样又笨又坏。不过,我又有什么资格批评人类呢?夏尔根本没有人类,只有布理才勉强有一半的人类居民。”
“如果你觉得老巴力曼很笨,那么你即使是对布理的居民也不够了解。”甘道夫说:“他在自己独特的领域上是很睿智的。他说得多,想得少且慢;但是只要给他时间,他就可以看穿一堵砖墙(这是布理的谚语)。不过,我也必须承认,中土世界没有多少人像亚拉松之子亚拉冈。渡海而来的西方皇族血脉已经快要到了尽头,这场魔戒之战可能就会是他们最后的一场冒险。”
“难道你是说神行客真的是古代皇族的血脉吗?”佛罗多难以置信地说:
“我以为他们很久以前就全部消失了,我以为他只是个游侠而已。”
“只是个游侠!”甘道夫说:“亲爱的佛罗多,这就是游侠的真实身分:他们就是北方王国的残余力量;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我可能早就无法和你在这说话。即使时光回溯到古代,我可能还是需要他们的帮助来对抗邪恶。我们已经到了瑞文戴尔,他们也该出现了,魔戒还没有这么简单就被驯服。”
“我想也是,”佛罗多说:“但到目前为止,我满脑子只有如何到这边来的念头,我希望自己不需要再去更远的地方。在这边享受人生,好好地休息是很好的;我已经流亡了一个月,我发现这一个月的冒险已经让我受够了。”
他沉默下来,闭上眼。不久之后,他又开口说话。“我刚刚在算时间,”他说:“怎么算都不会是二十四号。今天应该是二十一号才对,我们大概是在二十号抵达渡口的。”
“你想太多了,动太多脑了,”甘道夫说:“你的肩膀和身侧觉得如何?”
“我不确定,”佛罗多回答:“它们什么感觉都没有--这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不过,”他挣扎了一下:“我又可以移动我的手臂一些些了。没错,它又可以动了。我不会一直觉得冷冰冰的。”他用右手摸着左手说。
“好极了!”甘道夫说:“你好得很快,应该很快就会完全康复。爱隆治好了你,从你被送进来之后,他就不眠不休地医治你的伤口。”
“不眠不休?”佛罗多不可置信地反问。
“严格来讲应该是四天三夜。精灵们在二十号晚上把你从渡口救回来,你在那边就失去了意识。我们一直很紧张,山姆除了帮我们跑腿之外,日夜都不肯离开你身边。爱隆是个身怀绝技的医者,但魔王的武器却也不是等闲人可以处哩的。说实话,我本来几乎不抱希望了,因为我怀疑你愈合的伤口中还有刀刃的碎片在里头。爱隆一直到昨晚才找到,也才把它挖出来。它藏得很深,而且还不停往里钻。”
佛罗多打了个寒颤,这才记起神行客捡起的刀刃上有个缺口。“别担心!”甘道夫说:“我们已经清除掉这感染了,碎片也被融化掉了。看来哈比人对于邪恶的力量有很强的抵抗力,即使是我认识的人类战士,也可能会轻易死在那碎片之下,而你竟然承受它的折磨整整十七天。”
“他们本来要怎么对付我?”佛罗多问:“骑士们本来想怎么做?”
“他们本来想要用魔窟的兵器刺穿你的心脏,而这武器将会留在伤口内。如果他们成功了,你就会变得像他们一样,只是地位低下,必须听从他们的命令。你将会变成听从黑暗魔君指令的死灵;他会因为你保有这枚戒指而让你受尽折磨,但是对所有的生灵来说,魔戒重回他的手上就是最恐怖的折磨。”
“幸好我根本不知道这有多么危险!”佛罗多虚弱地说:“我的确是很害怕,但如果我知道更多的内幕,可能会吓到不能动,我能够逃出他们的魔掌真是走运!”
“没错,命运的确是站在你这边,”甘道夫说:“勇气也是你的武器。你之所以只有肩膀受伤,心脏没有被刺穿的原因,是你到最后一刻都不肯放弃抵抗。但这真的是千钧一发,当你戴上魔戒的时候,其实是最危险的;因为当时你等于半个人进了死灵的世界,他们甚至可以当场掳获你。”
“我知道,”佛罗多说:“他们的外貌好狰狞!可是,为什么我们平常就看得见他们的马?”
“因为那是真的马,就像他们的黑袍是真的黑袍一样,目的则是为了让他们内在的虚无能够藉由这形体来和活人沟通。”
“这些马怎么可能忍受这种骑士?只要他们一靠近,所有的生物都会惊恐莫名,连葛罗芬戴尔的精灵神驹也不例外。狗儿会对他们嚎叫,母鹅则会呱乱跑。”
“因为这些马从生下来,就是为了服侍魔多的黑暗魔君而驯养的。他旗下还有许多有血有肉的仆从!他的阵营中有半兽人、食人妖、座狼和狼人;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人类的战士、贵族。这些都是在太阳底下行走的活物,却甘心听他驱使,而且,他们的数目还在不断增加。”
“瑞文戴尔和精灵呢?瑞文戴尔安全吗?”
“目前还是安全的,它会支撑到全世界都被征服为止。精灵们或许害怕闇王,他们会躲避他的魔掌,但绝不可能倾听他的话语或是服侍他。瑞文戴尔依旧驻守着他最害怕的敌人:精灵智者,从最远古的海对岸一脉相承下来的精灵贵族。他们并不害怕戒灵;因为曾经居住过海外仙境的人同时行走于人间界和幽界,能够对付肉眼得见或隐形的生物。”
“我当时以为我看见了一个浑身发光的白色人影,而且他不会像其他人一样黯淡下去。那是不是葛罗芬戴尔呢?”
“没错,你看到的就是他身处于幽界的形体:万物嫡传之子的真身。他是贵族家庭中的精灵贵族。瑞文戴尔的确还拥有足以抵抗魔多的力量,至少暂时是如此。在其他的地方,还有别的力量守护着,夏尔也拥有这样的力量。但很快地,如果世事继续照着这样的潮流推演,这些地方都将变成黑暗汪洋中偏安的孤岛,黑暗魔君这次是势在必得。”
“但是,”他突然间站了起来,下巴上的胡子变得根根逆乱,不肯轻伏:“我们必须勇敢面对这一切。如果你不要说话说到全身虚脱,应该很快就会好了。你身在瑞文戴尔,至少目前暂时不需要担心太多事情。”
“我没剩多少勇气面对这一切,”佛罗多说:“但目前我还不担心,只要先让我知道朋友们的消息,告诉我渡口事件的结尾,我暂时就会闭口不提这一切。在那之后我想要再睡一觉,如果你不把故事说完,我就无法安心地阖眼。”甘道夫将椅子挪到床边,仔细地打量着佛罗多。他的面孔已经恢复了血色,双眼清澈,非常清醒,脸上挂着笑容,看起来应该没有什么大碍才对,但在巫师的眼中,他似乎变得比较单薄,特别是那只放在被单外的左手。
“我想这也是可以理解的,”甘道夫自言自语道:“他的旅程还没有结束,最后到底会如何,连爱隆也无法预料。我想,至少他不会向邪恶低头,他可能会变成一个装满光明的容器,让周遭的人都会被照亮。”
“你看起来好极了,”他大声说:“那我就不经爱隆同意,擅自告诉你一个故事好了。不过,这故事很短,说完之后你就得睡觉。这是就所我知当时确切发生的事情,你一逃跑,骑士就紧追在你后面。他们不再需要马匹的指引,因为你就在他们面前,而且半只脚也踏入了幽界。除此之外,魔戒也在不停地呼唤着他们。你的朋友们躲到路旁,避开急驰的黑骑士,他们知道,如果精灵神驹救不了你,就别无他法可以救你了。黑骑士的速度太快,他们追不上;黑骑士的人数太多,他们无法抵抗。没有座骑,即使是亚拉冈和葛罗芬戴尔联手,也打不过九名戒灵。”
“当戒灵掠过他们身边时,你的朋友们紧跟在后。在渡口附近有块靠近路边,被几株树挡住的小空地。他们在那很快地生起火来。因为葛罗芬戴尔知道,如果黑骑士意图过河,河水将会大涨;而他们必须要对付那些还没有踏入河中的骑士。洪水一出现,他就冲出去,亚拉冈和其他人则拿着火把跟在后头。在水火夹击的状况下,又有精灵贵族现出真身,他们的气势受挫了;而他们的座骑则是吓疯了。三名骑士被第一波的洪水冲走,其他的则被失控的马儿抛进河
内,淹没在洪水中。”
“这就是黑骑士的结局?”佛罗多问道。
“不,”甘道夫说:“他们的座骑肯定是完蛋了,少了它们,骑士们的行动会大为受限,但戒灵并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摧毁。不过,目前我们不需要担心他们,你的朋友们在洪水消退之后渡过河来,发现你倒卧在河岸上,身体底下压着断折的宝剑,神驹站在你身边保护你。你脸色苍白,浑身冰冷,大家都担心你已经死了,甚至会变成死灵。爱隆的同胞和他们会合,急忙将你送往瑞文戴尔。”
“是谁造成洪水的?”佛罗多问道。
“这是爱隆的命令,”甘道夫回答:“这座山谷的河水是在他的意志控制之下,当他有需要守住渡口时,洪水将会因此而起。当戒灵之首一踏入河中时,他就释放了洪水。我必须承认,这中间也夹杂了我的一些创意:你可能也注意到了,有些波浪化成了载着闪亮白甲骑士的威武白马,而水中更有许多不停滚动的巨石。那时,我还担心我们释放出的洪水威力是否太大,可能会将你们全都冲走。这是从迷雾山脉中融化流下的雪水,气势非比寻常。”
“没错,我现在都想起来了,”佛罗多说:“那震耳欲聋的声响。我以为自己会和朋友以及敌人一起淹没在水中,但我们最后还是毫发无伤!”
甘道夫瞟了佛罗多一眼,但他已经闭上了眼。“目前你们是都已经没事了。很快地,我们将会举办宴会和歌舞,庆祝布鲁南渡口的胜利,你将会成为有幸获邀的主角之一。”
“太好了!”佛罗多说:“爱隆和葛罗芬戴尔这些伟大的人物,更别提还有神行客,竟然都愿意为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家伙大费周章,这真是太荣幸了。”
“这是有充足理由的,”甘道夫笑着说:“我是其中一个,魔戒是另外一个:你是魔戒持有者。而且你还是魔戒发现者比尔博的继承人。”
“哇!比尔博!”佛罗多迷迷糊糊地说:“不知道他在哪里。我真希望他可以在这边听到全部的故事。我一定会让他开心地哈哈大笑。母牛飞到月亮上!还有那可怜的食人妖!”话一说完他就睡着了。
佛罗多现在已经安全地住在海东方最后的庇护所中。这里正如同比尔博多年以前所说的一样,“不管你喜欢美食、睡觉、唱歌、说故事、坐着发呆或是以上全部,这里都是最完美的居所。”因为,待在这里能够医好人们的疲倦、恐惧和忧伤。
随着夜色渐渐降临,佛罗多又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不再觉得疲倦或想睡,而是觉得饥肠辘辘,需要大量的食物和饮料来补充体力;在那之后,最好也来上一些歌唱和说故事的余兴节目。他一下床,伸展了一下全身,发现手臂几乎已经完全完好如初。他找到几件非常合身的绿色衣服,立刻换了上去。佛罗多走到镜子前面,发现一个比之前清瘦多了的哈比人正和他对望着:他看起来好像那个以前曾经和比尔博四处散步的年轻哈比人;但那双眼睛却显得若有所思, 满腹愁绪的样子。
“没错,你已经比之前的井底之蛙要多了一些经验,”他对着镜中的倒影说:“现在该是找乐子的时候了!”他伸出手臂,吹起了荒腔走板的小调。
就在那一瞬间,在一声敲门声之后,山姆跑了进来。他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到佛罗多身边,露出既惊又喜的表情,握住他的左手。山姆温柔地摸着那只手 接着激动地胀红了脸,尴尬地别过头去。
“嗨!山姆!”佛罗多说。
“这是暖的耶!”山姆说:“佛罗多先生,我指的是你的左手,过去好几天晚上这只手都冰冰凉凉的。我们应该要大声欢呼!”他大喊着转过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开始手舞足蹈地说:“大人!真高兴看到你安然无恙!甘道夫叫我过来看看你是否已经可以下床了,我还以为他在开玩笑。”
“我已经准备好了,”佛罗多说:“我们走,去看看其他的同伴们!”
“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们,大人,”山姆说:“这个屋子很大,而且有些奇怪。你永远都会遇到新的房间,而且还猜不到什么时候眼前会出现转角,而且还有精灵耶!这里、那里都是精灵!有些精灵像是国王般尊贵又有王者风范、有些像是儿童般天真烂漫,而且还有好多的音乐和歌谣--不过,从我到这 以来还没有多少机会享受这些事情,但我开始慢慢了解这地方的风格了。”
“山姆,我知道你之前都在忙些什么,”佛罗多搂着他的肩膀说:“你今晚应该要放开胸怀,好好享受。来吧,带我逛逛!”
山姆带着他通过几道长廊,越过许多阶楼梯,来到河边陡坡旁的一座高地花园中。他看见朋友们都坐在屋子面东的门廊上闲聊。底下的山谷中已经盖上了一层阴影,但山脉的边缘依旧还有太阳的余晖。天气相当温暖,溪水奔流和瀑布的声音十分喧闹,傍晚的空气中充满了树木和花草的香气,彷佛爱隆的花园依旧停留在盛夏的华美时光中。
“万岁!”皮聘跳了起来:“这位就是我们高贵的朋友!快让路给佛罗多,魔戒之王!”
“嘘!”甘道夫从门廊后的阴影之中说道。“邪物无法入侵这座山谷,但我们也不能够轻易提及他,魔戒之王并非佛罗多,而是魔多邪黑塔的主人,他的邪气已经再度伸向这个世界!我们困守在碉堡中,外面的世界却已面临夜暮。”
“甘道夫最近常常说这种话鼓励我们,”皮聘耸耸肩:“他老是觉得我该被好好管一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这里就是没办法觉得闷闷不乐、觉得末日将临,如果我知道现在该唱什么歌,我老早就大声地唱了起来。”
“我自己也感觉想要唱歌,”佛罗多笑着说:“只不过现在的我比较想要大吃大喝!”
“我们很快就可以治好你,”皮聘说:“你果然是个鬼灵精,好死不死就在我们要吃饭的时候出现!”
“这可不只是顿饭,这是个宴会!”梅里说:“甘道夫一通知我们你已经好起来之后,我们就马上开始准备。”他话还没说完,马上就被许多铃当声打断了;这是召唤他们进大厅的铃声。
爱隆之屋的大厅挤满了人,大部分都是精灵,不过也有几名其他种族的宾客。爱隆如同以往一样坐在长桌尽头的王座上俯视众人,他的一边坐着葛罗芬戴尔,另一边则是甘道夫。
佛罗多惊奇地看着他们;因为他之前从来没有看过在许多传说中现身的爱隆;而葛罗芬戴尔,甚至是连他以为自己早已熟识的甘道夫,都跟着散发出让人无法逼视的尊贵气魄来。
甘道夫身形比其他两个人矮,但他的白色长发、飘逸的美髯和宽阔的肩膀,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名从古老传说中走出的王者。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浓密的眉毛之下隐藏着黑炭色的双眸,如同炭火一样,会在时机成熟时突然迸出火焰来。
葛罗芬戴尔高大强壮,他拥有一头金发,英俊的五官毫无惧色,充满了欢欣之情。他的双眼精光逼人,话声如同音乐一样悦耳;旁人都看得出来他胸怀智慧,手握权柄,绝不是可以小看的人物。
爱隆的面孔似乎不受岁月的影响,非老亦非少,上面却留着许多欢乐和悲伤的痕迹。他的头发如同破晓前的阴影一样黑暗,上面套着一个小小的银冠。他的双眸如同清澈的傍晚一样的灰湛,其中隐隐透出星斗般的光芒。外表看起来,他似乎是经历无数岁月洗礼的睿智国王,但他所散发出来的气魄又如同身经百战的壮年战士一般。他就是瑞文戴尔的主人,精灵和人类中最出类拔萃的顶尖人物。
在长桌的中央,有一张靠着壁上挂毯、有着遮篷的椅子。椅子上坐着一名美貌让人惊叹不已的绝世美女,她拥有和爱隆一样的气质,佛罗多推测她多半是爱隆的亲属之一。她外表看来年轻,却并非如此单纯。她的秀发上没有任何的风霜,而洁白的玉臂及面孔更是洁白无暇、吹弹可破。她的双目中也同样有着耀目的星光,也同样如同无云的夜晚一样澄澈。但她却散发着一股皇后一般的高贵气质,她的美目流转之间都充满了睿智和深意,彷佛是看透世事的智者占据了她年轻貌美的身躯。她头上套着装饰着宝石的银网,闪烁着白色的光芒。她白色的外袍则没有任何的装饰,除了腰间一条银叶缀成的腰带。
佛罗多正在打量的这位女子,就是凡人极少有缘得见的精灵:亚玟,爱隆之女。据说她继承了露西安倾国倾城的美貌,她被同胞们称呼为安多米尔,因为她是精灵眼中的暮星。她大多数的时间都待在母亲的同胞之间,亦即是山之外的罗瑞安,是最近才回到父亲居住的地方。而她的兄弟伊莱丹和伊罗何则是正在外面执行父亲赋予的任务。他们和北方游侠并肩策马奔驰,猎杀邪恶,永远不敢遗忘母亲曾在半兽人手中受到的折磨。(译注一)
佛罗多从没看过,也没想过世界上会有这么美丽的生灵;而且,当他看到自己竟然在爱隆的主桌上也有一个位置,得以身处于这么多美丽高贵的人儿之间,更是让他受宠若惊。虽然他坐在大小适中的椅子上,又垫了很多个软垫,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十分渺小,有些格格不入。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过去了。
这场宴会宾主尽欢,而美食佳肴也没有让客人有丝毫分心的机会,他过了相当久的时间之后才抬起头来,也才有机会打量左右邻居。 佛罗多的右边坐着一名看起来地位相当高的矮人,他的胡子又白又长,几乎如同他所穿着的雪白上衣一样的洁白,繁戴着银色的腰带,脖子上挂着缀有钻石的银练子。佛罗多停下嚼食的动作,看着他发呆。
“欢迎欢迎!幸会幸会!”矮人转过来对他说。他甚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他鞠躬:“葛罗音听候阁下差遣。”他这个躬又鞠得更深了。
“佛罗多·巴金斯听候阁下及阁下的家人差遣,”佛罗多猛地站起来,把软垫打翻了一地,但还是按照礼数正确地回答:“您是否就是那位伟大的索林·橡木盾十二位伙伴之一的葛罗音大人呢?”
“你说的没错,”矮人捡起软垫,好心地扶着佛罗多坐回位子上。“我就不需要对您多问了;因为我已经知道您是我们著名的朋友比尔博的亲戚和继承人,请容我恭喜您的康复。”
“多谢您的关切。”佛罗多说。
“我听说您经历了不少冒险,”葛罗音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四位哈比人千里迢迢地赶到这里来?自从比尔博和我们一起旅行以来,我就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了。不过,由于甘道夫和爱隆似乎不愿意对此多谈,或许我也不该多问?”
“我想我们现在最好还是不要谈这件事,至少目前暂时不要。”佛罗多礼貌地说。他猜测即使在爱隆的居所中,魔戒依旧不是可以轻松谈论的话题。反正,他目前也想要暂时忘却这些烦恼。“不过,我也很好奇,”他补充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让您这位地位崇高的矮人大老远地从孤山跑到这里来。”
葛罗音看着他。“如果您还不知道,我想目前也暂时别谈这件事情。我相信不久之后爱隆大人就会召见我们所有人,到时就会听到很多相关的情报。不过,除了这些烦心事之外,我们还有很多事情可以聊!”
接下来整顿饭的时间,两人都不停地交谈着。不过,佛罗多听得比说的多,因为,在此地感觉起来,夏尔的消息显得微不足道;而魔戒又是他无法透露的机密。相形之下,葛罗音就有很多关于荒地北边的消息可以告诉他。他从葛罗音口中知道:现在比翁的儿子,长老郁比翁现在已经成了许多人类的领袖;他们的领土位在迷雾森林和山脉之间,没有任何的半兽人或是野狼胆敢进入。
“没错,”葛罗音说:“如果不是比翁一族的人,从谷地到瑞文戴尔之间的领土早就被邪恶势力给吞并了。他们为了保持高山隘口和卡洛克渡口的畅通而拼死奋战,但他们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他摇摇头说:“像以前的比翁一族一样,他们依旧不喜欢矮人,但他们还是很可靠的,在这样的乱世中,这就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了。谷地的人类是对我们最友善的族群了。巴德一族人真是好人,神射手巴德的孙子依旧是他们的领袖,布兰德是巴德之子巴恩的儿子,他是个善于领导统御的国王,他们的疆界现在远到爱斯加极南和极东的地方。”
“您自己的同胞呢?”佛罗多说。
“有很多可以说的,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葛罗音道:“不过,大多数还是好消息:截至目前为止,我们还算幸运;只是我们依旧无法躲过时代的阴影。如果您真的想要知道我们的状况,我很愿意和您分享。不过,您一觉得无聊,就立刻告诉我!俗谚有云:矮人一谈到工艺,嘴巴就停不了。”
于是,葛罗音开始详述整个矮人王国的风土人情。他很高兴可以遇到一名这么有礼貌的倾听者;因为即使佛罗多很快就迷失在众多的异邦地名和人名之间,他也没有露出疲态,或是转移话题。事实上,对于丹恩还是山下矮人国度的国王这个消息,他非常感兴趣。丹恩现在已经老态龙钟(他刚过完两百五十岁生日),富有得让人难以想像。在侥幸从惨烈的五军之战中生存下来的十人队伍中,还有七名队员依旧建在:德瓦林、葛罗音、朵力、诺力、毕佛、波佛、庞伯,庞伯现在胖到已经没办法从客厅走到饭厅了,光要把他抬起来就得请六名年轻的矮人使尽全力才行。
“那巴林和欧瑞以及欧林呢?”佛罗多问道。
葛罗音的面上掠过一阵阴影。“我们不确定,”他回答道:“我会来此地寻求瑞文戴尔居民的协助,就是因为巴林的遭遇,今晚我们还是先别谈这件事情吧!”
葛罗音继续描述着同胞们的丰功伟业,让佛罗多知道他们在谷地和在山脉中进行了多么艰苦的工程。“我们的表现非常不错,”他口沫横飞地说。“但是在冶金学上面我们比不上祖先的成就,许多的秘密都已经失传了。我们可以打造坚固的盔甲和锋利的刀剑;但我们再也打造不出恶龙来袭前那种品质的武器和盔甲了。我们只有在开矿和建筑方面超越前人的成就。你该看看谷底和山脉中的渠道,还有那些蓄水池!你该看看那些用五色鹅卵石铺设的大道!还有地表下众多雕梁画栋的幽深城市,还有山侧那些高耸入云的螺旋宝塔!看过这些华丽的建筑之后,你才会知道我们可不是坐吃山空。”
“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会去看看,”佛罗多咋舌道:“比尔博如果能看见恶龙史矛革破坏一切之后欣欣向荣的景象,一定会很吃惊的!”
葛罗音看着佛罗多,微笑道:“你真的很喜欢比尔博,对吧?”
“没错,”佛罗多回答:“我宁愿放弃亲睹世界上所有华丽宫殿的机会,只要能再见比尔博一面。”
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宴会终于告一段落。爱隆和亚玟起身离开大厅,其他人都秩序井然地跟在后面。大门打了开来,众人跟着越过宽广的走廊,来到另一个更大的大厅中,此地没有任何的桌子,只有两侧柱子之间各有一座燃着熊熊烈火的壁炉。佛罗多发现甘道夫就在身边,“这是烈火之厅,”巫师说:“如果你打起精神,应该可以听见许多的歌谣和故事。除非是特殊节日,否则此地一向是空旷安静的,平日是想要找地方沉思和冥想的人们的去处。此地的炉火终年不息,但却没有其他的照明。”
当爱隆走向大厅内为他准备好的座位时,精灵的乐手开始演奏甜美的音乐。人群慢慢地进入大厅,佛罗多欣喜不已地看着许多张美丽的面孔;金黄色的火光在他们的脸上和发稍闪烁着。突然间,他注意到在对面壁炉边不远的地方,有个小小的黑色身影靠着柱子坐在矮凳上。他脚边摆着一个水杯和一些面包。佛罗多一开始以为他生病了(瑞文戴尔的人不知道会不会生病),所以才没有参加宴会。他的头似乎紧靠着胸口,正陷入沉睡的状态中,他的面孔则是被斗篷的阴影所遮挡住。
爱隆走向前,站在那沉默的身影旁。“醒来啦,小贵宾!”他露出笑容说。接着,他转过身对着佛罗多比了个手势。“佛罗多,现在是你美梦成真的时候了,”他说:“这就是你想念不已的那名朋友。”
那身影抬起头,拨开兜帽。
“比尔博!”佛罗多一认出对方,立刻冲向前。
“好久不见,佛罗多小朋友!”比尔博说:“你终于还是赶到这里来了。我之前希望你能够安然无恙地到这里来。好啦,好啦!原来这场盛大的宴会都是为了庆祝你的康复啊,你玩得还愉快吧?”
“你为什么没出席呢?”佛罗多大喊道:“为什么我之前都没办法见到你?”
“都是因为你睡着了,我可是探望过你好多次了哪!我每天都会和山姆一起坐在你身边看着你。至于这个宴会,我现在已经不那么热衷这类的事情了,而且,我也有别的事情要忙。”
“你在忙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我坐在这里思考呀!这些天我常常这样做,而这里又是最适合这样做的地方。怎么会有人会叫我醒过来哩!”他斜眼瞄着爱隆。佛罗多看见他的双眼精光闪烁,没有一丝睡意。“醒过来?爱隆大人,我可没有睡着。事实上,诸位的宴会结束得太快,正好打断了我做诗歌的灵感。我刚好有一两句歌词想不出来,正在反覆琢磨,被你们一搅和,我看是永远也做不出来了。接下来应该会有一大堆歌唱节目,会把我的灵感彻底打乱;我该去找我朋友登纳丹帮忙才是。他到哪去了?”
爱隆哈哈大笑。“我马上把他找来,”他说:“等下你们两个就去找个安静的角落继续工作,在我们饮酒作乐结束之前,我们希望能够评断你两人的心血结晶。”很快地,爱隆就支使信差去找寻比尔博的朋友。不过,现场没人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知道为何他没有出席宴会。
在同一时刻,比尔博坐在佛罗多身边,山姆很快地也到他们附近坐了下来。他们在大厅中美妙的乐音环绕之下低声交谈。比尔博没有提到多少自己的事情,他当年离开哈比屯的时候,起初是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沿着大道到处乱看,但是冥冥中却一直朝着瑞文戴尔的方向前进。
“我来这边可没有像你们那么惊险,”他笑着说:“我休息了一阵子之后,就和矮人们一起前往谷地,这是我最后一次远行。我不会再出远门了。巴林这老家伙离开了谷地。然后我又回到这边来,就这样落脚下来。我做了一些杂事,把我的书内容又增加了许多。当然,我也写了几首新歌。精灵们偶尔会吟唱这些歌曲;我想多半都是为了讨我欢心。因为,我的这些差劲作品在这边还上不了台面哪。我在这边静思、倾听,时间似乎静止在这里,这真是个美妙的地方。”
“我听说了许多的消息,有些是,有些是从孤山山脉,但几乎没有任何消息是从夏尔来的,当然,我听说了魔戒的消息。甘道夫经常来这边,他并没有告诉我很多内幕,他这几年口风越来越紧了,几乎可说滴水不漏。登纳丹告诉我的还比较多。没想到我的那枚小戒指竟然可以撼动世界!早知道我就自己轻轻松松的把魔戒带到这里来了,才不会像你们一样那么大费周章呢!我曾经想过是否该回到哈比屯去收回那枚戒指,但是我已经年纪大了,他们又不让我离开这里。喔,我说的他们,是指甘道夫和爱隆啦。他们似乎觉得魔王正上山下海寻找我的踪迹,如果抓到我在野外乱晃,可能会把我打成肉酱。”
“而且甘道夫还说:‘比尔博,魔戒已经选择了新主人。如果你试着重新干涉它,这对你和其他人都会有不好的结果。’怪里怪气的,就像我们家甘道夫会说的话,但他说他会照顾你,所以我也就不坚持了,看到你安然无恙我真高兴。”他停下来,用着怀疑的眼光看着佛罗多。
“你有把它带在身上吗?”他压低声音说:“你知道吗,在我听说了那么多传闻之后,我实在很好奇,我想要再看看它。”
“没错,我带在身上,”佛罗多觉得有种不寻常地不情愿感觉笼罩着自己。“看起来跟以前一样。”
“还是让我看看吧。”比尔博说。
佛罗多之前在梳妆盥洗的时候,注意到魔戒依旧挂在他胸前,只是换了个更轻、更坚硬的新练子。他慢慢地拉出魔戒,比尔博伸出手,但佛罗多飞快地抽回魔戒。他惊讶地发现,他似乎不再敢正视比尔博,两人之间似乎落下了道阴影;透过那道阴影,他看见眼前是一个矮小的苍老生物,伸出骨瘦如柴的手,饥渴地向他乞讨宝贵的魔戒,他想要痛殴眼前这个怪物。
他们四周的乐音和歌声似乎都静止下来,比尔博很快地瞥了佛罗多一眼,用手揉揉眼睛。“我这才明白,”他说:“快拿开,我很抱歉。我很抱歉把这样沉重的负担交给你,我很抱歉替你带来的一切。难道冒险永远都不会有结束的时刻吗?或许是吧,总有人必须要接续这个故事。好吧,我也无能为力。不知道如果把我的书写完会不会改变这个状况?唉,现在先别担心这个了!我们来听听真正的新闻吧!告诉我夏尔到底怎么样了!”
佛罗多收起魔戒,之前的那道阴影也跟着化作无形,瑞文戴尔的音乐和歌声又再度响起。比尔博开怀大笑,他所能记起的一切有关夏尔的消息(中间还包括了山姆的补充和说明),对比尔博来说都是最珍贵的听闻;从河边倒下的树木到哈比屯的新生儿,每项消息都让他目不转睛,脸带笑容地仔细倾听。他们正在专心地讨论夏尔四区的情形,并没有注意到身边出现一名穿着深绿色衣服的男子,他微笑着静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突然间,比尔博抬起头。“啊,登纳丹,你终于出现了啊!”他大喊着。
“神行客!”佛罗多说:“你的名字还真多哪!”
“呃?我还真的没听过‘神行客’这个名字,”比尔博说。“你为什么会这样叫他?”
“布理的居民都这样叫我,”神行客笑着说,“我也是这样对他们自我介绍的。”
“你们为什么又叫他登纳丹呢?”佛罗多问道。
“那位登纳丹,”比尔博说:“这边的人通常都这么叫他。我还以为你至少听的懂精灵语中的登--纳丹呢:西方皇族、通用语中的登丹人、努曼诺尔的后裔。啊,现在不是上课的时候!”他转身看着神行客。“老友,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没有参加宴会?亚玟小姐有到呢。”
神行客面色凝重地看着比尔博。“我知道,”他说:“但是我必须把自己的利益摆在一旁,伊莱丹和伊罗何出乎意料之外地从荒野之中回来了,他们知道一些我必须立刻处理的消息。”
“好吧!亲爱的朋友,”比尔博说:“既然你已经都听过相关的消息了,可以借我几分钟吗?我这边有些紧急的事情需要帮助。爱隆说我的这首歌得在今晚完成,而我的文思偏偏正巧在刚刚枯竭了,我们找个安静的角落来讨论一下吧!”
神行客微笑着说。“来吧!”他说:“让我听听看!”
※ ※ ※
暂时,没有人理会佛罗多;因为连山姆都睡着了。他孤单一人,觉得有些无聊,四周又全都是瑞文戴尔的人,但靠近他的人都沉默不语,专注地听着乐器流泄出的乐音和歌声,对于外界的一切都不理不睬,于是,佛罗多也开始留意这歌声。
从一开始,这精彩的旋律和精灵悦耳的语言,让只懂皮毛的佛罗多也为之着迷。不久之后,远方的景物彷佛在他面前渐渐成形,美丽的幻想风景铺陈而出;原先被火光照亮的大厅成了飘浮在壮阔海面上的一片金色迷雾。接着歌声变得越来越梦幻,直到最后他开始感觉有一条流着黄金与白银的大河环绕着他,千丝万缕的歌声让他根本不及分辨其中的意义;歌声成为他四周空气的一部分,让他贪婪地不停吸取,几乎溺毙在歌声中。缓缓地,他沉浸入一个无边无际的美梦,让无重量的身躯慢慢地漂浮。
接着,他在这音乐的梦境中漫游,看着它缓缓地化成奔流的江水,最后又突然间转化成歌声。那似乎是比尔博朗诵的声音,一开始十分微弱,但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
水手埃兰迪尔要出航
耽搁在那亚玟尼安的故乡;
他造了一艘巨木船,
巨木来自于那宁伯希尔岗,
她的主帆用那银线织,
灯号更以纯银铸,
船首如同洁白的天鹅样,
光芒照在她的船旗上。
如同即将出征的古国王,
他套上金钢难透的锁子甲,
闪亮的盾牌刻画着符文标,
阻隔一切伤害和痛苦不能近;
巨弓采自神龙角,
锐箭削自黑檀木,
练甲铸自坚钢银,
剑鞘采自绿玉髓,
宝剑取自百炼钢,
高盔炼自精金矿,
徽记之上鹰展翅,
胸膛之上翡翠耀。
在星月交辉下,
他沿着北方支流远扬,
在魔幻般的大地上飘游
超越人迹罕至的荒野。
踏上坚冰封冻的彼方,
暗影笼罩全山岗,
热气野火不能近。
他急忙转身,继续划桨
在无光的水面上启航
最终来到万夜之夜,
他继续航行,目标并非闪亮的星光,
亦非光明的泊港。
强风参杂着怒气蜂拥而来,
他盲目地奔逃,
躲过一朝又一朝,
从西航向东成为他的方向,
不由自主地航向久别的家乡。
逃命的爱尔温来到他身旁,
黑暗之中瞬间有了火光;
压过了钻石的精光。
火焰照在她的项圈上,
精灵宝钻赋予他,
以此活物之光加冕他,
双眉怒展无畏转身航,
海外世界又再起波浪,
新的风暴又猛又强,
塔曼奈尔吹起了力量之风,
行过的路径无人曾踏上,
船舰航行于雨打和风狂,
如同死神一般急奔,
越过那灰光泛滥的海面,
他从东方急急地赶向西方。
穿越无数的永夜不停航,
骑乘黑色的波浪上,
越过无数的黑暗港湾,
远在万物创生时就已淹没水下,
他看见珍珠飘汤,
乐音止息
炽烈的鼓风炉永不停,
黄澄澄的金子与珠宝不停产。
他看见山脉缓缓升起,
曙光照在瓦林诺、艾达马的膝下,
那远离海洋的地方。
流浪者逃离夜光
终于来到白色的天堂,
美绿的精灵故乡,
空气新,绿草青
如同伊尔马林的山丘上,
光芒照耀在无边的山谷中,
提理安灯火闪耀的高塔,
也反射在暗影城的余光。
他停留在该处,
学到了新的歌谣,
从贤者口中知道新的传说,
同伴给他带来的黄金的竖琴,
让他穿着精灵的白衣,
七盏光明设在他的面前,
如同卡拉西理安一般,
他前往了隐匿的大地。
来到时光拒绝流逝的大厅
无尽的岁月也被禁锢于此,
古王的统治无穷无止休,
在那伊尔马林的陡峭山脉中;
未曾听过的言语描述
人类和精灵的生态,
超越俗世之间的事物,
尘俗之人不得而见。
人们又为他打造了一艘新船,
以秘银铸之,精璃造之,
精光闪耀的船首,不再需要船桨,
银桅上没有船帆,
精灵宝钻是唯一的指引,
活物之光是船上最亮的旗帜,
伊尔碧绿丝赐与的光芒,
她亲自现身,
赐与永生不死的翅翼,
让他注定永恒在天空飞翔,
航行在无边的天际,
隐匿于太阳和月光之后。
自永暮的山脉之后,
银色的喷泉落下,
他背负着翅翼,成为漫游的星光,
穿越高山之墙的阻隔,
来到世界的尽头,
不停折返,却又期待
航过阴影的彼端,
能够找到久违的故乡,
如同岛屿一般的星光闪耀,
越过迷雾的围绕,
成为阳光前渺小的火焰,
只能存在于曙光前的奇迹,
诺兰灰色的河水荡漾。
他航过中土世界
听见最后时光中
精灵和女子们的哭泣声,
在过往的时光中,在远古的年代里。
但他必须背负无尽的厄运,
直到月光消失,直到星光
转移,再也无法踏上
凡人的世间,
永远必须执行无尽的任务,
永无休息之日,
背负着闪亮的钻光,
就是西方皇族的焰火光。
朗诵结束了。佛罗多张开眼,看见比尔博坐在凳子上,身边许多人正微笑鼓掌。
“可以让我们再听一遍吗?”一名精灵说。
比尔博起身鞠躬道,“您让我受宠若惊了,林德,”他说:“但我实在没力气从头再朗诵一次。”
“我才不相信呢,”精灵们笑着回答:“你也知道你自己每次怎么念都念不倦的。不过,我们只听一次,怎么可能回答你的问题!”
“什么!”比尔博大惊失色:“你们分辨不出来哪段是我写的,哪段是登纳丹写的?”
“对我们来说,实在很难分辨两名凡人之间的差异。”那名精灵说。
“胡说八道,林德,”比尔博哼了哼:“如果你说你无法分辨哈比人和人类,那你的判断力比我想像的还要糟糕,他们之间的差别就像豆子和苹果一样大。”
“或许吧。对于绵羊来说,另一只羊绝对是不同的,”林德嘻笑地说:“或许对牧羊人来说也是一样。但我们的注意力并非放在凡人身上,我们有别的事情可以研究。”
“我不跟你吵了,”比尔博说:“听了这么多音乐之后,我觉得昏昏欲睡。如果你有空的话,就慢慢猜吧。”
他站起身,走到佛罗多面前。“好啦,结束了,”他压低声音说:“效果比我想的要好,很少有人会要我吟颂第二次。你觉得怎么样?”
“我可不敢乱猜,”佛罗多微笑着说。
“你不需要,”比尔博说:“事实上,这全都是我写的。亚拉冈只是坚持我一定要加入绿玉髓。他似乎觉得这很重要,我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他觉得这件事情有点超乎我的能力。他说如果我有脸在爱隆的居所中吟颂有关埃兰迪尔的诗歌,那是我家的事,我想他说的没错。”
“我不明白耶,”佛罗多说:“我没办法解释,但我觉得这配合得相当好。当你开始的时候,我正在打盹,这首诗却正好接续了我的梦境,一直到最后我才发现原来是你在吟诗。”
“在你习惯之前,在这边不打盹很困难,”比尔博说:“哈比人可能永远都无法像精灵一样那么喜欢诗歌和故事,他们喜爱这些东西的程度甚至超越了食物,这还会持续很长的一段时间哪。你觉得我们偷溜出去聊聊怎么样?”
“可以吗?”佛罗多说。
“当然没问题。这可是饮酒作乐的时候,不是谈公事的时间。只要不吵到别人,爱去哪里都可以。”
他们站起身,悄悄地躲到阴影中,准备走向门边。他们把脸上挂着微笑的山姆留在原地,让他继续好好地睡觉。虽然佛罗多很高兴有比尔博可以陪伴,但他内心觉得有些遗憾,不想离开烈火之厅。正当他们要走出门外时,一个清澈的声音开始唱起歌曲。
呵!伊尔碧绿丝,姬尔松耐尔,
silvren penna miriel
o menel aglar elenath!
Na-chaered palan-diriel
O galadhremmin ennorath,
Fanuilos,le linnathon
Nef aear,si nef aearon!
佛罗多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爱隆坐在座位上,火光照在他脸上,就如同阳光照在绿树上一样自然,他的身边坐着亚玟小姐。佛罗多惊讶地发现亚拉冈站在他身边,暗色的斗篷掀了开来,里面似乎是精灵打造的锁子甲,胸前闪耀着星辰般的光芒。两人低头密谈,突然间佛罗多发现亚玟的目光投射向他,刺入了他的心坎。
他无法动弹地站着,耳边流泄着甜美如同珠宝一样的精灵歌谣。“这是献给伊尔碧绿丝的歌曲,”比尔博说:“他们今晚会献唱许多有关海外仙境的歌曲。走吧!”
他领着佛罗多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那房间面对着花园,俯瞰南方布鲁南渡口的小径。他们坐在那边,看着窗外明亮的星辰和幽深的森林,柔声地交谈着。这次,他们不再讨论遥远夏尔的消息,也忘记了身后紧紧逼迫的邪恶,只专注在他们曾经一起见识过的美好事物:精灵、星辰、翠绿的树木、每次季节转变时给森林所带来的美景。
最后,门上传来轻小的的敲门声。“抱歉打搅,”山姆把头伸进来:“我在想你们会不会需要任何东西。”
“也向你抱歉了,山姆·詹吉,”比尔博回答:“我想这意思是说你的主人该上床了。”
“是啊,大人。我听说明天一早有一场会议,而主人今天才第一次下床。”
“没错,山姆,”比尔博笑道:“你可以回去告诉甘道夫,他已经上床了。晚安,佛罗多!我运气真好,看见你真高兴!只有哈比人才懂得聊天的精髓啊。我已经老了,开始怀疑到底看不看得到你的故事写进我的书中。晚安!我想我应该会先散散步,在花园里面看看伊尔碧绿丝的星辰。好好睡吧!”
※ ※ ※
译注一:三人的母亲是精灵皇凯勒鹏和精灵女王凯兰崔尔的唯一子嗣:赛勒布理安。她在太阳纪元第三纪的时候下嫁精灵王爱隆,他们生了三个小孩。在第三纪二五零九年时,她和同行者一起从瑞文戴尔前往罗斯洛立安,途中却遭到半兽人部队的攻击。虽然最后她被两名勇敢的儿子所救,但也从此受到了无法医治的毒创。她忍受这痛苦折磨一年有余,最后不得已航往海外仙境,让主神医治她的伤患。
第十四节 爱隆召开的会议
第二天,佛罗多起了个大早,觉得神清气爽。他沿着喧闹的布鲁南河散步,看着苍白的太阳从远方的山脉后升起,驱散了单薄的银色雾气。黄色树叶上的露珠闪动着光芒,每株灌木丛上几乎都有着晶亮的蜘蛛网。山姆走在他身边,一言不发,只是嗅着清新的空气;偶尔会对东方高耸的山脉投以敬畏的目光,山顶依旧积雪封冻。
他们一转过弯,就遇见正在讨论事情的甘道夫和比尔博:“哈罗!早安!”比尔博说。“准备好要来开场大会议了吗?”
“我准备好可以面对任何挑战了,”佛罗多回答:“不过,我其实还是很想要四处散散步,看看那座山谷,想要去那边的松林看看。”他指着瑞文戴尔北边的山坡说道。
“稍后你可能会有机会的,”甘道夫说:“不过还是先别计划太多行程,今天有很多消息要听,很多事情要决定。”
突然间,正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响起清澈的铃声。“这是爱隆召开会议的提醒铃,”甘道夫大喊着。“快来吧!你和比尔博都要参加。”
佛罗多和比尔博跟着巫师沿着小径,很快走向大屋;被遗忘,没有受到邀请的山姆则是跟在众人身后走着。
甘道夫领着众人来到之前佛罗多和朋友们会面的门廊前。秋天清朗的晨光已经毫不吝惜地照在山谷中,潺潺的流水声、鸟儿的啁啾叫声和一股平和之气,充斥着大地。对佛罗多来说,之前的逃亡和外界黑暗扩张的传言,都变得如同恶梦初醒一般地模糊。只不过,他们一路上遇见的人,都显得脸色凝重。
爱隆就在那里,还有其他几个人也跟着坐在他身边。佛罗多注意到葛罗芬戴尔和葛罗音,神行客又再度换回旅行用的破旧衣服,坐在角落。爱隆拉着佛罗多坐到他身边,并且向众人介绍他。
“诸位,这位就是哈比人德罗哥之子,佛罗多。他所冒的危险和任务的急迫,是前所未见的。”
他接着又对佛罗多介绍了他之前没有见过的人。葛罗音的身边有另一名比较年轻的矮人:他的儿子金雳。在葛罗芬戴尔旁边有几名爱隆麾下的长老,伊瑞斯特是长老们的领袖;他旁边边则是加尔多。他是名来自于灰港岸,受命于造船者瑟丹来此送信的精灵。另外还有一名全身穿着绿色和褐色衣服的陌生精灵勒苟拉斯,他是幽暗密林的精灵王瑟兰督伊之子,也是国王的信差。在距离大家都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还坐着一名高大的人类,他的五官英俊、透露着贵族的气息,表情十分严肃。
他的穿着看起来像是在马匹上赶路的旅人,衣料看起来却很高贵,斗篷的边缘还镶着毛皮。不过,再仔细一看,他身上的衣服也都沾满了旅途上的风霜白色的领口点缀着一枚宝石,头发则是及肩的长度。他身上挂着一条授带,底下则是一具尖端镶银的号角,此刻放在他的膝盖上。他看着比尔博和佛罗多,眼中猛然露出好奇的光芒。
“这位,”爱隆转身对甘道夫说:“就是波罗莫,南方来的人类。他今天一早才刚到这里,想要寻求我们的协助:我特意邀请他过来,因为我们在这里将可以回答他的问题。”
※ ※ ※
在这里,我们就不需要重述会议中争辩和讨论的内容了。许多的议题是和外面的世界有关,特别是南方,迷雾山脉东边的土地上的情势。有关这些地方,佛罗多已经听说了很多消息。但葛罗音所说的故事却是他所没有听过的。当他开口时,佛罗多无比专注地倾听着。看来,即使坐拥那么多伟大美丽的建筑,孤山地区的矮人依旧感到非常大的困扰。
“许多年以前,”葛罗音说:“我们的同胞开始起了骚动,我们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人们开始低声交谈,说我们是龙困浅滩,外面的世界不只更宽阔,更有许多丰富的金银财宝。有些人提到了摩瑞亚,这是我们先祖们兴建的雄伟地下矿坑和都市,在我们的语言中被称为凯萨督姆。这些人宣称,我们终于有了足够的力量和数量可以回归到故乡去。”
葛罗音叹了口气。“摩瑞亚!摩瑞亚!北方王国的明钻!我们在那边挖得太深,唤醒了不知名的邪恶。自从都灵的子孙逃离该处之后,辉煌的殿堂就已经空虚很久了。但现在,我们又再度回忆起那美好的地方,却又同时唤醒了恐怖的回忆。自从索尔以来,凯萨督姆已经有数千年无人胆敢进入,因为连索尔都战死该处。最后,巴林在这流言的鼓动下,终于决定前往一探究竟。丹恩虽然不情愿让他走,但最后还是让他带着欧瑞和欧林,还有很多同胞一起往南走。”
“这大概是三十年以前的事情了。有一段时间,我们听说了一些好消息。据说他们再度进入了摩瑞亚,开始新的庞大工程。然后,突然就音讯全无,一直到现在,再也没有传来任何相关的消息。”
“然后,大概是一年之前,有一名信差来到丹恩驾前,但他并非来自摩瑞亚,而是魔多:夜半一名骑士前来丹恩的王宫前叫门。他说,索伦大君想要和我们建交,他愿意赐给我们拥有魔力的戒指,就如同古代一样。而他也十分着急地询问我们有关哈比人的消息;包括了他们是什么种族、居住在哪里等等。‘因为索伦大人知道,’他说:‘你们曾经和一名哈比人交往。’”
“一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就觉得非常担心,因此没有回答他。然后,他那邪恶的声音变得低沉,甚至有些意图甜言蜜语的感觉。‘要赢取索伦大人的友谊,他只要求这件小事,’他说:‘你必须找到这名小偷,’底下就是他所说的话‘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必须从他身上拿到一枚微不足道的戒指,这就是他偷走的小东西。相较于索伦大人的善意,这实在是件小事,对你们来说也只是举手之劳。找到这枚戒指,我们就会把矮人祖先所拥有的三枚戒指还给你们,并且将摩瑞亚永世交由你们统治。你只需要找到那小偷的住所,打听他是否还活着,这就可以获得极大的奖赏和索伦大人的友谊。如果你们拒绝,一切恐怕就没有这么顺利了。你们觉得如何?’”
“他一说完这句话,就发出可怕的嘶嘶声,附近所有的人都打了个寒颤,丹恩回答:‘我在这件事情上保留我的选择。我必须要仔细考虑在这么好的条件下,究竟这件事代表什么意义。’”
“‘好好考虑,但别花太久的时间,’他说。”
“‘该花多少时间是我的事情,’丹恩回答。”
“‘现在或许还是吧,’他说,接着就转身骑入黑暗中。”
“从那晚之后,我们的酋长就变得忧心忡忡。我们不需要听那堕落的声音,就可以知道对方是个口蜜腹剑的家伙;因为我们已经知道重临魔多的力量并没有改过向善,他从以前就曾经出卖过矮人许多次。那信差回来了两次,但都没有获得答案,他表示,第三次也将会是最后一次,时间则是在今年年底。”
“因此,丹恩终于派出我来警告比尔博,让他知道魔王正在打听他的消息;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想要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这么想要这枚微不足道的戒指。同时,我们也寻求爱隆的咨询,因为魔影已经越来越逼近我们的疆域。我们发现那信差也前往拜访谷地的国王布兰德,而他感到非常害怕,我们担心他会让步。布兰德东方的边境已经开始骚动,如果我们再不做出回答,魔王可能就会派出旗下的人类,来推翻布兰德和丹恩。”
“你们来这里的决定很聪明,”爱隆说:“今天你们所听到的将会让你们了解魔王的目的,不管是否有希望,你们都只能抵抗他的力量。但你们并不孤独,你们将会知道这次所遭遇的危机并不仅限于你们,而是整个西方世界的空前危机。魔戒!我们该怎么对付魔戒?这个微不足道的戒指,这个索伦想要的小东西?这是我们必须正视的末日危机。”
“这也是你们被召唤到我身边来的原因。诸位来自异邦的陌生人,虽然不是我通知各位,但我还是用召唤这个说法。你们因缘际会地在这个关键时刻来到这里,看来或许只是巧合,但一切并非这么单纯。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们其实是受到天命齐聚在此,要以我们微薄的力量来处理世界末日的危机。”
“因此,直到今天为止仅让几人知道的机密情报,必须在此公开谈论。我们必须先将魔戒的来历从头说明,这样,我们才能让所有的人了解这次的处境为何。那么就由我开始,而由其他人代我结束这段历史。”
所有人都听着爱隆用清朗的声音,描述索伦和权能之戒间的牵扯,以及它们是如何在第二纪元中被铸造出来的过程,在场有些人已经知道了部分的故事,但没人知道整个故事的全貌。当他提到伊瑞詹的精灵铁匠和摩瑞亚之间的友谊,以及他们求知若渴的态度反遭索伦利用时,许多人用着恐惧和惊讶的眼神看着爱隆,因为当时,世间还不知道索伦的邪恶本质,因此欣然接受他的协助。在他们的力量逐渐增加的同时,索伦也学到了所有的秘密;接着他出卖了他们,悄悄地在火山中铸造了统御众戒的至尊魔戒,但赛勒布理鹏即时发现了他的阴谋,将他所打造的三枚戒指隐藏起来;接着就掀起了战争,一时之间大地被战火所蹂躏,摩瑞亚的大门也从此封闭。
然后,他细述在历史上魔戒颠沛流离的过程;由于这段故事已经在前面提过了,因此在这边就不再引用爱隆引述自他渊博历史知识中的资料了。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中间充满了阴谋诡计和勇敢牺牲。虽然爱隆尽可能地长话短说,但等到他说完之后,太阳早已高挂天空,清晨也在他的话声中结束了。
他也提到了努曼诺尔的辉煌和崩溃,以及人皇越过深邃的大海,乘着暴风的翅膀回到中土世界的历史。伟人伊兰迪尔和他的两名儿子埃西铎和安那瑞安都成了史上著名的明君;他们在亚尔诺创建北方王国,在安都因河口的刚铎创建南方王国。但魔多的索伦起兵攻打他们,伊兰迪尔和吉尔加拉德筹组了人类和精灵的最后联盟,大军齐聚亚尔诺。
说到这里,爱隆暂停片刻,叹了口气,“这让我又回想起他们旗帜鲜明的样子,”他说:“我当时不禁想起了远古时候贝尔兰大军的鲜衣怒马,(译注一)当时聚集了那么多勇猛善战的贵族和将领,但那还是比不上山戈洛坠姆(译注二)被攻破时的战阵气势,精灵们那时以为邪恶已经永远被消灭,但其实并非如此。)
“这些你都记得?”佛罗多吃惊之下竟然失态地大声将心中的疑问讲了出来。“可是我以为,”当爱隆转过头来时,他结巴地说:“我以为吉尔加拉德的亡故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的确是,”爱隆面色凝重地说:“但我的记忆可以远朔至远古时代。埃蓝迪尔是我的父亲,他是在贡多林陷落之前出生的;而我的母亲则是迪奥之女,迪奥是露西安和多瑞亚斯之子。我看过了西方世界在三个纪元中的起起落落,许多的败亡,许多毫无意义的胜利。”
“我是吉尔加拉德的先锋,和部队一起进发。我也参与了在魔多黑门之前的达哥拉之战。由于吉尔加拉德的神矛和伊兰迪尔的圣剑,我们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埃格洛斯和纳希尔是无人能抵抗的神兵利器。我亲眼目睹了在欧洛都因山坡上的最后决战;吉尔加拉德战死,伊兰迪尔阵亡,而纳希尔圣剑断折于他的尸体之下。但最终索伦还是遭遇了败亡,埃西铎利用圣剑的碎片砍断了索伦的手指,并且将魔戒占为己有。”
一听到这段话,那陌生人波罗莫插嘴道:“原来这就是魔戒的去向!”他大喊着:“即使南方王国曾经知道这段故事,也早就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我听说过那位我们不愿以其名称之的无名者所拥有的统御之戒;但我们相信这魔戒已经被摧毁在他的第一个领土中,原来是埃西铎拿走了!这真是出人意料!”
“唉!是的,”爱隆说:“让人十分惋惜的是,埃西铎的确拿走了魔戒。我们当时应该立刻将那魔戒丢入欧洛都因的火山口中,在它被铸造的地方摧毁它!但那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埃西铎的行为。在那场最后的总帅决斗中,他是人类唯一的幸存者,而吉尔加拉德身边也只剩下我和瑟丹两人,但埃西铎当时听不进我们的劝说。”
“‘我要将这当做纪念我父兄的宝物。’他说。因此,不管我们到哪里,他都将它视若珍宝。但不久之后,他就被这戒指出卖,死在战场上。因此,在北方王国中,他们都称呼魔戒为埃西铎克星。但,和他可能遭遇到的命运比起来,死亡或许还是比较幸福的。”
“只有北方的居民知道这事态,而知道的人也少之又少。波罗莫,难怪你从来不曾听过这故事。从格拉顿平原的废墟中,只有三名幸存者跋涉过千山万水回到文明世界。其中一名是欧塔,他是埃西铎的随从,也是圣剑碎片的携带者。他把这碎片交给了瓦兰迪尔。由于出征时瓦兰迪尔还只是个小孩,因此他被留在瑞文戴尔。从此,断折的纳希尔圣剑失去光芒,至今未曾重铸。”
“我是否认为最后联盟的胜利毫无意义呢?并非完全如此,但它并没有达成真正重要的目标。索伦被杀死了,但并未被消灭,他的戒指失落了,但并未被摧毁,邪黑塔被击垮,但它的础石并未被破坏,因为这些都是由魔戒的力量所建造的,只要魔戒一日不毁,高塔就会永续存在。在这场战争中,许多的人类和精灵,以及他们的盟友,都战死在沙场上。安那瑞安战死,埃西铎被杀,吉尔加拉德和伊兰迪尔也灰飞烟灭。人类和精灵之间再也不可能结盟,因为人类不停地繁衍,而精灵却逐渐减少,双方渐渐疏离,从那之后,努曼诺尔的血统开始淡薄,他们的寿命也大为减少。”
“在格拉顿平原的屠杀之后,西方皇族的成员逐渐减少;他们位在伊凡丁湖旁边的阿努米那斯城也化成废墟。瓦兰迪尔的后裔则是搬迁到北冈高坡上的佛诺斯特,现在该处也已经砖瓦不存。人们称呼该处为亡者之堤,害怕得不敢靠近。因为亚尔诺的居民不停减少,敌人们将他们鲸吞蚕食,王位就这样灰飞烟灭,化为青山荒冢。”
“在南方的刚铎王国则繁衍兴盛,它的光辉闪耀了一阵子,让人回想起努曼诺尔陆沉之前的盛况。人们建造了高塔和堡垒,开挖出航行大船巨舰的港湾;无数个种族都敬畏人皇的有翼皇冠家徽。他们的主城是奥斯吉力亚斯,星辰堡垒,大河流穿堡垒的正中央。他们还建造了米那斯伊希尔,升月之塔,就位在黯影山脉的东坡上。而在白色山脉的西方山脚下他们打造了米那斯雅诺,落日之塔。在那里,国王在宫殿中种植了一株圣白树,这株植物的种子是当初埃西铎越过大海带过来的,而原先的树木又是来自于伊拉西亚,在那之前则是在来自于上古时代的极西之地。”
“但是,在那段纷扰的日子中,安那瑞安之子梅兰迪尔过世前没有留下任何的子嗣,因此王室的血脉断绝,圣白树就此枯萎。努曼诺尔的血统开始和凡人的血统混杂在一起。接着,监视魔多之墙的人们松懈下来,许多妖物悄悄地潜回葛哥洛斯。很久之后,魔物突然大举出动,攻下了米那斯伊希尔,将它诅咒成一个恐怖的地方,现在被称做米那斯魔窟,邪法之塔。接着,米那斯雅诺被重新更名为米那斯提力斯,守卫之塔。两座城市陷入永不止休的征战中;在两者之间的奥斯吉力亚斯,则在战火中化为废墟,邪恶的势力在其间游走。”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许久,但米那斯提力斯的王族依旧奋战不懈,替我们阻挡敌人的力量,保护亚苟那斯到海之间的通道畅通。现在,我能够告诉你们的故事已经快到了结尾,因为在那段时间中,埃西铎的统御魔戒逸出历史的轨迹之外,而另外三只权能之戒终于可以不受它的力量影响。但,现在,三只权能之戒又再度陷入危机之中,因为我们很遗憾地发现;至尊魔戒已经再度现世,至于如何找到这魔戒的过程,我就交给其他人,因为在这之中我并没有出到什么力量。”
他一停下来,波罗莫就立刻抬头挺胸,自豪地站起来。“爱隆大人,请容我发言,”他说:“先让我告诉诸位有关刚铎的局势。因为在下正是来自刚铎,能让各位知道当地的情势绝对对诸位有利。因为,我想,在座只有极少的几位知道该处所发生的事情,也因此,你们也不知道万一刚铎失守,你们所面临的处境为何。”
“别认为刚铎的土地上努曼诺尔的血统已经淡薄,也别认为前人的自尊和骄傲已经消退在历史中。在我们的牺牲奋斗之下,东方蛮族依旧被压制得无法随意入侵;魔窟的邪气也在我们以身为盾的封印之下无法扩散。因此,我们的背后,亦即是整个西方,才能够维持和平和自由。但是,万一河口的通行权被攻下了,又会怎么样呢?”
“让人担忧的是,这一刻或许不远了。无名的魔王已经再度转生。狼烟再度从被我们称做末日山的欧洛都因山脉中升起。黑暗大地的力量不断增长,我们只能咬牙苦撑。当魔王回归之时,我们的同胞从伊西力安被驱赶出来,眼睁睁地放弃河东方的美丽家园,但我们依旧在该处派驻重兵,不停地骚扰敌人。就在今年,六月时分,魔多突然之间派遣大军来攻,我们遭逢了前所未有的惨败,我们寡不敌众,因为魔多这次和东方人以及残酷的哈拉德林人结盟,但真正让我们遭逢败绩的不是因为数量上的差异,而是我们感应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有些人说他们看得见这些力量;在月光下就像是一名巨大的黑衣黑 骑士,他们所到之处,敌人尽皆化做嗜血的狂兽,而连我们最勇敢的勇者都感到脊背生寒;人马纷纷让道,就此溃不成军。我们的东方军团只有极少数的人躲过这场大屠杀,他们摧毁了奥斯吉力亚斯废墟中的最后一座桥梁才得以逃出生天。”
“我就是负责镇守那座桥梁的守军,眼睁睁地看着那座桥梁在我们脚下被摧毁。我们用尽全身力气才泅泳上岸,只剩下我和弟弟以及另外两名士兵。即使遭遇这么重大的打击,我们依旧奋战不懈;勉强守住了安都因河西岸的所有据点。我们所护卫的居民如果有一天知道我们所做出的牺牲,都应该称赞我们;就算有口头的称赞却不会有任何实质的帮助。至今,只剩下洛汗国的骠骑兵团,会在我们有需要的时候前来援助。”
“在这黑暗的时刻,我越过重重险阻,只为了见到爱隆一面。我单枪匹马地旅行了一百一十天,但我寻求的不是战场上的盟友。爱隆的战力强在他的睿智,而不是他的武器。我是来寻求一段诗文的指引。因为,在那突如其来的袭击之前,我弟弟作了一个梦;在那之后,他又作了同样的梦,我也进入了一样的梦境。”
“在梦中,我发现东方的天空被乌云笼罩,雷声隆隆作响,但在西方还有一道苍白的光芒闪烁着,从光芒中我听见了一个遥远但清晰的声音大喊着:”
圣剑断折何处去:
伊姆拉崔之中现;
此地众人将会面,
齐心胜过魔窟殿,
该处必有迹显现,
末日将临无疑虑,
埃西铎克星再见,
半身人挺身而出。
“我只能理解其中的一部分,我们请教父王迪奈瑟,米那斯提力斯之王 他对于刚铎的历史极为了解。他只愿意说,伊姆拉崔是精灵语中一座北方遥远山谷的名称,爱隆和其他半精灵等传史者居住在该处。因此,我的弟弟在明白了这危机有多么迫切之后,立刻想要踏上寻找伊姆拉崔的旅程。但由于这旅程充满了危险和忧虑,因此,我决定亲自踏上寻找此地的旅程。我的父王极端不愿让我离开,最后还是只能放手让我走。我踏上了早被众人遗忘的道路,寻找爱隆的居所,许多人都曾听过,却没有多少人知道它确实的位置。”
“此地就是爱隆的居所,你将看到更多的迹象。”亚拉冈站起来说道。他将配剑解下,置放在爱隆面前的桌上,那是柄断剑。“这就是断折圣剑!”他说。
“你是谁?又和米那斯提力斯有什么关连?”波罗莫好奇地看着这穿着破旧衣物的瘦削汉子。
“他是亚拉松之子亚拉冈,”爱隆说:“他是埃西铎、伊兰迪尔的嫡传子孙,也是北方所剩无几登丹人的领袖。”
“那这该是你的,根本不是我的!”佛罗多惊讶地站起来,彷佛预料马上会有人来向他收走这枚魔戒。
“这不属于任何人,”亚拉冈说:“但预言中已经说明了你该继续持有它。”
“献上魔戒,佛罗多!”甘道夫严肃地说。“时机到了,拿出魔戒,波罗莫就会明白他的谜语后半部的意思。”
众人突然间安静下来,每个人都看着佛罗多。他突然间觉得有些羞愧、有些恐惧,极端不愿意拿出魔戒,憎恶看到它的模样,希望自己能够躲得远远的。当他用颤抖的手拿起魔戒时,魔戒闪动着邪恶的光芒。
“这就是埃西铎的克星!”爱隆说。
波罗莫一看见那枚金戒指,眼中就闪动着异彩。“这就是半身人!”他喃喃自语:“难道米那斯提力斯的末日终于到了吗?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寻找一柄断剑?”
“预言中所指的并非是米那斯提力斯的末日,”亚拉冈说:“但我们所面临的的确是可怕的末日和极端危险的挑战,因为这柄断折的圣剑就是伊兰迪尔阵亡时所持有的武器。即使其他所有的家传宝物都已失传,这柄断剑依旧是他子孙最珍惜的物品。因为,我族中一直有个传说,当魔戒,埃西铎的克星再现时,这柄圣剑将会重铸。你现在既然已经找到了断剑,你还需要什么?你希望伊兰迪尔的皇室重回刚铎吗?”
“我来此不是恳求任何人施恩于我,而只是寻求谜题的解答,”波罗莫骄傲地说:“但我们的确是身陷险境,伊兰迪尔的圣剑确实是我们没有预料到的希望。只是,我们不确定这柄圣剑是否真的能够自蒙尘的历史中再度出现。他又再度看着亚拉冈,眼中露出怀疑的神色。
佛罗多感觉到比尔博似乎对朋友的反应感到不耐烦。他突然间站起来,大声念诵:
精光闪耀非真金,
四海云游未迷踪;
古而弥坚生不息,
根深怎畏浸霜冰。
百劫火炼将苏生,
光华四射破暗喑。
断折圣剑重铸日,
无冕王者再为皇。
“或许不是非常好,但如果你除了爱隆的保证之外还想要别的东西,这应该已经切中你的需要。如果爱隆的建议值得你跋涉一百一十天,那么你最好乖乖地听对方说些什么。”他哼了一声坐下来。
“这是我自己编的,”他对佛罗多耳语道:“那是我遇到登纳丹,他第一次告诉我他的身世时,我写给他的。我当时真希望自己的冒险生涯还没结束,能够在他的时机到来时陪着他一起出去冒险。”
亚拉冈对他笑了笑,又再度转身面对波罗莫。“从我的立场来看,我愿意原谅你的怀疑,”他说:“我和迪奈瑟宫殿中辉煌灿烂的埃西铎和伊兰迪尔实在有很大的差别。我只是埃西铎的子嗣,并非他本人。我过了很长一段极为艰苦的日子,从这边到刚铎的旅程和我的冒险比起来相形失色。我越过了无数高山、河流和平原,我甚至到过星辰排列都有所不同的卢恩和哈拉德等异邦。”
“但,这世上勉强可称作我家乡的地方还是在北方,因为,瓦兰迪尔的子孙在那边生生不息地居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们的历史渐渐灰暗,人数慢慢变少,但断剑总是能传给下个继承人。在我结束之前,波罗莫,我一定要说清楚我们的立场。我们这些荒野之中的游侠是寂寞的过客和猎人;我们是魔王爪牙的猎人。黑暗的势力不仅限于魔多,他们还在很多其他的区域出没。”
“波罗莫,如果刚铎算是自由世界的了望塔,那我们扮演的就是不为人知的守护军。有许多魔物不是你们的高墙和利剑可以阻挡的,你对于领土之外的疆域所知甚少。你刚刚说到了和平和自由,北方大地如果没有我们的牺牲,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这四字的含意。他们可能会被恐惧摧毁。但如果有魔物入侵无主的山岗或是不见天日的森林,就必须靠我们去猎杀、驱赶它们。如果所有的登丹人都沉沉睡去,或是踏进墓中,北方大地怎么可能高枕无忧,人们怎 能自由自在地在路上漫游?”
“但是,我们所获得的感谢比你们还要少。旅客们怒目以对,乡民们给我们各种各样的绰号。有个住在魔物一天路程中小镇的胖子叫我‘神行客’,如果没有我们不眠不休地看守,这魔物可能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甚至摧毁整座小镇。但我们却不能够因此有所松懈,如果单纯的人们可以免受恐惧和忧虑的困扰,我们就必须让他们继续保持单纯,而且这一切都必须秘密进行,春去秋来,这就是我同胞们永不止息的任务。”
“历史的巨轮又再度开始转动,新的时代开始了。埃西铎的克星已经现世,我们即将面临大战,圣剑必须重铸,我会亲自前往米那斯提力斯。”
“你刚刚说埃西铎的克星已经现世,”波罗莫反问道:“但我刚刚只看见一名半身人手中拿着金戒指;而埃西铎在这个纪元的一开始就已经阵亡,智者们怎么可能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克星?这枚戒指又是怎么代代相传,最后出现在这样一名诡异的信差手上?”
“我们会说明这件事情的,”爱隆说。
“大人,请先别急!”比尔博说:“现在已经日正当中了,我觉得该找些东西补充精力了。”
“我还没有介绍你呢,”爱隆笑着说:“现在轮到你了。来吧!告诉我们你的故事。如果你还没把它写成诗歌,你可以用口语的方式报告。时间越短,你就可以越快吃饭。”
“好吧,”比尔博说:“遵命。但我这次说的会是真实的故事,在此的诸位可能听过别种版本的说法,”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葛罗音。“我希望他们能够忘记过去,原谅我。当年我只希望能够将这宝物占为己有,能够摆脱小偷的污名。但是,现在,或许我已经对世事有了更透彻的了解。总之,这就是事实的真相……”
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是个全新的故事;他们惊讶地看着这名老哈比人兴致勃勃地说着之前和咕鲁之间的斗智。他并没有漏掉任何一个谜题,如果不是爱隆插手,他可能还准备一路描述到最后的宴会和他神秘消失的场景。
“说得好,我的朋友,”他说:“现在就先描述到这里吧。我们已经知道魔戒交到你的继承人佛罗多的手上,现在该他说了!”
接着,佛罗多有些不情愿地开始描述魔戒从到他手中开始那天的情景。他从哈比屯和布鲁南渡口之间的每一步冒险都经过反覆地质问和考虑,他所能够回忆起一切有关黑骑士的资料都经过反覆检证,最后,他终于坐了下来。
“真不错,”比尔博对他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家伙老是打岔,这应该是个不错的故事。我刚刚试着做笔记;不过,如果将来我要把它写下来,晚上有空时我们应该要再谈谈。在你到这边来之前的经历我就可以写上一整个章节了呢!”
“没错,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佛罗多回答道:“但对我来说,这个故事似乎并不圆满,特别是有关甘道夫的部分。”
坐在他附近的加尔多也听到他说的话。“你说出了我的心声,”他大喊道,接着转向爱隆说:“贤者可能很有理由证明在半身人小宝库里面的戒指就是至尊魔戒,但我们可以听听其中的证据吗?而且我还要再问一个问题,萨鲁曼呢?他是研究魔戒的专家,这次却没有出现在这里。如果他听过我们刚刚听到的资料,他的意见会是什么?”
“加尔多,你刚刚的问题其实可以合并为一个,”爱隆说:“我并没有刻意忽略这些问题,等下你也可以得知这确实的答案。但这一切都该由甘道夫来说明,我最后才会请他出面,因为这代表我对他的尊敬,而且这一切的幕后推动者就是他。”
“加尔多,有些人会觉得,”甘道夫说:“佛罗多之所以被追捕,以及葛罗音的故事,都足以证明哈比人的财宝对魔王来说价值连城。但,这不过只是个戒指而已,又怎么样呢?戒灵守护着九枚戒指,七枚矮人戒指不是被夺走,就是已经被摧毁。”葛罗音不安地动了动,并没有发言。“我们知道其余的三枚在哪里。那么,这枚让他饥渴无比的戒指又是什么背景呢?”
“的确,在大河的失落和山脉中的重现之间,历史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但是,即使贤者们所不知道的消息,也藉由我的努力而重见天日,但却已经太晚了,因为魔王已经紧追在后,他比我们想像中的还要近。幸好,直到今年,就是这个夏天,他才知道了事件的全貌。”
“有些人或许记得,许多年以前,我大胆地侵入位在多尔哥多的死灵法师巢穴,悄悄地刺探他的秘密,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我们的恐惧果然成真了,他就是魔王索伦,经过漫长的时间再度转生到人世间。有些人,也会记得萨鲁曼劝说我们不要公开和索伦为敌,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们对他的扩张袖手旁观。但是,最后,随着他的力量逐渐增长,萨鲁曼也不得不低头,圣白议会使出全力,将邪恶赶出了幽暗密林,就在那一年,魔戒刚好现世,如果这是巧合的话,还真是个奇怪的巧合。”
“但是,正如同爱隆所预见的一样,我们已经太迟了。索伦也在监视着我们,早已准备好面对我们发动的攻击,他从九戒灵居住的米那斯魔窟,远远地遥控魔多的运作。他刻意在我们面前示弱,假意逃跑,目的只是在不久之后前往邪黑塔,公开宣称魔王已经再临。然后,圣白议会最后一次召开,我们听说他正在饥渴地寻找至尊魔戒。我们都担心他已经获知了我们所不知道的情报,但萨鲁曼否认这件事情,重复了他之前一直对我们发表了理论:至尊魔戒永远不可能再出现于中土世界。”
“‘最糟的状况不过是,’他说:‘我们的敌人知道魔戒不在我们手中,依旧没人知道它的下落。但他以为魔戒终还有再度出现的一天。别害怕!他的希望会让他分心。我不是已经仔细研究过这件事情了吗?魔戒落入大河安都因中,很久以前,当索伦还在沉睡的时候,这枚戒指早就被冲入海,就让它在那边安息直到万物终局。’”
甘道夫沉默下来,从门廊往东看向遥远的迷雾山脉,看着那块末日危机隐匿了那么久,却无人知晓的区域,他叹了口气。
“我在那时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说:“我被贤者萨鲁曼的甜言蜜语所欺骗;如果我早点发现,就会早点开始寻求真相,我们现在所面临的局势就不会这么危急。”
“我们都有责任,”爱隆表示:“如果不是有你锲而不舍的努力,黑暗可能早已降临。继续吧!”
“打从一开始,我心里就觉得不对劲;即使所有理性的证据都叫我不要怀疑,我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那股不安。”甘道夫说:“我想要知道这个东西怎么落到咕鲁手上,他又拥有这东西多久。所以,我派人监视他;预料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离开黑暗,前来寻找他的宝物。他的确来了,但他却以狡猾的天性从天罗地网中脱逃,消失得无影无踪。唉,最糟糕的状况来了!我竟然就把事情搁在一旁,等待局势有所变化;就像我们平日那种被动的表现一样。”
“我在忙碌中度过了很长的时间,突然间,我的疑虑惊醒过来,转变成恐惧。那哈比人的戒指是怎么来的?如果我的担心属实,我们又该怎么处理这只魔戒?这些是我必须做出决定的大事,但我不敢对任何人开口,担心万一消息走漏,可能反而会造成世界陷入重大的危机。在我们和邪黑塔抗战的这么多年以来,出卖与背叛一直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很快地,我开始感应到有各种各样的间谍聚集在夏尔一带,甚至连无辜的鸟兽都被卷入,我变得担心。因此,我召唤登丹人的协助,他们布下更严密的守卫,最后,迫不得已,我对埃西铎的直系子孙亚拉冈吐露了实情。”
“而我,”亚拉冈接口道:“建议了一件事:虽然看来已经太迟,但我们还是应该立刻开始追捕咕鲁。而且,由埃西铎的子孙来补偿埃西铎犯下的错误看来是理所当然的;因此,我和甘道夫一起进行这漫长而无望的搜捕行动。”
甘道夫描述了他们如何彻底搜索整个荒野地区,甚至连黯影山脉和魔多的外墙都没有放过。“我们听说了一些关于他的传闻,我们猜测他在黑暗的山丘中居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但我们一直没有找到他,最后我放弃了。在绝望中,我想到了一个测试,或许可以不需要咕鲁的协助,就可以确定我们的怀疑。那枚戒指本身可能会透露它就是至尊魔戒,圣白议会中萨鲁曼的发言这时又回到我脑海中,当时我没有多加注意,但那时又清楚地出现在我脑海中。”
“‘人类九戒、矮人七戒和精灵三戒,’他说:‘每一枚都镶有独特的宝石,但至尊魔戒并非如此。那是枚光滑、毫无装饰的戒指,看来如同毫不起眼的低廉戒指一般,但铸造者在其上留下了线索,或许今日仍有能人能够发现这些迹象。’”
“这是什么线索他就没有说明了;我放弃了这次追踪,飞快赶往刚铎。在过去,我辈于该处受到极大的礼遇,特别是萨鲁曼。通常,他会停留在城中,担任城主的座上宾。但我所遇见的迪耐瑟却没有过去那么友善,他极端不情愿地才容许我在他的众多卷轴和书籍中进行搜索。”
“‘如果你的确只想要知道的是古代的纪录,这座城建城初期的史料,那么就去吧!’他说:‘因为对我来说,未来会比过去要黑暗多了,而我的全副心力必须放在现代。除非你比萨鲁曼还要厉害,否则你是不可能在这边找到什么的。他在此地花了极长的时间研究,却一无所获。我是此城的历史传承者,你不可能找到我所不知道的史实。’”
“这是迪耐瑟的说法。但是,在他大量的藏书中的确有许多资料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阅读。因为许多语言的失传,导致后人根本无法看懂先祖的记载,连历史传承者都无法理解其中的内容。波罗莫,米那斯提力斯现在还有一只卷轴,自从国王驾崩之后,只有我和萨鲁曼阅读过,那是埃西铎自己写的卷轴。因为,当初埃西铎并没有如同历史所记载的一样,直接前往魔多开战。”
“或许那是北方人所记载的历史,”波罗莫插嘴道:“刚铎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先去米那斯雅诺和表亲梅兰迪尔居住了一段时间,在将南方王国移交给他前,他先试着指导他为王之道。那时,他为了纪念兄长,在该处种下了圣白树的根苗。”
“同时,他也写下了该只卷轴,”甘道夫说:“看来,刚铎没人记得这件事情。因为,这卷轴记载的是有关魔戒的事情,埃西铎写道:统御之戒从此成为北方王国的国宝;但有关它的记载则应该留于刚铎,亦是伊兰迪尔子孙的繁衍之地。以备未来有关这些重要事务的记忆被历史的洪流所冲刷而去。
“接下来则是埃西铎描述他所找到的至尊魔戒。”
当我刚捡起它的时候,它烫得如同烙铁一样,连我的手都烫伤了;让我怀疑是否日后都必须背负着这样的疼痛。但是,就在我下笔的同时,戒指开始慢慢冷却,似乎开始缩小,而它的美丽和外型都没有丝毫的减损。之前如同烈火一般的文字现在也开始渐渐黯淡,变得不可辨认。那是用伊瑞詹的精灵语言所撰写的文字;因为魔多绝没有这么细致的语言。我不懂上面所写的文字,我猜想那该是黑暗之地的语言,充满了恶臭和不祥的音调。我不知道上面写些什么邪恶的内容,但我在此抄写一份,免得它就此消失不见。魔戒或许吸收了魔王索伦乌黑双手的高热;吉尔加拉德就是死在那双魔爪之下。或许,如果金戒指经过再度加热,那文字又会出现。不过,我自己可是不敢冒险伤到这宝物;这是索伦的创造物中唯一美丽得不可逼视的作品,我付出了极多的痛苦才换到它,这对我来说极端珍贵。
“当我找到这些文字之后,我的任务结束了。因为那段文字的确如同埃西铎所推测的,是魔多和魔王仆从使用的语言。上面所写的内容已经为大家所熟知。因为,当索伦戴上至尊魔戒的那一天,三戒的铸造者赛勒布理鹏就从远方感应到了他的语言,听见了他所说的话语;他的邪恶阴谋就这么被揭发于世人眼前。”
“我一离开迪耐瑟的领土,就立刻往北走。罗瑞安来的消息指出,亚拉冈往那个方向走,而他找到了那个叫作咕鲁的生物。因此我必须先去和他见面,听听他的说法。我不敢想像他到底冒了多大的危险才找到这个恐怖的生物。”
“那都不足挂齿,”亚拉冈说:“如果有人必须要走到暗黑之门前,或是踩在魔窟谷的剧毒花朵上,那么他肯定是会有危险的。那时,我最后也放弃了希望,开始回家的旅程。就在同时,在幸运女神的眷顾下,我突然间找到了目标:在泥泞池边的小小脚印,不只如此,那脚印十分新,是没有多久以前造成的。我沿着死亡沼泽的边缘追踪那足迹,最后终于抓到了他。咕鲁当时正在一个静滞的臭池塘旁瞪着水面,我悄无声息地靠近,抓住了他。他浑身都是绿色的烂泥,咬了我一口,而我的反应并不温柔;我猜想,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喜欢我了。除了齿痕之外,我再也无法从他口中获得其他的东西。我回到家乡的过程是这段旅程中最痛苦的部分,我必须日夜监视他,逼迫他绑着脖子,嘴里塞着东西走在我前面;直到他因为口渴饥饿才有所改变。我必须不停的赶着他往幽暗密林的方向走。最后,我终于把他交给幽暗密林的精灵们看管;因为我们都同意至少必须要这样做。我也乐得可以把这个臭兮兮的家伙丢开。对我来说,我希望永远不要再看到他,但甘道夫到他身边,和他交谈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没错,那是段又臭又长的对话,”甘道夫说:“但并非一无所获。至少,他告诉我的故事和比尔博今天第一次公开说明的故事是符合的。但这也不是很重要,因为我早就猜到了。真正重要的是咕鲁捡到这枚戒指的地方就是在格拉顿平原附近的安都因大河中。我也知道这戒指在他手中很长的一段时间,魔戒的力量延长了他的寿命,这是只有统御之戒能够拥有的力量。”
“加尔多,如果这还不构成你所认为的铁证,那么还有我之前所提到的那个试炼。只要有人能够拥有足够的意志力,将刚刚你所看到的那枚不起眼的黄金戒指丢入火中,这只戒指上就会出现埃西铎所提到的印记。我就这样做了,下面就是我看到的记载:”
Ash nazg durbatuluk,ash nazg gimbatul,ash nazg
Thrakatuluk agh burzum-ishi krimpatul
法师声音的改变让众人为之一惊,突然间,它变得邪恶、强大,如同岩石般冷酷。似乎有一道阴影遮住了天上的太阳,门廊瞬间变得黑暗。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精灵掩住耳朵。
“在此之前,从来没人胆敢在伊姆拉崔说出这种语言,灰袍甘道夫。”当阴影掠过,众人恢复呼吸之后,爱隆说。
“让我们希望这会是仅有的一次,”甘道夫回答道:“的确,爱隆大人,我没有征询你的同意。如果各位不想让这种语言成为全西方的通用语,就请各位放下心中的疑虑:这的确是魔王的珍宝,里面充满了他的邪恶意念,更有他古代注入的强大力量。在黑暗的年代中,伊瑞詹的工匠一听到下面的话语,就知道自己被出卖了:”
魔戒全属至尊御,
至尊指引诸魔戒,
至尊魔戒唤众戒,
众戒归一黑暗中。
“朋友们,还请不要忘记,我更从咕鲁的口中打探出了许多额外的消息。他不愿告诉我们真相,因此他的故事也变得不清不楚。但我至少可以确定,他曾经去过魔多,他一切所知的情报都被拷问出来,因此,魔王才知道至尊魔戒已经出世,被藏放在夏尔很多年。他的仆人几乎追到我们的门口来,不久之后,他也会知道这戒指就在我们这边。”
一群人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最后,波罗莫才打破沉默说道:“这个咕鲁,你说他是个小家伙?在我看来,他的体型虽小,但却做了很糟糕的坏事。他最后怎么了?你是怎么处罚他的?”
“他被关在监狱里面,但我们没有残酷地对待他,”亚拉冈说:“他之前已经吃了很多苦。毫无疑问地,他曾经受到过严刑拷打,而对索伦的恐惧依旧深深地印在他心中。不过,我很庆幸他依旧在幽暗密林的精灵看守下。他的怨念十分强烈,足以赐与这瘦小的家伙让人难以置信的力量。如果他逃了出来,可能会造成更多的危险。我猜想,当初魔多派他出来可能是执行某种邪恶的任务。”
“糟糕!糟糕!”勒苟拉斯英俊的脸孔上露出了愁容。“现在该我报告坏消息了。我原先只知道这是个不好的消息,但直到刚刚我才知道这有多糟糕。史麦戈,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咕鲁,已经逃出我们的掌握。”
“逃出去?”亚拉冈失声大喊:“这真是个坏消息。恐怕这都是我们的错。瑟兰督伊的精灵怎么会辜负他人的托付?”
“这并非因为我们的疏忽,”勒苟拉斯说:“但或许和我们的善良待人有关,而且,我们怀疑这犯人拥有外人的帮助,他们对我们知之甚详。在甘道夫的要求下,我们日夜监视这只生物,即使我们非常疲倦也不敢松懈。甘道夫还特别交代我们,他或许是治得好的,我们又不忍心让他终日被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地洞中;这可能会让他恢复原先的习惯。”
“你们对我可就没那么好了,”葛罗音眼中精光一现,他回想起了当年遭到精灵国王囚禁的情景。
“别这样!”甘道夫说:“亲爱的葛罗音,不要这么耿耿于怀。当年是个天大的误会,你们之间应该早就误会冰释了吧!如果在此又重复当年精灵和矮人的旧怨,那这次会议不如解散好了。”
葛罗音站起身,深深一鞠躬。勒苟拉斯继续道:“在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会领着咕鲁在森林里面散步。有一株离群甚远的大树是他最喜欢攀爬的地方,我们经常会让他爬到树顶,感受那自由吹拂的空气;但我们随时都会在树下安排一名守卫。有一天,他爬了上去,却拒绝再爬下来,而我们的守卫又不想要跟着爬上去。咕鲁手脚并用的攀爬能力十分惊人,连我们都比不上,因此,守卫继续在树下站岗,等待他下来。
“就在那无星无月的一天晚上,半兽人悄无声息地攻击了我们,不久之后我们就将他们击退了。虽然他们人数众多、骁勇善战,但森林可是我们的故乡,他们只惯于在山中行动。当战斗结束时,我们发现咕鲁逃跑了;他的守卫不是被杀,就是被俘虏了。就我看来,这场攻击就是为了拯救他而来,而他也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但我们猜不出来他是怎么办到的。不过,咕鲁非常狡猾,魔王的爪牙又遍布各地,这之中必定有关联。恶龙被击溃时一并被赶走的魔物又再度大举入侵;除了我们管辖的地方之外,幽暗密林又再度成为一个充满邪气的地方。”
“我们之后就再也抓不到咕鲁了。我们跟踪他和一大群半兽人的足迹到了森林的深处,一直往南走,但是不久之后,他们就进入了依旧邪恶的多尔哥多;那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我们无法进入那个邪恶的地方。”
“唉,好吧,他逃走了,”甘道夫说:“我们也没有时间再度去找寻他,只能任由他去了。但是,或许,他会扮演的角色,是索伦也无法预见的。”
“现在,我得回答加尔多其他的问题了。萨鲁曼呢?他为什么在这关键的时刻没有出现?这段故事我必须从头描述,因为之前只有爱隆听过,而且还只是精简版的内容。等我说完之后,一切的谜底都会解开了,这是魔戒传说最新的一个篇章。”
“到了六月底的时候,我人已经到了夏尔;但心中有些不安和焦虑,我骑着马到达那块土地的南方边界。因为我有种邪恶的预感,彷佛有什么灾难躲过了我的眼睛,却继续朝我靠近。我所收到的情报包括了刚铎的战斗和失败, 当我听到魔影再生的消息时,我不禁感到脊背生寒。可是,我在那边只有遇到几名从南方逃出的难民。虽然他们什么都不说,但在我看来,他们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又继续沿着夏尔的东方和北方行走,最后沿着绿大道赶路。我在距离布理不远的地方遇到了一名坐在路边的旅人;他的马匹在他身边安静地吃着草。那是褐袍瑞达加斯特,他曾经居住在罗斯加堡,亦即是靠近幽暗密林的地方。他是吾辈之一,但我已经有许多年没遇过他了。”
“‘甘道夫!’他大喊着:‘我正要找你。可是我对这附近的路不熟。我只知道你可能出现在一个叫作夏尔的小地方。’”
“‘你的情报很正确,’我说:‘不过,如果你遇到那里的居民,千万别这么跟他们说。你已经十分靠近夏尔的边界了。你找我干什么?这一定很重要。除非有重大事情,否则你很少出门旅行。’”
“‘我有个很紧急的任务,’他说:‘我带来的是坏消息,’然后他看着四周,彷佛一草一木都有可能偷听到他所说的话。‘戒灵,’他对我耳语道:‘九戒灵已经再度出世了,他们秘密地渡过大河,朝西方移动,伪装成黑袍骑士的模样便于行动。’”
“我那时才知道自己在担心些什么,”
“‘魔王一定有什么重大的阴谋,’瑞达加斯特说:‘否则他才不会派出亲信来这么偏远的地方大肆搜索,但我却猜不出他真正的目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根据我的情报来源,这些骑士四处打听着一个叫作夏尔的地方。’”
“‘就是这个夏尔,’说,一颗心直往下沉。因为当九戒灵听命于堕落的首领时,连贤者都害怕当面对抗他们。他过去是个伟大的法师兼国王,人们现在对他的感觉只剩下要命的恐惧。‘谁告诉你的,又是谁派你来的?’我问道。”
“‘白袍萨鲁曼,’瑞达加斯特回答:‘他还告诉我,如果你觉得有需要,他愿意伸出援手,但你必须马上去找他帮忙,否则一切都太迟了。’”
“这个消息让我重新燃起了希望,因为白袍萨鲁曼是我辈中最伟大的巫师。当然,瑞达加斯特也是个不错的巫师,他擅长变色和变形,对于药草非常有知识,飞禽走兽都是他的朋友。萨鲁曼则是精研魔王的历史,才能让我们预先料到他的一举一动。我们是靠着萨鲁曼的计谋,才能够将魔王赶出多尔哥多,或许他已经找到了对付九戒灵的武器。”
“‘我马上去找萨鲁曼。’我说。”
“‘那你最好赶快去,’瑞达加斯特说:‘我为了找到你,浪费了不少时间。他告诉我必须在夏至之前找到你,现在就已经是夏至了。即使你立刻出发,也很难在九戒灵找到他们的目标之前抵达,我必须立刻赶回去。’话一说完,他就骑上马,准备立刻离开。”
“‘等等!’我说。‘我们可能会需要你的帮助,还有一切可能的助力。对你所有的飞禽走兽朋友送出讯息,告诉它们把任何有关这件事的消息,告知萨鲁曼和甘道夫,也把消息送到欧散克塔去。’”
“‘我会的。’接着,他就彷佛被戒灵追赶一般,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我当时没办法马上跟着他走。那天我已经骑了很长的一段距离,人马都很疲惫了。我必须要仔细想一想。那晚我待在布理,决定不能浪费时间回到夏尔去。这是我犯下的第二个大错!”
“无论如何,我写了封信通知佛罗多,相信旅店的店主会将信件寄给他。我天一亮就启程,最后终于来到了萨鲁曼的居所。那是位在极南的艾辛格附近,就在迷雾山脉尽头,离洛汗隘口不远的地方。波罗莫会告诉你在他的家园,白色山脉和迷雾山脉之间,有块很宽广的河谷。艾辛格是个被峭壁所包围的山谷,这些陡峭的岩壁如同城墙一样将它紧紧包围,在山谷中央有座名为欧散克的岩塔,这不是萨鲁曼建造的,而是多年以前努曼诺尔的居民打造的。这座参天高塔里面蕴藏了很多秘密,但看起来又不像是由人力所造成的。不穿越峭壁是无法进入这座高塔的,而周围的峭壁却又只有一个入口。”
“那天晚上我到了巨大的岩石拱门口,看见重兵驻守在该处。不过,门口的守卫在等待我的到来,告诉我萨鲁曼正在等我。我立刻走进拱门内,大门无声地关闭起来。突然间,毫无来由地,我感到非常害怕。”
“不过,我还是继续骑着马,来到了萨鲁曼的居所之前。他和我在门口的阶梯上会面,并且请我到他的房间去谈话,我注意到他的手上戴着一枚戒指。”
“‘甘道夫,你终于来了。’他面色凝重地对我说,但他的眼中却闪烁着异光,彷佛正露出不可告人的笑容。”
“‘是的,我来了,’我说:‘白袍萨鲁曼,我请求你的协助。’这个称号似乎让他勃然大怒。”
“‘是吗,灰袍甘道夫!’他轻蔑地说:‘请求协助?听说灰袍甘道夫一向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他又聪明又睿智,在荒野中四处奔波,插手一切该管和不该管的事务。’”
“我看着他,心中不禁起了疑心,‘如果我的情报正确,’我说:‘现在是需要大家团结一致的时刻。’”
“‘或许吧,’他说:‘但你想到这个念头的时机也太晚了。我怀疑,你到底把那件最重要的事情刻意隐瞒了我多久?我是议长,而你竟然有事不愿告诉我!是什么风把你从夏尔的藏身地吹过来的?’”
“‘九戒灵又再度出世了,’我回答道:‘根据瑞达加斯特的情报,他们已经渡过了大河。’”
“‘褐袍瑞达加斯特!’萨鲁曼哈哈大笑,这次他不再掩饰他的不屑。‘豢鸟人瑞达加斯特!天真的瑞达加斯特!蠢汉瑞达加斯特!他唯一的智力就是扮演我赋予他的角色,因为你来了;我送信给你的目的也就仅止于此。灰袍甘道夫,你将在此好好休息,不用再忍受旅途奔波。我是萨鲁曼,贤者萨鲁曼,铸戒者萨鲁曼,彩袍萨鲁曼!’”
“我看着他,这才注意到之前看来如同白色的袍子并不是那么回事。他的袍子是用许多种颜色织成,只要他一走动,就会不停地变色,让人为之目眩。”
“‘我比较喜欢白色!’我说。”
“‘白色!’他不屑地说:‘那只是个开始,白衣可以染色,白色的书页可以写上文字,白光可以折射呈七彩的光线。’”
“‘而那光线就不再纯净了,’我说:‘为了找寻事物本质而加以破坏的人,已经背离了智慧之道。’”
“‘你不需要用那种和你的傻瓜朋友讲话的态度说教,’他说:‘我叫你来不是为了听你废话,而是给你选择的机会。’”
“他站了起来,开始滔滔不绝;彷佛他已经为了这次演说准备了很久。‘远古已经消逝了,中古则刚过不久,现代正要展开。精灵的历史已经过去了,我们的世代正要开展。这是人类的世界,必须由人类统治。在这之前,我们必须要获得力量,获得足以维持秩序的力量,这是只有我们贤者能看得到的美好未来。’”
“‘听着,甘道夫,我的老朋友和最好的助手!’他靠近我,柔声说:‘我说我们,因为我期待你和我并肩努力,一个新的力量正在崛起,旧的秩序、联盟和政治都无法抵抗我们的意志,精灵、濒死的努曼诺尔人都毫无希望。你的眼前,我们的眼前只有一个选择,我们应该要加入那个力量。甘道夫,这才是正确的选择,他就快要获胜了,愿意协助他的人将会获得丰厚的奖赏。随着他力量的增加,他忠实的朋友也会跟着茁壮,像是你我这样的贤者,只要耐心等待,最后终有可能引导这力量的方向。我们可以静心等待,保留实力,容忍可能发生在我们眼前的邪恶之事,一切都是为了最终的奖赏:知识、统治、秩序。这些愿景是我们之前努力,却未尝得见的。这都是因为我们弱小朋友的掣肘和拖累。我们不需要,也不会修正我们的理想,只需要改变我们的手段。’”
“‘萨鲁曼,’我说:‘我以前听过这样的说法,但那是魔多派来的使者愚弄无知者的花招。我实在无法想像,你让我大老远赶来,只为了搬弄这些老套。’”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思索着。‘好吧,看来你没办法明白这方法中蕴含的智慧,’他说:‘至少目前还没办法,是吗?即使可以达成无数的良善目标你也不愿意?’”
“他走上前,握住我的手臂。‘为什么不要呢,甘道夫?’他低语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要至尊魔戒?如果我们可以操控那力量,世界就将落入我们的掌控中。这才是我找你来的真正原因。我手下有许多耳目听命于我,我相信你一定知道这宝物在哪里。是吧?不然,为什么九戒灵会询问夏尔的位置,你又来这边干什么?’话声一断,他的眼中就露出再也无法掩饰的浓浓渴望。”
“‘萨鲁曼,’我开始退离他面前:‘一次只能有一个人配戴至尊魔戒,你也知道得很清楚。别用那套我们、我们的说法来瞒天过海!我现在已经了解你的想法,我绝不愿意把魔戒送到你手上,不,你甚至连它的消息也得不到。你的确是议长,但现在你也揭露了自己真正的身分。看来,你口中所谓的选择其实只是服从索伦,或是服从你吧。我两个都不接受,你还有别的提议吗?’”
“他露出冷漠的眼神。‘有的,’他说:‘即使是为了你自己好,我本来也不预期你会展现出任何的智慧,但我还是给你自愿协助我的机会,替你省下许多的麻烦和痛苦,第三个选择是留在这里,直到一切结束。’”
“‘直到什么结束?’”
“‘直到你告诉我至尊魔戒的下落。我也许能找到方法说服你,或者是等我自己找到魔戒,到时,权倾天下的统治者应该还有时间考虑某些小事。举例来说,像是如何处罚那个无知恼人的灰袍甘道夫……’”
“‘这不会只是小事的。’我说。他对我大笑,因为他也知道我只是虚张声势。”
他们抓走我,将我孤单一人关在欧散克塔的顶层,那里是萨鲁曼观星的地方,唯一的出入口是一个几千阶的狭窄楼梯,底下的山谷又有数百尺之遥。我看着那座山谷,这才发现原先充满生气和绿意的大地,已经成了满是坑洞和熔炉的残破景象。恶狼和半兽人居住在艾辛格,萨鲁曼正在悄悄地集结大军,为了将来和索伦对抗,他的努力让整个欧散克地区飘汤着恶臭的黑烟。我站在这黑色烟海中的孤岛上,找不到任何逃脱的方法,可说是度日如年。那里寒风刺骨,我只能在斗室中终日踱步,满脑子都只能想着黑骑士的身影。”
“即使萨鲁曼其他的说法都是谎言,我也能够确定九戒灵确实复苏了。在前往艾辛格之前,我就已经从可靠的管道获得了确实的消息。我开始替夏尔的朋友担忧,但心中依旧暗存一丝希望。因为,如果佛罗多照着信件的内容,立刻出发,他应该会在黑骑士之前抵达瑞文戴尔。我的恐惧和希望却都意外落空了,因为,我的希望关键在于布理的一名胖老板身上,而我的恐惧则是奠基于索伦已经彻底恢复力量的假设上。卖酒的胖老板有许多事情要忙,而索伦的力量也没有完全恢复。但是,当我被孤单地困在艾辛格时,我实在很难想像曾经横扫世界的黑骑士竟然在遥远的夏尔遇上了阻碍。”
“我看见过你!”佛罗多大喊:“你那时不停地踱步,月光照在你的头发上。”
甘道夫停下来,惊讶地看着他。“哪只是一个梦,”佛罗多不好意思地说:“但我刚刚才想起来,我几乎都快忘记这件事情了,我想那是在我离开夏尔不久之后。”
“那可能来得有点迟了,”甘道夫说:“你等下就会知道了。我那时完全无计可施,认识我的人都会明白我极少遇到这么进退维谷的处境,因此实在没办法妥当地应付它。灰袍甘道夫竟然如同苍蝇一般被困在蜘蛛狡诈的网中!不过,即使是最狡猾的蜘蛛也有大意的一天。”
“一开始我十分害怕,萨鲁曼既然已经堕落了,瑞达加斯特多半也和他同流合污。但是,我在和他会面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样,如果当时有任何的异状,我绝对不会到艾辛格来自投罗网,或者我至少会小心提防。因此,萨鲁曼猜到我的反应,他刻意隐瞒这信差真正的目的,没有任何人可以说服诚实的瑞达加斯特欺骗任何人。他诚心诚意地告诉我这件事,因此才能说服我。”
“这就是萨鲁曼失策的地方。因为瑞达加斯特没有理由不照我说的去做,因此,他立刻前往幽暗密林,和他过去的朋友会面。迷雾山脉的雄鹰翱翔天际,目睹世事的运转:恶狼的集结和半兽人的整编,以及九戒灵四出寻找猎物的景象。他们也听说了咕鲁的逃亡;因此派出一名信差前来通风报信。”
“因此,在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在一个月夜,巨鹰中最快的风王关赫不请自来地到欧散克塔通知我们。他发现我就站在塔顶。接着,在萨鲁曼发现之前,我要求它赶快将我载走。在恶狼和半兽人部队开始搜捕我之前,我已经远离了艾辛格。”
“‘你可以载我飞多远?’我问关赫道。”
“‘非常远,’他说:‘但不可能到世界的尽头。我的任务本来是送讯,而不是送货。’”
“‘如此一来,我必须要在地面上找到座骑,’我说:‘而且必须是一匹前所未见,如风般的良驹;此刻全世界的安危都系于我的速度之上。’”
“‘那么我就载你去伊多拉斯,洛汗国王的王宫所在地,’它说:‘因为那距离这并不远。’我很高兴,因为又被称做骠骑国的洛汗国是牧马王们居住的地方,在迷雾山脉到白色山脉之间的区域中,就以该处放牧的骏马最为优良。”
“‘你认为洛汗的居民还值得信任吗?’我问关赫,萨鲁曼的背叛撼动了我的信心。”
“‘他们每年会对魔多朝贡马匹,’他回答道:‘据说数量还不少。这是谣传,我并没有证实过,但他们至少还没有投效黑暗阵营。不过,如果像你所说的一样,连萨鲁曼都已经转投黑暗,那么他们的末日也不远了。’”
“在黎明之前,他就在洛汗国把我放了下来。啊,我之前浪费了太多时间描述我的经历,接下来得要短一点才行。我在洛汗发现已经有邪恶的势力开始运作,当地的国王不愿意倾听我的警告,他要求我取了马之后赶快离开。我选了一匹自己很满意的马,却让他极为不悦,那是他的土地上最顶尖的骏马,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壮伟的神驹。”
“连你都这么说,它一定是马中之王,”亚拉冈说,“一想到索伦每年都会收到这样的骏马,就让我更为忧虑,我上次踏上那块土地时并不是这样的。”
“我愿意担保,它现在也不是如谣言中所说的一样,”波罗莫说:“这是魔王散播出来的谣言。我了解洛汗的人们,他们真诚勇敢、是我们唯一的盟友,至今还居住在我们当年送给他们报恩的土地上。”
“魔多的暗影正向四面八方扩张,”亚拉冈回答道:“萨鲁曼已经沉沦了,洛汗正摇摆不定。谁知道你下次回到那里时会遇到什么?”
“至少不会像你们说的那样,”波罗莫说:“他们绝不会利用马匹来换取自己的性命,他们疼爱马匹仅逊于对同胞的感情。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骠骑国的良驹都是来自于未受魔影污染的北方,而它们和牧马王一样,血缘都可以追溯到远古的高贵血统。”
“你说的没错!”甘道夫说:“它们之中有一匹马的高贵血统必定可以直溯天地初开之时。他的毛皮在白昼时晶亮如白银,夜晚时闇沉如幽影,如同隐形的神驹一般穿梭在大地上。他的脚步踏雪无痕!从来未曾有人类能够跨上他健壮的马背;但我驯服了他,说服他载着我横越重重险阻,因此,我才能够在佛罗多刚离开哈比屯的时候从洛汗国出发,却在他刚到古墓岗的时候就赶到夏尔。”
“可是,我越骑越感到恐惧。我一路往北走,一路听到的都是黑骑士们的行踪,虽然我日夜不休地赶路,但他们一直保持一段距离,就是追不上。我后来发现,他们兵分多路:有些骑士留在夏尔的东方边界,距离绿大道不远的地方;有些骑士则是从南方入侵夏尔。等我抵达哈比屯的时候,佛罗多已经出发了,但我还来得及和老詹吉打探一下消息。我们讲了很多,却没有什么重点,他对于袋底洞的新主人真是抱怨连连。”
“‘我不喜欢这样的改变,’他说:‘至少别在我这辈子,也别是这么糟糕的改变。’他一直重复着‘最糟糕的改变。’”
“‘最糟糕这个字最好不要常用,’我对他说:‘我希望你这辈子都不会看到所谓的最糟糕到底是什么样子。’不过,我还是从他的闲聊之中打探出来,佛罗多不到一周前离开了哈比屯,黑骑士就在同一天傍晚来到他所住的小丘。我心内充满恐惧地继续赶路。我来到雄鹿地,发现当地兵荒马乱,彷佛是被打翻的蜂巢或是蚁窝一样。我来到了溪谷地的小屋,那里有被强行闯入的痕迹,已经一个人也不剩,可是,在门口却有一件佛罗多穿的斗篷。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感到彻底地绝望,心灰意冷之下,我根本懒得打听消息,直接离开了溪谷地。如果我当时再冷静一些,或许会知道让我安心的好消息,但我当时一心只想着跟踪那些黑骑士,那对当时的我来说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他们的蹄印分散开来,而我又觉得心慌意乱,平静不下来。在我仔细地观察之后,勉强发现有一两道痕迹是指向布理的,所以,我觉得该去找旅店老板谈谈。”
“‘他们都叫他奶油伯,’我想:‘如果佛罗多的延迟和他有关,我会把他身上的所有奶油都烧融,把这个家伙用慢火好好烤熟。’看来,他似乎早就猜到我的脾气;因为,当我一出现的时候,他立刻趴在地上大声求饶,真的跟融化了一样。”
“你对他做了什么?”佛罗多突然紧张地大喊:“他对我们很好很好,他真的已经尽力了!”
甘道夫哈哈大笑。“别担心!”他说:“俗话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叫。我虽然没大叫多少声,但也没有咬人。当他停下连珠炮似的告饶声,告诉我那宝贵的消息之后,我高兴得快飞上天,当场就抱住这老家伙,哪还有时间慢火烘烤他!我那时猜不到背后的真相,只打听出来你们前一天晚上出现在布理,一早和神行客离开当地。”
“‘神行客!’我高兴地大喊出声。”
“‘是的,大人,很遗憾是他,大人,’奶油伯误会了我大呼的意思,连忙想要解释:‘我已经尽力了,但他还是骗到了他们,而且他们一群人和他腻在一起,似乎拆都拆不散。当他们在这里的时候,表现非常怪异,我只能说他们很坚持、很倔强,听不进别人的话。’”
“‘啊!你这个老笨蛋!可爱的巴力曼哪!’我说:‘这是我今年夏天以来听到最好的消息了,至少应该赏你一枚金币!愿你的啤酒未来七年年年香醇!’我说:‘现在我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晚了,我根本不记得上次安睡是什么时候了。’”
“因此,当天我就在该处过夜,思索着黑骑士的下落。因为,从布理的留言看来,似乎只有两名黑骑士出现,但到了晚上,我又遇到了出乎意料的状况,至少有五名黑骑士从西方冲来,他们撞倒大门,如同狂风呼啸一般经过布理;布理的居民浑身发抖地等待世界末日到来。于是,我天没亮就起床了,紧跟着他们而去。”
“我当时还不确定,但眼前的种种迹象让我判断出确实的情况。他们的首领悄悄地藏在布理南边的地方,同时有两名黑骑士穿越布理,另四名则入侵夏尔。但是,当他们在布理和溪谷地都遭遇挫败时,他们回来向首领报告。因此,路上的监控出现了一段空隙,只有他们的间谍在观察着路上的情况。首领听到消息之后大怒,立刻派出两名骑士直接往东进发,而他则和其余的骑士怒气冲冲地沿着东方大道赶路。”
“我马不停蹄地冲向风云顶,离开布理第二天日落我就赶到了该处--但他们甚至到得比我还早。他们感应到我的怒气,又不敢在白天对抗我,因此暂时离开了。但是,当晚,我就在阿蒙苏尔了望塔的遗迹中受到围攻。我当时的确被逼到绝境,使出了浑身解数才把他们打退,当时的强光和烈焰,想必足以和远古时的猛烈烽火相比。”
“天一亮,我就把握机会朝着北方逃。我当时想不到更好的事情可以做。佛罗多,一方面在荒野中要找到你实在太不可能,另一方面九名骑士还紧跟在我后面,因此,我只能相信亚拉冈的实力。不过,我当下也决定设法引走一些黑骑士,希望能够在你们之前赶到瑞文戴尔求救兵。一开始的确有四名骑士跟踪我,但不久之后他们就撤了回去,看来是朝渡口的方向走。这至少帮上了一点小忙,才让你们的营地当时只有遭到五名戒灵攻击。”
“在穿过伊顿荒原,跨越狂吼河,不眠不休地赶路之后,我终于抵达了瑞文戴尔。我花了十四天的时间。我会花这么久的时间,是因为实在没办法骑马通过食人妖领域的多岩地形,因此,我也把神驹影疾请回他的主人身边。这段时间虽短,但我们之间已经培养出深刻的友谊,如果我有需要,它必定会回应我的召唤。不过,也因为这样,我只比魔戒早了三天到达;幸好,坏消息也在我之前抵达了此地。”
“所以,佛罗多,我就要说完了,希望爱隆和其他人原谅我的多话。但是,甘道夫打破誓约,无法依约前来的事情并无前例,我想,我必须对魔戒持有者详细说明这一切才行。”
“好的,这段故事已经从头到尾全都说完了。我们人在这里,魔戒也在此处,但这场会议的真正目的还没开始呢。我们到底该拿它怎么办?”
四下陷入一阵沉寂,最后,爱隆开口了。
“萨鲁曼的变节是非常糟糕的消息,”他说:“因为我们太过相信他,让他参与了每一次的会议。看来,不管为了什么目的,太过投入研究魔王的一言一行都会带来厄运。唉,但是,这样的堕落和叛变在历史上也曾经发生过。在今天我所听到的故事中,以佛罗多的最为奇特。看来,他似乎并没有我所想像中的那么孤单无助,西方的道路和我上次踏上时相比,已经改变了许多。”
“古墓尸妖有很多其他的名字,而老林也曾经是个拥有许多传说的地方;现在的老林只不过是一个庞大森林的部分残余林地罢了。有段时间,从夏尔到艾辛格西方的登兰德之间长满了参天的古木。我曾经去过该处一次,也见识了许多的珍禽异兽,但我忘记了庞巴迪这个角色。如果他真的是那么多年以前在山丘和林地间漫游的同一个生物;即使在当时,他也已经是世上最古老的生物。当时我们不是这样叫他的,我们叫他伊尔温·班尔达,最老的无父者。矮人称他为佛恩、北方人称他为欧罗德,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名称。他是个奇异的生物,或许我应该召唤他参加这次会议。”
“他不会愿意出席的。”甘道夫说。
“至少我们可以通知他,获取他的协助?”伊瑞斯特说:“看起来他甚至能够控制魔戒。”
“不,我不会这么看待这件事情,”甘道夫说,“你应该这么说,魔戒没有力量影响他,他是自己的主人,但他无法影响魔戒,也无法破除它对其他人的影响。而且,他现在又躲进了自己所设定的疆界中;在不引人注目的状况下悄悄等待天命的转变,他不会愿意踏出这疆界的。”
“但是,在那疆界中,似乎没有任何力量胆敢忤逆他,”伊瑞斯特说:“难道他不能够将魔戒收藏在该处,让它变得无力损及世间?”
“不,”甘道夫说:“他不会自愿这样做的。如果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一起恳求他,他或许会同意,但他不可能明白其中的意义。如果他被交付予魔戒,他可能会很轻易地忘了它,甚至不小心将它弄丢,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将会是最不让人放心的保管者,光是这一点就足以回答你的疑问了。”
“可是,”葛罗芬戴尔说:“即使将魔戒送到他身边,也只能延迟黑暗降临的日子。他离我们很远,我们不可能在丝毫不被任何间谍发现的状况下把魔戒送回去。即使我们办到了,很快地,魔戒之王就会打探出它藏匿的地方,然后,他会使出浑身解数来获得这枚戒指。庞巴迪可以单身抵抗这力量吗?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到了最后,如果一切都沦陷了,庞巴迪也会跟着沦落。他是开始,但也是终末,到了那时,永夜就会真正降临。”
“我只听过伊尔温这个名字,”加尔多说:“但我认为葛罗芬戴尔说的对,他并没有阻止魔王的力量,除非大地本身有意愿阻止魔王。但,我们也知道索伦可以硬生生地将山丘铲平,不留任何痕迹。足以抵抗魔王的力量在我们身边,在伊姆拉崔,在灰港岸的瑟丹身上、在罗斯洛立安之中。但是,就算是我们,或是他们,难道能够在普世皆已沦陷的状况下抵挡索伦的魔力吗?”
“我不行,”爱隆说:“其他人也没这个力量。”
“那么,如果我们不能够以力量阻止魔王获得魔戒,”葛罗芬戴尔说:“那么就只剩下两个选择,一个是将它送到海外,或者是将其摧毁。”
“但甘道夫刚刚的说法告诉我们,此地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摧毁魔戒,” 爱隆说:“而居住在海外仙境的生命,也不可能愿意接收这样东西。这是中土世界的产物,应该留给依旧居住在大地上的人去对付。”
“那么,”葛罗芬戴尔说:“让我们将它丢到深海中,让萨鲁曼的谎言成真。因为,即使在当年召开议会的时候,他的心思很明显地就已经扭曲了。他知道魔戒并没有永远消失,但又想要这样说服我们,因为他想要将它占为己有。不过,谎言中往往隐藏着许多真相:把它丢到海中的确可以解决许多问题。”
“这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甘道夫说:“深海中有许多生物,谁能够保证沧海永远不会变桑田?如果我们只能够阻挡他几次春秋流转、或是几世人的变换,甚至只是一整个纪元;我们都不应该下这种决定。即使毫无希望,我们也应该力图找到永远解决这威胁的办法。”
“这样一来,我们就不可能在往大海的路上找到方法,”加尔多说:“如果把魔戒还给伊尔温太危险,现在想要逃往大海更一定险阻重重。我猜测索伦一旦知道确切的状况,他会预料我们往西方走,而这情报一定会很快传到他耳中的。九戒灵的确失去了座骑,但对他们来说只是一次小小的挫败;他们必定可以找到更快、更恐怖的座骑。现在,唯一能够阻止他横扫整个海岸,杀到北方来的只有逐渐没落的刚铎。只要他克服了这最后的障碍,攻破了白色要塞和灰港岸,连精灵都将无法逃离中土世界。”
“他的入侵并没有那么迫在眉睫,”波罗莫说:“你说刚铎已经逐渐没落,但刚铎现在还好好地存在着,即使它开始没落了,它的国力依旧十分强盛。”
“就算如此,我们眼前的证据就是它的实力已经不足以封印九戒灵,”加尔多说:“魔王更有可能找到刚铎没有防守的其他道路。”
“那么,”伊瑞斯特说:“我们眼前就只有两条道路了,正如同葛罗芬戴尔之前所说的一样:将魔戒永远藏匿起来,或是摧毁魔戒。但我们两个都办不到。谁能够替我们解决这个两难?”
“这里没有人办得到,”爱隆神色凝重地说:“至少没有人能够预言采取任何一种方法的未来会怎么样。不过,我现在已经确定该怎么做了。朝西的路看起来最容易,因此我们不能将它纳入考量。它一定受到重重包围和监视。精灵们已经太常取道该处逃离中土世界。至少,以我目前的观点来看,我们必须要采取一条困难、没人猜想得到的路途。如果这世界还有希望,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直入虎穴、闯入魔多,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们必须要将魔戒送回铸造它的烈火中。”
现场再度陷入一片死寂。即使在这座美丽的屋子中,俯瞰着充满清澈水声的山谷,佛罗多还是觉得心头飘过一片浓重的乌云。波罗莫不安地变换着姿势,佛罗多转头注视着他,他玩弄着腰间的巨大号角,皱眉思索着,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我不明白,”他说:“萨鲁曼的确是个叛徒。难道他的看法就不值得参考吗?你们为什么只是想着躲避和摧毁?为什么我们不把来到手中的统御魔戒当作是协助我们的契机?爱好自由的王者配戴上魔戒必能征服魔王,我认为这才是他最害怕的事情。”
“刚铎的战士勇猛善战,他们绝不低头,但还是有可能被击败。勇猛善战的战士必须先有力量,再搭配上强大的武器。若这魔戒如同你们所说,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就让它成为诸位的武器。拿起这武器,光荣地迎向胜利!”
“唉,可惜,”爱隆说道:“我们不能够使用统御魔戒。历史的教训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了这点。这是专为索伦打造的宝物,其中充满了邪气。波罗莫,它的力量强大到没有人能够任意指使操纵;除非他们本身已经拥有极强大的力量,但即使对这些人来说,魔戒都是致命的吸引力,它所造成的欲望足以腐蚀人心。就拿萨鲁曼当例子好了,如果任何一名贤者戴上魔戒,推翻魔多之王的统治;最后他只会坐上索伦的宝座,另一名闇王必定就此诞生。这也是魔戒必须被摧毁的另一个理由:只要它还存在于这个世间,连贤者都无法抗拒它的力量。万物天性本善,连索伦一开始也是如此;因此,它最大的危险是在于腐蚀人心的能力,我不敢亲自收藏魔戒,更不愿使用魔戒。”
“我也不愿意。”甘道夫说。
波罗莫狐疑地看着两人,最后还是低下头对两人行礼。“那也只能这样了,”他说:“刚铎只能倚靠它现有的武器。至少,我们可以在智者巩卫魔戒时,放心地继续战斗。或许断折的圣剑将会是一切问题的解答--希望持有者不只继承了人皇的血统,更继承了人皇的力量。”
“谁知道呢?”亚拉冈说:“但终有一天他必须接受这样的试炼。”
“但愿这一天不要太远,”波罗莫说:“因为,虽然我没有要求各位的帮助,但我们的确迫切需要援助。如果我们能够知道其他人也在尽其所能地作战,至少可以觉得心安。”
“那么,就请安心吧,”爱隆说:“这世界上有许多你不知道、也看不见的力量。大河安都因在流到刚铎大门之前,它经过了许多地方,每个地方都拥有各自抵抗魔王的方法。”
“但是,”矮人葛罗音说:“如果这些力量都能够团结起来,每个势力都能够并肩作战,这才是万民之福。其他的戒指或许没有这么险恶,可以援助我们。如果巴林没有找到索尔之戒,也是最后一枚戒指,那我们的七戒都已失去。我现在可以告诉诸位,巴林就是为了想要找到这枚戒指,才甘愿身涉险地。”
“巴林在摩瑞亚找不到任何戒指的,”甘道夫说:“索尔将戒指传给了他的儿子索恩,但索恩却没有传给索林。索恩在多尔哥多的地牢中受尽拷打之后,被迫交出了戒指,我到得太迟了。”
“啊,真是太可惜了!”葛罗音大喊着:“我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复仇?但是,还有精灵的三戒是我们的希望。这三戒的下落呢?根据传说,它们是非常强而有力的戒指。难道这些戒指不在精灵贵族的手中吗?这三枚不也是闇王很久以前打造的吗?难道他们就这样袖手旁观?我在这里看见了精灵贵族,他们为什么不说话?”
精灵们一言不发。“葛罗音,你之前莫非没有听清楚我所说的话吗?这三戒不是索伦打造的,他也从来未曾染指,但我们不能够泄漏任何有关它们的秘密。即使在受到你质疑的时刻,我也只能够说这么多。他们并没有袖手旁观,但这些戒指并非做来当作战争或是征服的工具:这不是它们的能力。打造他们的工匠并不想要力量、权势或是财富;他们想要的是理解、创造和医疗,让一切不受污染。这些力量是中土世界的精灵牺牲许多才换来的。如果索伦重获至尊魔戒,那么这三戒所行的一切善事,都将变成他们致命的弱点,反而让索伦有机会得知他们的行踪和思绪。如果这样,三戒不如根本不存在比较好,而这也是魔王的用意。”
“可是,如果众戒之王照您所说的被摧毁了,那又会怎么样?”葛罗音问道。
“我们也不确定,”爱隆哀伤地回答:“有些人希望索伦从未染指的三戒将会获得自由,可以修复魔王对这世界所造成的伤害。但是,可能至尊魔戒一毁灭,三戒也会跟着消失,许多美丽的事物都将跟着消失和被遗忘。我认为后者是比较可能的情况。”
“但是,所有的精灵都愿意承受这个风险,”葛罗芬戴尔表示:“只要这样做能够消除索伦的力量,让他永远不能统治世界。”
“那么我们又回到讨论如何摧毁魔戒的阶段了,”伊瑞斯特说:“但我们只是在原地打转,我们有什么实力可以找到铸造它的火焰?这是一条绝望的道路。如果睿智的爱隆了解我的意思,我该说这是一条愚蠢的道路。”
“绝望,或是愚蠢?”甘道夫说:“这不是绝望,绝望是那些坚持看见结局,放弃一切希望的人所感受到的煎熬。我们不是这样的人。所谓的智慧必须要认清眼前的道路,挑出别无选择的方向。虽然,对那些保持着虚假希望的人来说,这可能是愚蠢的行为;就让愚蠢成为我们的掩护,遮挡魔王的目光!他诡计多端,会时常将一切的事物在他邪恶的天秤上衡量着、算计着。但他内心只有欲望,也因此用欲望衡量世间众生。他绝对不会想到有人竟然能够拒绝魔戒,手中握有魔戒的我们竟然想要摧毁它,如果这是我们的抉择,他将措不及防。”
“至少目前是这样,”爱隆说:“即使它险阻重重,我们也必须走上这条道路,不管是再多的力量或是智慧,都不足以帮助我们度过难关。这次的任务,弱者可能和强者拥有一样的机会。但这不就是天地万物之理吗?弱小者为生命而搏斗,刚强者却大意将头转向他方。”
“说得好,说得好,爱隆大人!”比尔博突然说:“不要多说了!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比尔博是开始这一切的愚蠢哈比人,自然应该由比尔博来结束这一切,或是结束他自己的愚行。我在这里过得很舒服,书也写得很顺利。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我的书也快写完了。我本来想要在最后加上:他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这个结局很不错,即使之前有很多人用过也无损它的杰出。看来,这恐怕不能成真了,我得修改结局才行。如果我能够活着写下它们的话,看来我还有好几个章节可以写呢!这可真让人放心不下。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波罗莫哭笑不得地看着比尔博;但是,当他注意到所有人都以尊重的眼光看着这老哈比人时,他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敛去。只有葛罗音继续保持笑容,但这笑容是来自于古老的记忆。
“当然,亲爱的比尔博,”甘道夫说:“如果这一切真的是由你开始的,自然该由你结束它。但你太了解没有人可以说这事情是他开始,任何的英雄在历史中其实都只扮演一小部分的角色。你不需要跟我们敬礼!我们知道你是真心的,也不怀疑你的勇气。但是,比尔博,有件事情你必须明白,你不能够把这样东西送回去,魔戒已经不属于你的了。如果你还需要我的忠告,我会告诉你,你的主戏已经演完了,你必须扮演好记录者的角色,尽管写完你的书,不需要更改结局!我们还有希望的。不过,他们回来的时候,请记得替他们写本续集。”
比尔博笑了。“你以前的忠告从来没这么好听过,”他说:“既然你所有逆耳的忠言都是为了我好,那我想这次应该也不坏。我的确不认为自己拥有足够的力量和运气来对付魔戒。它成长了,但我没有。可是,我不明白,你口中的他们是谁?”
“就是派去护送魔戒的远征队成员们。”
“我就知道!他们又是谁呢?我猜想这必须要由这次的会议决定,就跟所有的一切一样。精灵只靠讲话就可以过活,矮人吃苦耐劳,但我只是个老哈比人,肚子饿了就想吃饭。你现在就可以告诉我这些人的名字吗?还是你准备晚饭后再说?”
没有人回答。正午的铃声响了,依旧没人说话。佛罗多看着所有人,但没有人看着他,会议现场的每个人都低下头,彷佛在努力地沉思着。他觉得心头沉重,彷佛自己在等待着死刑的宣判,却又暗自希望永远不要听到结局。他心中只想要永远地待在比尔博身边,在瑞文戴尔好好享受平静的气氛。最后,他十分勉强地开口,自己也怀疑究竟能不能听到口中发出的声音。
“我愿意带走魔戒,”他说:“但我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爱隆抬起头,看着他,佛罗多觉得自己彷佛突然被两道尖锐的光芒刺穿。“如果我对刚刚会议中所有讨论都没有误解,”他说:“那这个任务本来就该属于你,佛罗多。如果你不知道未来该怎么走,就没有其他人会知道了。这是属于夏尔居民的一刻,他们必须从平静的田野中站起,晃动圣哲们的高塔。哪一位贤者能够预料到这样的情景?或者应该这么说,如果他们真的够睿智,怎么可能在事件发生前知道真相呢?”
“这是个沉重的责任。没有人可以把这样的责任交到任何人肩上。这并非是我托付给你的责任。但如果你自愿接受,我会夸奖你正确的抉择;如果有朝一日,我们召集所有伟大的精灵之友;包括了哈多、胡林、图林,甚至连贝伦都会出席,阁下必定在这些伟人之间有一席之地。”
“大人,你应该不会让他孤身前往吧?”山姆再也忍不住了,从他之前一直悄悄坐着的角落跳了出来。
“的确不会!”爱隆笑着转过身面对他。“至少你应该跟他一起去,看来很难将你们两个分开,即使这是次秘密会议,我们没有邀请你也是一样。”
山姆坐了下来,涨红着脸嘀咕着,“佛罗多先生,这次我们可惹上大麻烦罗!”他摇着头说。
※ ※ ※
译注一:贝尔兰是远古时精灵在迁徙到海外仙境时所经过的地方之一 ,其位置在蓝山山脉旁,位于中土世界的极西方。曾经发展出盛极一时的文明,但在珠宝之战中遭遇到恶龙、炎魔、半兽人大军的劫掠,受到重创。紧接着在怒火之战中又因主神亲自对马尔寇发动战争,进而导致全境陆沉,陷入海中,王国从此不复存在。
译注二:山戈洛坠姆是个巨大的三尖形大火山,随时都会喷发出高热的火焰和有毒的气体。也是第一太阳纪元时邪恶势力的根据地。第一纪元结束时,因黑龙安卡拉钢被斩杀于怒火之战中,尸体压毁了这座火山堡垒。
第十五节 魔戒南行
当天稍晚时哈比人们自己在比尔博的房间中举行了一个小小的聚会。梅里和皮聘一听到山姆悄悄溜进会议中,竟然还被选为佛罗多的伙伴时,两人都觉得忿忿不平。
“这真是太不公平了,”皮聘说:“爱隆竟然没把他扔出来,用练子绑起来,反而用这种超棒的待遇奖励他!”
“奖励!”佛罗多大惑不解地回答:“我实在没办法想像比这个还要严厉的惩罚了。你一定又没有动脑想了;注定绝望的旅程,这算是奖励?我昨天还梦到我的工作终于结束,可以永远在这边休息了哩。”
“这也难怪,”梅里说:“我也希望你可以,但我们羡慕的是山姆,而不是你。如果你决定要去,对我们来说,即使是留在瑞文戴尔,也都是最严厉的惩罚,我们和你同生共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我们想要继续下去。”
“这就是我的意思,”皮聘说:“我们哈比人得要团结起来才行,除非他们把我绑起来,否则我死也要去,队伍中得要有些足智多谋的家伙才行。”
“这位皮瑞格林·图克老兄,那你一定没有份!”甘道夫从窗户探头进来说道:“你们别杞人忧天啦,一切都还没有决定啦!”
“还没决定!”皮聘大喊:“那你们刚刚在干嘛?一伙人关起门来密商了好几个小时。”
“就是讲话而已,”比尔博说:“我们讲了很多话,每个人都有自己让人惊讶的故事,连老甘道夫都不例外。我猜勒苟拉斯有关咕鲁逃跑的消息让他吓了一跳,虽然他伪装得很好。”
“你猜错了,”甘道夫说:“你那个时候不专心。我已经从关赫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如果你真的想要知道,真正让人大吃一惊的是你和佛罗多,我可是唯一幸免于难的老家伙哪。”
“好吧,总之,”比尔博说:“除了会有可怜的佛罗多和山姆之外,其他一切都还没有决定。如果不是我坚持的话,恐怕连这个结果都无法达成。不过,如果你问我的意见,我会猜爱隆等到情报回来之后,会派出不少人。甘道夫,他们出发了吗?”
“是的,”巫师说:“有些侦察员已经出发了。明天会有更多的精灵出发,他们会和游侠们联络上,甚至是和幽暗密林中瑟兰督尔的属下会合。在作出任何决定之前,我们必须收集所有的情报。佛罗多,高兴起来吧!你可能会在这边待上很长一段时间。”
“啊!”山姆闷闷不乐地说:“我们可能会等到冬天呢。”
“这也没办法,”比尔博说:“佛罗多小朋友,这有部分是你的错,你坚持要等到我生日才出发。我实在忍不住要说,这真的是种怪异的纪念方式,那可不是我会让塞巴人住进袋底洞的日子。反正,状况就是这样啦,我们没办法等到明年春天,在情报回来之前,也不能够先出发。”
等待霜雪漫天飞舞,
当落叶掉尽,池水黑乌
静候岩石因低温决裂,
亲临荒野,目睹冬天肆虐。
“不过,恐怕这只有你有福享受啦。”
“我担心的确是这样的,”甘道夫说:“在我们确认黑骑士的行踪之前,不能贸然出发。”
“我还以为他们都在洪水中被消灭了。”梅里说。
“光是那样不足以摧毁戒灵,”甘道夫说,“他们体内拥有主子的力量,因此,他们和他是命运共同体。我们只能希望他们都失去了座骑,被揭穿了伪装,暂时减低他们的危险性,但我们一定得绝对确认才行。在此同时,你应该试着放松,忘记这些负担,佛罗多。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够帮上忙,但我愿意和你分享这句话。有人说队伍中需要足智多谋的人才,他说的对,我想我应该会跟你一起走。”
佛罗多一听到这句话,脸上狂喜的表情,让甘道夫跳下窗台,脱下帽子跟大家鞠躬。“我只是说‘我想’应该会跟你一起走,一切都还没决定呢。爱隆对这件事会有很多意见,还有你的朋友神行客,这让我想到一件事,我得赶快去见爱隆。”
“你觉得我还可以在这边待多久?”等到甘道夫走后,佛罗多对比尔博说。
“喔,我不知道。我在瑞文戴尔不会算日子,”比尔博说:“但我敢打赌应该会很久,我们总算有时间可以好好聊聊了。帮我写完这本书,顺便开始一本新书怎么样?你想到结局了吗?”
“是的,好几个结局,但每个都是又黑暗又恐怖。”佛罗多说。
“喔,这样可不行!”比尔博回答道:“书一定要有好结局才行。这样你觉得如何:他们定居下来,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这会很不错的。”佛罗多说。
“啊!”山姆插嘴道:“但他们要住在哪里呢?这点我经常忍不住想到。”
经过一段时间,哈比人还是谈论着过去的旅程和眼前的危险;不过,瑞文戴尔的威力慢慢发挥效用,恐惧和紧张都慢慢地融化消退。不管是好的未来还是坏的未来,都没有被遗忘,只是暂时无法影响人们现在的心情。他们开始觉得精力充沛、希望满怀,每天都尽情享受人生,品味美食,聆听每一句对话和歌谣。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每天都是清朗的早晨,每晚都有着清澈的天色和凉爽的天气。但秋天快要结束了,金黄色的光芒慢慢被银白色的光芒所取代,落叶从光秃秃的树上掉下,冰寒刺骨的东风开始从迷雾山脉上吹下。猎户之月星座在天空中绽放光明,遮掩了其他的小星星,但在南方,有一颗红色的星斗越来越亮,即使是月光都无法遮掩其锋芒。佛罗多每天都可以看见,它像是只永不疲倦的巨眼,俯瞰着世间的一切。
哈比人几乎在爱隆的居所住了两个月之久,秋天也跟随着十一月的脚步消逝,慢慢地进入十二月。侦察员们这才开始回到出发点。有些人越过狂吼河,前往伊顿荒原,其他人则是往西走,在亚拉冈和游侠的协助下,搜索了灰泛河流域,一直到塔巴德附近,该处是北方大道越过灰泛河的一座废弃小镇。其他的探子则是往东和往南走,有些人越过了迷雾山脉,进入幽暗密林,其他的人沿着溪流来到格拉顿河的源头,跟着踏上大荒原,越过格拉顿平原,最后来到了瑞达加斯特的故乡。瑞达加斯特不在该处。于是他们又越过被称做丁瑞尔天梯的陡坡,回到原地来。爱隆的两个儿子伊莱丹和伊罗何是最后回来的两个人,他们沿着银光河前往一个陌生的国度;但他们不肯对爱隆以外的任何人透露任务的真正目的。
这些信差们完全没有发现黑骑士或是魔王其他爪牙的踪影,即使是迷雾山脉的巨鹰也没有更新的情报,也没有人听到有关咕鲁的消息,但野狼们依旧在聚集,又重新开始在大河沿岸狩猎。距离渡口不远的地方,很快就发现三匹淹死的马尸;在底下急流的岩石上搜寻者又发现了五具尸体,还有一件破烂的黑斗篷。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黑骑士的踪迹了,人们也感应不到他们的存在,看来,他们似乎已经离开了北方。
“我们已经追踪到了九名中的八名,”甘道夫说:“现在没有办法太早下定论,但是我认为这些戒灵可能四散各地,被迫放弃形体,尽快回到魔多的主子身边。”
“如果是这样,可能还要再隔一段时间他们才会四出狩猎。当然,魔王还有其他的爪牙。不过他们也都必须大老远地跑到瑞文戴尔来,才能追踪到我们的形迹。如果我们够小心,他们连这些都很难找到,我觉得不应该再拖延了。”
爱隆召集了所有的哈比人,他面露忧郁之色地看着佛罗多。“时候到了,”他说:“如果魔戒必须离开这里,它必须要立刻出发。但任何和它一起离开的人,不能期待会有大军或任何的武力支援。他们必须要孤军深入魔王的领土。佛罗多,你依旧愿意担任魔戒的持有者吗?”
“我愿意,”佛罗多说:“我会和山姆一起走。”
“那么,我也帮不上你太多忙,”爱隆说:“我看不见你的未来,我也不知道你的任务该如何完成。魔影已经抵达了山脚下,甚至越过了灰泛河流域,魔影之下的一切都不是我能看清的。你会遇见许多的敌人,有些是光明正大的,有些是偷偷摸摸的,经过伪装的。你会在最出乎意料之外的地方找到盟友。我会尽可能地送出讯息,通知这广大世界中的朋友。不过,这块大地已经陷入了空前的危机,有的消息可能会落入错误的耳中,有些则不会比你的脚程快多少。”
“因此,我将替你挑选同伴,视他们的意愿和命运而决定和你共度的旅程。人数不能太多,因为这趟任务的成败关键在于速度和秘密。即使我拥有远古时代的精灵重甲部队,也只会引起魔多大军的报复,不会有太多的作用。”
“魔戒远征队的人数必须是九名,九名生灵对抗九名邪恶的死灵。除了你和你忠实的仆人之外,甘道夫会参加,因为这是他自始至终参与的使命,也可能是他努力的终点。”
“至于其他的,将必须代表这世界上爱好自由与和平的人们:精灵、矮人和人类。勒苟拉斯代表精灵,葛罗音之子金雳代表矮人,他们至少愿意越过迷雾山脉,甚至是到更远的地方。至于人类,你应该挑选亚拉松之子亚拉冈,因为埃西铎的戒指和他息息相关。”
“神行客!”佛罗多高兴地大喊。
“没错,”他笑着说:“我请求您再度同意在下与你作伴,佛罗多。”
“我本来想要哀求你跟我一起来,”佛罗多说:“只是我原先以为你会和波罗莫一起前往米那斯提力斯。”
“我的确要,”亚拉冈说:“在我赴战场之前,也必须要重铸断折圣剑。但你的道路和我的道路中间有好几百哩是相互重叠的,因此,波罗莫也会加入我们的队伍,他是个勇敢善战的人。”
“那么还剩下两个空缺,”爱隆说:“我要再考虑考虑,我应该可以在这里找到两位能征善战的人们和你一起去。”
“可是这样一来就没我们的位子了!”皮聘不满地大喊:“我们不想要被丢下来,我们想要和佛罗多一起去。”
“这是因为你们还不了解、不清楚眼前的路上到底有些什么。”爱隆毫不留情地反驳。
“佛罗多也不了解啊,”甘道夫出奇不意地支持皮聘的说法:“我们也都不知道。的确,如果这些哈比人知道有多危险,他们就不会敢去了。但他们依然想要去,或者是希望自己敢和朋友一起去,否则就会感到羞愧和不快乐。爱隆,我认为,在这件事情上面你应该让他们的友谊胜过你的睿智。即使你选择像是葛罗芬戴尔这样的精灵贵族,他也不可能直杀到邪黑塔中,或者是靠着他的力量打开通往末日裂隙的道路。”
“你的口气实在很沉重,”爱隆说:“但我很怀疑,夏尔并没有免于危险,我本来想要让这两人回去当信差,尽可能地拯救一切,照着他们的传统和习俗警告同胞,看看能做些什么。无论如何,我认为,这两位之中较年轻的皮瑞格林·图克应该留下来,我总觉得他不应该跟着一起去。”
“那么,爱隆大人,你得要把我关起来,或者是把我绑在袋子里面,”皮聘说:“不然我死也会跟着去。”
“那么,就这样吧。你就是其中的一员,”爱隆叹气道:“现在,九人小组已经齐聚了,七天之内你们就必须出发。”
伊兰迪尔圣剑在精灵巧匠的手下重铸了。在剑身上介于日月的花纹之间有着七枚星辰。剑身上还有许多带着神秘力量的符文,因为亚拉冈这次准备要和魔多开战,必须要有强力的守护才行。当宝剑重铸时,它发出刺眼的光芒,太阳的符号隐隐闪出红光,月亮则是发出柔顺的银光,剑锋显得无比锐利。亚拉冈重新替这柄宝剑命名为安都瑞尔,西方之炎。
亚拉冈和甘道夫自此之后,就经常密商着未来会遇到的重重危险,并且在爱隆的屋子中找寻、阅读着许多的传说和古老的地图。有些时候佛罗多和他们在一起,但大多时候他相信两人的领导,把时间都花在比尔博身上。
在最后的那几天,哈比人们经常围坐在烈焰之厅中,倾听着露西安和贝伦一同找回那美丽精灵之钻的故事。到了白天,当皮聘和梅里四处乱跑的时候,佛罗多和山姆会待在比尔博的小书坊中。比尔博会念诵他书上的句子(看来距离完成还有一段距离),或者吟唱他的诗歌,又或者是记录佛罗多冒险的细节。
最后一天早上,佛罗多和比尔博单独相处。老哈比人从床下拉出一个箱子。他打开盖子,在箱中翻弄着。
“这是你的宝剑,”他说:“但它已经断掉了。我为了预防万一,替你把它收了起来。但我忘记询问铁匠是否可以重铸这柄武器。看来现在也没时间了,所以,我想,或许你可以接受这柄武器,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从箱子里面拿出一柄插在破旧皮鞘内的武器来。当他抽出短剑时,那经过细心照顾的锋利武器闪出冷冽的光芒。“这是宝剑刺针,”他说,边一点也不费力气的将它深深插入柱子中:“如果你愿意的话,收下它,我想以后再也不需要用到它了。”
佛罗多高兴地收下这礼物。
“而且,还有这个!”比尔博接着拿出一叠看来比外表要沉重的东西。他解开了好几层的布包之后,拿出一件锁子甲背心。这是由许多金属环所结成的,拥有如同布料一般的弹性,像冰一般的低温,如同钢铁一般坚硬。它闪烁着如同白银一样的光芒,上面点缀着白色的宝石。跟整套背心配成一套的是一条珍珠和水晶的皮带。
“这很漂亮,对吧?”比尔博将它对着光移动:“而且也很有用。这是索林给我的矮人锁子甲,我在出发之前从米丘窟把它拿了回来,和行李一起打包。除了魔戒之外,我把上次旅行的所有纪念品都带走了。但没想到将来会有用到它的一天,除了偶尔看看之外,我不需要这东西了。如果你穿上它,几乎不会感觉到额外的重量。”
“我看起来应该--我觉得应该很合适才对,”佛罗多说。
“我就是这样对自己说的,”比尔博说:“不过,别管看起来怎么样了。你可以把它穿在外衣之下。来吧!你这个秘密只能和我分享。千万别告诉任何人!我知道你一直穿着它会感觉好一点,我总觉得它可以抵抗黑骑士武器的攻击。”他低声说。
“好的,我收下它。”佛罗多感动地说。比尔博替他穿上,将刺针插在闪闪动人的腰带上。最后,佛罗多再穿上他饱经风霜的旧衬衫、裤子和外套。
“你看起来跟一般哈比人没什么两样,”比尔博说:“但你的内涵可与一般人不一样。祝你好运!”他转过身,看着窗外,试着哼出不成调的曲子。
“比尔博,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你对我太好了。”佛罗多说。
“那就别道谢!”老哈比人转过身,拍着他的背。“喔!”他大喊道:“你现在拍起来很硬了!不过,告诉你一件事,哈比人得要团结起来,特别是巴金斯家人更是如此。我只要求一件事情:尽可能的照顾好自己,把消息带回我这边来,同时也请记下任何你遇到的歌谣或是诗句。我会尽量在你回来之前把书写完,如果我有时间,我会想要赶快写出第二本书来。”他又走到窗户边,开始轻轻的哼唱。
我坐在炉火边思索,想着过去所经历的一切,
看着那遍野的花朵和蝴蝶,
还有那盛夏的世界;
黄色的树叶和游丝,
出现在那过去的秋天,
银色的太阳和晨间的迷雾,
清风吹上我的发际。
我坐在炉火边思索,
世界未来的模样,
何时冬至春不来,
如同我以往所见它的模样。
世界上有无数的事物,
我还一直未能得见:
每个森林、每座涌泉,
都有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坐在炉火边思索,
许久以前的人儿,
以及未来的子孙,
那些目睹我未曾得见世界的人儿。
我坐在椅子上思考,
过去流逝的时间,
一边倾听着门口的声音,
还有游子归乡的蹒跚。
※ ※ ※
那是接近十二月底的一个冰冷、灰白的日子。东风扫过光秃秃的树干,穿越了山丘上黑暗的松林。残破的云朵在天空中翻滚着,显得又低又暗。当早来的傍晚开始落下阴影时,队伍整装待发。他们准备天一黑就出发,因为爱隆建议他们尽可能利用夜色进发,直到他们远离瑞文戴尔为止。
“你们必须要提防索伦的许多耳目,”他说:“我相信他已经得知黑骑士受创的消息,他将会暴怒不已。很快地,步行和飞行的间谍都会充斥在北方的大地上。在你们出发的时候,连天空上的飞禽都必须要小心才是。”
众人没有携带多少的武器,因为这趟旅程的关键在于隐密行动而非大开大阖的杀戮。亚拉冈除了安都瑞尔之外没有别的武器,他像是一般的游侠一样穿着锈绿色和褐色的衣物。波罗莫带着柄长剑,样式类似安都瑞尔,却没有那么大的来头;他还背着盾牌和那只巨大的号角。
“这在山脉和谷地中将可以响彻云霄,”他说:“让所有刚铎之敌逃窜吧!”他将号角凑到嘴边用力一吹,巨大的号声在山谷中回汤,所有在瑞文戴尔的人一听见这声音立刻都跳了起来。
“下次你最好不要贸然吹动这号角,波罗莫,”爱隆说:“除非你又再度回到国境内,而且有了极大的危险。”
“或许吧,”波罗莫表示:“或许日后我们必须要在黑夜中行动,但我每次出发的时候都会吹号,不喜欢像个小偷一样的鬼鬼祟祟。”
只有矮人金雳从一开始就穿着锁子甲,因为他们十分擅于负重,他的腰间插着一柄宽大的战斧。勒苟拉斯背着一柄弓和一筒箭,腰间插着一柄长刀。年轻的哈比人们都带着从古墓中弄来的宝剑,但佛罗多带着的则是宝剑刺针。而他的锁子甲如同比尔博所希望的一样,是悄悄的穿在衣服底下。甘道夫拿着手杖,腰间却带着格兰瑞--敌击剑,这和孤山中与索林陪葬的兽咬剑正是一对。
爱隆也叮嘱每个人必须加上温暖的厚衣,外套和斗篷也都镶上了毛皮边。 额外的装备和衣物以及食物则被放在一匹小马身上,这匹小马还是他们在布理 所买的那匹可怜的小动物。
待在瑞文戴尔的这段日子在它身上创造了奇迹,它变得毛皮丰润,似乎又恢复了青春年少。是山姆坚称它一定要来,否则比尔(他对它的称呼)会吃不好睡不好。
“这只动物几乎可以说话了,”他说:“如果他再继续留在这里,可能真会说话。它看我的眼神就像皮聘先生的说法一样:如果你不让我跟,老子就自己来。”因此,比尔担任驼兽的工作,不过,它却是队伍中唯一看来兴高彩烈的成员。
他们的欢送是在大厅中举行的,他们现在只在等待着甘道夫从屋子里面出来。敝开的大门中流泄出温暖的黄光,许多的窗户内也都闪动着光芒。比尔博瑟缩在毛皮大氅内,站在佛罗多身边。亚拉冈坐在地上,头放在两腿之间;只有爱隆知道这对他来说代表着什么。其他人则是黑暗中几个不引人注目的灰影。
山姆站在小马身边,发出啧啧声,边阴郁地瞪着底下哗哗的流水;他对于冒险的渴望这时落入了最低点。
“比尔,老友,”他说:“你不应该和我们一起来的。你可以留在这边,吃着最好的干草,等到明年春天一来,就又有新鲜的牧草可以吃。”比尔摇摇尾巴,什么都没说。
山姆调整一下背包,紧张默念着里面所有的东西,希望自己不要忘记任何东西。他最珍贵的宝贝厨具、只要有机会就会装满的小盐盒、一大堆的烟草(但我打赌最后还是会不够),打火石和火绒盒、羊毛袜、被单,以及许多主人将来会需要的杂七杂八东西,到时他可以自信满满的从口袋里面掏出来。他一项一项的清点。
“绳子!”他嘀咕着:“竟然忘了绳子!昨天晚上你还在对自己说:‘山姆,来段绳子怎么样?如果你没有,你一定会想要的。’看吧,我现在想要,却来不及了。”
就在那一刻,甘道夫和爱隆一起走了出来,他将队伍召唤到身边:“这是我最后的叮咛,”他压低声音说:“魔戒持有者这次的任务是要前往末日山。他只有一个责任,绝对不可以丢弃魔戒,或是让它落入任何魔王的爪牙手中。只有在最危急的时候,才可以把它交给身边的伙伴,或是参与过我们会议的成员。其他人则是没有任何义务,只须尽力协助他。只要有机会,你们可以分散,或是回来,或是朝向别的方向前进。你们走得越远,要回头就越困难。但你们并没有受到任何誓约的牵绊,没有任何人可以逼你们走不想要走的路。因为你们还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所在,也不知道未来会遇上些什么。”
“当道路黑暗时,说出再会的人是没有信心的人,”金雳说。
“或许吧,”爱隆说:“但我希望还没见过日落的人,也不要发誓走在黑暗的道路上。”
“但誓约却可以巩固动摇的心灵,”金雳说。
“或是让它断折,”爱隆回答:“不要看得太远!只要抱持着希望就好!再会了,愿人类、精灵和所有爱好自由的人祝福你们。愿星光时常照耀在你们脸上!”
“祝……祝你们好运!”比尔博冷得发抖:“看来,佛罗多小朋友应该是没办法写日记了。不过,回来的时候我要你给我一个完整的报告。别拖太久了!再会!”
爱隆的部属有许多站在阴影中看着他们离开,低声的祝福他们。欢送他们的人群中没有音乐、也没有笑语。最后,他们静悄悄的转身,融入黑暗之中。
一行人越过桥梁,缓缓的走在一条陡峭的通道上,离开瑞文戴尔河谷,他们来到了一座强风呼啸吹过的高地;在看了最后的庇护所一眼之后,众人这才跋涉进入夜色中。
在布鲁南渡口,他们离开大道,沿着一条小径在起伏的丘陵之上迈步,他们的目标是保持这个方向朝着迷雾山脉前进许多天。这条路非常的荒凉,比起大荒原上的河谷,这里显得了无生气,而且他们的行动也快不起来。不过,他们希望藉着这条人迹罕至的道路躲过许多不友善的眼光。这块空旷的大地上极少见到索伦的间谍,因为除了瑞文戴尔的人,外人几乎完全不知道这条道路。
甘道夫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可以蒙着眼在这块土地上奔跑的亚拉冈。其他人排成一行,目光锐利的勒苟拉斯负责担任后卫。旅程的第一段让人十分疲倦,除了不停吹拂的强风之外,佛罗多什么也记不起来。在许多毫无太阳的日子中,会从东边的山脉中吹来阵阵冰寒刺骨的冷风,似乎没有任何的衣物可以阻绝它冰冷的碰触。虽然远征队成员们都穿着厚重的衣物,但不管是走路或是休息时,他们都觉得自己好像泡在冰水里。在白天,他们会不安的在河谷、或是荆棘丛内睡觉。到了下午,他们会被轮值的人叫醒,吃下一顿照惯例冷冰冰的正餐--因为他们不敢冒险生火。到了晚上,他们又继续步行,只要有路,就继续往南方走。
一开始,对于哈比人来说,虽然他们每天都在黑暗中摸索到四肢无力,但似乎一点进度都没有。周围的景物每天看起来都一模一样,不过,山脉却显得越来越靠近。他们脚下的地势越来越高,开始往西弯,到了这块地形的边缘时,他们来到了一块充满丘陵和深邃河谷的地方。这里的道路极少,又都十分的曲折,经常让他们踏入悬崖的边缘,或是某个沼泽的深处。
在第十天的晚上,天气突然改变了。风速减缓,方向也改为向南吹。天空中奔驰的云朵也停了下来,融化在澄蓝的空气中。苍白但明亮的太阳也跑了出来。在一整夜的跋涉之后,迎接他们的是寒冷、清澈的黎明。大伙终于来到被古老冬青树环绕的一块低地中,这些衰老的树木彷佛和岩石合为一体。它们暗色的树叶在日出时反射着光芒,树上结的梅子则是散发出红色的光辉。
佛罗多可以看见南方远远的有许多绵延模糊的山脉,现在开始挡住众人的去路。在这些山脉的左边有三座特别高的山峰,最高、最接近的山巅看起来像是沾雪的尖牙,它北边裸露的悬崖大部分依旧覆盖在阴影中,沾染到日光的部分都闪动着红色的光芒。
甘道夫站到佛罗多旁边,用手遮住阳光往远处看:“我们的进度不错,现在已经到达了人类称作和林的区域边境了。在往昔比较和平的年代中,有许多精灵居住在这里,当时此地还叫作伊瑞詹。如果以飞鸟直线飞行的方式来计算,我们已经走了一百三十五哩;很显然我们的脚走了更远的路。天气和地形现在看起来都还算温和,但这可能只是危险的前兆。”
“不管危不危险,我都很高兴可以看到真正的日出,”佛罗多褪下兜帽,让晨光照在脸上。
“可是,我们的前方原来是山脉,”皮聘说:“我们一定在晚上的时候不小心朝东走了。”
“你错了,”甘道夫说:“这只不过是因为天气晴朗让你可以看得更远而已。在这些山峰之后,这座山脉会往西南方向偏。爱隆的居所里面有许多地图,我想你没有花时间去看吧?”
“才不呢,我有时会去看看,”皮聘说:“只是我记不太清楚而已,佛罗多对这方面比较擅长。”
“我不需要地图,”金雳跟着勒苟拉斯一起走来,深陷的双眼中有着奇异的光芒:“这是我们的先祖流血流汗的地方,我们把这些山脉的形状雕进许多岩石和金属的工艺品中,也将它们编进了很多的歌曲和故事中。它们在我族的梦中是高不可攀的三座山峰:巴拉斯、西拉克、夏瑟。”
“我这辈子只有一次在清醒的时候从远方看过这三座山脉,但我早就熟记它们的名称和外型。因为这三座山峰底下就是凯萨督姆,矮人故乡,现在被称作黑坑;在精灵语中则被称为摩瑞亚。那边矗立的三座山峰就是巴拉辛巴,红角,残酷的卡拉霍拉斯;在它之后则是银峰和云顶,分别又叫作白衣赛拉布迪尔、灰袍法怒德何;在矮人的语言中则是西拉克西吉尔,和庞都夏瑟。”
“从那以后,迷雾山脉就分成两路,在这两座山脉的臂膀之间有座被暗影所覆盖的山谷,也是我们绝不敢忘记的地方:那是阿萨努比萨,丁瑞尔河谷,精灵则称作南都西理安。”
“我们的目标正是丁瑞尔河谷,”甘道夫说:“如果我们通过了卡拉霍拉斯另一边的红角隘口,我们应该可以来到丁瑞尔天梯,接着就可以进入矮人的深谷。那里有一座镜影湖,我们所熟知的银光河,就是从那边冰冷的山泉中发源的。”
“卡雷德--萨鲁姆的湖水幽黑,”金雳说:“奇比利--那拉的山泉冰寒澈骨。我一想到很快就可以见到它们,一颗心就忍不住微微颤抖。”
“愿你看到它们时心中充满喜乐,我的好矮人!”甘道夫说:“但不管你怎么想,我们都不能够待在那座河谷内。我们必须秘密的沿着银光河深入树林,前往大河边,然后……”
他暂停下来。
“然后到哪里呢?”梅里问道。
“最后会到达我们的终点,”甘道夫说:“我们不能够看太远。让我们先庆祝旅程第一阶段的完成吧。我想我们今天一整天都可以在此休息。和林有种让人安心的气氛。如果精灵曾经住过一个地方,必定要有极大的邪恶之力,才能够让大地完全遗忘他们带来的喜乐。”
“的确,”勒苟拉斯说:“但此地的精灵对我们这些居住在森林中的精灵来说是很陌生的,而这里的草地和树木也都忘却了他们。我只能听见岩石低语着:他们将吾等深掘、以吾等塑造出完美的景象、建造出高耸入云的建筑;但他们已经消逝了。他们已经消失很久了。许久以前,这些精灵就已经踏上出海的船只,离开了这个世界。”
※ ※ ※
那天早晨,他们在浓密冬青树的环绕下,于山谷中燃起了营火,那一顿晚餐和早餐的综合餐是他们出发以来最快乐的一餐。他们吃完之后并不急着上床,因为他们有整夜的时间可以休息,要等到第二天傍晚才会再度出发。只有亚拉冈一言不发,来回走动。不久之后,他离开了众人,站到一块高地上。他站在树木的阴影下,看着西方和南方,彷佛侧耳倾听着什么。然后,他回到山谷边缘,俯瞰着其他人笑闹交谈的样子。
“神行客,怎么搞的?”梅里抬头大喊:“你在找什么?难道你很怀念冰冷的东风吗?”
“不是这样的,”他回答:“但我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东西。我曾经在许多不同的季节来过和林。此地现在没有人烟,但有许多其他的生物无时无刻都在此地喧闹;特别是鸟类。但是,现在,除了你们之外万籁俱寂,我可以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方圆数哩之内都没有任何声音,你们的话声似乎可以在这一片空旷中造成回声,我不明白。”
甘道夫饶富兴味的抬起头:“你猜是什么原因呢?”他问道:“有没有可能是因为看到四名哈比人,还有我们这几种极少出现的生物才让他们噤若寒蝉?”
“我希望有这么简单,”亚拉冈说:“但我有种不安,有种恐惧的感觉,以前我在此地从来没感受到这状况。”
“那么我们得更加小心一点,”甘道夫说:“如果你和游侠同行,就务必要听他的话。如果这名游侠又刚好是亚拉冈,那就更确定了。我们必须设立哨兵,减低音量,开始休息。”
※ ※ ※
那天轮到山姆站第一班哨,但亚拉冈还是陪着他一起不睡觉。众人尽沉沉睡去。四野的沉寂现在连山姆都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们可以清楚听见众人的呼吸声,山姆甚至可以听见自己关节动作的声音。他们被一片死寂所包围,头上是一片清朗的天空,太阳也悄无声息的渐渐往西方走。在南方出现了一个黑点,渐渐变大,如同烟雾一般的被吹向北方。
“神行客,那是什么?看起来不像是乌云,”山姆压低声音,对亚拉冈耳语道。对方没有回答,只是专注的瞪着天空。不久以后,连山姆也可以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正在靠近。一大群黑压压的鸟以高速飞行,不停的翻滚、打转,彷佛在搜寻着什么东西,而且这群鸟还越来越靠近。
“趴下不要动!”亚拉冈拉着山姆躲进冬青树的阴影中。有一整群的飞鸟脱离了主队,朝着这块高地飞来。山姆认为它们是某种巨大的乌鸦,当它们飞过众人头上时,密集的数量连天地也被黑影给遮蔽了,空中不停的传来刺耳的呱呱声。
它们渐渐飞远,朝着北方和西方散去,天空也恢复原来的清澈。亚拉冈这才站起来,立刻飞奔向前,并且叫醒甘道夫。
“有一大群的乌鸦,在迷雾山脉和灰泛河之间飞翔,”他说:“它们刚飞过和林上空,它们不是出没在此地的生物,而是来自于登兰德一带。我不知道它们的目的是什么,或许是逃离南边的危险;但我认为它们是在监视这块土地。我也看见了天空有许多飞鹰翱翔。我认为今天晚上应该继续出发,和林已经不再是我们的避风港:它已经受到监视了。”
“所以,红角隘口多半也是一样的状况,”甘道夫说:“我们怎么可能无声无息的通过那里?唉,只能等到事情临头时再来担心了。至于说到天一黑就行动这件事,我也同意你的看法。”
“幸好我们的营火没有多少烟,而且在那些乌鸦出现之前也已经快熄灭了,”亚拉冈说:“我们最好赶快把营火熄灭,不要再点燃它们。”
“哼,这可真是要人命!”皮聘嘀咕着。不能生火和晚上必须马上进发的坏消息,让下午刚醒来的皮聘一听到立刻陷入情绪低潮:“一切都只是为了一群乌鸦而已!搞什么鬼嘛!我本来还以为今天晚上可以好好吃顿热的。”
“这样说吧,你可以继续期待下去,”甘道夫说:“未来可能有很多意外的大餐呢。我自己则是只想要有根烟斗抽抽,有火堆暖暖脚。幸好我们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越往南走天气就会越暖。
“恐怕到时会太暖了,”山姆对佛罗多抱怨道:“但我开始认为这也该是看见火山,或是走到大道尽头的时候了。我一开始还以为这个什么红角山就是人家说的火山,但是在金雳霹哩啪啦讲了一堆之后,我才知道不是。他可还真爱讲说起来喀拉喀拉的矮人语!”地图和山姆的小脑袋就是犯冲,这些遥远的事物更是严重干扰了他对距离的概念。
这一整天远征队的成员都低调行事。那些黑色的飞禽一次又一次的在他们头上盘旋。不过,等到太阳渐渐西沉时,它们才全都消失在南方。天色一黑,众人就立刻出发。现在他们把方向改变为面向东,朝向卡拉霍拉斯山的方向前进。太阳的余晖依旧照在卡拉霍拉斯的山坡上,映射出炙红的光芒来,白色的星斗一颗接一颗的跳进渐暗的天空中。
在亚拉冈的引导之下,他们来到了一条易走的小径上。佛罗多觉得这似乎是条远古道路的遗迹;应该是曾经从和林通往隘口,经过完整规划的道路。满月从山后升起,苍白的光芒让岩石投射出深邃的黑影。很多岩石看起来似乎经过人力的雕凿,但现在却都幽怨的横躺在毫无人烟的荒郊野外。
夜色渐深,当佛罗多抬头看着天空时,正好是黎明前最寒冷的时刻。突然间,他感觉到空中的星辰似乎被某种黑影遮蔽了,彷佛它们消失了瞬间,又再度回复到这个世间。他打了个寒颤。
“你有看到什么东西经过吗?”他低声询问就在前面的甘道夫。
“没看到,但我也感觉到了那股不知名的力量,”他回答道:“或许那不是什么,只是云朵而已。”
“那么它的速度还真快,”亚拉冈喃喃自语着:“而且还不需要跟着风的方向走。”
※ ※ ※
当晚没有再发生任何的事情,第二天一早的曙光甚至比前一天还要明亮。但空气又恢复了原先的冰冷,又开始吹起了东风。他们继续跋涉了两晚,沿着蜿蜒的小路继续往山里面走。山势越来越高、越来越靠近。到了第三天的早晨,卡拉霍拉斯就矗立在他们面前,巨大的山峰顶尖覆盖着积雪,两旁却是裸露 陡峭悬崖,在阳光下彷佛沾血似的泛着红光。
天色有些阴暗,太阳显得无精打采。风现在是从东北方吹来。甘道夫嗅了嗅,回头看着大家。
“我们身后正在迈入深冬,”他悄悄的对亚拉冈说:“北方的山脉积雪比以往都还要多,连隘口的部分也被阻挡了。今晚我们应该就可以朝向红角隘口进发。我们可能在路上被发现,或是在狭窄的隘口受到阻碍;但我个人认为,天气可能是最大的敌人。亚拉冈,你还是坚持这条路可以走吗?”
佛罗多偷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很明显这是从旅程刚开始两人就争论不停的话题。他紧张地听着。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坚持任何东西,甘道夫,你应该也清楚才对,”亚拉冈回答道:“随着我们的推进,未知或已知的危险都会越来越多。但我们还是得继续下去,把时间耽搁在山脉中没有多大的用处。再往南的道路上连隘口都没有,我们只能走山路;要过很长一段距离之后才有洛汗隘口。由于你带给我们有关萨鲁曼的坏消息,所以我对那里也抱持着存疑的态度。谁知道牧马王的将军们现在听从谁的号令?”
“是啊,谁能知道呢!”甘道夫无奈的回答:“但我们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不用通过卡拉霍拉斯,我们之前也曾经讨论过这条黑暗的密道……”
“现在不要再提这件事情!时候还没到。我求你在确定走投无路之前,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
“我们迟早都要决定的,”甘道夫回答。
“就让我们在心里思考,让其他人好好的睡觉吧,”亚拉冈说。
时间是下午,众人正在用早餐。甘道夫和亚拉冈一起走到旁边去,看着雄伟的卡拉霍拉斯山。它现在透露出一股阴郁之气,山头也被灰云所笼罩。佛罗多看着两人,怀疑他们之间的争论到底什么时候会水落石出。
两人不久后回到众人身边,甘道夫开口对大家解释。佛罗多这才确定他们已经决定面对卡拉霍拉斯严酷天气的挑战。他松了一口气。虽然他猜不出来两人口中的黑暗密道是什么,但光看亚拉冈的表情就让人感到不安;他很庆幸最后放弃了这个计划。
“从我们最近看到的迹象显示,”甘道夫说:“我担心红角隘口可能已经受到监视,同时,我也担心后面直扑而来的严寒。或许会有场风雪。我们必须尽全力赶路。即使是这样,我们至少还得花上两天才能够到达山路的顶端。今天晚上天会黑得很快,只要你们一准备好,我们就立刻出发。”
“请容我补充一句话,”波罗莫说:“我过去居住在白色山脉的阴影之下,对于如何在高地山脉中旅行略知一二。在我们越过隘口之前,我们将会遭遇到相当严酷的低温。如果我们被冻死,不管再如何保密也没有意义。当我们离开这个还有一些树木的地方时,每个人应该都尽量多带柴火走。”
“比尔可以再多背一点,对吧,小马?”山姆说。小马哀伤的看着他。
“好的,”甘道夫说:“但是,除非我们遇到的是生死交关的情况,我们绝对不能够使用这些柴火。”
众人继续上路,一开始的速度还很快,但很快的,他们的前程就变得陡峭难行。曲折的小道在许多地方都几乎消失,被众多落石给遮挡住了。夜色在大量的乌云底下显得越来越黑。岩石间吹送着刺骨的寒风。到了半夜,他们刚好爬到半山腰。这时,他们所走的小径已经变得险恶无比,右边是一落千丈的悬崖,众人必须面对卡拉霍拉斯陡峭的岩壁,左边则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一行人历经千辛万苦才好不容易爬上一个斜坡顶上,为了恢复元气,决定暂时停下来休息。佛罗多觉得有东西飘到手臂上,他伸手一摸,看见袖子上沾着许多白色的雪花。
他们被迫继续赶路。在不久之后,大雪来袭,天空中满是飞舞的雪花,让佛罗多几乎看不见道路。甘道夫和亚拉冈弯腰驼背的身影,几乎消失在白茫茫的夜色中。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样子,”山姆气喘吁吁的在后面说:“在晴朗的早晨看到雪是很好的一件事情,但我喜欢躺在床上等雪下完。真希望这场雪会下到哈比屯,我们老家的人们一定会很喜欢这情形的。”除了在夏尔北区的高地之外,一般来说哈比人很少看见大雪的情景;因此,下雪也被视为难得的美景和适合作乐的机会。除了比尔博之外,没有任何人记得一三一一年的严冬事件,那年白狼越过冻结的烈酒河,大肆入侵夏尔,造成极重大的损失。
甘道夫停了下来。他的兜帽和肩膀上盖满了雪花,地上的积雪也几乎已经盖过了脚踝。
“我就担心这个,”他说:“亚拉冈,现在你觉得该怎么办?”
“我担心的也是这个,”亚拉冈说:“但这比不上另外一个选择危险。虽然南方除了高山之外极少有这种大雪,但我知道雪的危险在哪里。事实上,我们还没有爬到多高的地方,以目前的高度来看,即使在冬天,道路应该也是不会被封冻的。”
“不知道这是不是魔王的安排,”波罗莫说道:“在我的故乡,他们说他可以指挥魔多边境黯影山脉上的暴风雪,他拥有许多诡异的力量和神秘的盟友。”
“那么,如果他能够从近千哩之外操控这里的风雪,”金雳说:“他的力量确实增进不少了。”
“他的能力确实增进不少了……”甘道夫喃喃自语道。
当一行人停下来的时候,强风也跟着停息,大雪几乎完全消失不见。于是,他们又继续前进。他们走不了多远,暴风雪又再度来袭。这次呼啸的强风挟带着大朵大朵的雪花,触面生疼。很快的,连波罗莫都觉得举步维艰,哈比人以快要趴到地面的姿势跟在高大的队员身后前进。不过,众人也都看得出来,如果风雪持续下去,他们可能撑不了多久了。佛罗多觉得脚像铅一样重,皮聘有气无力的走在后面。即使拥有矮人超强耐力的金雳,也禁不住一边嘀咕一边前进。
众人突然不约而同停了下来,彷佛在无声的沟通中达成了协议。他们听见 旁的黑暗中传来诡异的声响。这可能只是风吹过岩壁的结果,但这听起来更像是凄厉的喊叫声和尖锐的吼声,还挟杂着狂野的大笑声。众多的岩石开始从山侧落下,呼啸着掠过他们耳边,或是发出轰然巨响砸在他们身边。除此之外,他们还可以听见岩石从山边被推下来的低沉隆隆声。
“我们今晚不能再前进了,”波罗莫说:“就让那些怪物在狂风中喊叫吧。我觉得那些声音中带着敌意,而石头也都是瞄准我们丢过来的。”
“我认为那只是风声,”亚拉冈说:“但这也不代表你说的不对。这世界上有很多势力痛恨两只脚走路的生物,却又不是和索伦结盟,而有着自己的目的。有些势力比他还要早出现在这世间。”
“这里被称作残酷的卡拉霍拉斯山,不是没有道理的,”金雳说:“从很久以前,还没有任何关于索伦的消息时,这里就是个不祥之地。”
“如果我们无法抵抗这种攻击,谁是敌人都不重要了:”甘道夫无可奈何地回答。
“但我们能怎么办?”皮聘可怜兮兮地大喊。他正浑身发抖靠在梅里和佛罗多身上。
“我们可以选择停下来,或是回头,”甘道夫说:“继续下去没有意义了。如果我没有记错,再走不远就可以越过隘口,来到一座陡峭往下的斜坡。我们在那里将找不到任何的掩蔽,不管是风雪和落石都会对我们造成极大的危险,更别提这些出现在风雪中的生物了。”
“我们也不能够在大风雪中往回走,”亚拉冈说:“我们沿路上并没有经过任何比这个峭壁更能够保护我们的地方。”
“这算什么掩蔽嘛!”山姆咕哝着:“如果这算是掩蔽,那没有屋顶的墙就能叫作房子了。”
众人尽可能靠近峭壁。峭壁面对南方,底端微微的伸出。因此,一行人希望能够靠着这天然的地势遮挡严酷的北风和落石。不过,寒风依旧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雪花更是毫不留情地从乌云中持续落下。
他们瑟缩着靠在峭壁上。比尔坚忍地站在哈比人前面保护他们,替他们挡下不少的寒风。但很快的,大雪开始在它背上累积起来,如果没有队伍中其它人的帮助,这些哈比人可能早就被活埋了。
佛罗多突然觉得十分疲倦。他觉得自己慢慢沉入温暖、熟悉的梦乡。他感觉到有堆温暖的火正烘烤着他的脚趾,他似乎看见附近的阴影中出现了比尔博的声音;他对佛罗多说道:我对你的日记很不满意,他说,一月十二号大风雪,你没必要大老远跑回来只为了报告这件事吧!
可是比尔博,我好想要睡觉喔,佛罗多发现自己竟然痛苦地恢复了意识,只得勉强回答道。波罗莫正好将他从一堆雪里面抱出来。
“甘道夫,这些小家伙会死的!”波罗莫气急败坏的说,“光是坐在这边等着被大雪活埋于事无补,我们得要想些办法救救我们自己才行。”
“给他们这个,”甘道夫从行囊中掏出一个皮水壶:“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喝一口,这非常珍贵。这是米卢活(译注一),是伊姆拉崔的提神药爱隆在出发前把它交给我。赶快传下去。”
佛罗多一吞下那香气四溢、热呼呼的液体,立刻觉得精神一振,四肢百骸都变得十分轻盈。其他人似乎也都恢复了体力,显得神采奕奕。但大雪并没有轻易消退。它继续以前所未有的威势袭击众人,风势也变得更强劲。
“你们觉得生火怎么样?”波罗莫突然间说道:“这已经是生死关头了,甘道夫。如果大雪把我们掩盖,的确可以遮挡敌人的视线,但我们也活不了多久了!”
“如果你生得起火,尽管去做,”甘道夫无奈地回答:“如果有任何间谍能够忍受这种大雪,他们看不看得见我们都无所谓了。”
虽然他们在波罗莫的先见之明下带来了柴火,但不管是矮人或是精灵,都没办法在强风中利用潮湿的木柴生火;最后,别无选择的甘道夫只得接手。他拿起一根木柴凝视了片刻,接着念诵着咒文naur an edraith ammen!,随即将手杖插进地上的大堆木柴中。蓝色和绿色的火焰立刻从柴薪堆中冒出,变成了熊熊烈火。
“如果有人在注意我们一行人的动向,我这可是自曝行踪,”他说:“从安都因河口到瑞文戴尔,任何拥有相当能力的人都会知道甘道夫出马了。”
不过,大伙根本没有余力在乎这些该死的旁观者。一看见火光,他们都高兴得乐不可支。烈火熊熊,虽然大雪依旧肆虐,地上因为火焰的高热而有泥泞聚集,但他们依旧满足地烘烤着双手。他们就这样围绕着舞动的火焰站立着,每个人疲倦和紧张的脸上都映射着红光,而夜色像是座高耸的墙壁一样紧紧地笼罩着他们。
但是,柴薪烧得很快,大雪却没有丝毫的让步。
火焰渐渐变弱,连最后一捆柴薪都丢了进去。
“越来越冷了,”亚拉冈说:“黎明应该不远了。”
“前提是,黎明的曙光要能够穿透这些厚云才行。”金雳说。
波罗莫踏出圆圈外,瞪着这一片黑暗:“雪变小了,”他观察道:“风也变弱了。”
佛罗多在渐弱的火光中,疲倦地瞪着黑暗中漫天飞舞的雪花,实在看不出来雪哪里变小了。突然间,正当他快要睡着的时候,他意识到风速真的降低了,雪花变得更大、更稀了,微弱的光芒开始射进这一团漆黑中。最后,雪花终于完全消失了。
在越来越亮的曙光之下,他们看见的是一片死寂的世界。除了他们躲避风雪的地方以外,原先的小径只剩下一堆堆的积雪,根本完全没办法分辨之前的足迹。头上的山坡则依旧笼罩在厚重云朵之间,还是隐隐透露着大雪的威胁。
金雳往上看去,摇摇头说道:“卡拉霍拉斯山并没有原谅我们,”他说:“如果我们继续下去,它恐怕还有很多雪花可以丢到我们头上,我们最好赶快回头。”
众人都同意这一点,但现在要回头可没这么简单。甚至困难到让人怀疑它的可行性。距离他们的火堆不过几尺远的地方,积雪就厚达好几尺深,比这些哈比人都还要高,有些地方还因为强风的吹拂而变成了靠着峭壁的小丘。
“如果甘道夫愿意愿意举着火把在前面开路,搞不好可以融化出一条路给你们走,”勒苟拉斯说道。大雪对他只造成了一些困扰,远征队中只剩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如果精灵可以飞过这座山,那他们或许可以把太阳抓下来救命,”甘道夫回答:“这太强人所难了,我得要有一些东西做媒介才行,我没办法只烧雪。”
“好吧,”波罗莫说:“我们国家的人说:既然脑袋都想不出办法,那身体只好先动了。就由我们之中最强壮的人来开路吧。你看!虽然一切都在大雪覆盖之下,但我们的道路还可以隐隐藉着转角的那块大石来分辨。在大雪开始之前我就注意到那块石头了。如果我们可以走到那边,或许稍后的旅程会变得轻松一点,看起来应该没有多远才对。”
“那就由你和我来开路吧!”亚拉冈说。
亚拉冈是远征队中最高的成员,波罗莫虽然身高略逊,但身形比较壮硕。因此他带路,而亚拉冈跟在后面。他们的速度很慢,又常常受到积雪的拖累。有些地方,积雪甚至到胸口那么高。波罗莫看起来好像是用他满是肌肉的手臂,在雪地中游泳一样。
勒苟拉斯笑着打量着他们,然后转过身面对其他人:“你们刚刚说应该由最强壮的人来找路,对吧?不过,我认为,该耕田的就去耕田,擅水性的去游泳,至于要踏雪无痕、在森林中穿梭,还是交给我们精灵吧!”
话一说完,他就一跃而出。佛罗多这才第一次注意到,这名精灵如同以往一样,只是穿着普通的鞋子,没有穿着在野外必备的长筒靴,而他在雪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再会啦!”他对甘道夫开玩笑道:“我去找太阳罗!”接着,他彷佛踏在坚实的泥土地上一般飞快的奔跑着,很快地就超越了两名步伐笨重的人类,如风般消失在转角的岩石旁。
其他人瑟缩地聚在一起,看着波罗莫和亚拉冈慢慢变成雪地上的两块黑点。不久之后,他们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随着时间的流逝,云朵渐渐地降低,偶尔还会有小朵的雪花落在众人面前。
或许经过了一个小时,但在众人的感觉中似乎过了很久;勒苟拉斯这才出现在众人面前。同一时间,波罗莫和亚拉冈也出现在转角处,吃力地走上斜坡。
“好啦,”勒苟拉斯跑过来的时候不禁大喊:“我把太阳带回来了。她正照耀在南方的大平原上,这点小雪完全不会让她感到困扰。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些好消息要告诉那些得用脚走路的倒楣家伙。转过弯之后有一个大雪丘,我们强壮的人类差点就被活埋在那边。幸好我回来即时告诉他们,那个雪丘不过只比一道墙宽不了多少。而在雪丘的另一边,因为大部分的风势都被挡住,因此雪少多了,更远的地方大概只够给哈比人泡泡脚而已。”
“啊,果然跟我说的一样,”金雳低吼道:“这可不是一般的暴风雪,这是卡拉霍拉斯山的怒吼。它不喜欢精灵和矮人,而那座雪丘就是为了阻挡我们逃离此地。”
“不过,幸好你的卡拉霍拉斯山忘记还有人类跟在你们身边,”波罗莫这时正好赶上来:“不是我自夸,我们还是力可拔山的角色;不过,如果是一群普通人拿着铲子,可能成绩会好多了。我们刚刚已经在雪丘中开出一条道路来,这里没办法像精灵一样健步如飞的人,都应该感谢我们。”
“即使你们打穿了雪丘,我们又要怎么样下去?”皮聘说出了所有哈比人内心的想法。
“不要放弃希望!”波罗莫说:“我蛮累的,但应该还有一些体力,亚拉冈多半也是。我们可以背你们这些小家伙,其他人则可以轮流跟在我们后面。来吧,皮聘先生!我就从你开始好了。”
他扛起哈比人:“抓住我的背!我手得要空出来才行。”他边说边大步走向前。亚拉冈背着梅里走在后面。皮聘看着眼前他徒手弄出的通道,不禁暗自咋舌。即使他现在背着皮聘,还是毫不松懈地持续将积雪推开,让后面的人更好走一些。
他们最后终于到了那座雪丘面前。初看之下,它像是一座高墙一样挡住了山路,还挂着锐利如同刀剑一样的冰柱,中间则已经被打出了一条高低起伏的通道。梅里和皮聘被放在另一边,等待着勒苟拉斯和队伍的其他人抵达。
过了不久之后,波罗莫又背着山姆过来了。甘道夫跟在他身后,领着比尔和行李走过来。金雳则是坐在比尔背上,最后则是扛着佛罗多的亚拉冈。他们走过小径,佛罗多刚踏上雪地,突然间就传来天崩地裂的巨响,大量的落石伴随着积雪砸到众人面前,被积雪遮住视线的远征队只能靠着峭壁摸索前进。当积雪落定之后,他们回头看见道路已经又再度被风雪遮断了。
“够了,够了!”金雳大喊着:“我们会赶快离开!”的确,在发泄了最后的怒气之后,卡拉霍拉斯山就此平息下来。彷佛很高兴地看见自己击垮了这些入侵者,让他们如丧家之犬一样离开。风雪停了下来,乌云散去,阳光开始穿透云层。
正如同勒苟拉斯的消息一样,他们发现积雪越来越浅,连哈比人都开始可以靠着自己行走了。很快地,每个人又都走到了当初风雪初落下的山坡上。
现在已经快要中午了。从他们所站的高地往回看去,可以看见底下很远的地方是他们开始攀爬这座小径的谷地。
一想到还要走那么多路,佛罗多就觉得双腿一软。他又冷又饿,刚刚那段下山的跋涉让他觉得头晖脑涨,他眼前金星乱冒。佛罗多试图揉揉眼睛,赶跑这些东西,但却赶不走这些黑点。他这才发现,在脚下的原野上,那些乱窜的黑点是之前的乌鸦。
“又是那些鸟!”亚拉冈指着底下说。
“我们别无选择了,”甘道夫回答:“不管它们是好是坏,或者和我们完全无关,我们都一定得下山。我们绝对不能在卡拉霍拉斯的山脚下过夜!”
当他们转身离开红角隘口时,一阵冷风吹过,彷佛在朝笑着他们的失败。众人脚步沉重、疲倦地走下斜坡。这次,卡拉霍拉斯确实击败了他们。
※ ※ ※
译注一:精灵语中的“天神琼浆”之意。
第十六节 黑暗中的旅程
傍晚时分,灰色的落日残光快速地消退,一行人暂时停下脚步,等待黑夜降临。他们身心俱疲,山脉遮盖在渐渐降临的暮色之中,风又强又冷。甘道夫又让大家喝了一口瑞文戴尔的米鲁活。
“看来,我们今天晚上是不能够继续赶路了,”他说:“红角隘口的攻击耗尽了我们大部分的体力,我们必须在这边休息。”
“然后我们要去哪里呢?”佛罗多问。
“我们眼前还是有任务和工作要做,”甘道夫回答道:“我们别无选择,如果不继续任务,就只能回到瑞文戴尔去。”
皮聘一听到瑞文戴尔,整张脸都亮了起来。梅里和山姆满怀希望的抬头。但亚拉冈和波罗莫没有任何表示,佛罗多则是看来忧心忡忡。“我也希望我已经回到那里去了,”他说:“但是除非真的无路可走,否则我怎么可能有脸回到瑞文戴尔去?”
“你说得对,佛罗多,”甘道夫表示:“往回走就是承认失败,将来还会面临更恐怖的惨败。如果我们现在走回去,那么魔戒就必须留在瑞文戴尔。我们就再也无法带着魔戒离开那里。迟早,瑞文戴尔会遭到攻击,不久之后,它也会被摧毁。戒灵是要命的敌人,但是和他们主人万一持有制霸之戒的力量比起来,他们只是小巫见大巫。”
“那么,只要前面有路,我们就必须前进,”佛罗多叹气道。山姆又哀怨地躺了回去。
“还有一条路是我们可以尝试的,”甘道夫说:“我从一开始计划这趟旅程的时候就考虑过这条路,思索过我们是否应该尝试这个方法。但这可不是条轻松的道路,我之前也没有跟诸位提到这件事情。亚拉冈反对在我们尝试过山中隘道之前,跟各位提到这件事情。”
“如果这条路比红角隘口还要糟糕,那它必然是个极度危险的地方!”梅里说:“不论如何,我还是建议你最好赶快告诉我们,让我们立刻知道最坏的状况。”
“我所说的路通往摩瑞亚矿坑,”甘道夫说。只有金雳猛然抬起头,眼中闪动着压抑的火焰。对于其他人来说,一阵寒意突然盖过了风雪归来的刺骨寒风,连哈比人都曾经听说过这个恐怖的地方。
“你说的路或许通往摩瑞亚,但我们怎么知道它能不能离开摩瑞亚?”亚拉冈阴郁地说。
“这是个不祥的名字,”波罗莫说:“我也不赞成去那边。如果我们不能通过这座山脉,我们还是可以继续往南走,一直到对我们友善的领土,一直到洛汗隘口处。我来的时候就是这样走的。或者我们也可以沿着艾辛河取道靠海的道路,前往刚铎。”
“波罗莫,目前状况和你北上的时候已经不同了,”甘道夫回答道:“你难道没听到我提及有关萨鲁曼的事情吗?在一切结束之前,我和他之间还有笔帐要算。即使如此,只要我们还有其他的方法,就绝不能让魔戒靠近艾辛格。只要我们和魔戒持有者同行,也就不能取道洛汗隘口。”
“至于那比较长的远路,我们则是没有时间浪费。如果走那边,我们可能会花上一年的时间,可能必须通过许多杳无人烟的荒野。那里并不安全。萨鲁曼、魔王的耳目都在该处出没。波罗莫,当你北上的时候,在魔王的眼中你不过是一名孤身的旅人。但你现在回来时,已经成了魔戒远征队的成员,只要和我们在一起,你就身陷极大的危机。只要我们越靠近南方,我们的危机也会越来越大。”
“特别是自从我们对红角隘口的挑战失败之后,这危险更为浮现。如果我们不赶快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敌人眼中,我会很担心未来的处境。因此,我建议我们不能够走山路,也不能够绕过去,而是必须走山底下,这是魔王最不会预料到的道路。”
“我们可不知道他会预料什么样的道路,”波罗莫说:“他可能会监视所有大大小小的道路。不管怎么样,走进摩瑞亚矿坑就像是走进陷阱中一样,并不比走到魔王家门口好多少,摩瑞亚就代表邪恶。”
“当你将摩瑞亚和索伦的要塞相比时,这是不恰当的作法,你对两者都没有足够的了解,”甘道夫回答:“在你们之中,我是唯一进过闇王地牢的人,而且还只是他在加尔哥多的行馆而已。那些进入要塞巴拉多的人都是有去无回。如果没有出来的希望,我也不会贸然带领诸位进入摩瑞亚。那边若还有半兽人居住的确很糟糕,但迷雾山脉大多数的半兽人,都在五军之战中被消灭或是被赶走了。巨鹰的情报是半兽人又在远方集结,但我还是认为摩瑞亚应该没受到污染才对。”
“甚至,矮人还有可能留在该处,或许我们可以在其中深邃的隧道中找到巴林的行踪。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必须赶快做出选择!”
“甘道夫,我愿意和你一起走!”金雳大声说:“我要看看都灵的地底都市。只要你能够找到封印的大门,不管刀山火海我都愿意去。”
“好极了,金雳!”甘道夫说:“这对我真是个鼓励,我们要一起来找到那密门,我们会成功的!在矮人的废墟中,矮人会比精灵、人类或是哈比人冷静。但这也不是我第一次进入摩瑞亚,当年索尔之子索恩失踪的时候,我就曾经深入寻找他的踪迹。那里的确是畅通的,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我也曾经踏进丁瑞尔之门,”亚拉冈静静地说:“虽然我也走了出来,但我实在不愿意多想那次的经历。我一点也不想要再次进入摩瑞亚。”
“我连一次也不想进去,”皮聘说。
“我也不想,”山姆咕哝道。
“当然没人想!”甘道夫说:“谁会想要呢?但我的问题是,如果我带领你们到那里,谁愿意和我一起走?”
“我愿意!”金雳迫不及待的说。
“我也愿意,”亚拉冈不情愿的说:“你在我的带领下毫无怨言地走入风雪交加的高山,事后又不责备我的错误。我愿意跟随你的领导,但我必须警告你最后一件事情。我担心的不是魔戒,也不是队伍中的其他人,而是只有你,甘道夫。我必须对你说,一旦你踏进摩瑞亚,千万小心!”
“我不愿意去,”波罗莫说:“除非队伍投票决定要去。勒苟拉斯和小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们一定要听听魔戒持有者的意见。”
“我不想要去摩瑞亚,”勒苟拉斯说。
哈比人一言不发。山姆看着佛罗多。最后,他终于开口了:“我也不想要去,”他说:“但我也不愿意拒绝甘道夫的建议。我希望大家在就寝之前不要仓促投票决定。在明天早上投票总比在这黑漆漆的地方投票好多了。你们看这风呼啸的声音多可怕!”
听完这些话,众人都陷入沉默。他们可以听见风声穿梭在岩石和树林中,在夜色中不停发出刺耳、凄厉的声音。
※ ※ ※
突然间,亚拉冈跳了起来。“这才不是风的呼啸声!”他大喊:“这是野狼的嚎叫声!座狼已经来到迷雾山脉的西边了!”
“那么我们还需要等到明晨吗?”甘道夫质问众人:“正如同我所说的一样,猎杀已经开始了!就算我们可以活着看到天亮,谁又愿意在晚上被野狼追杀?”
“摩瑞亚有多远?”波罗莫问道。
“在卡拉霍斯拉山的西南边有个入口,直线距离大概十五哩左右,如果人走的话大概有二十哩,”甘道夫神情凝重的回答。
“那我们天一亮就出发,”波罗莫说:“身边的恶狼比洞中的半兽人恐怖多了。”
“我希望我当初接受爱隆的建议,”皮聘对山姆叽咕道:“我真是个没用的家伙。我体内可没有什么英雄的血统,这狼嗥声让我全身发冷,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倒楣过。”
“我的一颗心都快掉到脚底去啦,皮聘先生,”山姆说:“但我们还没完蛋,我们身边还有很多英雄哪。不管老甘道夫替我们准备了什么未来,我打赌他都不会让恶狼吃掉我们。”
为了在晚上保住小命,大伙爬到一座山丘的顶上。周围有一圈老树的保护,而且还有错落的岩石。在这一圈中央,他们点燃了营火。因为,黑暗和寂静都无法保护狼群眼中的猎物。
他们绕着营火坐着,没轮到站哨的人不安地打盹。可怜的小马比尔浑身冒汗、不停的发抖。现在,四面都传来狼嗥的声音,时远时近。他们在半夜,还可以看到山丘下有许多不怀好意的眼睛闪闪发亮,有些甚至走入了石圈之中。在石圈的缺口处,出现了一只身躯庞大的黑狼。它瞪着众人,彷佛正打量着美味的猎物。接着,它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召唤所有手下的狼群开始攻击。
甘道夫站了起来,平举着手杖走向前:“听着,索伦的走狗!”他大喊着:“甘道夫在此,如果你珍惜狗命的话,快滚!如果你胆敢走进来,我会把你烧成焦炭!”
黑狼咧开大嘴,猛地扑向前。就在那一瞬间,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勒苟拉斯放了一箭。在一声凄厉哀嚎之后,那个巨大的黑影就倒在地上;一支精灵的利箭刺穿了它的咽喉。不怀好意的狼眼突然间一双接一双消失了。甘道夫和亚拉冈走向前,却发现四野毫无野兽的踪迹,这群恶狼逃得一干二净。他们站在黑暗的寂静中,风中没有任何生物活动的声音。
※ ※ ※
天色渐明,月亮也慢慢西沉,残存的光辉穿过破碎的云朵。佛罗多突然从熟睡中惊醒。毫无预警的出现了一大群座狼,从四面八方对他们的营地展开攻击。
“把火弄旺些!”甘道夫对哈比人大喊:“拔出刀剑,背靠着背!”
在跳跃的火光中,佛罗多看见许多灰色的形体跃过石圈,越来越多的恶狼跟着效法。亚拉冈一剑刺穿了一只为首座狼的咽喉,波罗莫一旋身砍下另外一只的脑袋。金雳稳稳地站在他身边,挥舞着矮人战斧,勒苟拉斯的弓弦弹奏着死亡的乐章。
在这摇晃的火光中,甘道夫的身形突然间开始长大。他越变越高,看起来像是远古国王的纪念碑一样矗立在山坡上。他拿起一根燃烧的柴薪,缓缓将它挥舞起来,凶恶的狼群也在他的火光前让路。他用力一掷,将火光抛上天空。柴薪突然间爆出如同闪电般的白炽光芒,他的声音瞬间变得如同闷雷一般震撼人心。
“Naur an edraith ammen! Naur dan I ngaurhoth”他大喊道。
在一阵爆吼声和霹啪声中,他头上的老树炸成一团让人目眩的火焰。火焰从一株树上跳到另一株树上,整个山丘被笼罩在火焰的风暴中。远征队的刀剑上都沾染了火红的烈焰。勒苟拉斯的飞箭在半空中燃烧起来,挟着熊熊的火焰刺进壮硕的狼王心口,其他的恶狼纷纷再度逃逸。
慢慢地,火焰减弱了,直到一切都被烧得什么也不剩,只有烟灰和火花在空中飞舞。烧焦的树干冒出无助的黑烟,在第一道晨曦中飘散在整座山丘上。趁着夜色偷袭的敌人一去不复返。
“我跟你说过吧,皮聘先生!”山姆收起短剑:“恶狼根本没办法近他身边。这可真是壮观啊!差点把我头发给烧掉!”
在天色全亮之后,四周都找不到任何恶狼曾经入侵的证据,连尸体都全部不见了。只有勒苟拉斯四散的箭矢和焦黑的树干是昨夜恶战的证明。每支箭矢都毫发无伤,只有一支例外:它只剩下箭头而已。
那一日的天气又再度改变了,几乎让他们觉得这是因为某种神秘的力量,已经不需要以风雪来阻挡他们的缘故。在清朗的天光之下,他们可以看见相当远的彼方。云朵消失在南方,天空变得一片蔚蓝。当他们站在山丘上准备出发时,一道苍白的阳光洒落下来。
“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抵达门口,”甘道夫说:“否则我们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到达该处了。它的距离并不远,但我们走的路可能会有些曲折。因为,亚拉冈极少来到此处,从这边开始他没办法引导我们,而我也只在很久以前曾经来过摩瑞亚一次。”
“就在那边,”他指着远方东南角山脉,几座被自己的阴影所遮盖的峭壁群。他们可以勉强看见在这其中,有一座灰色的高墙远比其他的峭壁要高。“如果你们注意到的话,我上次带你们躲避恶狼时,我是直接朝南走,而不是回到原先出发的地方。你们应该要庆幸我的先见之明,因为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省上好几哩的路。出发吧!”
“我不知道该期待什么,”波罗莫闷闷不乐的说:“是甘道夫会找到他的目标呢,还是我们出现的时候会发现那座大门已经永远消失了?两个选择似乎都很糟糕,我觉得最有可能的是被夹在峭壁和恶狼之间进退不得。唉,多说无益,走吧!”
※ ※ ※
金雳带头走在巫师身边,因为他是最急着看到摩瑞亚的成员。两人并肩领着远征队朝山脉前进。从西方通往摩瑞亚的道路应该是在一条小河西瓦南的旁边,它从峭壁边缘一路流向大门所在的位置。不过,若非是甘道夫迷路了,就是这么多年来地形已经有了改变;因为当他预料会在几哩之外越过小河之时,他并没有发现那条河流。
时间已经快到中午,远征队的成员依旧在四处布满红色岩石的荒凉大地上跋涉。他们看不见任何的水流,也听不见任何河流的迹象。一切都显得无比干枯,他们的心也跟着沉到谷底。他们看不到生物,天空中也没有任何飞禽。如果他们在夜晚被困在这毫无人迹的荒野中,没有人愿意多想会遇到什么样的结果。
突然间,一马当先赶路的金雳回头对他们大喊。他现在站在一块岩石上,指着右边。一行人急忙赶上,发现底下是个深邃且狭窄的河谷。河谷中十分空旷安静,只剩下涓涓细流在褐色的河床上流动。不过,在附近有一条破碎断折的小径,曲曲折折的沿着古代道路的遗迹蜿蜒前进。
“啊!我们终于找到了!”甘道夫兴奋的说:“这就是原先西拉南河流经的地方。他们曾经叫它为门溪。不过,我也不知道河流的水到底怎么搞的,上次我来的时候这里可是相当汹涌的小河。来吧!我们得赶路了,时间已经快来不及了。”
※ ※ ※
连日的赶路让一行人觉得浑身酸痛,但他们还是认命的沿着破碎的小径继续走了很多哩,太阳已经开始渐渐往西落下。在休息片刻和草草用餐之后,他们又继续上路。山峰在他们面前慢慢开展,但一时之间他们走在深邃的河谷中,只能够看见东方几座比较高的山峰。
不久之后,他们来到了一个急转弯。在这里,原先一直沿着陡坡和河谷往南边前进的小径,突然间变成由西向东的方向。一绕过这个转脚,他们就看见一个低矮的峭壁出现在眼前,大概有几十尺高,顶端显得破碎而不整齐。上面偶尔滴下一些极为稀少的流水;从眼前的景象看来,此地原来曾经是座相当宏伟的瀑布,也才会刻画出这么壮观的地形来。
“这里真的变了很多!”甘道夫说:“但我应该没有认错地方。这就是天梯瀑布的遗迹。如果我没记错,瀑布旁边应该有道阶梯,但主要的道路则会沿着斜坡曲折的往上爬。古代的时候,摩瑞亚入口旁边曾经有座山谷,而西瓦南河就沿着小径一路往下流。让我们赶快上去看看现在的情况吧!”
他们轻易的找到了那石阶,金雳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甘道夫和佛罗多紧跟在后。当他们来到山顶时,却发现没有办法再继续前进了。原因很明显,同时也一并解开了门溪干涸之谜。在他们身后,西沉的太阳让西方天空变得一片金湛。在他们面前则是一座幽深、静止的小湖,幽暗的湖面无法反射任何的景色。西瓦南河遭到堵塞,把整座山谷给填成了小湖。在这邪异的湖水旁,有十分陡峭的悬崖低头俯视它。苍白的岩石上几乎等于明明白白的刻着四个字:无法通行。没有任何的通道或入口,佛罗多连条裂缝都看不见。
“这就是摩瑞亚的外墙,”甘道夫指着湖对岸说:“那边曾经有座入口。那是沿着小径从和林过来的精灵入口。这条路现在无法通行。我想,我们之中应该不会有人想要在这个时候游泳吧!这湖水看来有些诡异。”
“我们得要找到一条路绕过北边的阻挡才行,”金雳说:“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沿着干道往上爬,看看这条路到底通往哪里。就算这里没有湖水的阻挡,我们搬运行李的小马也无法爬上来。”
“无论如何,我们本来就不准备将马匹带进空坑里面,”甘道夫说道:“山底下的通道十分黑暗,有些地方即使我们能通过,它也不见得能够通行。”
“可怜的比尔!”佛罗多说:“我没想到这件事情。山姆一定会伤心死的!不知道他会怎么说?”
“我很抱歉,”甘道夫带着歉意说:“可怜的比尔是个很有用的伙伴,现在要赶他走也让我很遗憾。如果从一开始就照我规划的做,我根本就不需要把山姆这么喜欢的小马带过来,也不需要携带这么多行李。我一开始就觉得最后可能一定得走上这条路。”
天色已晚,冰冷的星光开始在渐落的太阳之上闪烁。一行人拔足飞奔,尽可能快速走上大路,来到湖的另外一边。看起来这座湖最宽的地方也不过只有三、四十尺,但是在逐渐黯淡的天色下,他们也搞不清楚湖面往南边延伸多远;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北方的尽头距离这边不过半哩左右而已。在湖泊出口的两块多岩高地和湖水边有块开阔的空地。他们急忙赶向前,因为现在他们距离甘道夫的目的地还有一两里之遥,速度不快实在不行了。而且,到时他们还必须要寻找入口才行。
当他们来到湖最北边的角落时,发现一条狭窄的小溪挡住了去路。这条小溪泛着绿光,静滞不动,彷佛像是山丘往外伸出的黏稠手臂。金雳毫不迟疑的踏向前,发现小溪最浅的地方也不过及踝深而已。一行人小心翼翼的挑着路,跟在他后面前进。小溪中有很多深邃的缺口,可以踏足的岩石又长满了苔藓,必须十分小心才不会滑倒。佛罗多一踩到这污浊的溪水,就不禁打了个寒颤。
当山姆,队伍的最后一人领着比尔走到小溪的另一边时,众人突然间听到了一个低微的霹啪声,彷佛有条大鱼跳出湖面,惊扰了静滞的湖水。他们猛一转头,看见湖的远方有阵阵涟漪不停地往外扩散。接着有几个泡泡冒到水面,然后一切归于平静。天色越来越暗,最后一丝阳光也被云朵给遮住了。
甘道夫现在更加快了步伐,其他人则是尽可能的跟在后面。他们终于来到了湖水和峭壁之间的干燥平地。这块区域十分狭窄,长宽大概也不过各几码而已,地面上都是许多落下的岩石。不过,他们还是找到一条路,尽可能的靠着悬崖前,离湖水越远越好。沿着湖岸往南走不了一哩,他们就遇到了几株冬青树。撇开那些已经腐烂发臭的泡水树干不论,这里似乎曾有一座沿着山谷小径种植的浓密森林。眼前唯一可疑的景象是紧靠着山崖边,有两棵佛罗多看过最高大的冬青树依旧蓬勃的生长着。它们巨大的树根从悬崖伸向湖边,从远方的天梯看过来,相较于高耸的峭壁,它们看起来只不过像是低矮的灌木丛;但是靠近一看,它们又高又大,像是道路两旁无畏的两名壮硕守卫一般。
“呼,我们终于到了,”甘道夫说:“这就是和林过来的精灵道路终点。冬青树是当地人们的象征,他们把这两棵冬青树种植在这边,象征领土的终点。这个西门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方便他们和摩瑞亚的国王交流往来用的。在比较平静的年代中,在各种族依旧拥有密切联系的时代里,矮人和精灵曾经是相当熟稔的好友。”
“这友谊的结束并不能怪到矮人头上,”金雳说。
“我也没听说这和精灵有关系,”勒苟拉斯表示。
“我都听到了,”甘道夫说:“现在我不会评断你们。但我恳求两位,金雳和勒苟拉斯,至少携手同心帮助我们度过这难关,我需要你们两个人的力量。这扇隐藏的门还没打开,我们越早打开它越好,天就快黑了!”
“在我寻找密门的时候,你们先请做好进入矿坑的准备,恐怕我们必须在此和可爱的驼兽告别。你们可以把御寒的衣物通通丢掉,因为在矿坑底下不会需要这些东西;而当我们离开矿坑抵达南方之后,我也希望不需要再穿上这些厚重的衣物。因此,我们必须分摊小马所背负的行李,特别是水袋和食物的部分。”
“甘道夫先生!可是你不能把可怜的比尔留在这个鬼地方啊!”山姆又生气又难过地说:“我不同意,它都已经跟我们走了这么远,这么久!”
“对不起,山姆,”巫师说:“当大门打开的时候,我想比尔也不会愿意进入幽暗的摩瑞亚,你得要在比尔和你的主人之间做出选择才行。”
“如果我领着它,他会愿意跟着佛罗多先生进入龙穴的,”山姆抗议道:“你把它丢在这个到处都是野狼的地方,根本是谋杀嘛!”
“我希望不会落到这个地步,”甘道夫说。他将手放在小马的头上,压低声音说道:“愿你受到祝福与保护!”他说:“你是匹聪明的小马,在瑞文戴尔也学到很多。请你去找到可以吃草的地方,然后及时回到爱隆的居所,或是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
“来吧!山姆,它和我们有同样的机会安全回家的!”
山姆闷闷不乐地站在小马旁边,没有回话。比尔似乎了解一切的状况,用他的鼻子顶着山姆的耳朵。山姆哭了出来,边玩弄着缰绳;他尽可能温柔地将所有背包和行李卸下,一股脑儿的全丢到地上去。其他人则是负责把这些东西分门别类收好,把可以放弃的东西特别隔开来,其他的则分成另外一堆。
当一切都做好之后,他们转过身看着甘道夫。他看起来似乎什么也没做。他呆呆的站在两棵树之间,看着空无一物的山壁,彷佛想要用目光在其上钻出洞来。金雳正四下打探着,用斧头敲打着各处。勒苟拉斯则贴在岩壁上,似乎在倾听着什么。
“我们都准备好了,”梅里说:“但是门在哪里?我根本找不到任何的线索。”
“矮人所制造的门,在关起来之后是毫无痕迹的,”金雳说:“如果忘记了它的秘密,连原先的主人都无法打开它们。”
“但这扇门的秘密并不只有矮人知道,”甘道夫突然间回过神,转过头来看着大家:“除非有太多的事情改变了,否则知道内情的人还是可以找到该看的东西。”
他走向山壁,就在两棵树影之间有块平滑的空间。他伸出手,在上面摸来摸去,嘀咕着什么。最后,他退了一步。
“你们看!”他说:“现在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了吗?”
月光照在岩石灰噗噗的平面上,但他们暂时还是什么都看不见。接着,在巫师双手摸过的地方,淡淡的光芒开始显现,银色的线条出现岩石上。一开始那只是细微的如同蛛网一般的痕迹,月光只能偶尔反射在其上;但不久之后,这些线条向外逐渐扩教,开始变得十分清晰。
在甘道夫的手勉强可以接触到的高处,是一道由精灵文字构成的弧形。而在底下,虽然有些地方的文字已经缺角、模糊了,却依旧可以看得出大致的图形。上面是七颗星辰,伴随着一顶皇冠,其下则是铁锤和铁砧,在那之下,则是两棵有着如同月牙一般枝丫的大树,而最清晰的,是在正中央有一颗拥有许多星芒的星辰。
“那就是都灵的徽记!”金雳大喊道。
“这是高等精灵的圣树!”勒苟拉斯惊呼道。
“还有费诺家族的星芒,(译注一)甘道夫说:“这些都是用只会反射星光和月光的伊希尔丁金属所打造的,只有在人们说着中土世界早已遗忘的语言碰触它们时才会醒过来。我已经很久没听过这种语言了,刚刚想了好久才想起来。”
“上面的文字写些什么?”佛罗多忍不住好奇的问,他正在试图解译弧形上面的文字:“我还以为我看得懂精灵文字,但这上面写的东西我完全不了解。”
“这些是以远古时代西方精灵的语言所写成的,”甘道夫说:“但这些内容与我们并没有太重要的关系。上面只是写着:这是通往摩瑞亚之王都灵宝座的大门,朋友,开口就可以进入。下面一行比较模糊的字则是写着在下,那维制作,徽记是由和林的赛勒布理鹏绘制。
“朋友,开口就可以进入是什么意思?”梅里问道。
“这很简单,”金雳说:“如果你是朋友,就请说出通行密语,大门就会打开,你就可以进去了。”
“是的,”甘道夫说,“这些大门应该是由密语所控制的。有些矮人的大门只会在特定的时候,或是为特定的人而开启;有些门则是在符合所有条件之后,还需要钥匙才能打开。在都灵的年代里,这些密语并不是秘密。通常门都是大开的,旁边还有守门人看守着。但如果门关上了,任何知道密语的人就可以走进去。至少根据记载是这样的,对吧,金雳?”
“没错,”矮人说:“但现在没人记得这密语了。那维和他的技术以及族人,早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可是,甘道夫,难道你也不知道密语吗?”波罗莫惊讶的问。
“当然不知道!”巫师理所当然的回答。
其他人看起来都不太高兴。只有认识甘道夫已久的亚拉冈,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那么你把我们带到这个该死的地方有什么用?”波罗莫大喊着,他回头看了看黑色的湖水,不禁打了个寒颤:“你说你曾经进入过矿坑,如果你不知道密语,又是怎么进去的?”
“波罗莫,你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巫师慢条斯理地说:“是我现在还不知道密语是什么,但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而且……”他的眼中隐隐闪动着光芒:“下次最好在我的行为证明毫无理由之后再责怪我。至于你的另一个问题,难道你已经急疯了吗?难道你没办法清楚思考了吗?我不是从这条路进去的,我是从东方来的。”
“如果你想要知道,我还可以告诉你,这些门可以从里面轻易地打开。在里面,只要手一推就可以开门。要从外面进去,就只有密语才能够派上用场,你没办法硬把门往内开。”
“那你要怎么办?”皮聘丝毫不畏惧巫师颤抖的眉毛。
“我要用你的脑袋去敲门,”甘道夫说:“如果没用的话,我至少可以暂时不用回答这些愚蠢的问题。那还用说,我当然会负责找到进入的密语!”
“我曾经有一度知道所有精灵、人类或是半兽人所使用的这类法术,我现在不需要多加思考还是可以背诵出其中十分之一来,不过,我想应该只需要尝试几次就够了。我应该也不需要询问金雳他们向不外传的矮人密言。就我推断,开启大门的应该和那拱形上的文字一样是精灵语。”
他再度靠近岩石,轻轻的用手杖碰触着中央的银色星辰记号。
Annon edhellen,edro hi amme!
Fennas nogothirim,lasto beth lammen!
他用命令的口气说道。银色的线条开始消失,但灰色的石头却一点也没有改变。
他用许多不同的顺序重复了这句话许多遍,或是改变语调。然后他一个接一个的尝试其他的魔法,有些较快、较大声,有些则是较慢、较轻柔,然后他又念诵很多个精灵单字,什么事都没发生。天空中开始出现众多的星辰,峭壁依旧动也不动,晚风继续吹拂,但大门依旧深锁。
甘道夫再度走到门口,举起手臂,愤怒地大喊,Edro, edro!他用手杖猛力的敲击岩壁。开门,开门!他大喊着,接着他又使用所有中土世界西方曾经说过的语言大声叫喊。最后,他气得将手杖丢到地上,沉默不语坐着。
就在那时候,他们开始听见远方传来野狼的嗥叫声。小马比尔吃了一惊,山姆立刻跳到它身边,低声地安慰它。
“不要让它跑开了!”波罗莫说:“看来,如果野狼没有再度包围我们,我们可能还会需要它的帮助。我实在很讨厌这个该死的湖!”他捡起一块石头,忿忿地丢进湖中。
石头就这样落进湖中,但就在同一时间,湖中传来了呼噜和冒泡的声音。岩石落下的地方冒出了巨大的涟漪,开始缓缓地朝向峭壁涌来。
“波罗莫,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佛罗多说:“我也讨厌这个地方。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这不是因为野狼,也不是因为黑暗的矿坑,而是有什么别的东西。我害怕这个黑湖,最好不要打搅它!”
“我希望我们能够赶快离开这里!”梅里说。
“为什么甘道夫不赶快想点办法?”皮聘说。
甘道夫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情况。他低着头,如果不是因为绝望,就是因为正在努力的思考。野狼的嗥叫声又再度传来,水上的涟漪继续扩散,有些已经拍打到岸边来。
突然间,巫师跳了起来,把大家吓了一跳。他竟然在哈哈大笑!“我想到了!”他大喊着!“没错,没错!这么简单,就像大多数的谜题一样,答案就在问题中!”
他拾起手杖,站在岩石边,大喊着Mellon!
星芒闪耀了一下,接着又黯淡下去。接着,虽然之前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一个巨大的门廊开始缓缓浮现;它慢慢从中央分开,往外打开,直到两扇门都完全张开为止。他们可以看见门内有一座往上攀升的楼梯,但再远的地方就因为太过黑暗而看不清楚了。远征队的成员纷纷呆看着眼前的景象。
“我一开始就错了,”甘道夫说:“金雳也错了。所有的人之中只有梅里猜对了。从头到尾密语就刻在门上,我应该把那些文字翻译成开口说出朋友,就可以进入。我只需要说出精灵语的朋友,门就打开了。真简单!对于一个生在多疑时代的老家伙来说,这实在简单过了头。当年果然是个比较平淡祥和的年代。快进去吧!”
他一脚踏上了门内的阶梯。但是,就在同一瞬间,有许多事情发生了。佛罗多觉得有什么东西攫住他的脚踝,他惨叫着跌倒在地上,小马比尔嘶叫一声,沿着湖边跑进黑暗之中。山姆一开始准备跟着它跑,接着又听见佛罗多的声音,最后只好啜泣、诅咒着跑回来。其他的人转过头,只见到湖水如同沸腾一般,似乎有许多小蛇准备爬上岸边。
从湖边有很多细长的触手伸出,那是淡紫色、发着亮光、黏答答的触手。其中一只抓住了佛罗多的脚,正准备将他拖进水中。山姆跪在地上,挥舞着短剑砍打触手。
那只触手松开了佛罗多。山姆将他拉开,开始大声呼救。另外二十只触手又窜了出来,黑暗的湖水沸腾得更厉害了,一股恶臭跟着冒出。
“快进来!快点往楼梯上爬!快点!”甘道夫跳回来大喊。他从地上挖起彷佛被恐惧吓得生了根的山姆和佛罗多,把他们推向门口。
他们在千钧一发之际,刚好躲过怪物的攻击。山姆和佛罗多正好走了几阶,甘道夫刚走进门内,一大堆的触手就从湖内涌出,爬向门内。有一只触手在星光下反射着恶心的光芒,挤进了门内。甘道夫转过身,停下脚步。如果他此时正在思考要如何关上门,那对方正好替他省了这个麻烦。许多触手抓住了两边的大门,用极度巨大的力量将它们一推,就这么关了起来。轰然一声巨响,大门就这么关起来,厚重的石门则开始承受触手怪力的重击,一切的光芒也跟着消失。
山姆紧抓着佛罗多的手臂,在黑暗之中滑了一跤。“可怜的比尔!”他哽咽着说:“可怜的比尔,又是恶狼又是水蛇!这水蛇实在太恐怖了。可是,佛罗多先生,我别无选择,我得和你一起走。”
他们听见甘道夫走回去,伸手推动那扇门。阶梯摇晃了一阵子,但大门还是没有打开。
“好吧,好吧!”巫师说。“现在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要出去只有一条路,就是从山的另外一边出去。从这些声音听起来,这些落石已经堆积了起来,两棵大树也倒下挡住了大门。我很遗憾,那些树那么漂亮,生长了那么久,竟然就这么毁于一旦。”
“我脚一踏上那水面,就知道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附近,”佛罗多问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或者那边有很多这种怪物?”
“我也不知道,”甘道夫回答:“但那些触手似乎都只有一个目的,有某种东西从山底下的黑水中窜了出来。这些比隐藏在黑暗地穴中的半兽人还要古老,”他并没有把心中的念头说出来,在远征队这么多成员当中,为什么它第一个抓住的是佛罗多?
波罗莫压低声音嘀咕着,但这里岩石的回音让他的抱怨变得清晰无比:“黑暗地穴中的生物!结果我们最后还是到了这个地方,在这一片漆黑中,到底谁要带路?”
“交给我,”甘道夫说:“金雳会和我一起走的。跟着我的手杖走!”
※ ※ ※
巫师走在最前方,他一边将手杖高举,让其上所散发出来的微弱光芒照亮众人,宽广的阶梯看来似乎没有受到岁月的催折。他们大概走了两百阶楼梯,这才来到顶端。阶梯的尽头是另外一座拱门,以及一道通往黑暗中的长廊。
“由于找不到什么用餐的地方,就让我们在这边坐下来。先找个地方吃吃便餐吧!”佛罗多刚摆脱那些触手所带来的恐惧气息,突然觉得肚子饿了起来。
所有的人都很赞成这个提议:他们都在楼梯和走廊上坐了下来。在一行人吃过饭之后,甘道夫又让大家喝了第三口瑞文戴尔的米卢活。
“这恐怕撑不了多久,”他说:“但我想我们在经历过门口的危机之后,必须要喝上一口才行。除非我们运气太好,否则剩下的米卢活,应该刚好够我们活着走到另一边去!大家也要珍惜饮用水!矿坑里面有许多的地下水和水井,但都是不能饮用的。我们在抵达丁瑞尔河谷之前,可能再也没机会装满手中的容器了。”
“大概得要花多少时间?”佛罗多问道。
“我也不太确定,”甘道夫回答道:“关键在于中间有许多随机的可能性。如果没有迷路,直直的朝向目标走,我想大概会花上三到四天。从西门到东门绝对不可能超过四十哩路,只不过路上可能会很曲折就是了。”
在休息了片刻之后,他们又再度开始前进。所有人都迫切地想要赶快完成这段路程;即使已经精疲力尽,他们都还愿意继续再走上好几个小时。甘道夫像以前一样在最前面领队。他的左手拿着发出闪光的手杖,这光芒刚好只够照亮他脚前的地面,他的右手则拿着敌击剑格兰瑞。他的身后则是金雳,矮人的双眼在黑暗中闪动着特殊的光芒,在矮人之后则是拿着宝剑刺针的佛罗多。敌击剑或是刺针都没有发出光芒,这让人安心多了。因为这两把武器都是精灵工匠在远古打造的;如果有半兽人靠近,这些武器都会发出冷光来。在佛罗多之后则是山姆,在之后则是勒苟拉斯和年轻的哈比人们。波罗莫走在亚拉冈的前面,如同以往一样沉默、神情凝重,负责押阵的是亚拉冈。
走廊转了几个弯,接着开始往下降。它下倾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最后才又恢复平坦。空气开始变得又热又闷,幸好,并没有奇怪的恶臭参杂在其中。有些时候他们还可以感觉到有新鲜的空气从墙壁上的空隙吹出来,四下的墙壁都有很多类似的空隙。在巫师手杖的微光中,佛罗多可以依稀看见阶梯和拱门,以及其他往上、往下或只是单纯左右转的通道。他实在无法完全记住这么复杂的隧道地形。
除了毫不退缩的勇气之外,金雳其实没有帮上甘道夫多少忙,但至少他不像其他队员一样,因为黑暗而感到不安。巫师经常在道路的分岔点有所疑问时询问他的意见,但做出最后决定的永远都是甘道夫。摩瑞亚矿坑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了金雳这名矮人的想像。对甘道夫来说,过去在这里冒险的记忆,这次也没有多少帮助。但是,不论通道多么复杂曲折,只要能够通往他的目的地,他就绝不会退缩。
※ ※ ※
“别害怕!”亚拉冈说。这次的暂停比以往要久,甘道夫和金雳交头接耳了好一阵子,其他人则是紧张地在后面等待着。“别害怕!我曾经和他一起经历了许多冒险。虽然都没有这么黑暗,但是如果你去瑞文戴尔打听一下,你会听到许多他冒险犯难的英勇事迹。只要有路,他就不会迷失。他不顾我们的恐惧,强行带我们进入这里,但以他的个性,他也会负责的带我们离开这里,不管这会让他付出多少代价。他比精灵女皇的爱猫,还更能够在黑暗中找到出路。”
幸好远征队拥有这样的向导。因为他们在匆忙逃进洞穴内的时候,并没有携带任何燃料或是可以制造火把的道具。如果没有任何的光源,他们可能很快的就会遇上悲剧。因为此地不只有许多岔路必须做出选择,更有很多的地洞和陷坑,甚至还有脚步声会跟着回响的深井。墙壁上和地板上都有很深的裂隙,他们脚下也时常出现各式各样的深沟。有些深沟甚至宽达七尺,皮聘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奋力跳过这深沟。底下还传来汨汨的水声,彷佛有某种巨大的水车正在黑暗中运作。
“绳子!”山姆嘀咕着。“我就知道如果忘记带这样东西,就一定会用到它!”
※ ※ ※
由于这些随处可见的危险不停的出现,他们行进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慢。他们已经开始觉得自己是在山底下永无止尽的原地踏步。他们已经非常疲倦了,却又不敢随便找地方休息。佛罗多在逃过一劫之后心情变好许多,用餐和瑞文戴尔的秘传饮料,更是让他神清气爽。但是,现在,一种深沉的不安和恐惧,开始再度袭向他。虽然他被毒刃刺伤的伤口,已经在瑞文戴尔被治好了,但是那伤口还是在他的心上留下了痕迹。他的感觉变得更为敏锐,可以感受到许多之前浑然不觉的迹象;另一个征兆,是他黑暗中视物的能力变得更强了,队伍中除了甘道夫之外,可能没人看得比他更清楚。而且,他还是魔戒的持有者;魔戒挂在他胸前的项练上,有时会变得十分沉重。他可以确切的感觉到前方有邪恶的气息,而后方也有邪恶紧紧相逼;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只是将剑柄握得更紧,继续不动声色地往前走。
他身后的队员极少开口,即使偶尔有也只是交头接耳的低语。除了他们自己的脚步声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金雳矮人靴子的闷响、波罗莫沉重的脚步、勒苟拉斯轻盈的步履声、哈比人低微不可闻的声音,以及亚拉冈缓慢、坚定,大步跨出的声音。当他们停下脚步时,除了偶尔传来的滴水声之外,四下一点声音都没有。但佛罗多开始听到,或者是开始想像出一种诡异的声音:有点像是赤脚走路的微弱声响。它一直不够近、不够大声,让他无法确定是否真有其事;但只要远征队开始移动,那脚步声就不会停止。但这绝对不是回音;因为当队伍停下来的时候,这脚步声往往会继续一段时间,最后才跟着停下来。
※ ※ ※
他们是在日落之后进入矿坑的。这段时间以来,除了几次暂停之外,他们已经毫无休息的走了好几个小时。甘道夫此时突然停下来认真地开始检查方向。他面前是一个宽大的拱门,通往三条通道,所有的方向都是往东;但最左边的道路往下,最右边的道路则是往上,中间的道路持续往前,平坦、却非常狭窄。
“我根本不记得有这个地方!”甘道夫站在拱门之下,不知如何是好地说着。他高举手杖,希望能够找到任何足以协助他决定道路的蛛丝马迹,但一点痕迹都找不到。“我已经累到没办法清楚思考了,”他摇着头说:“我想你们至少跟我一样累,或者更疲倦。我们今晚最好就留在这边休息了。你们知道我的意思吧!虽然这里面是永恒的黑夜,但外面的时间应该早就过午夜了。”
“可怜的比尔!”山姆长吁短叹的说:“不知道它怎么样了,希望那些恶狼没有抓到它才好。”
他们在拱门的左方发现了一个半掩着的石门,不过,手一推就打开了,里面看起来是沿着石壁开凿出来的一个大房间。
“别急!别急!””皮聘和梅里一看见有地方可以休息,立刻兴高采烈地冲向前;甘道夫连忙大喊:“稳住!你们还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让我先进去吧。”
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其他人则是跟在后面。“你看!”他用手杖指着地板正中央。一行人这才看见有一座深井的洞口。附近有许多断裂的生锈铁练,有些还伸入那个深井的洞口中,附近则都是岩石的碎片。
“你们刚才可能会不小心跌进去,现在搞不好还在猜测到底什么时候会摔到地面,”亚拉冈对梅里说:“在你们还有向导的时候,最好请他带路。”
“这里似乎是个守卫营房,是用来看守外面的三座通道的,”金雳说:“这个洞很明显的给守卫用的,上面原先还有一个石盖。可是,现在那个石盖因为不明原因而破掉了,我们最好小心一点。”
皮聘的好奇心让他忍不住要往井内看。当其他人正在整理毯子,准备靠墙铺床的时候,他悄悄地溜到井边,往内打量着。一阵冷风从底下不可见的深渊扑面而来。在该死的好奇心怂恿下,他捡起一颗石头,把它丢下去。在底下传来任何声响之前他觉得心跳了好几次。然后,从很远的地方,彷佛传来石头落进深水里面的声音。噗通!但是在许多隧道的放大和回响之下,这声音很快的传了出去。
“那是什么声音?”甘道夫低呼道。当皮聘承认他的所作所为之后,甘道夫松了一口气,但他还是很生气:“你这个图克家的笨人!”他低声怒骂道:“这可是次严肃的任务,不是哈比人的散步郊游。下次你最好把自己丢进去,就省了我们很多麻烦。不要再搞鬼了!”
过了几分钟,四下还是一片寂静。不过,从遥远的地深处传来了微弱的敲打声:咚当、当咚。他们纷纷停下手边的事情,侧耳倾听着。当回音消失之后,他们又继续听到咚当、咚当、当当、咚。这听起来像是某种让人不安的讯号,但是,不久之后这敲打声也跟着消失,不再出现。
“除非我耳朵坏了,不然这一定是锤子的声音,”金雳说。
“没错,”甘道夫说:“我不喜欢这种感觉。这或许和皮聘那颗愚蠢的石头没有关系;但它很有可能吵醒了某个不该醒来的力量。你们最好不要再做这类的傻事!希望我们这次可以不受打搅地好好休息。皮聘,你,就是第一班值夜的人,这算是对你英勇行为的奖赏,”他伸着懒腰缩进毯子内。
皮聘一脸无辜样地在黑暗中坐在门边,但他依旧不安的频频回首,担心会有什么恐怖的怪物从井里面爬出来。即使只用张毯子,他也想要把井口盖起来;但就算甘道夫看来已经睡着了,他也不敢再靠近井边。
事实上,甘道夫只是躺着不动,不出声而已。他正在努力思考着之前进入矿坑的一点一滴,试图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只要转错一个弯,可能就会铸成大错。一个小时之后,他爬了起来,走到皮聘身边。
“去找个地方睡觉吧,小子,”他温柔地说:“我想你应该很想睡觉的。我睡不着,所以就由我来值夜吧。”
甘道夫在门边坐了下来:“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嘀咕着:“我想抽烟!从大风雪那天早晨之后,我就没有尝过烟草的滋味了。”
皮聘睡着前最后看见的景象,是老巫师蹲在地上,用满布老茧的手护住火焰。那阵火光照亮了巫师的尖鼻子和他吐出的烟圈。
※ ※ ※
叫醒所有人的是甘道夫。他自己一个人整整守了六个小时的夜,让其他人好好休息了一晚。“我在守夜的时候下定了决心,”他说:“我不喜欢中间那条路给我的感觉,我也不喜欢左边那条路的味道:底下有什么恶臭的东西在作怪,这是我的向导本能告诉我的。我决定走右边,我们又该继续往上爬了。”
他们持续不停的走了整整八个小时,中间只有两次短暂的休息。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危险,也没听到任何异响,眼前只有甘道夫手杖的光芒,像是鬼火一般在前面领路。他们所选择的道路继续往上攀升,他们似乎走在一段一段的斜坡上,越往上走,斜坡就越宽广、越平缓。走道两边完全没有任何的分岔或是房间,地板则是平坦无缺陷,没有陷坑或是深沟。很明显的,他们所踏上的地方以前曾是条很重要的大道,也让他们行进的速度比昨天快上许多。
他们就这样走了大约二十哩,直直的朝着东方前进。不过,如果以直线距离来看,多半只有十五哩左右。随着一行人越走越高,佛罗多的精神越来越好,但他依旧有种受到压抑的感觉;有时他依旧听见,或是觉得自己听见队伍后面传来那持续的、不属于回音的脚步声。
这是哈比人在不休息的状况下所能够走的最长距离,他们一路上都想要找到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突然间,左右两方的墙壁消失了。他们似乎穿过了某种的拱门,进入了一个空旷、广大的地方。他们身后是热烘烘的暖空气,眼前则是扑面冰凉的冷风。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在门口张望着。
甘道夫似乎很高兴:“我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他说: “我们终于来到可以住人的地方了!我猜我们已经离东边不远了。如果我没猜错,我们的地势很高,比丁瑞尔出口还要高得多了。从空气流动的感觉看来,我们应该是在一个宽广的大厅中,现在可以冒险弄点真正的照明了。”
他举起手杖,瞬间四下闪起一阵如同闪电的亮光。巨大的阴影立刻往四面投射,他们这才头一次看见顶上高远的天花板,还有许多雄伟的石柱支撑着它。四面则是一座宽广的大厅,黑色的墙壁经过打磨,如同玻璃一样闪亮。他们还看见另外三个拥有同样黑色拱门的入口,一个就在他们正对面,另外两方则各有一个。接着,光芒就消失了。
“我们现在先这样做就够了,”甘道夫说:“过去山边曾经开凿了很大的窗户,可以将阳光引进矿坑中位处上方的洞穴。我想我们现在就在这个地方,不过外面天还是黑的,所以我们现在看不出来。如果我没猜错,明早就可以看见阳光照进这里。现在我们最好先不要乱跑,把握机会休息。截至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黑暗的道路已经快要结束了。不过,我们还是不要掉以轻心,要走出地底还有很长的一段道路。”
一行人当晚就在这巨大的洞穴大厅中过夜。他们挤在一起躲避外面冷风所带来的酷寒,外面的冷风似乎找到地方直接钻进这里。他们觉得自己被无边无际的黑暗、空旷所包围,又在永无止尽的阶梯和隧道之间感到无比的压力。哈比人曾经听过最异想天开的谣言,也比不上这里的恐怖和壮丽的景象。
“这里一定有过非常非常多的矮人,”山姆说,“每个人都比地鼠还要忙碌五百年,才能够挖出这么大的洞穴!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们平常应该不会居住在这些黑漆漆的洞穴里面吧?”
“这些才不是什么洞穴,”金雳说:“这是个伟大的地底国度,是矮人故乡之城。在古代的时候,这里并非是黑漆漆的死域,而是充满了光明和美丽的都市,至今依旧在我们的歌曲中流传。”
他站了起来,在黑暗中开始用低沉的声音吟颂,众人聆听着这曲调在空旷的大厅中回响。
世界初开,山脉翠绿,
月亮皎洁无痕,
岩石小溪未有痕迹,
孤身的都灵方才爬起,
他命名了原先无名的山丘和谷地,
尝试了未有人品尝过的井溪;
他停下脚步,看着镜影湖,
看见如冠般的星辰现出,
如银线上的宝石,
在他头上飞逝。
世界美丽,山脉高耸,
在远古时代,
那格斯隆德的伟大国王堕落之前,
美丽的贡多林已败亡,
就在那海外以西,
都灵的世界依旧美丽。
雕刻出来的王座让他称王,
众多的石柱排列成行,
金色的屋顶银色的地砖,
门上还有神秘的符文钻。
阳光星辰和月亮,
照耀在闪光的水晶灯旁,
不受黑夜云朵遮掩,
永世美丽耀眼。
铁锤击打铁砧,
凿刀工匠的工艺真;
炉火中铸刀,铁铺中打剑
矿工挖坑,石匠兴建。
绿宝石、珍珠和蛋白石,
金刚打造成鱼鳞时,
盾牌与头盔,斧头与宝刀,
还有那成千上百的长矛。
都灵的子民不担忧,
在那山下养尊处优:
竖琴飘仙乐,诗人颂诗歌,
大门号角响起不为动干戈。
世界灰白,山脉苍老,
炉火也已不再烧;
没有竖琴弹奏,没有仙乐传听,
只有黑暗飘扬在都灵的大厅。
黑影出没他的古墓,
在摩瑞亚,在凯萨督姆,
星辰依旧出现,
在黑暗,无风的镜影湖间:
皇冠长埋在黑暗的水深,
直到都灵从长眠中再生。
“我喜欢这首诗歌!”山姆说:“我到时候一定要学起来。在摩瑞亚,在凯萨督姆!但是,让我们想起那美丽的水晶灯,只是让眼前的景象变得更沉重。那些珠宝和黄金还在这里吗?”
金雳沉默不语,在唱完了他的歌谣之后,他不愿意再多说一个字。
“珠宝和黄金?”甘道夫说:“已经不在了。半兽人无时无刻不打着摩瑞亚的主意,上半部的矿坑已经什么都不剩了。由于矮人们都已逃窜,现在也没有任何势力,胆敢探勘地底深处的宝藏。它们可能被水淹没,可能被未知的恐怖守护着。”
“那么那些矮人又为什么冒险回来呢?”山姆问。
“是为了秘银,”甘道夫回答:“摩瑞亚的宝藏不是矮人的玩具:黄金和珠宝;也不是他们的仆人:铁矿。这些东西的确在这里找的到,特别是铁矿的产量十分丰富。但这几样都可以透过贸易而得来。这里唯一的特产是摩瑞亚银,有些人称呼它为真银,精灵语则称呼它为秘银。矮人们对它的称呼不与外人分享。等量的秘银价值是黄金的十倍,现在则变成了无价之宝;因为只有极少数的秘银留在地面,而连半兽人都不敢在此开采秘银。整个矿坑直探地深,一直挖向卡拉霍拉斯底下的黑暗。矮人十分的务实,但也败在太过务实上。秘银虽然是他们财富的基础,却也带来了他们的末日:他们挖的太深、挖的太急,惊醒了邪恶的魔物:都灵克星。而他们辛辛苦苦挖出来的秘银则全被半兽人献给了索伦。”
“秘银!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会为了它抢破头。它的延展性如同青铜一样大,又可以像是玻璃一样磨光。矮人可以将它打造成坚胜钢铁、却又轻如鹅毛的金属。它的美丽如同一般的白银,但秘银的光泽不会随着时光而衰退。精灵们酷爱这种金属,将它做成星月金,也就是你们在门上看到的伊希尔丁金属。比尔博拥有一件秘银打造的锁子甲,是索林送给它的。不知道它的下落如何?我猜多半还是在米丘窟博物馆积灰吧。”
“什么?”金雳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摩瑞亚银打造的锁子甲?这是价值连城的礼物!”
“是的,”甘道夫说,“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但它的价值足以买下夏尔和其上的所有财富。”
佛罗多没有表示意见,但还是忍不住将手伸进外套内摸索着这件锁子甲背心。自己竟然在外套底下穿着价值整个夏尔的宝物?!这实在让他有点头晖脑涨。比尔博知道吗?他毫不怀疑其实比尔博早就知道这件事情。这的确价值连城。但佛罗多的思绪还是忍不住飘回瑞文戴尔,飘回袋底洞,飘回比尔博老爱坐着发呆的时光,他则是安心的莳花弄草,从来没听过摩瑞亚,什么秘银,还有那-魔戒。
※ ※ ※
众人陷入一片寂静。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沉沉睡去。轮到佛罗多守夜。彷佛有种气息从深坑中窜出来,他觉得一阵毛骨悚然。他的手心发冷、浑身冒出冷汗。他侧耳倾听着,在值夜的漫长两小时中,他所有的念头都集中在四面八方任何可疑的声响中。但他什么也没听见,连可疑的脚步声似乎也都消失了。
就当他轮班的两小时快结束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在西门的方向,看到一对闪闪发光的东西,彷佛是某种生物的眼睛。他瞪着那东西,觉得精神有些涣散。“我一定是打瞌睡了!”他想:“这多半是个噩梦,”他站起来揉着眼睛,不肯坐下,一直瞪着黑暗,直到勒苟拉斯来换班为止。
他一躺下就很快睡着了,但那个噩梦似乎没有停止:他可以听见耳语声,看见那两个亮闪闪的光源慢慢逼近。他一醒过来,发现众人正聚集在他身边交 头接耳,一道微弱的光芒照在他脸上。从东方拱门之上,有一扇窗户将外界的光线投射进来,照亮了大厅,而北边的拱门也有着微弱的光芒照射进来。
佛罗多坐了起来,“早安!”甘道夫说:“终于又是早上了。你看吧,我说的没错。我们在摩瑞亚的东半部,今天天黑之前我们应该就可以找到大东门,看见丁瑞尔河谷中的镜影湖。”
“我应该要觉得高兴才对,”金雳说:“我目睹了摩瑞亚的壮丽,但它现在已经变得阴森恐怖,而且又看不出有任何我的同胞来过的迹象,我怀疑巴林是否曾经来过此地。”
※ ※ ※
在众人吃过早餐之后,甘道夫决定再度出发。“我知道大家已经很疲倦了,不过,如果能够赶快出去,才能够安心休息,”他说:“我想,应该没有人愿意今晚再住在摩瑞亚里面吧?”
“当然不想!”波罗莫说:“我们应该往那边走?还是朝着东边的拱门走吗?”
“或许吧,”甘道夫说:“但我还是不知道目前确切的位置,除非我之前走得太偏,否则目前我们应该是在大东门的上方和北边的地方,要找到通往该处的正确道路可能并不简单。东边那扇拱门可能是我们必须要走的路;不过,在我们下定决心之前,最好到处看看,多收集一些情报。我们先察看一下北方的那光源,如果我们可以找到一扇窗户,应该有助于锁定方位。但是,我担心那光源可能是从很窄的通风口射进来的。”
远征队在他的领导之下走过北方的拱门。他们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很宽的走廊上。随着他们继续前进的脚步,那微弱的光芒越来越强烈,他们终于确定这是从右边的一个大门中射出来的。那扇高大的门半掩着,依旧可以开启。门内是个宽广的方形空间。虽然里面的光芒并不很强,但由于他们已经在黑暗中待了一段长时间,这光芒让他们觉得非常刺眼,走进房间的时候,一行人还必须不断地眨眼睛。
他们的脚步惊扰了地上大量的灰尘,地上很多的东西,他们一开始根本看不清楚。这个大厅的光源来自于东边的一个开口。这个开口一路倾斜向苍穹,众人可以透过这开口看见一块蓝色的天空,照射进来的光芒,直接落在大厅中央的一个石桌上。那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石柱所构成的,大概有两尺高,在顶端则有一块巨大的白色石板。
“这看起来像是个墓碑,”佛罗多嘀咕着,他好奇地弯身向前,希望能够看得更清楚。甘道夫飞快地走到他身边。在石板上可以看见很用力雕刻上去的符文。
“这是达伦的符文,古代的摩瑞亚就是使用这种文字,”甘道夫说:“上面写着人类和矮人的语言:方登之子巴林,摩瑞亚之王。”
“那么他已经过世了,”佛罗多说。“恐怕是这样!”金雳用兜帽遮住了面孔。
第十七节 凯萨督姆之桥
魔戒远征队沉默地站在巴林的墓碑前。佛罗多想到比尔博和他与这名矮人之间长久的友谊,以及巴林许久以前拜访夏尔的身影。在山脉中这个积满灰尘的大厅内,一切似乎都是千年以前在世界彼端所发生的事情。
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他们才抬起头来,开始找寻任何足以显示巴林的遭遇,或是他同胞命运的蛛丝马迹。在这个房间的另外一边,就在那开口之下,有另外一座小门。他们这才看见,在两座门之间,地上散落的都是许多白骨,还有断裂的刀剑及斧柄、圆盾和头盔。有些刀剑的形状是弯曲的:半兽人爱用的黑色刀锋弯刀。
岩壁上有许多置放箱子的空间,其中有许多外面包覆着铁片的大木箱,每个箱子都已经被撬开、洗劫一空。不过,在其中一个破烂的箱子旁边,留有一本书籍的碎片。那本书经过刀剑之类利器的破坏,有部分甚至被烧毁了,其他的地方还沾有黑色的陈年血迹,因此能够阅读的部分实在少得可怜。甘道夫小心地准备拿起这本书,但书页在他一碰之下瞬间粉碎。他小心阅了一阵子,一言不发。佛罗多和金雳站在他身边,看着他轻手轻脚地翻阅这本由许多人所撰写的册子,其中包含了摩瑞亚和谷地的符文,偶尔还夹杂着精灵文字。
最后,甘道夫终于抬起头。“看来这是本记录巴林的特遣队遭遇的册子,”他说:“我猜里面的内容,是从他们三十年前从丁瑞尔河谷来到这里开始记载起的。封面第一页写着一之三,很明显,前面的一之一和一之二都已经弄丢了。你们听听其中的内容!”
“我们将半兽人从和守卫房--我猜是守卫房,因为这个字有些污损和模糊,应该是房--我们在山谷中明亮的--我猜是太阳--太阳之下杀死了很多敌人。佛洛伊被敌人射死,他在死前杀死了对方的首领。这边又有一连串不清楚的痕迹,佛洛伊被葬在靠近镜影湖的草地下。接下来的一两行我完全看不懂。然后是我们决定守住北方尽头的第二十一大厅。里面有……我看不懂。它好像提到什么通风口和隧道的。然后巴林将王座设置于马萨布尔大厅。”
“撰史之厅,”金雳说:“我猜这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
“好的,接下来有很长的一段我都无法辨别,”甘道夫说:“中间我只看得出来有黄金、都灵的斧头和什么头盔的。然后,巴林成为了摩瑞亚之王。这似乎结束了一个章节。在几个星号之后,另外一个人接手了。这边写着我们找到了真银,稍后则是铸造,然后又是什么……啊!我知道了!秘银!最后两行则是欧寅出发去寻找地底第三层的兵器库,什么往西走,这里有个污迹,去和林之门。”
甘道夫停了下来,移走几页。“接下来有好几页都是一样的东西,写得很仓促,大部分都无法辨识,”他说:“我在这种微弱的光线下很难看清楚。接下来一定有很多页不见了,因为下面的文章开始以五来标示,我猜是殖民的第 年。来,让我看看!要命,这里也被割破、沾上了血迹,我没办法分辨其中的文字。如果有阳光就好了。等等!接下来有新的东西了,这是个笔力苍劲的人用精灵文字记载事情。”
“这应该是欧力的笔迹,”金雳看着书上的字表示:“他的字一向很漂亮,又可以写的很快,而且还很喜欢使用精灵文字。”
“恐怕这手好字记载的不是什么好事情,甘道夫说:“我能够看懂的第一个字是哀伤,但那一行之后的文字都模糊掉了,最后好像是昨…… 。没错,那应该是昨天。后面则写着十一月十号,摩瑞亚之王巴林战死在丁瑞尔河谷。他孤身前往调查镜影湖,有名半兽人躲在石头后面偷袭他,将他射死。我们杀死了那半兽人,但有更多……从东边的银光河过来的。接下来的文字完全不清楚,我想我应该知道这边写的是我们堵住了大门,然后可以抵挡他们一阵子,只是这边好像接的是恐怖和痛苦。可怜的巴林!这个称号他只拥有了不到五年。不知道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现在没时间搞清楚最后几页的迷团是什么,这是最后一页。”他叹了口气。
“里面的内容让人不寒而栗,”他说:“他们的结局应该很恐怖,你们听!我们出不去!我们出不去!他们占领了桥梁和第二个大厅。法拉和朗尼和那里死在那边。然后有四行的字模糊不清,我只看得懂,五天前离开……最后一行描述的是湖水已经涨满,快要淹没西门了。水中的监视者抓走了欧寅,我们出不去。末日即将降临,然后是鼓声,地深中传来的鼓声,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最后一行写的是非常潦草的精灵文字:他们来了,然后就没有了。”甘道夫停了下来,沉思着这一切的意义。
众人觉得自己被笼罩在极端恐怖的气氛中,“我们出不去,”金雳嘀咕着:“幸好湖水已经退了一些,而监视者在南边尽头沉眠……”
甘道夫抬起头,看着四周。“他们似乎在两座门之间死守,”他说:“但到了最后也没有剩下多少人。原来重新殖民摩瑞亚的行动是这么结束的!很勇敢,但也很愚蠢。时机还没到,恐怕我们必须向方登之子巴林告别了,他必须和他的先祖们一起安眠。我们先拿走这本撰史之书,稍后有机会再来仔细研读。金雳,这最好交给你来保管,如果有机会的话,将它带给丹恩,虽然里面都是坏消息,但他还是会很感兴趣的。来吧,出发了!时间快来不及了!”
“我们该往哪边走?”波罗莫问道。
“回到大厅里面,”甘道夫回答:“不过,我们这次的探索并不算无功而返。我知道我们的位置了。这里正如同金雳所说的一样,必定是马萨布尔之厅,因此,我们之前所待的大厅必定是北端的第二十一大厅。所以,我们应该从东边的拱门离开,继续往右、往南走,方向则是朝下。第二十一大厅应该在七楼,也就是距离大门六层楼的地方。来吧!回到之前的大厅去!”
甘道夫话还没说完,一个巨大的声响突然出现,似乎从地底深处传来的轰,让他们脚底的地板也为之撼动。众人立刻冲向大门。咚!咚!那声音又继续开始隆隆作响,彷佛有只巨手将摩瑞亚当成一面战鼓。然后又传来了另一声刺耳的声音,大厅中出现不停回汤的号角声。然后,远方又传来其他的号角声和叫喊声,接着是许多匆忙的脚步声。
“他们来了!”勒苟拉斯大喊。
“我们出不去,”金雳覆诵着。
“我们被困住了!”甘道夫大喊:“我刚刚为什么要拖延时间呢?我们就像巴林一样,被困在这里。不过,当时我并不在现场,我们来看看--”
咚,咚!的战鼓声让墙壁也为之动摇。
“立刻关上门,堵住他们!”亚拉冈大喊道:“背包不要放下来,我们还有可能越过他们逃出去。”
“不行!”甘道夫说:“我们不能够把自己困在里面。把东边的门打开!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必须走那边。”
另外一声刺耳的号角,又搭配着凄厉的呼喊声传进众人耳中,走道上传来了脚步声。当众人刀剑出鞘时,他们听到低沉的嗡嗡声。敌击剑通体发出苍白的光芒,而刺针则是在边缘闪着亮光。波罗莫用肩膀顶住西边的门。
“等等!先别关上!”甘道夫跑到波罗莫的身边,挺直身体往外看。
“是谁胆敢打搅摩瑞亚之王巴林的安眠?”他大喊道。
外面传来许多沙哑的笑声,如同落入深坑中的岩石撞击声一样刺耳。在这些低沉的声音中依旧持续传来战鼓咚咚的催促声。
甘道夫飞快地站到门缝前,将手杖伸了出去。一瞬间,一道刺眼的亮光照亮了室内和外面的走道。巫师探头出去想要看清楚状况。一阵箭雨从走廊上呼啸而下,甘道夫连忙跳了回来。
“外面有许多半兽人,”他说:“有很多又高大、又邪恶,魔多的黑半兽人。他们刚刚暂停了一下,但我判断可能不只这些而已。我想还有一只以上的洞穴食人妖。从那个方向逃跑是没希望了!”
“如果它们也从另外一扇门过来,那就真的绝望了。”波罗莫说。
“那边外面目前还没有什么声音,”亚拉冈站在东方的门边倾听着。“这边的通道外面是一条直接向下的楼梯,应该不会通往原先的大厅。可是,在敌人紧追不舍的时候,盲目地从这个方向逃跑实在太不智了。我们也无法堵住这扇门。它的钥匙已经不见,锁也坏了,而且还是往内开的。我们得要先想个办法挡住敌人的来势,我们要让他们不敢忘记撰史之厅的教训!”他面色凝重地说,一只手边抚摸着圣剑西方之炎的剑锋。
众人此时可以听见走廊中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波罗莫奋力将门推上,接着用断剑和地上的断木卡住大门。大伙一起退到房间的另外一边,但现在还不是逃跑的时机,门上传来一阵撞击,让厚重的石门也跟着摇晃起来。然后,门上卡住的众多东西纷纷再度断折,石门开始发出让人牙龈发酸的声音缓缓打开。接着一只长着绿色鳞片的巨大手臂和肩膀从门缝中伸了进来,然后是一个巨大、没有脚趾的脚从底下挤了进来,外面一点其他声响都没有。
波罗莫猛力跳向前,使尽全身力气对着那手臂挥出一剑;但他的配剑发出金铁交鸣的声音,弹了开来,从他颤抖的手中落下,刀刃上出现许多的缺口。
突然间,佛罗多感到胸中充满了怒气,这让他自己也大吃一惊。他大喊着“夏尔万岁!”跑到波罗莫身边,用刺针戳向那恐怖的大脚。外面传来一阵低吼声,那只脚跟着抽回去,差点将刺针从佛罗多的手上拔走。刀刃上滴下的黑色鲜血在地板上冒出一阵青烟,波罗莫把握住机会,使劲把门给再度推上。
“夏尔先驰得点!”亚拉冈大喊:“这哈比人的一剑刺得可深了!佛罗多,你手上的真是柄好剑!”
门上紧接着又传来阵阵的撞击声,一声接一声的不肯停息。门上不停的承 受着锤子和各式各样重物的撞击。门裂了开来,缓缓下。大量的箭矢呼啸 而入,射上北方的墙壁,无力地落到地面上。紧接着又传来号角声,以及忙乱 的脚步声,一个接一个的半兽人闯进大厅内。
远征队的成员,这回根本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敌人。对方的战意坚强,但守军的奋战也成功的挫其锋锐。勒苟拉斯百步穿杨的神技,再度射穿了两名半兽人的咽喉,金雳一斧砍断跳上巴林墓碑的一名半兽人的双腿,波罗莫和亚拉冈斩杀了更多的半兽人;当第十三名牺牲者倒下时,其他人尖叫着逃了开来,众人毫发无伤。只有山姆头皮上有条擦伤,但他及时蹲下,救了自己一命。紧接着一剑刺出,也结束了他面前半兽人的性命。如果老家的磨坊主人看见他眼中的怒火,必定会退避三舍。
“就是现在!”甘道夫大喊着:“在食人妖回来之前赶快撤退!”
就在他们开始撤退的时候,皮聘和梅里还没有跑到另一边的阶梯,一名身形巨大几乎和人齐高的半兽人酋长冲了进来。他全身从头到脚都披着黑色的锁子甲,部属们挤在他后面准备看首领大显神威。他的脸孔黝黑,双眸如同黑炭一般漆黑,舌头则是鲜红色的,手中拿着一柄巨大的长枪。他用沉重的兽皮盾一股脑格开波罗莫的利剑,把他撞得连连后退,摔倒在地上。接着,他用如同毒蛇一般的迅捷速度闪过亚拉冈的劈砍,冲进大伙阵形中央,一枪刺向佛罗多。这一枪正中佛罗多的右腰,让他往后直飞出去,卡在山壁上。山姆惊叫一声,扑上前去砍断枪身。在同一瞬间,那名半兽人快速的拔出腰间的弯刀,准备展开第二波攻势,不过,亚拉冈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圣剑安都瑞尔砍中他的头盔,一阵火花闪过,他的脑浆当场连着头盔的碎片四下飞溅,身躯则是彷佛极度不甘似地缓缓倒下。他的部属这时一哄而散,波罗莫和亚拉冈则是冲向前准备继续砍杀败逃的敌人。
咚!咚!深渊中传来的战鼓再度响起,低沉的声音又开始往四下蔓延。
“快!”甘道夫声嘶力竭的大喊:“这是最后的机会,快跑!”
亚拉冈抱起倒在墙边的佛罗多,推着前面的皮聘和梅里赶快往下走,其他人跟在后面。金雳依旧坚持对着巴林的墓碑默祷,多亏勒苟拉斯将他硬拉走,否则又会多一名牺牲者。波罗莫用力拉上东方的大门,上面虽然有门闩,却无法固定起来。
“我没事,”佛罗多喘息道:“放我下来,我可以走!”
亚拉冈大吃一惊,差点将他摔了下来。“我以为你死了!”他大喊道。
“我看是还没吧!”甘道夫说:“不过,现在不是吃惊的时候。你们最好赶快往下面走!在底下等我几分钟。不过,如果我没有回来,不要管我,继续往前!你们记住,挑往下和往右的路走!”
“我们不能够让你一人守住那扇门!”亚拉冈说。
“照我说的做!”甘道夫面红耳赤地说:“刀剑在这边派不上用场!快走!”
眼前的走道没有任何照明,因此一片漆黑。他们摸索着走下一连串的阶梯,然后回头看着甘道夫的方向。不过,除了巫师手杖的微弱光芒之外,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他似乎依旧站在那里看守着入口。佛罗多靠着山姆,呼吸十分沉重,山姆担心地扶着他。佛罗多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听见甘道夫带着叹息念诵着咒语。他听不清楚确实的内容,但整个墙壁似乎都在动摇。战鼓的声浪一波一波毫不留情地涌来,咚!咚!
突然间,楼梯上方传来一阵耀目的白光。然后是一阵低沉的隆隆声和一声闷响。接着,鼓声的节奏开始变乱、变急,咚-碰,咚-碰,然后又停了下来。甘道夫从楼梯上跑下来,一跤摔在众人正中央。
“好了,好了!结束了!”巫师挣扎着站起来:“我已经尽力了。但是这次遇上了棘手的敌人,差点就被干掉了。别站在这边发呆!走啊!你们可能有一段时间不会有照明了--我的体力还没恢复。快走!快点!金雳,你在哪里?到我这边来!其他人都跟在后面!”
他们踉跄地跟在巫师身后,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那鼓声又开始咚!咚!作响,但现在听起来好像在很远的地方,但似乎还是紧跟在众人后面。远方没有其其他追兵的声音、没有脚步声,也没有任何的声响。甘道夫不往右也不往左,只是直直地往前跑,因为眼前的道路似乎正好就朝着他的目标。它偶尔会往下降个五十阶左右,似乎是来到另外一层。此刻,这些不停下降的阶梯是他们主要的危险,因为在黑暗中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够靠着直觉和脚尖的触感来判断一切。甘道夫则是像个盲人一样,用手杖敲打着前方的道路。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他们走了一哩左右,也下了很多阶楼梯。后面依旧没有追兵的声响。他们几乎已经恢复了逃出此地的希望。到了第七次下降的楼梯时,甘道夫停了下来。
“越来越热了,”他气喘吁吁的说:“我们现在至少已经到了大门那一层了。现在得要找往左手边的弯道或是岔路,让我们可以往东走。就算全世界的半兽人都来追我,我也要休息一下了。”
金雳扶着他,协助他在楼梯上坐下来。“在门口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问道:“你遇到了敲打战鼓的生物吗?”
“我不知道,”甘道夫回答:“但我发现我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一股力量,除了试着封印那扇门之外,我根本想不出别的办法。我知道很多的封印法术,但都需要时间施展,而且就算成功了,敌人也可以硬用蛮力将它打开。”
“当我站在那边的时候,我可以听见另外一边传来半兽人的声音,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把门撞开。我听不清处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我只能勉强听见一个半兽人语言中的ghash,也就是火焰的意思。然后有某种东西走进了大厅,隔着门我也可以感觉到他的力量。半兽人也因为害怕而沉默下来。他握住门的拉环,感应到了我和我的法术。”
“我猜不到对方是什么来历,但我这辈子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大的挑战,对方意图施展强力的法术抵销我的咒文。有一瞬间,那扇门脱离了我的掌握,开始慢慢地打开!我被迫施展真言术,这几乎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也超过了石门可以承受的程度。大门突然炸开,有个漆黑如同云雾一般的东西遮挡住了里面的所有光芒,我被爆炸的威力推了开来,滚下楼梯,幸好墙壁和屋顶在这个时候全都垮了下来。”
“巴林恐怕被埋在很深的瓦砾之下,而且,还有什么不知名的力量也被埋在那边,但至少,我们身后的通道已经完全被堵住了。啊!我这辈子从来没觉得这么虚弱过,幸好一切都已经快过去了。佛罗多,你觉得怎么样?我实在不好意思这么说,但是当时我看见你说话时,实在太高兴了。我本来以为亚拉冈抱着的,只是一名勇敢哈比人的尸体而已。”
“你问我觉得怎么样啊?”佛罗多说:“我还活着,应该没骨折吧。我 腰应该瘀血了,又很痛,但还好不是太严重。”
“啊,”亚拉冈插嘴道:“我只能说,哈比人实在是我这一生看过最强韧的生物了。如果我知道你们这么厉害,当年在布理的旅店时,我就不敢讲话那么大声了!那一枪可以刺穿一只活生生的野猪耶!”
“我很高兴它没有真的刺穿我,”佛罗多说:“不过,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夹在铁锤和铁砧之间痛殴了好几下。”他不再开口,因为觉得连呼吸都很痛苦。
“你果然继承了比尔博的特征,”甘道夫说:“你正如同我很久以前对他说的一样,真是深藏不露啊!”佛罗多认为对方似乎有什么话不方便说明白。
他们又继续往前走。不久之后,金雳开口了,他在黑暗中看得很清楚。“我觉得,”他说:“前面似乎有种光芒,但那不是日光,那是红色的,会是什么东西呢?”
“Ghash!”甘道夫嘀咕着:“不知道他们说这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矿坑底层着火了吗?不过,我们别无选择,只能继续走下去。”
很快的,每个人都可以清楚地看见那红色的火光。它摇曳不停地照耀在面前的走廊上。现在,他们终于可以看清楚眼前的道路了。不远的地方是一道斜坡,尽头则有一个低矮的拱门,光芒就是从里面射出来的。空气开始变得非常炽热。
当他们来到拱门前时,甘道夫示意众人留步,由他先去探路。一行人可以看见他的头探出时,脸上被红色火光照地红通通的,他很快地退了回来。
“外面有种邪恶的气息,”他说:“毫无疑问的就是等我们踏入陷阱,不过,我终于知道我们的位置了。这是地底第一层的地方,就正好在大门底下。这里是古摩瑞亚的第二大厅,出口就在附近。你们往东边尽头走,在左边不到四分之一哩的地方。过桥,爬上一连串宽阔的楼梯,沿着一条大路走,穿过第一大厅,然后就出去了!不过,你们现在最好先过来看看!”
众人往内看去,他们眼前是一个巨大如洞穴的大厅,这里比起他们之前过夜的大厅要空旷和细长。他们就靠近它东边的尽头,洞穴一直往西方延伸进黑暗中。洞穴的正中央有两排巨大的石柱,这些石柱都雕刻得如同参天古木,顶端则是许多分岔的石刻枝丫,支撑起天花板上精雕细琢的屋顶。石柱是黑色的,表面十分光滑,但又泛着红色的反光。就在对面,两个巨大的石柱之间,有道深邃的裂隙。裂隙里面的火舌不停地窜出,舔食着旁边的石柱一道道的黑烟 在炽热的空气中流动着。
“如果我们从上面下来,可能就会被困在这边,”甘道夫说:“希望这火焰可以阻挡我们的追兵。快来!我们没时间了。”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他们又听见了追兵的鼓声:咚!咚!咚!在大厅的西边又传来了号角声和尖锐的大叫声。咚!咚!石柱似乎开始摇晃,而火焰也在这气势的压迫之下开始减弱下来。
“现在是该拼命的时候了!”甘道夫说:“只要外面还有太阳,我们就还有机会。跟我来!”
他转向左,冲过大厅中光滑的地板,这距离跑起来比看起来要远多了。当他们奔跑的时候,他们可以听见身后传来许多忙乱的脚步声。一声尖锐的嚎叫声,让他们确定自己已经被发现了,接着身后传来兵刃出鞘的声音,一支飞箭咻地一声越过佛罗多的脑袋。 波罗莫哈哈大笑:“他们没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状况,”他说:“火焰阻断了 他们,我们刚好在另外一边!”
“注意前面!”甘道夫说:“前面就是那座桥梁了,看起来很窄很危险。”
突然间,一道黑色的深渊出现在佛罗多面前。在大厅的尽头,地板陷落到一个无底的深洞中。唯一通往门外的道路是一座毫无倚靠,看来孤饯饯的石拱桥,长约五十尺左右。这是矮人们抵抗任何足以攻下第一大厅和外面走道的敌人所构筑的防御,因为敌人只能够一个挨一个的渡过这桥梁。此刻,甘道夫停下脚步,其他人跟着暂停下来。
“金雳,快带路,”他说:“皮聘、梅里跟在后面。直走,快上门后的那道楼梯!”
箭矢开始落在众人之间,又有另一支箭从佛罗多的身上弹开,另一支箭则是射穿了甘道夫的帽子,像是根黑色羽毛一般卡在那里。佛罗多忍不住回头打量这些敌人,透过摇曳的火焰,他依稀可以看见几百名的半兽人,他们扭曲的长矛和弯刀在火焰中反射着血红色的光芒。咚,咚,鼓声持续的响着,越来越大声,咚,咚。
勒苟拉斯弯弓搭箭,不过,这对他携带的短弓来说距离太远了些。正当他将弓弦拉开时,他的手却因为震惊而滑了开来,让箭矢落到地上;他发出了恐惧、惊讶的低呼声。两名身躯巨大的食人妖走了出来,扛着两块大石板,轰然一声丢在地上,当作越过火焰的桥梁。但真正让精灵害怕的不是食人妖,而是其后的景象。半兽人的阵形缓缓让开,似乎他们自己也觉得十分害怕,有什么东西走了出来。人眼无法看清楚这魔物的真实型态;那彷佛是块巨大的阴影,其中包覆着一个人形的黑色形体;难以想像的邪恶和恐惧之气蕴含在其中,同时也不停地往外散发。
他走到火焰前,光芒跟着黯淡下来,彷佛被乌云遮住一般,接着,他跳过地上的裂隙,地心深处的火焰涌出恭迎它的大驾,点燃了他背上的鬃毛,牵扯出一长条火焰来。空气中黑烟舞动,激发出末日将临的恐怖感。这魔物右手拿着如同火舌一般形状不定的刀刃,另一只手则拿着火焰构成的九尾鞭。
“啊,啊!”勒苟拉斯哭喊着:“炎魔!炎魔来了!”
金雳张大眼睛看着。“都灵的克星!”他大喊着,手一松,听任斧头落到地面,双手掩面。
“炎魔?”甘道夫低声叹息:“原来如此!”他踉跄退了几步,倚着手杖说:“难道这是天命吗?我已经累了……”
那缀着火焰的黑暗形体冲向众人,半兽人大喊着越过充作桥梁的石板。接着,波罗莫吹响了号角,震耳欲聋,如同排山倒海,万人争鸣的声响震慑了半兽人,连火影也跟着停下脚步。然后,那回声就如同被黑风吹灭的火焰一般突然停息了,敌人又再度开始前进。
“快过桥!”甘道夫鼓起全身力气,大喊着:“快跑!不要回头。我必须要守住这条路,你们快跑!”亚拉冈和波罗莫不管他的命令,依旧坚守住桥的另一端,并肩站在甘道夫身后,等待他。其他人则是呆呆地站在桥对面的门廊边,不忍心让领队单独面对敌人。
炎魔走到桥上,甘道夫站在桥中央,左手倚着手杖,但另外一只手握着发出耀目白光的格兰瑞神剑。他的敌人又再度停下脚步面对他,对方的阴影如同一对巨大的翅膀一般伸向他。他举起九尾鞭,每一道分岔开始闪动着光芒,发出嘶嘶声,他的鼻孔冒出火焰,但甘道夫毫不退让。
“邪灵止步!”他说。半兽人全都停了下来,现场陷入一片寂静。“我是秘火的服侍者、亚尔诺炽炎的持有者。邪灵止步!黑暗之火无法击倒我,邪淫的污顿之火啊!退回到魔影身边去!没有邪灵可以越过我的阻挡!”
炎魔没有回答,他体内的火焰似乎开始减弱,但黑暗则开始增加。他缓步踏上桥,突然间挺身站起来,张开的翅膀足足和整座大厅一样宽。但在这一团黑暗中,甘道夫的身影依旧清晰可见。他看来十分的矮小、孤单无助,如同面对风暴的枯萎老树一般。
从那阴影中挥出一道红色的剑光。
格兰瑞神剑激发出白光,回应对手的邪气。
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白炽的火焰四下飞舞。炎魔连连后退,火焰剑断碎成四下飞舞的白色岩浆。巫师的身形一晃,退了一步,又稳住脚步。
“没有邪魔可以穿透正义的屏障!”他大喝。
炎魔再度跳上桥梁,九尾鞭嘶嘶作响,不停地转动。
“他一个人撑不住!”亚拉冈一声大喊,跑回桥上。“伊兰迪尔万岁!” 他大喊着:“甘道夫,有我在!”
“刚铎永存!”波罗莫也跟着大喊冲上桥。
就在那一刻,甘道夫举起手杖,大喊着击向脚下的桥梁,手杖在他手上碎成赍粉。一道让人目眩的白焰窜起,桥梁发出断折的声音,在炎魔的脚下碎裂开来,他所站着的那一整块岩石都跟着落下无底深渊,其他的部分则如同一座石舌,危颤颤的悬在空中。
炎魔发出惊天动地的喊声,落了下来,黑影跟着消失在深渊中。但就在他落下前,他手上的九尾鞭一挥,卷住了巫师的膝盖。他摇晃了几下,徒劳无功地试图抓住岩石,就这样落进无底深渊中。“你们这些笨蛋,快跑呀!”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喊。
火焰消失了,整个大厅陷入一片黑暗。远征队的成员惊恐地不能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队长落入深渊中。就在亚拉冈和波罗莫刚踏上地板的瞬间,桥梁其余部分也跟着落了下去,亚拉冈的一声暴喊惊醒了众人。
“来!我带你们走!”他大喊着:“这是他最后的遗嘱。跟我来!”
他们步履不稳地冲上门后的阶梯。亚拉冈带着路,波罗莫走在最后。在楼梯的顶端是一条宽广的走道。他们沿着走道飞奔,佛罗多听见山姆在他身旁啜泣着,他发现自己也忍不住跟着边跑边哭泣。咚,咚,咚,的鼓声依旧跟在后方,现在变得缓慢,彷佛在哀悼什么一样。咚!
他们继续往前跑。前方出现了刺眼的光芒,巨大的通风口将外界的光线引导进来,他们跑得更快了。接着,一行人来到一个被东方的窗户照得十分明亮的房间,他们狂奔过这个房间,冲过一扇破碎的大门,来到充满耀目光芒的门廊前。
一群半兽人躲在两边的门柱中看守着大门,但大门本身已经倾倒在地上。亚拉冈满腔怒火正好无处发泄,一眨眼就砍下了守卫队长的脑袋,其他的半兽人见情势不对,纷纷开溜。远征队无暇顾及这些家伙,只是一个劲的跑出那古老的大门、陈旧的阶梯,离开摩瑞亚的土地。
终于,他们在绝望中来到了阳光照耀的山谷中,感觉到微风吹拂在脸上。
在脱离弓箭的射程之前,他们不敢停下脚步。眼前就是丁瑞尔山谷,迷雾山脉的阴影笼罩其上,但东方的光芒毫不松懈地照耀着大地。这大概是正午过后一小时,太阳炽烈,白云则是高挂天空。
他们回头看去。黑暗的入口在阴影中大张着。他们可以听见微弱、遥远的缓慢鼓声,咚。一阵黑烟飘了出来,其他什么都看不见。河谷四下一片空旷。咚。他们这才有时间感受应有的痛苦和折磨,有些人站着掩面,有些人则是哭倒在地上。咚,咚。鼓声渐渐的消失了。
第十八节 罗斯洛立安
“唉!我们不能再待在此地感伤了。”亚拉冈说。他转向山脉的方向,高举圣剑。“再会了,甘道夫!”他大喊着:“我跟你说过,如果你进入摩瑞亚的大门,千万小心!没想到我的预感竟然应验了!没有了你,我们还有什么希望呢?”
他转身向远征队的成员说道:“即使没有希望,我们也必须坚持下去,”他说:“至少我们还有复仇的机会。坚强起来,擦干眼泪!来吧!我们眼前还有很长的道路,很多的事情要做。”
他们站起身,环顾四周。谷地北方延伸入两座山之间的阴影中,在其上则是三座光辉闪耀的山峰:赛拉布迪尔、法怒德何、卡拉霍拉斯,这些就是构成摩瑞亚外观的三大山峰。在阴影之间的山脚下水气缭绕,如同薄纱包围着一连串如同阶梯般不断上升的瀑布。
“那就是丁瑞尔天梯!”亚拉冈指着瀑布说。“如果我们的命运没有这么乖违,我们应该是沿着那些瀑布进入这山谷。”
“如果卡拉霍拉斯没有这么残酷就好了!”金雳忍不住说:“它竟然还能够冷笑着面对太阳,看着我们遭受的折磨!”他对着最远处的冰峰诅咒着,最后因太过激动而转头不愿再看那些山峰。
往东方看去,山脉的延伸突然间终止了,众人可以看见远方模糊的地形轮廓,在南边则是极目所见绵延不绝的迷雾山脉。不到一哩之外,略低于他们脚底的地方有另一座湖,那是座圆长形的大湖,看起来如同一支刺进北方谷地的枪尖一般。湖水的南半部已经脱离了山脉投射下的阴影,露出在阳光下。但湖水依旧十分幽暗,就像是从通火通明的房间,往外观看万里无云的暮色一样。湖水四周有着美丽的草地,将它包围成一个完整的弧形。
“这就是镜影湖,幽深的卡雷德--萨雷姆!”金雳哀伤地说:“我还记得他告诉我:‘愿你见到它的时候能够获得平安喜乐!但我们没办法在那边耽搁太久的时间。’现在,我想我很久都不会再有平安喜乐了。不能耽搁的是我,他却必须永远留在那个鬼地方。”
众人沿着大门外的小径继续往下走。小径十分狭窄,又因为年久失修而支离破碎,许多地方都掩没在杂草中。不过,依旧看得出来这里曾经是通往矮人王国的一条主要干道。在道路旁的许多地方还有岩石雕刻的作品,以及翠绿的桦树和迎风飘逸的枞树。一个往东的大转弯,让他们来到了镜影湖旁边的草地上,离小径不远的地方,矗立着一个顶端断裂的石柱。
“这就是都灵的础石!”金雳大喊道:“我临走之前,一定得再看看这里的美景!”
“那就快一点吧!”亚拉冈回头看着摩瑞亚的大门:“太阳西沉得很快,或许在天黑之前那些半兽人不会出现,但我们一定得在日落前远离这个地方。今晚应该会是新月,大地会很黑暗的。”
“跟我来吧,佛罗多!”矮人大喊着离开小径:“我可不能让你离开前没看过卡雷德--萨雷姆。”他沿着绿色的长坡往下跑,即使佛罗多又累又难过,他还是被那蓝色的湖水所深深吸引,山姆跟在他后面。
在那块都灵之础石旁,金雳停了下来,抬头看着。石柱历经风吹雨打,上面的符文也已经无法阅读。“这根石柱,是纪念是都灵第一次在这里俯瞰镜影湖。”矮人说:“在我们离开之前,绝对不可以错过这景象!”
他们弯腰看着黑色的湖水,一开始什么都看不到,接着慢慢地,他们看见了倒影在蓝色镜面中壮丽的群山,山峰如同顶端套上白色火焰一样雄伟,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块蓝色的天空。即使天空中太阳依旧炙热,他们还是可以看见幽深的湖水中有着星辰闪烁,从他们低头的身影中看不见任何的阴影。
“喔,美丽壮观的卡雷德--萨雷姆!”金雳说。“里面沉眠着都灵的皇冠,直到他苏醒为止。再会了!”他鞠躬为礼,接着急忙跑上山坡,再度回到路上。
“你们看见了什么?”皮聘问山姆道,但陷入沉思的山姆没有空闲回答他。
※ ※ ※
这条路现在转向南,开始急速地下降,穿过了山谷两边合拢的臂弯。在距离镜影湖不远的地方,他们又找到了一池如同水晶一样清澈的清水,它们从池水的边缘一滴滴流下,落入一条深邃多岩的河道上。
“这就是银光河的源头,”金雳说:“别急着喝,它很冰哪!”
“很快的,它就会变成一条湍急的河流,汇聚许多其他的山泉,”亚拉冈说:“我们的道路和它的路径有很长一段距离是相合的。因为我必须遵照甘道夫的遗志,率领各位沿着银光河往森林前进,前往它和大河安都因汇流的地方。”众人看着他指的方向,注意到小溪跳跃进山谷中,一路流向泛着金光的遥远彼端。
“那里就是罗斯洛立安森林!”勒苟拉斯惊叹道:“那是我族同胞所居住的最美丽地方,没有其他地方的树木能够生长得如同这里一样。即使是到了秋天,树叶也只是转成金黄,并不落下。只有到了春天新叶长出时,这些老叶才会落下,让枝丫上挂满黄花,森林的地面一片金黄;由于树干都是灰白色的,到了那时会构成一片金顶银柱的绝顶壮丽景象。我们幽暗密林的歌谣中依旧赞颂着这个地方,如果我们能够在春天站在那些树下,我的心必定会雀跃不已!”
“即使在冬天,我也会感到无比的高兴!”亚拉冈说:“但我们还有许多哩的路要走。早点开始吧!”
刚开始,佛罗多和山姆还勉强可以跟上众人,但亚拉冈的步伐越来越快,不久之后他们就开始脱队。自从今天早上以后,他们就什么东西都没吃。山姆的割伤如同火烧一样热辣辣地疼痛,他觉得头重脚轻。即使天空高挂着太阳,但在经历过摩瑞亚的闷热之后,这里的空气似乎还是冷冰冰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佛罗多则是觉得每一步都很勉强,必须经常大口吸气才能跟上。
终于,勒苟拉斯转过头,发现他们已经远远地落后,于是赶快上前和亚拉冈说了几句话。其他人跟着停了下来,亚拉冈叫波罗莫跟着他一起跑回来。
“对不起,佛罗多,”他满怀关切地说:“今天发生了好多事情,我们又急着赶路,我根本忘记你和山姆都受伤了。即使摩瑞亚所有的半兽人都在后面追赶,我们也不该忘记这件事情。来吧!前面有块我们可以暂时休息的地方,我会在那边尽力帮助你的。来吧,波罗莫,我们抱他们走。”
很快地,他们又遇上了另外一条从西边而来,和奔流的银光河会合的小溪。它们沿着一道泛着绿光的瀑布往下流,流进一座小山谷。山谷之中有许多弯曲、低矮的枞树,小河两旁陡峭的山壁上长满了野生的莓子和许多苔藓。在河谷底则有一块平坦的区域,小河从旁边喧闹地流过,众人就在那一区停下脚步休息。现在大概是下午三点,他们只不过远离摩瑞亚的大门几哩左右,太阳也已经开始西沉了。
金雳和其他两名哈比人,利用此地的灌木和枞树升起了一堆火,同时还从小溪中打水,亚拉冈照顾着山姆和佛罗多。山姆的伤口并不深,但看起来相当糟糕。亚拉冈检查伤口的时候神色非常凝重,过不了多久之后,他脸上的表情趋缓,松了一口气。
“山姆,你运气真不错!”他说:“许多人为了斩杀手下的第一名半兽人,受到了比你严重很多倍的伤。幸好对方的刀剑没有像一般半兽人一样淬毒。在我处理过之后,它应该可以很轻易地愈合。等金雳把水热开之后,你先用热水冲冲伤口。”
他打开背包,掏出一些干枯的叶子:“这些已经干掉了,一部分的药效也变得比较弱。”他说:“但是我身上还带着这些在风云顶附近找到的阿夕拉斯。把一片撕碎丢在水中,将伤口洗净,我就可以把它包扎起来。佛罗多,现在轮到你了!”
“我没事,”佛罗多不愿意人家碰触他的衣服,深怕被人发现其中的秘密。“我只需要吃吃东西,休息一下就好了。”
“不行!”亚拉冈坚持道:“我们一定得看看你之前所说的铁锤和铁砧,对你造成了什么伤害。我还是很惊讶你竟然可以活下来。”他小心翼翼地脱下佛罗多的旧夹克和破衬衫,接着倒抽一口冷气,然后他笑了,那银色的背心如同银色的海浪一般在他眼中波动。他小心地脱下那件背心,将缀满如星辰般白色宝石的锁子甲高举,只要一晃动,就可以听见如同骤雨落入池水般的清脆金属撞击声。
“看哪,朋友们!”他大喊着:“这层漂亮的哈比人皮都可以拿来装饰精灵了!如果人们知道哈比人有这种外皮,全世界的猎人一定都会快马加鞭地赶到夏尔去。”
“那些猎人的弓箭当然全部都失效喔!”金雳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的奇观:“这是件秘银甲,秘银耶!我从来没看过、也没听过这么美丽的盔甲。这就是甘道夫所说的锁子甲吗?他一定低估了这真正的价值。幸好你穿在身上!”
“我常常怀疑,你和比尔博两人在那小房间里面干什么?”梅里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祝福这个老哈比人!我快要爱死他了,真希望我们有机会可以告诉他这件事情。
佛罗多的腰际和右胸全都是黑紫色的淤青。在锁子甲底下有垫着一层软皮甲,不过,有个地方锁子甲还是承受不住这怪力,因而咬进肉里。佛罗多的左边身体因为撞上洞壁,也全都是擦伤和淤青。在其他人处理午餐的时候,亚拉冈用泡过阿夕拉斯的热水浸洗两人的伤口。一股让人神清气爽的香气飘满了整个河谷,围拢在沸水旁边的人们都觉得焕然一新、精力充沛。很快地,佛罗多觉得伤口不再疼痛,也不需要那么用力呼吸了;不过,被撞伤的地方接下来好几天,还是会很僵硬和酸痛,亚拉冈又在他的两侧腰际多绑了些软布。
“这件锁子甲真是轻得不得了!”他说:“如果你受得了,可以再穿上它。我很高兴你有穿着这层防护。即使在睡觉的时候也不要脱下它,除非你来到一个可以暂时高枕无忧的地方。但是,只要你的任务继续下去,这个可能性就非常低。”
※ ※ ※
远征队吃过饭之后,收拾好东西,准备继续上路。他们灭了火,掩盖一切的痕迹,然后爬出山谷,继续之前的路程。在太阳落入西方群山,阴影覆盖大地时,他们并没有走多远。暮色掩盖了他们脚下的土地,山谷中开始飘扬着薄雾。夜色中东方微弱的光芒照耀在一望无际的平原和森林中。山姆和佛罗多终于觉得身体已经好多了,可以用适当的步伐跟上大家的速度。亚拉冈就这么毫不留情的带领大家一连赶了三小时的路,中间只有短暂的休息过一次。
天色变得非常幽黑。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天空中出现许多澄澈的星辰,一弯新月却直到很晚才出现。金雳和佛罗多殿后,轻巧地走着,彼此不敢随意交谈,都仔细地倾听着路边的一切声响。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金雳才打破了沉默。
“除了风声之外什么都没有,”他说:“除非我的耳朵是木头做的,我想附近应该根本没有任何敌人。希望半兽人把我们赶出摩瑞亚就满足了。或许,这一直都是他们的目的,和我们的魔戒没有关系。不过,如果半兽人是为了酋长复仇,他们会在平原上追杀敌人好几十哩之遥。”
佛罗多没有回答。他看着刺针,宝剑黯沉无光,但他觉得自己彷佛听到了某些声响。随着阴影落下,身后陷入一片黑暗,他又再度听见了赤脚快速奔跑的声音。即使是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他还是听得见这声音。他猛地转过头,他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两个微小的光源,但很快就消失了。
“怎么搞的?”矮人问。
“我也不知道,”佛罗多回答:“我以为我听见了脚步声,还看见了像是眼睛一样的光芒。自从我们进入了摩瑞亚之后,我就经常听到这声音、看到这景象。”
金雳停下脚步,看着四周。“我只有听见风吹树梢和岩石与大地交谈的声音。”他说:“来吧,我们走快点,其他人都快要走不见了。”
夜间清凉的微风吹入山谷间迎接他们。在他们眼前是一座巨大森林的灰色轮廓,他们可以听见树海中无边无际的树叶沙沙声。
“罗斯洛立安!”勒苟拉斯高兴地大喊:“罗斯洛立安!我们终于来到了黄金森林。真可惜现在是冬天!”
在夜色中那些参天古木看来十分安详,如同罗列的高墙一般将溪水吸纳进森林中。在微弱的星光下,这些树木的轮廓是灰色的,树叶则微微地泛金。
“罗斯洛立安!”亚拉冈说:“我真高兴可以再度听见微风吹过此地树梢的乐曲!我们距离摩瑞亚的大门才不过十五哩,但今晚已经不能再走了。我们只能在这边扎营,但愿精灵的力量可以保护我们免除邪恶的侵害。”
“前提是,精灵在乱世中还会居住在这里……”金雳说。
“我族的同胞,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过这个曾经是他们故乡的地方。”勒苟拉斯说:“但我们听说又被称作罗瑞安的罗斯洛立安并没有被舍弃,因为此地拥有一种驱赶邪恶力量的神秘力量。当然,极少有人看到其中的居民,他们可能都居住在森林中心的地方,距离这北边的边境还有很远的距离。”
“他们的确居住在很远的地方。”亚拉冈说道,他叹了口气,彷佛记起什么美丽的回忆:“我们今晚必须要照顾好自己才行,。我们必须继续往森林走一段距离,直到树木都将我们包围为止。然后我们会离开小径,找寻一个可以过夜的安全地方。”
他往前踏出几步,但波罗莫犹豫不决地站着,没有跟上来。“没有其他的道路了吗?”他问。
“你还想要去哪个更美丽的地方?”亚拉冈反问。
“我不需要美丽,只希望它是条平凡的道路,就算是通过刀山剑海我也愿意走。”波罗莫说:“但是远征队至今为止,每次踏上与众不同的道路,下场都是厄运缠身。大家不顾我的反对,踏入摩瑞亚,损失了我们的挚友。现在你说,我们又必须进入黄金森林。但是,我们在刚铎也听过这个地方;据说这里进得去出不来,即使勉强逃出,也会受到相当的伤害。”
“不要说伤害,应该是改变,这样比较接近真相。”亚拉冈说:“波罗莫,如果一度睿智的钢铎,现在竟然将罗斯洛立安视作邪恶之地,那你们的传史真的没落了。不管你怎么想,我们眼前都没有其他的道路了。除非你愿意回到摩瑞亚、或是攀登险峻无路的高山,甚至是沿着大河一路游泳。”
“那就带路吧!”波罗莫说:“但我还是觉得很危险。”
“的确很危险!”亚拉冈说:“美丽而且危险。但只有邪恶,或是带领邪恶力量进入的人才需要害怕。跟我来!”
他们又走了一哩多,这才遇到另一条从满布林木的翠绿山坡流下的小溪。他们听见右边阴影中传来瀑布的声响,湍急的流水则是快速地流过他们面前,在树根之下和银光河汇流。
“这是宁若戴尔河!”勒苟拉斯说。“森林精灵(译注一)为了这条河做了很多歌谣,我们在北方依旧记得这里美丽的虹彩,以及空气中漂浮的金色花瓣,因此依旧传唱着这些歌谣。但在这乱世中,宁若戴尔河的桥梁已经断折。我要在这里泡泡脚,据说这河水对于治疗疲倦有奇效。”他一马当先地跳下河岸,踏入河水中。
“跟我来!”他大喊着:“水并不深,我们可以直接涉水过河!等下可以在河岸对面休息,瀑布的水声或许可以让我们暂时忘却哀伤和疲倦。”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爬下河岸,跟随勒苟拉斯。佛罗多站在溪水中,让溪水冲过他的小脚。河水十分冰冷,但也十分清澈;随着他的脚步,溪水慢慢涨到他的膝盖。他感觉到一路上旅途所沾染的尘埃和疲倦,都在这透心凉的冰水中被洗去。
在所有的人都跨越小河之后,他们坐了下来,在吃了一些食物之后,勒苟拉斯告诉他们幽暗密林精灵们依旧难以割舍的,众多有关这里的故事。那时人类还没出现,阳光和星光自由自在地照耀在大河安都瑞尔两岸的草地上。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沉默下来,倾听着流水在阴影中流动的甜美乐章。佛罗多几乎以为自己可以听见有声音和水声应和着在唱歌。
“你们听见了宁若戴尔河的声音了吗?”勒苟拉斯问道:“我唱首有关宁若戴尔小姐的故事,她许久之前就居住在这条和她同名的溪水旁。在我们森林的语言中这十分的美丽,我把它翻译成西方语,如同瑞文戴尔的人吟唱它的习惯。”在树叶的沙沙声中,他开始用十分温柔的声音唱道:
远古的精灵美女,如同白日闪亮的星辰,
穿着银灰色的丝履;
披着黄金镶边白斗篷,出现在清晨。
她的眉宇间有着星辰闪烁,
光芒照耀她的发丝,
阳光射在树干如琥珀,
在那美丽的洛立安罗斯。
她的长发飘逸,双手雪白,
自由自在又美丽;
她在风中如同轻风般摇摆,
如同椴树枝叶般旖旎。
在宁若戴尔瀑布旁,
清澈冰冷的水边,
她的声音如同银铃响,
落在闪亮的池边。
今日无人知晓她曾漫游之处,
不管是在阳光下或是在阴影中;
因为宁若戴尔就此迷散四处,
消失在山脉中。
精灵的船只出现在灰港岸,
就在那神秘的山脉下,
静候许多天却无人出现,
海岸的浪花无情地拍打。
北地的夜风一吹,
惊醒了莫名的哭喊,
将船只吹得离岸翻飞,
窜出灰色的港岸。
曙光初出大地已失,
山脉缓缓沉没,
汹涌的巨浪将衣物溅湿,
浪花也在半空中撞破。
安罗斯看着远去的海岸,
现在已经遥不可及,
诅咒这无情的船只怎可离岸,
让他与宁若戴尔远离。
古代他是精灵王,
谷地和树木之主,
春天的树木兴旺,
在那美丽的罗斯洛立安之土。
他们看见他跳下海中,
如同箭矢离弦,
只为那两人的情钟,
遁入海中从此无缘。
风吹拂他飞散的长发,
浪花在他身上闪亮;
他们看见他的强壮美丽啊,
如同飞马奔驰在海上。
西方毫无他的消息,
海岸上也渺无音讯,
精灵们从此再也不能听见他的呼吸,
安罗斯从此碎心。
勒苟拉斯哽咽地唱不下去了。“我不能再唱了!”他说:“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我已经忘记很多。这是首很长、很凄美的歌谣,其中描述着矮人在山脉中唤醒邪恶之后,悲剧如何来到罗斯洛立安,来到这遍地花朵的罗瑞安。”
“但那邪恶并非是矮人的错,”金雳说。
“我没有这样说,但邪恶还是来了。”勒苟拉斯哀伤地回答:“许多宁若戴尔的同胞离开了自己的居所,她在极南的白色山脉中失踪了,再也无法前往爱人安罗斯等待的船上。但是,当春天,风吹到这些新叶上的时候,我们依旧可以从和她同名的瀑布中听见她的声音,而当南风吹来的时候,安罗斯的声音会从海上飘来。宁若戴尔河流入银光河,也就是精灵所称呼的赛勒布兰特河,而赛勒布兰特河又流入大河安都因,安都因则会流入罗瑞安精灵扬帆出海的贝尔法拉湾。不论是宁若戴尔或是安罗斯,都再也没有回来过。”
“据说她曾经在靠近瀑布的地方,于树上搭建了一栋屋子;因为这是罗瑞安精灵的习惯,搭建树屋居住在其上,或许现在也还是这样。因此,人们称呼他们为凯兰崔姆,树民。在森林的深处有十分高大的巨,居住在森林里的人们不像矮人一样挖地居住,魔影出现之前也不会建造石制的堡垒。”
“即使在那些日子之后,居住在树上可能也比坐在地上安全,”金雳说。他回头看着从丁瑞尔河谷一路流来的河水,再抬头看着黑暗的树顶。
“金雳,你说得很有道理,”亚拉冈说:“我们不会建造树屋,但如果可以的话,今晚可以像是树民一样居住在树上,我们已经在这路边待得太久了。”
众人现在远离小径,开始深入树林的阴影中,往西走,远离银光河的主流。他们在距离宁若戴尔瀑布不远的地方,找到几株聚集的树木。这些巨木都非常庞大,甚至高到看不见顶。
“由我来爬上去,”勒苟拉斯说:“不管是树下或是树上,都是我的老家。虽然这些树木对我有些陌生,只出现在歌谣的记载中。他们叫作梅隆树,意思是说它们会结黄花。但我从来没爬过这类树木,让我先看看它们的形状和生长的方向。”
“不管它们是什么树,”皮聘说:“如果它们可以让人在上面睡觉就真的很诡异了,只有鸟可以吧!我可不准备在树上睡觉啊!”
“那你可以在地上挖个洞,”勒苟拉斯没好气地说:“如果你们比较喜欢这样,那就尽管做。但如果你们想要躲开半兽人的追杀,手脚就得俐落点。”他轻而易举地跳了起来,抓住枝丫,一晃就摇到更上层的树枝去。但正当他摇晃着身体,想要继续往上摆汤的时候,树影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aro!”有个声音命令道,勒苟拉斯跳回地面,露出惊讶、恐惧的表情,他靠在树干上动也不动。
“统统不要动!”他对其他人低语道。“不要开口,不要动!”
他们头上的树顶传来轻笑声,以及另外一个操精灵口音的声音。佛罗多听不太懂对方在说些什么,因为迷雾山脉东边的森林精灵和西边的精灵所使用的 语言并不相同。勒苟拉斯抬起头,用同样的语言回答。
“他们是谁?又说些什么?”梅里问道。
“他们是精灵!”山姆说:“难道你听不出来他们的声音吗?”
“没错,他们是精灵,”勒苟拉斯说:“他们还说你们的呼吸声大到让他们可以在黑暗中瞄准你们。”山姆急忙用手捂住嘴巴。“但他们也说你们不需要害怕,他们已经发现我们很长的一段时间了。他们在宁若戴尔的对岸就听见我的声音,知道我是他们北方的同胞,因此他们没有阻挡我们过河;在那之后他又听到了我的歌声。现在,他们要求我和佛罗多一起爬上去,因为他们似乎有些关于他和我们冒险相关的消息。他要求其他人在树底下暂时等一下,等他们决定到底该怎么做。”
从阴影中降下一条绳梯,那是由一种银灰色,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材料所做的。虽然它看起来很纤细,但却可以承受好几个人的体重。勒苟拉斯飞快地爬上去,佛罗多则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山姆是屏住呼吸,十分谨慎地跟着。梅隆树的枝丫几乎和树木本身垂直,因此他们上去的时候必须小心不被枝丫撞到。不过,到了顶端,枝干分岔开来,构成了一个许多分枝的平坦区域,在这一块区域上他们又看到有人造了一块木制的平台,过去被叫作了望台,精灵们则是称呼它为塔兰。他们透过平台中央的的一个孔穴出入,绳梯就是从这边垂下来的。
当佛罗多最后终于上到了望台时,他发现勒苟拉斯和另外三名精灵坐在一起。这些精灵都穿着暗灰色的衣服,除非他们突然行动,否则在树木的阴影中是完全没办法发现他们的。他们站了起来,其中一人拿出一盏发出银光的油灯。他举着油灯,照着山姆和佛罗多的脸。然后他把油灯的机关关上,用精灵语欢迎他们的到来,佛罗多有些迟疑地回应他们。
“欢迎!”这些精灵接着切换到通用语,说的速度十分缓慢:“除了自己的语言之外,我们极少使用外来的语言,因为我们通常都居住在森林深处,不愿和外人有任何的接触。即使是我们北方的同胞也与我们分离已久。幸好,我们之中依旧有些人必须到外地去收集情报、监控我们的敌人,因此懂得外界的语言。我就是其中一个,我叫作哈尔达,我的兄弟卢米尔和欧洛芬,却不太熟 悉你们的语言。”
“但我们已经听说了你们前来的消息,因为爱隆的信差在从丁瑞尔天梯回去的路上曾经过这边。我们已经有很多年没听过哈比人、半身人这类的种族了,而且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居住在这个世界上。你们看起来并不邪恶嘛!既然你们和我们的精灵同胞一起来,我们愿意遵照爱隆的请求,和你交个朋友。我们一般来说通常不会领着陌生人穿越这块土地,这次我们会为你破例。不过,你们今天晚上就必须住在这里了。你们有多少人?”
“八名,”勒苟拉斯说:“我、四名哈比人、两名人类,其中一名是亚拉冈,拥有精灵之友的西方皇族血统。”
“我们在罗瑞安,听过亚拉松之子亚拉冈的名号,”哈尔达说:“我们的女皇十分信任他,看起来一切都没问题。不过,你怎么只有提到七个人?”
“第八名是个矮人。”勒苟拉斯不情愿地说。
“矮人!”哈尔达震惊地表示:“这就不好了。自从黑暗年代以来,我们就没有和矮人打过交道了。我们不准矮人踏上这块土地,我不能让他通过。”
“但他是来自孤山,是可靠的丹恩之子民,也是爱隆的朋友,”佛罗多说:“爱隆亲自挑选他成为我们的同伴,他一直都很值得信任,并且展现出过人的勇气。”
三名森林精灵交头接耳了一阵子,用他们自己的语言质问勒苟拉斯。“好吧!”哈尔达最后才勉强说:“虽然我们并不喜欢这样的结果,但看来我们别无选择。如果亚拉冈和勒苟拉斯愿意监管他,替他的行为负责,他就可以通过,但我们必须要蒙上他的眼睛。”
勒苟拉斯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不要再争辩了,你们必须留在这里。自从许多天前,我们看见一大群的半兽人往北朝向摩瑞亚,沿着山脉边缘行军之后,这里的警备就加强了许多。恶狼竟然胆敢在森林的边缘嗥叫,让我们很担心。如果你们真的是来自摩瑞亚,那么危机并没有远离你们,明天一早你们就必须赶快出发。
“那四名哈比人可以爬上来和我们一起睡,因为我们并不担心他们。旁边的树上有另外一个了望台,其他人必须待在那里。你,勒苟拉斯,必须为你朋友们的行为向我们负责。如果出了任何问题,只管叫我们!随时注意那名矮人!”
勒苟拉斯立刻爬下楼梯,传达哈尔达的讯息。梅里和皮聘一听到好消息就立刻爬上绳,当他们爬上去之后,似乎有点害怕和喘不过气来。
“哪!”梅里喘着气说:“我们把你们那一份的毯子和我们自己的毯子都搬上来了,神行客把其他的行李都藏在很厚的干叶子底下。”
“你们不需要把那些笨重的东西带上来,”哈尔达说:“冬天树顶的确有点冷,不过今天晚上吹着温暖的南风。而且,我们还有食物和饮料,可以驱走寒意,除此之外,我们也有多的斗篷和衣物可以借你们用。”
哈比人毫不客气的接受了第二顿更为丰富的晚餐,然后他们将自己紧紧地裹在精灵的斗篷和自己带来的毯子里面,试着想要睡觉。不过,虽然他们累得不得了,但只有山姆很轻松地睡着了。哈比人怕高,即使他们的屋子里面有楼梯,也绝对不睡在二楼。这个了望台跟他们理想中的卧室实在不一样--没有墙壁、甚至连栏杆都没有,只有一边有面薄薄的廉幕,可以视风向而调整。
皮聘因为害怕,继续唠唠叨叨地罗唆了一段时间:“我希望如果在这里睡着,不会滚下去,”他说。
“我一旦睡着,”山姆说:“不管是不是滚下去,我一定会继续睡。咳咳,话说得越多,就睡得越少啊,希望你懂我的暗示。”
※ ※ ※
佛罗多又躺了一会儿,看着树顶稀疏树叶之外的明亮星辰。在他闭眼之前,山姆就已经开始打鼾。他依稀可以看见两名精灵动也不动地盘腿坐着,低声交谈。第三名精灵则是爬到下面一层枝丫去继续守望的工作。最后,他终于在宁若戴尔的呢喃和微风的吹拂下睡着了,耳边彷佛还不停听见勒苟拉斯唱的歌。
稍晚的时候,他突然醒了过来,其他哈比人都还在睡觉,精灵们则消失了。一弯新月透过树叶间的空隙洒下月光,风也停了下来。他可以听见不远的地方传来粗哑的笑声和许多的脚步声,中间还夹杂着金属撞击的声音。这声音慢慢消失了,似乎正在往南边持续深入森林。
了望台中间的洞口突然冒出一颗头。佛罗多警觉地坐起来,这才发现那是披着灰衣的精灵,它看着哈比人。
“是谁?”佛罗多问。“Yrch!”精灵低声说,边跳上了望台,将绳梯卷起来。
“半兽人!”佛罗多说:“他们在干嘛?”但那精灵已经消失了。
接下来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声响,连落叶的声音似乎都静止下来,悄悄地等待变化的发生。佛罗多浑身发抖地蜷缩在斗篷内,他很感激精灵们,否则现在可能会在地面上被这些怪物抓个正着;但他又觉得这些树除了可以隐藏他们的形迹之外,其实没办法提供什么保护。根据传说,半兽人的鼻子和猎犬一样灵,而且也会爬树。他拔出了宝剑刺针,看着它发出如同蓝焰一样的光芒,接着又缓缓黯淡下去。即使宝剑不再对他示警,但那种不安的感觉依旧没有离开佛罗多心头,甚至还变得更强烈。他爬到了望台的开口往下看,几乎可以确定自己听见了树下传来低微的脚步声。
这不是精灵,因为这些森林的居民行动时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然后他听到一种动物嗅闻时发出的声音,彷佛有什么东西在搔爬着树干的声响。他屏住呼吸,凝视黑暗中。
底下有某种东西正在缓缓往上爬,对方的呼气声透过紧闭的牙关发出嘶嘶声。接着,佛罗多看见一双苍白的眼睛越来越靠近,它们停了下来,眨也不眨地看着上方;突然间,它们转了开来,一个影子溜下树,消失在黑暗中。
哈尔达随即手脚俐落地爬上了望台:“刚刚我在树上看到了一种从来没见过的生物!”他说:“那不是半兽人,我一碰到树干他就马上逃跑了,他看起来很小心,似乎又对爬树很在行;否则我还真会以为他是你们哈比人的一员。”
“我没有用箭射他,因为我不敢弄出任何不必要的声响,我们可不敢和敌人正面作战。刚刚才有一大队半兽人通过,他们越过了宁若戴尔河--诅咒那些玷污河水的脏脚!接着沿河往下走。他们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因为他们在你们所在的地方停了一下子,好像在搜寻些什么。我们三人无法对抗近百名的敌人,所以我们溜到他们前方,制造出一些诱敌的声音,吸引他们进入森林。”
“欧洛芬现在已经赶回聚落警告我们的同胞,这些半兽人再也无法走出这座森林一步。在明晚之前,森林的北方边界就会有更多的精灵驻守,不过,在此之前,你们还是必须天一亮就往南走。”
※ ※ ※
东方露出曙光,阳光照过梅隆树黄色的叶子,让哈比人们以为这是一个夏天清爽的清晨。蓝色的天光透过摇曳的枝丫展露笑颜,佛罗多从了望台的一边看去,发现整个银光河像是流经一片金黄色大地一般的壮观。
当众人再度出发的时候,天色尚早,空气中也还有股冰冷的气息。这次,他们是在哈尔达和卢米尔的带领下前进。“再会了,甜美的宁若戴尔!”勒苟拉斯回头大喊。佛罗多回头一看,从掩映的枝丫中可以看见白色的水沫,“再会!”他不由自主地也跟着说。在他看来,这辈子可能再也无法看见这么美丽,能够将百变的音符融合进水流声中的溪水。
他们回到原先的小径,继续沿着银光河西岸前进,有很长的一段道路,他们都是沿着河往南走。地面上还有许多半兽人的脚印。但很快地,哈尔达就转身走进树林中,在被阴影笼罩的河岸边停了下来。
“河对面有一名我的同胞,”他说:“虽然你们可能看不见他,”他发出如同鸟叫声的呼喊,从一株小树之中出现了一名精灵,他也是穿着灰色的衣服, 但褪去的兜帽下金发闪闪发光。哈尔达露了一手将灰色绳子轻易丢到对岸的绝技,对方抓住这绳子,将它绑在靠近河岸的树上。
“正如你们所见的一样,赛勒布兰特河从这里开始已经相当的湍急,”哈尔答说:“它流得很急,河水深而且非常冰冷,除非有必要,否则我们根本不敢在这么北边的地方涉足这条河。不过,在这种必须小心提防的日子中,我们又不敢架设桥梁。这就是我们过河的方法!跟我来!”他将绳子的另一头绑在另一株树上,轻巧地跳上绳子,如履平地跑到对面又跑回来。
“我可以这么走,”勒苟拉斯说:“但其他人可不行,难道要他们游泳吗?”
“当然不是!”哈尔达说,“我们还有两条绳索。一条绑在第二条上面,大概在肩膀左右的高度,另一条则绑在两者之前固定,这样这些外地来的客人就可以顺利通过了。”
当这座简便的绳桥做好以后,远征队的成员这才能够通过;有些人小心翼翼、缓缓地通过,其他人则是更为轻松地通过。在哈比人之中竟然是皮聘表现最好,他只用一只手扶着绳子,眼睛直盯着对岸,头也不回地走过去。山姆则是笨手笨脚,不停看着底下的河水,彷佛那是万丈深渊一般。
当他终于安全通过时,总算松了一口气:“我老爸常说,活到老学到老,不过,他多半是指种菜这方面,可没想到儿子将来会要飞檐走壁、学鸽子睡树上、学蜘蛛爬网子啊,连我的安迪舅舅都没玩过这种把戏!”
过了不久,所有的队员终于全都集合在银光河的对岸。精灵们收好两条绳子,拉回第三条。留在河对岸的卢米尔将绳子缠好,背在肩膀上,一挥手,就头也不回地继续进行他的了望工作了。
“来吧,朋友们!”哈尔达说:“你们已经进入了罗瑞安的核心,或者你们可以称呼这里为三角洲,因为这是夹在银光河和安都因大河之间的箭头形土地。我们不准备让任何陌生人知道核心中的秘密,平常外人甚至根本不能进来。”
“我要像之前所同意的一样,蒙住矮人金雳的眼睛,其他人暂时可以自由行动,直到我们靠近位在箭头部位的居所为止。”
金雳一点也不喜欢这样。“你们的讨论可没经过我的同意!”他说:“我不愿意像是乞丐或是囚犯一样蒙着眼睛走路,而且我也不可能是间谍,我的同胞从来没有和任何魔王的爪牙打过交道,他们也从来没有伤害过精灵。我和勒苟拉斯,以及所有的同伴一样,都不可能出卖你们。”
“我并不是怀疑你,”哈尔达说:“但这就是我们的律法,我不是制订法律的人,也不可能将规定视为无物,光是让你踏上赛勒布兰特平原,就已经让我承担了很多责任。”
金雳非常坚持己见,他顽固地站着不肯动,一只手拍着斧柄:“我不愿意在被人怀疑的状况下前进,”他说:“不然我宁愿回到我出发的地方,或许我会死在荒郊野外,但至少人们会认为我是说到做到的人。”
“你不能回头,”哈尔达严厉地说:“你已经走到这里,我们必须带你去谒见陛下夫妇,由他们来决定是要留下你们,还是让你们走。你不能够再度越过银光河,身后也已经布下了许多秘密的守卫,他们不会让你通过的,在你看见他们之前就会被杀死。”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甚至比之前遭遇到半兽人时还凶险。
金雳将斧头抽出,哈尔达和同伴弯弓搭箭僵持着。“该死的硬颈矮人!”勒苟拉斯说。
“各位不要动气!”亚拉冈说:“如果各位还认同我这个领导者的话,你们就必须照我说的做。对于矮人来说,只把他挑出来太不公平,我们都愿意蒙住眼,连勒苟拉斯也不例外。虽然这样会让我们的旅程无聊而缓慢,但这样是最好的。”
金雳突然笑了:“我们看起来会像是一群傻蛋出门旅行!哈尔达愿意担任领着一群乞丐的导盲犬吗?不过,如果勒苟拉斯和我一样蒙眼,我就愿意接受这条件。”
“我是精灵,四周都是我的同胞!”这次换勒苟拉斯生气了。
“这回我们该说□该死的顽固精灵□吗?”亚拉冈说:“不要孩子气了,远征队所有的成员都应该同甘共苦。来吧,哈尔达,蒙起我们的眼睛!”
“如果我弄伤脚或是摔倒,我会要求你们补偿的。”金雳被蒙住眼睛时还是不停嘴地抱怨。
“你不会拿到补偿的,”哈尔达说:“因为我不会让你们走错路,而那道路也都是宽敝平坦的。”
“真可惜,这种愚行真是浪费了大好时光!”勒苟拉斯说:“这里所有的人都是魔王的敌人,但我却必须蒙着眼睛,无法欣赏外面的阳光和金叶的美景!”
“或许这看来是愚行,”哈尔达表示:“的确,魔王可能正看着我们彼此猜疑的动作而哈哈大笑。可是,我们近日来对罗斯洛立安以外的人物实在不敢报信任,或许只有瑞文戴尔例外,而我们更不敢因为自己的大意危及全族的安危。我们现在居住在一片黑暗之海中的孤岛上,我们的手抚摸弓弦的时间,要远远多于抚摸琴弦的时间。”
“这些河流保护我们,但它们已经不再安全了,因为魔影已经往北移动,将我们团团包围。有些人开始认为应该迁徙,但这似乎已经太晚了。西方的山脉被邪气所侵,东方的大地一片荒芜,布满了索伦的爪牙,据说我们现在甚至无法安全通过洛汗;连安都因河口都在魔王的监视之下,即使我们可以来到海岸边,也找不到安居的地方。据说高等精灵依旧居住在世外桃源,但那些地方远在西北方,甚至是超过这些半身人居住的地方。而且,它们真正所在的地方只有陛下夫妇知道,我无缘得知。”
“既然你都看到了我们,你或许应该猜猜看,”梅里说:“我所居住的夏尔西边,就有这种精灵的庇护所。”
“哈比人能够居住的这么靠近大海真是好!”哈尔达说:“我的同胞已经有好多年没有看过海,只在歌谣中纪念它们,等下你可以告诉我这些庇护所的故事。”
“我没办法,”梅里说:“我从来没看过这些地方,我之前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家的土地。如果我早知道外界是什么样子,我可能就没胆子出来了。”
“即使你可以看到美丽的罗斯洛立安也不愿意吗?”哈尔达惊讶地说:“这世界的确充满了险恶,也有许多黑暗的地方;但这里依旧有很多美丽的地方,正因为许多地方夹杂着哀伤,也才更让这里变得更加壮丽。”
“有些同胞吟唱着黑暗终将失败,和平将再临的歌声,但我不认为四周的世界会恢复跟古时候一样的状况,最多也只是到达一个互相信任的状态,精灵们可以不受阻碍地渡海,永远离开中土世界。啊!我钟爱的罗斯洛立安啊!如果没有梅隆树,那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我到目前为止没听说,有人回来通报海外仙境没有梅隆树的坏消息。”
当他们谈话时,一行人在哈尔达的带领下不停地沿着道路往前走,其他的精灵则走在后面。他们可以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十分厚实松软,过了一会儿之后,他们放宽心胸,开始不担心摔倒或是受伤的问题。由于被剥夺了视力,佛罗多发现自己其他的感官相对强化了。他闻得到树木和新鲜草地的味道,他可以听见许多种不同音调的树叶摩擦声,河水在他的右方潺潺流着,天空中有着鸟儿清朗的婉转声,他可以感觉到走在草地上时,阳光照在身上和手上的感觉。
自从他一踏上银光河岸之后,就有一种诡异的感觉一直跟着他,等到进了森林核心之后,这种感觉更强烈。他觉得自己似乎踏上了时光之桥,走入了远古时代,现在正在一个过去的世界中游历。瑞文戴尔只有保留这些古老事物的回忆,但是在这里,这些古老事物都是活生生地运作着、呼吸着。他们听说过邪恶的势力,知道悲伤的滋味;精灵们害怕、怀疑外界,森林的边境有着野狼嗥叫的声音,但是,在罗瑞安的土地上没有任何的阴影。
※ ※ ※
队伍整整走了一天,直到他们可以感觉到暮色渐临,凉爽的冷风也渐渐逼近。然后,他们安心地在地面上休息,因为哈尔达不准他们拿下蒙眼布,而他们又没办法爬树。到了第二天早上,他们继续毫不着急地漫步。时至中午,他们又停了下来,佛罗多可以感觉到他们现在站在阳光下,四周突然间出现许多声音。
一整队的精灵悄然无声地出现,他们急着赶向森林的北边边界,抵御摩瑞亚可能的攻击。他们也带来很多消息,哈尔达跟他们分享了其中一些。之前大胆入侵的半兽人部队,几乎全部被歼灭,剩余的逃向西方,正被一路追杀。他们也目睹一只诡异的生物弯着腰,双手几乎垂到地上的四处奔跑;他看起来像是野兽,但却不是野兽。他躲过了层层的追捕,由于没人知道他是什么生物,也没人敢贸然射杀他,他就这么消失在银光河南边的地方。
“除此之外,”哈尔达表示:“他们也带来了我族陛下夫妇的旨意。诸位可以自由行动,连矮人金雳也不例外。看来女皇大人知道你们每一位的身份,或许是瑞文戴尔的信差,已经把消息送到她那边了吧!”
他首先移下金雳眼上的蒙眼布,“向您致歉!”他深深的一鞠躬。“请用友善的眼光看着我们!您应该感到高兴,因为您是自从都灵的时代以来,第一位得以目睹罗斯洛立安森林核心美景的矮人!”
当佛罗多的蒙眼布也被拿掉之后,眼前的美景让他屏息以对。他们站在一个开阔的地方,左边是个大土丘,上面有各种各样远古时代欣欣向荣的茂密青草,在其上,如同皇冠一样的是两圈树木。外圈的树木拥有雪白的树皮,连一片树叶都没有,但却给人一种优雅的感觉;内圈则是非常高的梅隆树,依旧笼罩在黄金色之中。在这些参天的古木之上,有一座白色的了望台。在山丘上的众多青草中,有许多都长着黄色星状的花朵,在它们瘦削的茎叶之间,有许多其他的白色、绿色的花朵,在这一片翠绿之中显得格外突出。天空则是蔚蓝的颜色,什后的太阳照在山丘上,让这些树木拖出长长的阴影。
“注意!你们来到了瑟林·安罗斯,”哈尔达说:“这就是远古王国的 心,这山丘是安罗斯之丘,在和平的年代中也是他建造宫殿的地方。在这里,永远翠绿的青草上开着永不凋谢的花朵;黄色的伊拉诺,白色的宁芙瑞迪尔会在这边停留一段时间,到晚上再进入树民的城市。”
其他人在这香气四溢的草地上坐下来,只有佛罗多依旧震惊于眼前的美景,不知如何是好,他觉得自己似乎是来到了一扇看着早已失落世界的窗口。阳光照在他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环境中。他看到的一切都美得无与伦比,但那美丽似乎是永远不会变更的,从他一睁眼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不会再有任何的变化。他眼中所见的颜色没有过去未见过的颜色,但在这里似乎变得更为饱满、丰润,彷佛就是因为它们出现在这里而有了新的名字和意义。没有任何的晦暗、变形或疾病可以沾染这块土地上的生物,在罗瑞安的大地上没有任何的污迹。
他转过身,看见山姆站在他身边,脸上挂着疑惑的表情,不停地揉着眼睛,彷佛想要确定这是否是真的。“这的确是在阳光下,”他说:“我本来以为精灵都是在月亮和星光下的,但这比我所曾听过的都还要更为精灵化。我觉得自己彷佛身处在歌谣中,如果您能够了解我的意思。”
哈尔达看着他们,似乎的确可以理解他们所想、所见。他笑着说:“你们感觉到的是树民之女皇的力量,”他说:“诸位愿意和我一起爬上瑟林·安罗斯吗?”
他们跟着他一起踏上绿草遍布的小丘。佛罗多觉得自己的一呼一吸和所有的行动,都被包围在一种同样不受时间影响的空气中,让人永远不能忘怀这如梦一般的处境;即使后来当他离开了这里,他还是会常在梦中回到这个地方,观看着这个长满了伊拉诺和宁芙瑞迪尔的罗斯洛立安。
他们踏入了白树的内围,此时南风吹进白树间,发出悠远的叹息声,佛罗多感觉自己听到了远方海洋的浪潮声,以及早已绝种的海鸟鸣叫声。
哈尔达现在已经爬上了了望台,佛罗多准备紧跟其后,当他刚把手放到梯旁树上时,突然间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树木生命力,和它细致的纹理。他觉得自己很高兴能够摸到这株森林中的树,这和伐木工人和木匠的感受不一样,他是为了这株活生生的树而高兴。
最后,他终于来到这高挂天空的了望台。哈尔达拉住他的手,将他引向南边:“先看看这个方向!”
佛罗多看见一段距离之外,有一座长有许多高大树木的山丘,或者那是一个拥有绿色高塔的城市?他看不出来,他只能够感受到似乎一切守护此地的光明和力量,都是从其中溢流而出。他突然间想要长出翅膀,赶快飞到那个绿色的城市中休息。然后,他看向东方,看见罗瑞安的领土一路延伸到安都因大河的河光之下。他将目光移过大河,却发现所有的光芒都消失了。在河的另外一边,大地看来十分的平坦、空旷,没有任何的特征;但更远处,它却像是一个深井一样升起,流露出黝黑的外表,照耀在罗斯洛立安上的阳光无力照亮该处。
“那就是幽暗密林南方的边境,”哈尔达说:“它是个长满了黑暗枞树的地方,那里一株接一株枞树紧接着生长,也一起腐烂、枯萎。在其中的一块岩石高地上是加尔哥多,也就是魔王许多以前蛰伏的地方。我们担心邪恶势力可能再度滋长,而且其力量不只增加了七八倍。进来它的上空经常飘浮着黑色的云朵。在这里,你们可以看见光明与黑暗彼此争斗的过程,但即使光明感应到了黑暗的内心,它自己真正的秘密尚未被揭露,时候还没到。”他转身,快速地爬下绳梯,其他人紧跟在后。
在土丘底下,佛罗多看见亚拉冈楞楞地站在那里,如同树木一样沉默;但他手中拿着一朵小小的金色伊拉诺,眼中闪烁着光芒,他似乎陷入了美丽的回忆中。佛罗多看着他脸上露出迷蒙的表情,那神行客才有的浪迹天涯之沧桑,都在这美丽的环境中被抚平;他似乎穿着白袍,恢复成一名高大英挺的王者,他似乎对一名佛罗多看不见的人说着精灵语。亚玟vanimelda,namarie!呢喃着,然后深吸一口气,突然间回到现实世界,看着眼前的佛罗多,露出微笑。
“这是世界上精灵国度的正中心,”他说:“我的心永远停驻在此地。除非,你我的黑暗的旅程之后还有光明,否则恐怕是没有机会再看到此景。跟我来吧!”他牵着佛罗多的手,离开瑟林·安罗斯的山丘,从此再也没有活着回来过。
※ ※ ※
译注一:在天地初开之时,许多精灵为了更接近创造世界的主神,决定往西迁徙,搬迁到神的故乡。在这一群精灵中有些在安都因河停了下来,拒绝继续前进,因此被称为“南多精灵”(在精灵语中为回头之人),而部分最先抵达神的居所的,则被称做高等精灵。因此,许多精灵就在罗斯洛立安和翠绿森林定居下来。由于他们并没有高等精灵一般超脱凡尘的力量,因此他们为了在中土世界的乱世中生存,转而研究如何于敌人眼前隐匿行踪,和与森林和平共处的学问。据说,世界上没有任何种族,在森林中的行动力能与木精灵相比。
稍后,翠绿森林被改称为幽暗密林,勒苟拉斯就是来自幽暗密林的森林精灵,也被称作木精灵,因此,他自然对森林精灵的歌谣知之甚详。
第十九节 凯兰崔尔之镜
太阳正渐渐落到山脉之后,当他们再度走下了望台的时候,森林中的阴影也慢慢加深。他们现在则是朝着树木浓密的方向前进。他们没走多远,夜色就已经完全降临,精灵们立刻打开原先携带着的油灯。
众人来到一块空旷的草地,发现自己站在点缀着稀寥星辰的天空下。他们眼前是一块毫无树木的圆形空地。在空地之外是层层叠叠的树木,被掩盖在阴影中;在另外一边则是一座小丘,上面生长着许多他们所看过最高的梅隆树。他们连猜都不出来这些树木到底有多高,这些树木在暮色中看起来如同高塔一般壮观。在这些高耸的树木枝丫间,有许多各种各样、绿色、金色和银色的灯光闪耀着。哈尔达指着眼前的景象对众人说:
“欢迎来到卡拉斯加拉顿!”他说:“这就是树民之城,里面居住着塞勒鹏大人和罗瑞安女皇凯兰崔尔。我们得要从南边绕进去,因为城很大,所以路途并不近。”
※ ※ ※
在这丛林之外,有一条铺满白色石头的小径,他们沿着这条路往西走,看着左边的城市越来越高,如同飘浮在绿云之上一般。随着夜色渐浓,灯光也变得越来越多,最后整个山丘彷佛掩没在星海之中。最后,他们来到一座白色的桥上,对面就是城市的大门,大门面对着西南方,两边则是坚固且悬挂许多灯火的城墙。
哈尔达敲了敲门,说了几句话,门就无声地敝开了。佛罗多没看见任何关于守卫的迹象。一行人就这么走进城内,大门跟着自动关上。他们走在两座墙之间的道路上,很快地进入了树木之城。他们看不见任何居民,也没听到任何的脚步声,只能听见有许多声音充斥在空气中和飘浮在他们头上。他们可以听见很远的山丘上悦耳的笑语声,如同银铃般地落到树叶上。
他们走了许多的路,爬了许多层楼梯,这才来到一块草坪,看见眼前有一个闪闪发光的喷泉。这喷泉被悬挂在附近枝丫上的许多油灯所照亮,落进一个银盆中,银盆中还汨汨地流出一道清澈的泉水。在草坪的南边则是所有的神木中最高大的,它巨大的树干如同灰色的丝绸一样闪烁着光芒,一路往上延伸,直到第一次分岔的枝丫掩没在如同云雾般的树叶之中为止。树干上有一道白色的阶梯,有三名精灵坐在那边,一看见有人靠近,他们立刻跳了起来。佛罗多注意到他们都穿着灰色的锁子甲,披着长长的白色斗篷。
“这里住着塞勒鹏和凯兰崔尔,”哈尔达说:“他们希望诸位能够上去和他们聊聊。”
其中一个精灵守卫,利用一个小号角吹出清澈的声音,上面跟着传来了三次回答。“我先走!”哈尔达说:“佛罗多第二个,接下来是勒苟拉斯,其他人的顺序就随各位的意思。对于不习惯的人来说,这要爬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过,你们中途可以休息。”
当佛罗多慢慢爬上绳梯的时候,一路上经过许多的了望台,了望台建造的位置都互有不同;有些就环绕着树干建造,绳梯会穿过他们。到距离地面很高的地方时,他来到了一座宽大的了望台,好像一艘巨舰的甲板一样宽大,在上面建了一座屋子,大小竟然大到可以作为地面上人类的大会堂。他跟着哈尔达走了进去,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椭圆形的大厅中,正中央则是巨大的梅隆树干;虽然都已经快到顶了,但这株树的树干在此看来还是很壮观。
大厅内充满了柔和的光芒,墙壁是绿色和银色的,屋顶则是黄金色的,许多精灵坐在这里。有两张靠近树干的椅子,上面还有着活生生的树叶作为遮盖,上面坐着塞勒鹏和凯兰崔尔。两人站起来依照精灵的礼仪恭迎客人,用如同接待帝王一般的礼节欢迎远征队的到来。他们非常地高大,女皇并不会比皇帝高出多少;他们都十分严肃,极端美丽。两个人都穿着一身白,女皇的发色是深金色,塞勒鹏的头发则是丰润的亮银色。不过,两人脸上没有任何岁月的痕迹, 唯一的线索仅在他们的眼中;两双眼睛都如同月夜中的枪尖一样锐利、闪闪发光,但也都蕴藏着极深的回忆。
哈尔达领着佛罗多走到两人面前,皇帝用他们的语言欢迎一行人。凯兰崔尔女皇一言不发,只是盯着佛罗多的眼睛瞧。
“夏尔来的佛罗多,请坐在我身边!”塞勒鹏说:“当所有人到齐之后,我们就来好好谈谈。”
远征队的每一名成员都获得亲切的接待,“欢迎亚拉松之子亚拉冈!”他说。“转眼间外界已经过了三十八年,从阁下的外表看来,这三十八年对阁下来说可真是沉重啊!但是,不管是好是坏,结局都快要到了。先把你的负担暂时放下吧!”
“欢迎!瑟兰督伊之子!北方我族同胞实在太少前来拜访了。”
“欢迎,葛罗音之子金雳!卡拉斯加拉顿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都灵的同胞了,今天,我们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律法。但愿这是一个黑暗,但却更团结时代的开始,也是两族之间新友谊的开端!”金雳深深一鞠躬。
在所有人都就座之后,皇帝再度打量着众人。“这里只有八位,”他说:“根据信差的说法,远征队的成员共有九位。但或许之后有了变动,我们没听说。爱隆距离我们那么远,四周又全都是虎视眈眈的魔影,讯息出现错误是很自然的。”
“不,爱隆的建议并没有更改,”凯兰崔尔女皇第一次开口了,她的声音如同诗歌般悦耳,但却十分低沉:“灰袍甘道夫和远征队一起出发,但他却没有进入森林的边界,请告诉我们他人在哪里,因为我十分想要和他谈谈。但是,除非他踏进罗斯洛立安的藩篱,否则我是看不到他的。他的四周有团灰色的迷雾,他的脚步和心智都不是我能窥探的。”
“唉!”亚拉冈沉痛地说:“灰袍甘道夫牺牲在魔影之下,他没有逃出摩瑞亚。”
一听到这状况,全大厅的精灵都变得十分吃惊和激动。“这是邪恶的,”哈尔达说:“为什么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他刻意使用精灵语。
“我们之前,没有对哈尔达说到这件事情或是我们的目的,”勒苟拉斯说:“一开始我们很疲倦,危险又紧追在后,稍后我们走在美丽的罗瑞安,几乎忘却了心中的悲痛。”
“我们的悲痛是无法完全忘却,损失也是不可弥补的,”佛罗多说:“甘道夫是我们的向导,他带领着我们通过摩瑞亚,如果没有他的牺牲,我们绝对逃不出摩瑞亚。”
“把经过详细的告诉我们!”塞勒鹏说。
亚拉冈重新描述了在卡拉霍拉斯隘口发生的事情,提到了巴林和他的史书,以及在撰史之厅中的激战和那火焰、桥梁,以及恐怖的降临。“那似乎是来自古代的魔物,我之前从来没有看到过!”亚拉冈余悸犹存地说:“它同时拥有阴影和火焰的特质,浑身散发着极强的邪气。”
“那是摩苟斯的炎魔!”勒苟拉斯说:“在所有精灵的敌人之中,除了邪黑塔的魔王之外,他是最致命的危险。”
“的确,我在桥上看到的是噩梦中的生物,也是我们所称呼的都灵克星!”金雳压低声音说,话声中带着恐惧。
“唉!”塞勒鹏说:“我们早就担心卡拉霍拉斯底下有着邪恶沉睡着。如果我知道矮人再度吵醒了这邪恶,我会阻止你和所有的人进入北方疆界。我这么觉得,甘道夫这次所做的是不必要的牺牲,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不该踏入摩瑞亚的!”
“这么说未免太过武断了,”凯兰崔尔神情凝重地说:“甘道夫这辈子从 来不做不必要的事情,跟随他的人不知道他的计划,更无法替他内心所想的 辩护。不过,不管他们的向导怎么样,这些人都是无辜的,不要收回你对矮人 的贺语。如果我们树之民被长年流放在家园外,即使这里成了恶龙的巢穴,难道你不会想要再度回来这里看看吗?”
“卡雷德--萨姆之水幽黑,奇比利--那拉之水冰寒,在古王驾崩之前,凯萨督姆的众柱之厅美丽无匹……”她看着闷闷不乐坐着的金雳,露出微笑。矮人一听到有人说出他自己的语言,他立刻抬起头,和凯兰崔尔的目光交会。突然间,他彷佛看进了敌人的心内,发现了爱和谅解;他的脸上冰霜化解,也露出 了笑容。
他笨拙的站起身,以矮人的礼仪行礼:“但在罗瑞安的大地上更是美丽,凯兰崔尔女皇胜过一切地底的宝石!”
四周陷入一片沉寂。良久,塞勒鹏才再度开口:“我不知道你们处于这种复杂、忧伤的情绪里,”他说:“请金雳原谅我的失言,我这是因为心烦才有的失态。我愿意尽全力协助你们,遵照每个人的意愿,但特别是那位带着沉重负担的小朋友。”
“我们知道你的任务,”凯兰崔尔看着佛罗多:“但我们不会公开讨论它。但或许,你们正如同甘道夫原先计划的一般,前来此地寻求协助,这计划并没有失败。因为树民之皇帝是中土世界中最睿智的精灵,他也有能力赐给你们胜过凡人国王的珍贵礼物。自从天地初开他就居住在西方之境,我和他一起经历了数不尽的年头。在贡多林陷落之后,我就越过了山脉,和他一起并肩抵抗这世界。”
“是我首先召开圣白议会,如果不是我的失策,那次的议会应该是由灰袍甘道夫所主导,一切就不会变得这样了。不过,即使是现在,一切也还是有希望的。我不会给予你们任何建议,指示你们该做这个、该做那个,因为我没有立场做出任何决定和指导,我只是负责知道过去和现在,以及部分的未来。但我必须跟各位说:你们的任务正游走在刀锋边缘,只要稍有偏差就会全盘皆输,全世界也会跟着一起陷落。但是,只要每个远征队的成员都坚守信心,一切都还有希望。”
话一说完,她就以视线扫过每个远征队的成员。除了亚拉冈和勒苟拉斯之外,没有人能够承受她的目光,山姆很快地涨红着脸低下头去。
最后,凯兰崔尔女皇才将他们从目光中释放了出来。“别担心!”她说:“今晚你们将高枕无忧。”然后,她叹口气,他们突然间觉得十分疲倦,虽然没有多说一句话,但刚刚的目光交流却彷佛如同漫长的审问一般。
“离开吧!”塞勒鹏说:“你们身上背负了太多的哀伤和责任,即使你们的任务与我们没有关系,也该在我们城市中疗伤止痛。现在你们该休息了,我们暂时不会讨论你们该何去何从。”
那一夜,众人都睡在地面上,这让哈比人非常满意。精灵们替他们在喷泉附近架设了一个帐棚,他们在里面放置了华丽的软垫,以精灵悦耳的声音向他们告别。众人讨论了一会儿今天的旅程、皇帝与女皇,以及在树上的体验,因 为他们暂时不愿意再回顾过去。
“山姆,你为什么要脸红?”皮聘说:“你似乎快崩溃了,旁边的人一定会以为你有很强的罪恶感,希望你不会是要偷我的毯子啊!”
“我从来没想过这类的事情,”山姆现在可不想要开玩笑:“如果你想要知道,我觉得当时好像赤身露体,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她似乎在询问我,如果我有机会飞回夏尔,拥有自己的小花园,我会怎么做。”
“这真诡异了!”梅里说:“这几乎跟我所感受到的一样,只不过……我想我还是不要多说好了!”他结巴地转移话题。
看来,所有的人都经历了相同的体验。每个人都获得了两个选择,一个是经历眼前黑暗处处的道路,另一个是他们所迫切想要的美梦。只要他们放弃眼前的黑暗道路,让其他人来抵抗索伦,就可以获得那美梦。
“对我也是一样,”金雳说:“我的选择是不能和其他人分享的。”
“我就更怪了,”波罗莫说:“或许这只是场试炼,她想要测试我们的内心,但我几乎可以确定她在诱惑我们,试图给予我们她无权赠与的东西。当然,我拒绝倾听这诱惑的话语,我们米那斯提力斯人可是言出必行的。”但是,波罗莫对于女皇所提供的诱惑,则没有多加评论。
至于佛罗多,虽然波罗莫问了很多问题,但他都拒绝回答。“魔戒持有者,女皇似乎看你看得特别久。”他说。
“没错,”佛罗多说:“但不管当时我想到什么,还是继续让它留在该处好了。”
“好吧,小心点就是了!”波罗莫说:“我对于这个精灵女子的意图可不太确定。”
“千万别污蔑凯兰崔尔女皇!”亚拉冈严厉地说:“你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和这座大地都是无邪气的,除非人们自己将邪气带进来。那时,这个人就要小心了!不过,今晚,自从离开瑞文戴尔之后,我第一次可以高枕无忧。但愿我可以沉沉睡去,暂时忘却心中的烦恼,我已经身心俱疲了。”他躺在软垫上,立刻睡着了。
其他人很快跟着效法。他们的沉眠果然没有受到任何梦境或是声响的打扰。当他们醒过来时,他们发现太阳已经照在帐棚和草地上,喷泉也在日光下闪耀着光芒。
※ ※ ※
他们在罗斯洛立安居住了一段时间,但他们也弄不清楚到底是多长的时间。当他们居住在此地时,太阳总是清朗无比,连偶尔降下的雨滴都只是让一切变得更洁净、清澈。空气清新、干净,彷佛现在已是早春;但他们又觉得这沉静的气息彷佛正是深冬。一连好几天,他们似乎每天都只是吃喝、休息,以及在森林中漫步,这样就够了。
他们并没有再度谒见皇帝夫妇,也极少和其他的精灵交谈,因为他们几乎都不使用除了森林精灵语之外的其他语言。哈尔达已经向他们道别,回到原先的北方岗位去。自从远征队带来的消息和摩瑞亚的变化之后,该处已经安排了更严密的守卫。勒苟拉斯经常在树民之间往来,经过第一夜之后,他就没有再和众人一起睡在地面上,只是偶尔回来和他们一起用餐和交谈。通常,他会带着金雳一起四处游历,其他人对他的改变都感到十分好奇。
不管是在散步,或是坐着聊天的时候,他们都会提到甘道夫;他的所有教诲和一言一行都回到众人的脑海中。他们身体的疲倦虽然已经消失了,但内心的伤痛却变得更为鲜明。他们经常可以听见精灵的歌声,他们也知道这是为了纪念他的逝去所作的诗歌;因为他们在这甜美的语音中听见了甘道夫的名号。
米斯兰达,米斯兰达精灵们会这样唱着,喔,灰袍的朝圣者!他们偏好这样的称呼。但即使勒苟拉斯和众人在一起,他也不愿意替众人翻译。因为他说他没有这个技巧,一方面则是这对他来说是太过切身的伤痛,是应该哭泣的悲剧,还不是应该用歌谣来赞颂的回忆。
先将这悲痛化成文字的是佛罗多,他极少因为感动而作出诗词或是歌赋,即使在瑞文戴尔的时候,他也只是倾听,并没有开口歌唱。但是,现在,当他坐在罗瑞安的泉水旁,听着精灵的歌声时,他的思念化成了美丽的歌词;但是,当他试图对山姆重复的时候,这诗词化成了片片的落叶,不复当时的美丽。
当夏尔时近傍晚,
他的脚步声出现在山丘上,
在黎明前他已离开,
无言地迈向漫长的旅程。
从大荒原到西海岸,
从北大荒到南低丘,
穿越龙穴暗门间,
自在于林间漫游。
一柄夺命神剑,一双疗病圣手,
因重担而弯曲的背脊;
号角之声,火焰之首;
疲倦的朝圣者行路万里。
智慧的王者,
火爆脾气,爱笑的性格;
一位戴着破帽的老人
倚着一柄王室的权杖。
他孤身站在桥上,
力抗魔影邪火;
权杖碎裂,未及击垮邪王;
凯萨督姆,他的智慧殒落。
“哇,下次你就可以超越比尔博先生了!”山姆说。
“不,恐怕做不到,”佛罗多说:“我的极限也不过到此而已,”
“好吧佛罗多先生,如果你还要作别的诗歌纪念他,记得加上有关他烟火的诗歌,”山姆说:“就像这一段:”
最美丽的火箭,
炸开在蓝绿色的星斗间;
又如雷声过后金色的阵雨,
从空中落下一如花雨。
“不过这和他真正的实力还差远了。”
“不,我会把这个部分留给你,或者是比尔博。但是,我不想说了。我没办法想像要如何把这样的消息告诉比尔博。”
※ ※ ※
一天傍晚,佛罗多和山姆在清凉的夜色中漫步,两人都再度觉得有些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佛罗多突然觉得自己该是离开的时候了,他知道时机已经快要到来。
“山姆,你现在对于精灵的感觉如何?”他问。“我之前曾经问过一次同样的问题,现在看起来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你在那之后又见识过了许多事情。”
“的确!”山姆说:“我开始知道这世界上有各种不同的精灵,他们的确都是精灵,但性格大异其趣。这些精灵似乎不是四海为家的那一类型,和我们比较相像;他们似乎是属于这里的,像是哈比人属于夏尔一样。很难说到底是环境塑造他们,还是他们塑造环境。这里非常安静,似乎一切都停滞下来,没有事情在变动,也没有人想要事情变动。如果这里有魔法,那么就我看来,它其实是在事物的深处,不是我可以评断的地方。”
“你可以感应到魔法充斥在各处。”佛罗多说。
“这么说吧,”山姆说:“你没办法看见任何人在施展魔法,没有像是老甘道夫展现的烟火一样的东西,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皇帝和女皇了。我推测她有心的话,应该可以做一些事情。佛罗多先生,我真的很想要看看精灵魔法!”
“我可不想,”佛罗多说:“我已经满意了,而且我可不怀念甘道夫的烟火,我怀念的是他的臭脾气、浓密的眉毛,和他的声音。”
“你说得对!”山姆说:“您可别认为我在挑毛病,我常想要看看远古传说中的魔法,但我从来没听过比这里更美丽的地方。这里像是人同时在家中,又遇上了假期一样,我不想要离开。但是,我又开始觉得最好赶快离开这里,把一切结束。”
“永不开始的工作会耗费最久的时间,我老爸常常这样说。我也不认为这些人能够帮助我们什么,不管他们有没有魔法。我想,当我们离开这里以后,我们才会开始真正的想念甘道夫。”
“恐怕你说的太正确了,山姆,”佛罗多说:“但是我希望在我们离开之前,可以再看看精灵女皇的尊容。”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彷佛回应他的要求一般,凯兰崔尔女皇就这么走了过来。她穿着白袍的美丽身影在树下走着,她没有开口,只是对他们比了比手势。
她转过身领着两人走到卡拉斯加拉顿南坡上,通过一个绿色的围篱,进入一个隐密的花园。那里没有生长任何的树木,是敝开在天空下的。夜间的星辰已经升起,照耀着西方的森林。女皇走上一连串的楼梯,来到深绿色的山谷,这里有着从花园外喷泉流出的潺潺小溪。在旁边,有一个雕刻的如同小树一般的台座,上面有着一个银盆,又宽又浅,旁边则是另一个银色的水罐。
凯兰崔尔利用小溪中的泉水将银盆装满,对它吹了口气。当水面的涟漪停止下来之后,她开口了:“这就是凯兰崔尔之镜,”她说:“我带你来就是为了让你观看这面镜子,如果你愿意的话。”
气氛变得凝滞,谷地变得相当黑暗,精灵女子的身影高大而苍白。“我们要找什么,又会看到什么?”佛罗多充满敬畏地说。
“我可以命令镜子显示出许多不同的事物,”她回答道:“对于某些人,我可以让他们看见想看的东西,但是这面镜子也会显示出意料之外的事物。如果你放任镜子自己寻找任何事物,我就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因为它所显示的是过去、现在,和未来可能的情况。但即使是最睿智的人,也无法确定他究竟看见了些什么。你想要看看吗?”
佛罗多没有回答。
“你呢?”她转过身面对山姆:“因为我相信,这就是你们同胞所谓的魔法,不过,其实我不太明白他们究竟是指些什么,如果你愿意的话,这就是凯兰崔尔的魔法。你刚刚不是说想要看看精灵魔法吗?”
“的确是,”山姆有些颤抖,但也有些害怕和好奇:“女士,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要看看。”
“我也不介意看看家里到底变成怎样,”他瞟了佛罗多一眼:“我已经离家很久了。不过,我可能也只会看见星星,或是什么我不了解的东西。”
“可能吧!”女皇慷慨地笑了:“不过,还是来吧,你愿意看什么就看什么,别碰那个水!”
山姆走到台座旁边,低头看着水盆。水看起来十分清澈、黑暗,里面倒映着许多的星辰。
“果然,正如同我猜测的一样,里面只有星星。”山姆吃了一惊,因为星辰开始消隐。彷佛揭开了一面黑暗的面纱一般,上面的东西渐渐隐匿,变得灰色,随即又变得澄清,里面有着太阳照耀的大地,还有摇曳的树木。在山姆来得及下定决心之前,画面又突然改变了。里面的人物变成了脸色死白,躺在黑暗悬崖上的佛罗多。而他似乎正不停的爬着永无止尽的楼梯。他突然之间发现自己的影像正急着寻找什么东西,但是他一时之间不能够确定自己要找些什么。 彷佛如梦一般,他又看到了那些树木;但是这次变得更近,他这才看清楚那些树不是在摇曳,而是被砍倒,跌落在地面。
“哇!”山姆愤怒地大喊:“那是磨坊主人在砍树!这些树不应该砍的啊,那些是替临水路遮荫的树木。我希望我可以抓到那家伙,狠狠地揍他!”
不过,现在山姆又注意到老磨坊已经消失了,一个巨大的红砖建筑代之而起,很多人正忙碌的工作。附近有一个庞大的烟囱,黑烟似乎弥漫了整个水面。
“夏尔一定出什么问题了,”他说:“当爱隆想要派梅里回去的时候一定出状况了。”突然间,山姆跳了开来,惊呼失声:“我不能留在这里了!”他忙乱地说:“我一定得回家。他们挖掉了袋边路,可怜的老爸用独轮车把他的东西一路送下小山,我一定得回家!”
“你不能够单独回家,”女皇说:“在你看到镜中的景象之前,你不想要放下主人回家,但你那时就知道夏尔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请记得,这面镜子会显示很多东西,很多事情可能还没有发生。除非看见它的人放弃原先的道路, 转而想要阻止它;否则有些事情永远不会发生。这面镜子并不是很好的向导。”
山姆坐在地上,捧着头说:“我真希望我永远没有来这里,我不想要再看什么魔法了。”他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他沙哑地说,彷佛正努力的和眼泪搏斗。“不,我要回家就要和佛罗多先生一起回家,否则干脆不回去。”他哽咽地说:“但是,我希望有一天我真的能够回家,看看这些事情是不是都发生了?如果是真的,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
“佛罗多,你现在想要看看吗?”凯兰崔尔女王说:“你之前并不想要观看精灵魔法。”
“你建议我看吗?”佛罗多问。
“不,”她说:“我不能够建议你任何事情,我不是你的顾问。你可能会知道一些事情,也可能会看到好事或是坏事,这是完全说不准的,旁观本来就是有风险的事情。但是,佛罗多,我认为你拥有足够的勇气进行这场冒险,否则我就不会带你来了,你自己决定吧!”
“我愿意看!”佛罗多走到台座旁边,低头向着水盆内看去。镜子立刻变得清晰,让他看见了一块微明的土地,远方的山脉衬在黑色的天空之下,一条长长的灰色小径延伸出视线之外,极远的地方有个人影缓缓的走来;一开始人影很小,但慢慢地变大变清楚,突然间,佛罗多发现这让他想到甘道夫。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又发现对方穿的不是灰袍,而是白袍,是种在黑暗中会闪闪发光的质料;而且,他手上还拿着一柄白色的手杖。他的头非常低,从画面上根本看不清楚长相。接着他转了个弯,就消失在镜子中。佛罗多心中开始忐忑不安,这显示的究竟是甘道夫在许多年前的旅程,还是萨鲁曼?
画面现在又改变了,他看见比尔博在房间内不安地踱步,桌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文件,雨点打在窗户上。
然后,突然间一切都停了下来,紧接着出现了一大串连续的画面,佛罗多下意识的知道这是自己所卷入的大历史中的一部分。迷雾散去之后,他看见了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景象,却立刻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海。黑暗落下,大海遭逢到巨大的风暴,然后他又看见太阳血红的落到云朵之后,一艘破烂的巨舰从西方航出,然后是一条巨大的河流穿越过一个大都市,然后是个拥有七层高塔的要塞,然后又是一艘拥有黑帆的船只。但现在又是早晨了,海面上反射着金光,阳光照着一面白色圣树在太阳下茁壮的徽记之旗帜。一阵预警着战争的狼烟升起,太阳又以血红的面貌再度落入灰色的迷雾中,一艘小船航进这迷雾中,上面点缀着许多的灯火,它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了。佛罗多叹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开。
但突然间镜子变得一片漆黑,彷佛有一个黑洞在他面前开启了,佛罗多瞪视着这一片虚无。在那无底深渊中出现了一只慢慢变大的独眼,直到它几乎充满了整个水盆。佛罗多害怕地不能动弹,既无法移开视线,也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那只眼睛笼罩在火焰之中,本身也散发着如同妖猫一样的黄色光芒,仔细地凝视一切。而在瞳孔的地方则是一个深洞,通向无尽的虚无。
然后,那只眼睛开始转动,四下搜寻着;佛罗多很确切的知道自己绝对是目标之一。但他也知道,除非他起了这念头,否则对方是看不见他的。戴在他脖子上的魔戒变得十分沉重,远远比一块大石头还要重,他的头开始被拉向前。魔镜似乎开始沸腾,阵阵青烟冒起……他快要滑进水中了。
“别碰水!”凯兰崔尔女皇柔声说。那影像消失了,佛罗多发现自己眼前的景象又变成银盆中的星辰,他浑身发抖地后退,看着凯兰崔尔女皇。
“我知道你最后看见了什么,”她说:“因为那也出现在我的意念中。别害怕!但也别以为罗斯洛立安对抗魔王的唯一防卫,就是森林间的歌声和纤细的箭矢。佛罗多,即使在我和你说话的时候,我也能够知道黑暗魔君的思想,或者至少是他所有顾及到精灵的思想。而他照旧使尽全力想要看见我、知道我的想法,但那门户依旧是关闭着的!”
她举起洁白的玉臂,朝向东方作出排斥和拒绝的手势。埃兰迪尔,精灵最钟爱的暮星闪动着明亮的光芒,炽烈的星光甚至让精灵女皇的身体,在地上投下了淡淡的影子。那光芒照着她手指上的一枚戒指,那枚戒指看起来像是黄金外面包着银光,而中央则嵌着一枚如同暮星一般闪亮的白色宝石。佛罗多敬畏地看着那枚戒指,因为他突然间明白了一切。
“是的,”她知道了他的想法。“这是封印的知识,连爱隆也不能够透露。但是,对于曾经看过魔眼的魔戒持有者来说,这是无法隐藏的秘密。精灵三戒其中的一戒,正是隐藏在罗瑞安的土地上,戴在凯兰崔尔的手指上--这是南雅,钻石魔戒,我是它的持有者!”
“他的确怀疑这戒指在我这边,但他还不能够确认。你应该明白,为什么你们的到来如同末日的号角一般?因为如果你们失败了,我们就会曝露在魔王的魔掌之下。但,如果你们成功了,我们的力量将会减弱,罗斯洛立安将会消逝,历史的洪流将会把此地给冲刷殆尽。我们必须要遁入西方,否则就会成为居住在山洞或是谷地中的民族,遗忘一切,也被一切所遗忘。”
佛罗多低下头。“您想要怎么做?”他最后终于说。
“我们不能干涉历史的定数,”她回答道:“精灵对于土地和自己所创建功业的挚爱,比大海还要深,但是,我们宁愿舍弃一切也不愿向索伦低头。因为,我们知道索伦的真面目。你不需要为了罗斯洛立安的命运负责,只需要为自己任务的成败负责。但是,虽然没有多大用处,我只能希望,至尊魔戒当年没有被创造出来,或者永远没有被人发现。”
“凯兰崔尔女皇,你果然睿智、无畏而又美丽,”佛罗多说:“只要你开口,我就可以把至尊魔戒交给你,这对我来说是太沉重的责任了。”
凯兰崔尔突然间笑了。“或许凯兰崔尔是很睿智,”她说:“但眼前的这位并不逊色啊!阁下温柔地回报了我初次见面时对你们的试炼,你的心思十分细密。我并不否认我真的非常想接受你的提议,我曾经为此思考了很多年:如果有一天,统御之戒到了我的手上,我会怎么做?现在它就在我的眼前,不管索伦成功或是失败,当年铸造它的邪恶之力都没有丝毫的放松。如果我用暴力、或是恐惧的力量强夺走客人的宝物,这岂不正是向魔戒低头的行为?”
“现在,这机会终于来了。你愿意将魔戒送给我!你打倒了黑暗魔君,让女皇登基。而我将不会陷入黑暗之中,我将会美丽、伟大,如同晨曦和暮色一般!如同海洋、如同太阳、如同群峰间的白雪!像是暴风和闪电一样的恐怖! 比大地还要坚牢!万民万物都将敬畏、尊敬我……”
她举起手,从她所戴着的魔戒上投射下一道光柱,让所有的一切陷入黑暗中,只剩光柱中的光芒。她站在佛罗多面前,身形高大得难以描述,美丽得超越生物极限,恐怖而又崇高。然后她放下手,让光芒消逝,突然间她又笑了,咻地一声,她缩小了,恢复成原来那名纤瘦的精灵女子,穿着简单的白袍,声音带着温柔与感伤。
“我通过了试炼,”她说:“我愿意随历史消逝,遁入西方,继续保有凯兰崔尔的名号。”
他们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女皇终于再度开口:“我们走吧!”她说:“你们明天一早就必须出发,因为我们刚刚已经做出了选择,命运的巨轮又再度开始运转。”
“在我们离开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佛罗多说:“我在瑞文戴尔一直想要问甘道夫的问题,我获得配戴至尊魔戒的资格:为什么我不能看见、了解所有其他魔戒持有者的心思和身份?”
“那是因为你没有试过,”她说:“自从你继承魔戒之后,你只有戴过它三次。千万别贸然尝试!这会毁了你的。难道甘道夫没有告诉过你,魔戒赐与的力量是随着拥有者而改变的吗?在你可以使用魔戒前,你必须要变得更强大,磨练自己的意志去操控他人。但即使没有这样,由于你戴过魔戒,你的所有感官能力都变得更为锐利,你比许多智者都要更清楚我内心的想法,你看到了控制九戒和七戒的魔王之眼。你不也是一眼就发现、认出了我手上的戒指吗?你看得见我的戒指吗?”她转过身面对山姆。
“不,女皇,”他回答道:“说实话,我一直搞不清楚你们在说些什么,我看到有颗星辰停留在您的手上。但如果您容许我发言的话,我想说,我觉得我的主人说得对,我也希望您接下他的魔戒。你会导正一切的。你会阻止他们赶走我老爸,不会让他四处流浪,你会让那些犯错的人们付出代价!”
“我会的!”她说:“一开始都是这样的。但并不会以此做结束,唉!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个话题了。我们走吧!”
第二十节 再会罗瑞安
那天晚上,远征队的成员再度被传唤到塞勒鹏的大厅中,皇帝和女皇用客气的话语欢迎他们。最后,塞勒鹏终于提到了他们该离开了消息。
“时候到了,”她说:“那些希望继续旅程的人们必须硬下心肠,离开这里,不想要继续的人暂时可以留在这里。不管他们走或不走,没有人可以确认会有和平的未来,因为我们已经来到了末日的边缘。愿意留在这里的可以一直停留到那时候,直到世界的命运改变,或者是我们召唤他们前来协助罗瑞安最后的需求。然后,他们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土地上,或者是回到战死英魂的英灵殿中。”周围一阵沉寂。“他们都决定继续向前,”凯兰崔尔看着每个人的眼睛说道。
“至于我,”波罗莫说:“我回家的路还在前方,不能后退。”
“的确,”塞勒鹏说:“不过,所有的远征队成员都会和你去米那斯提力斯吗?”
“我们还没决定未来的旅程,”亚拉冈说:“在罗斯洛立安之后,我不知道甘道夫想要怎么做?我想他当初可能也没构思得很清楚。”
“或许吧,”塞勒鹏说:“不过,当你离开这里之后,大河安都因将是你唯一的选择。你们之中有些人应该知道,除非有船,否则旅人是没办法背着行李从刚铎来到罗瑞安的。而且,奥斯吉力亚斯的大桥不也已经被摧毁,所有的土地都落入魔王的势力范围了吗?”
“你们究竟要去那个地方?前往米那斯提力斯的方向是在河这边,沿着西方前进;但任务的目标则是在河东边,沿着黑暗的河岸前进。你们要走哪边的河岸?”
“如果大家接受我的建议,我们将会沿着西岸前往米那斯提力斯。”波罗莫回答:“但在下并非远征队的队长。”其他人一言不发,亚拉冈看起来犹豫不决。
“我看得出来你不知道该怎么做,”塞勒鹏说:“我没有立场替你作出选择,但我可以尽量提供帮助。你们之中有些人会划船,勒苟拉斯的同胞对于森林中的河流十分熟悉;还有刚铎来的波罗莫、漫游各地的亚拉冈。”
“还有一名哈比人!”梅里说:“可不是每个哈比人都把船当作洪水猛兽来看,我们家人就住在烈酒河旁边。”
“很好,”塞勒鹏说:“那么我将送给诸位足够的小舟。你们的交通工具必须够轻、够小,因为如果你们走水路,有些地方将必须扛起小舟才能前进。你们将会遇到萨恩盖宝一带的激流,或者最后会来到拉洛斯瀑布。不只如此,路上还有其他的险阻。小舟至少可以让你们的危险暂时降低,最后你们必须舍弃小舟,往西--或是往东走。”
亚拉冈对塞勒鹏连连道谢。这项礼物暂时解决了他的问题,不只加快了旅行的脚步,更让他短时间内不需要考虑前进的方向。其他人看起来也放心多了。因为不管前途有多少险阻,顺着河流乘舟而下,总比弯腰驼背面对危险要来得轻松多了。只有山姆抱持着怀疑的态度,他还是认为船就像洪水猛兽一般可;就算他之前经历这么多恐怖的事情,对船只的感觉还是没有好到哪里去。
“一切都会在明天中午前,在港口边为你们准备好。”塞勒鹏说:“我明天一早就会派人去协助你们做好准备。现在,祝各位有个无梦的好眠。”
“晚安,朋友们!”凯兰崔尔说:“好好睡!不要为了明天的旅程太过烦心。或许你们每个人的方向都已经在你们面前展开,只是你们没发现而已。晚安!”
远征队的成员告退之后就回到帐棚内。勒苟拉斯这次和他们一起行动,因为这是他们在罗斯洛立安的最后一晚,即使有凯兰崔尔女王的保证,他们还是希望能够先开一次会讨论一下未来的行程。
他们为了未来要怎么走争论了很久,因为这趟旅程还必须要完成他们携带魔戒千里迢迢前来的目的,但众人最后还是无法做出决定。很明显的,大多数人都希望先去米那斯提力斯,至少暂时可以躲开魔王的紧追不舍。他们其实也愿意跟随队长一起进入魔多的邪异土地上,但佛罗多没有表示意见,而亚拉冈则还在内心挣扎着。
当甘道夫还在队伍中的时候,他的原始计划是和波罗莫一起走,带着圣剑去援救刚铎。因为,他相信那场梦境就是故土对他的召唤,伊兰迪尔的子嗣终于有机会得以洗刷污名,击垮索伦的邪恶计划。但是,在甘道夫于摩瑞亚牺牲之后,带领队伍的重责大任就落到他身上。他知道,如果佛罗多拒绝和波罗莫一起走,他也不能够舍弃魔戒。可是,他和队友们除了陪伴着佛罗多一同盲目的走进黑暗中之外,还能提供什么样的帮助呢?
“即使只有我一个人,我也必须要回去米那斯提力斯,因为这是我的职责,”波罗莫说。在那之后,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眼睛看着佛罗多,彷佛试着了解对方在想些什么。最后,他终于开口了,低沉得彷佛在和自己辩论一般:“如果你想要摧毁魔戒,”他说:“那么武器和战争都没办法帮上你的忙,米那斯提力斯的人们也无法协助你。但是,如果你想要摧毁黑暗大军,那么,你在没有后援的状况下进入魔多只能算是愚勇,而丢弃它更是种愚行。”他突然间停了下来,彷佛意识到自己不经意之间竟然说出了心底的话:“我是说,舍弃自己的性命是种愚行。”他连忙补充道:“这是在守卫坚强的要塞和迎向死亡之间做出选择,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佛罗多从波罗莫的眼光中看到了新的、奇怪的情绪起伏,他用力的瞪着波罗莫。很明显,波罗莫最后一句话是违心之论。丢弃它是种愚行,“它”是什么?力量之戒吗?他在会议中也曾经说出类似的话,但当时接受了爱隆的更正。佛罗多看着亚拉冈,但对方似乎陷入了沉思,没有注意到波罗莫的话语,因此,他们的辩论就此终结。梅里和皮聘已经睡着了,而山姆也开始打瞌睡,当他们结束辩论的时候已经深夜了。
到了早上,当他们正开始打包行李的时候,会说通用语的精灵来到他们的帐棚中,并且带来了许多食物和衣物。食物大多数是一种薄薄的蛋糕,外层烤成淡褐色,内层则是奶油的颜色。金雳拿起一块蛋糕,用怀疑的眼 光打量着它。
“干粮,”他压低声音,露出厌恶的表情。同时,他悄悄捏下一角烤的脆脆的蛋糕,小心翼翼地试咬几口。随即,他的表情变了,并且狼吞虎咽地把那块蛋糕整个吃掉。
“别再吃了!别吃了!”精灵们哈哈大笑着阻止他:“你吃的已经够你走一整天的路了!”
“我以为这只是某种干粮,就像是谷地人类制作的,当作是在野外赶路时的食物替代品。”矮人说。
“这的确是啊!”他们回答道:“但我们称呼它为兰巴斯或是行路面包, =这滋补的效用比任何人类所制作的食物都要好,而且,味道也比干粮好多了。”
“的确,”金雳说:“天哪,这甚至超越了比翁一族的蜂蜜蛋糕。这可是相当诚心的夸奖啊,因为比翁人是我遇过最厉害的烘烤师傅;而且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也不太愿意把蛋糕送给旅行的人。你们可真是慷慨的主人!”
“不客气,但我们还是必须请你们尽量省着点吃,”他们说:“一次只吃一点,只在肚子饿的时候吃,因为这些东西是协助你们度过粮食断绝的情形用的。如果你不弄破外表,让它们像现在一样包在叶子里面,他们可以保持新鲜非常多天。只要一块,就够让一名旅者步行一整天,进行许多耗费体力的工作,即使他是米那斯提力斯的高壮人类也不例外。”
精灵们接下来,将送给每个队伍成员的衣物从包装中打开来,他们送给每个人一件完全量身订做的连帽斗篷,所用的材料是树民们平常编织衣物所用的轻盈保暖的丝缎。旁观者很难判断这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因为在树下的时候,它们看起来像是暮色一般灰噗噗的,但当斗篷在移动中,或者是处在光源下的时候,它们就化成如同树叶一般的绿色,在夜晚变成褐色大地般的色彩,在星光下则变成水波般的色泽。每件斗篷,都利用一枚绿叶镶着银边外型的领针别在身上。
“这些是魔法斗篷吗?”皮聘用惊讶的眼光看着这些衣服。
“我不知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为首的精灵说:“它们是非常好的衣物,手工也相当不错,都是在这块土地上制造的。如果你的问题是我所猜想的,那么答案是肯定的;这些的确是精灵所穿着的衣物:树叶和枝干、流水和岩石,它们拥有罗瑞安这块土地上,一切在夜色中景物的色泽,也都是我们钟爱的景致。当我们在编织的时候,我们把对这土地的思念和憧憬之情一针一线编进去;但是,它们依旧只是衣物,不是盔甲,无法阻挡箭矢或是刀剑。但对你们来说,它们应该相当实用;这些衣物穿起来很轻,必要的时候也很保暖或是凉爽,而且,它们很适合用来躲避那些不友善的眼光,不管你是走在岩石上还是森林中。诸位真的极受女皇的宠爱,因为这是她亲自和侍女们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而且在此之前,从未有外人穿过我们的衣物。”
用过早餐之后,远征队的成员在喷泉边向大家道别。他们的心情很沉重,因为这是个美丽的地方,对他们来说有家的感觉;即使他们根本不确定自己在这边过了多少天也一样。当他们看着阳光下的泉水时,哈尔达越过草地向他们走来。
“我从北方边界那边回来了,”那名精灵说:“现在又要再度担任诸位的向导,丁瑞尔河谷里面满是蒸汽和白烟,山脉似乎动汤不安,地底深处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喧闹着。如果你们想要回家,恐怕不能从那边走了。不过,诸位还是跟我来吧!你们现在的方向必须往南走。”
当他们穿越卡拉斯加拉顿的时候,道路上空无一人,但树上传来许多呢喃和吟唱的声音,他们自己则是一言不发。最后,哈尔达带着他们来到了山丘的南坡,他们又再度来到了挂满了油灯的大门,以及那座白色的桥。于是,他们就离开大路,进入一丛浓密的梅隆树中,继续沿着曲折的小径穿越绵延的森林,一直领着他们往南、往东走,朝着大河的河岸前进。
他们大概走了十哩,时间快到中午时,眼前出现一座绿色的高墙。在通过上面的一个开口之后,一行人突然间离开了树林。他们眼前是一连串反射着灿烂阳光的草地,上面点缀着金光闪闪的伊拉诺花。这块草地刚好界在两条河之间,右边是银光闪耀的银光河西行,左边则是大河宽广幽深的江水往东流。在更远处的河岸边,依旧有森林继续往南方延伸,但紧靠河边的位置都显得十分荒凉,在罗瑞安的土地之外没有任何的梅隆树生长。
在银光河的岸边,距离两河汇流稍远之处,有一座由白色的石头和白色的木材所搭建成的码头,旁边停靠着许多船只和小艇。有些漆着十分鲜艳的色彩,闪耀着银色、金色和绿色的光芒,但大多数的船只都是简单的白色或是灰色的。三艘灰色的小舟是给一行人使用的,精灵们把大多数的行李放在其中,他们又替每艘船加上三捆绳索。这些绳索摸起来十分柔滑,看起来十分纤细,事实上却非常强韧,绳索的颜色就像精灵的斗篷一样灰噗噗的。
“这些是什么?”山姆打量着这几捆绳索。
“是绳子呀!”船上的精灵回答道:“出门一定要记得带绳索!而且还要强韧、够长、够轻的绳索。就像这些,在许多地方都派得上用场。”
“这可不需要你告诉我!”山姆说:“我来的时候就忘了带,让我一路担心得不得了。我自己也知道一些制造绳索的技巧,但实在看不出来这绳子是怎么做的。不过,这倒还算是绳子家族里面的菁英”他最后下了个评断。
“它们是用希斯蓝制作的,”精灵说,“不过,我们现在也没时间教导你详细的制作方式了。如果我们知道你想要学这东西,我们可以教你很多哪。真可惜,除非你将来会回到这里来,不然你现在就只能先将就着用啦。希望能帮上你们的忙!”
“来吧!”西尔达说:“一切都准备好了。快上船!刚上来的时候要小心!”
“注意啦!”其他的精灵说:“这些是非常轻的船只,它们精致的作工和其他种族的船只都不一样。不管你们怎么摇都不会翻,但如果操桨的技术不够好,很可能会走错方向的。你们最好先花点时间在码头上练习上下船的技巧,然后再出航。”
一行人这样安排座位:亚拉冈、佛罗多和山姆在一艘船上。波罗莫、梅里和皮聘在另一艘船上,第三艘船是成了莫逆之交的勒苟拉斯和金雳,最后一艘船存放着大部分的行李和补给品。这些船只是用短手把的桨操作的,尽头则是宽大、如同树叶形状的桨叶。在准备好一切之后,亚拉冈领着众人沿着银光河航行,水流很湍急,为了安全的缘故,他们刻意降低船速。山姆坐在船首,紧抓着船身,可怜兮兮的看着岸边。照在河面上的阳光让他觉得头晖目眩。当他们通过了汇流处的三角洲之后,河面上飘满了黄金色的树叶。空气十分的清新,除了云雀的啁啾声之外,四下一片宁静。
他们在河流上猛转了一个弯,一只巨大的天鹅出现在大河上,向他们航来。水面在它弯曲的胸口附近激起了许多水花。它的喙闪动着金光,双眼像是镶嵌在黄色宝石中的黑色煤块一样幽黑,巨大的白色翅翼张了开来。随着它越飘越近,音乐声越来越靠近,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它原来是艘精灵工匠发挥巧思,雕塑的如同飞鸟一般的船只。两名穿着白袍的精灵用黑色的船桨操控着船的方向。塞勒鹏和凯兰崔尔站在船中央,高大美丽的女皇戴着金色的花冠,手中拿着竖琴,吟唱着歌谣。在这凉爽、清澈的空气中,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甜美,又带着淡淡哀愁:
我歌颂着树叶,黄金的树叶,遍地生长的黄金色树叶:
我吟唱着微风,那吹过枝丫的微风,听着它轻抚树叶。
在月亮下,太阳之外,水花在海面上四溅,
在伊尔马林的河流旁,生长着黄金树的枝干,
在艾达马的暮星照耀下闪烁,
在艾达马旁,精灵的提理安城下闪烁。
黄金的树叶生长在华丽延伸的时光上,
但在分隔的大海外,精灵的眼泪落成行。
喔,罗瑞安!冬天已来,枯萎而无叶的岁月;
树叶落入水中,河流流入永夜。
喔,罗瑞安!我已在这三角洲上居住太久,
在褪色皇冠上黄金色的伊拉诺花缠扭,
但若是我吟唱着船只的歌谣,会有什么船只到我身边,
会有什么船只可以载我来到对岸的海边?
亚拉冈将船停了下来,看着天鹅船靠近。女皇唱完了歌,开始招呼众人:“我们是来向你们道别的!”她说:“并且代表这块土地欢送你们。”
“虽然诸位是我们的客人,”塞勒鹏说:“但你们还没有和我们一起用过餐。因此,我们邀请诸位来参加送别的午宴,就在这载送各位远离罗瑞安的大河旁。”
天鹅船缓缓的靠到岸边,众人调转船头,跟着一起过去。他们就在三角洲的尽头举办了这场欢送的宴会。佛罗多吃得极少,他的眼中尽是女皇和她的声音。她似乎不再受到凡尘变化的影响,也不再是那种充满了隐藏力量的神秘人物。在他眼中,女皇的形象已经如同后世的精灵一般,渐渐地与世无争、慢慢地被时光的大河带向被遗忘的彼岸。
在他们吃喝过后,一行人全都坐在草地上。塞勒鹏再度和他们提起旅程的方向,边伸出手指着三角洲以外的森林。
“当你们沿着河水往下走的时候,”她说:“你们将会发现树木越来越少,最后会来到一块荒废的区域。从那边开始,大河会穿越高地上的多岩地形,直到经过很长的距离之后,来到燃岩高地,也就是我们称作托尔布兰达的高地。大河从该处绕过高地,在巨大的声响和烟雾中落下拉洛斯瀑布,进入宁道夫区域,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威顿。紧接着是一连串的沼泽地带,大河变得十分平缓,分岔出许多支流来树沐河也在那里分成许多支流,流入森林中。大河的这一边就是洛汗国,在另一边则是艾明莫尔光秃秃的山丘,从那边往东走,就是死亡沼泽和无人地带,一路直达葛哥洛斯盆地和魔多的黑暗大门。”
“波罗莫,以及任何想要前往米那斯提力斯的人,都最好在拉洛斯瀑布之前离开大河,在树沐河进入沼泽之前横越它,但他们最好不要太过深入法贡森林,那是块诡异的地方,外人对它知道得甚少。但我想,波罗莫和亚拉冈知道的都很多,其实不需要我的警告。”
“的确,我们在米那斯提力斯就曾经听过法贡森林的威名,”波罗莫说:“但我一直认为那是褓姆所说的故事,那些用来骗小孩的故事。在洛汗国之北的疆域,都因为距离太远,容许各种各样的怪异传说横行。古代,我国的疆界直达法贡森林,但是,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有人亲自拜访过该处,自然也无法证明或是推翻该处的各种传言。”
“我自己曾经在洛汗国待过一阵子,但从来没有往北走过。我当时是担任信差的工作,沿着白色山脉通过洛汗隘口,横越艾辛河和灰泛河,进入北地。那可是段相当漫长、疲倦的旅程,我猜大概有一千两百哩左右,我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更糟糕的是,我还在灰泛河的渡口塔巴德失去了座骑。在那次旅程和这次与各位共渡的时光之后,我相信,如果有必要的话,即使是洛汗或是法贡森林,我们也能够找出一条路来。”
“那么我就不需要再多说了,”塞勒鹏说:“不过,千万别小看多年以来流传的神话和故事,因为,这些褓姆经常保留了过去一度只由贤者所知道的真实历史。”
凯兰崔尔站了起来,从她的侍女手中接过装满白色蜂蜜酒的杯子,将它交给塞勒鹏。
“现在是该举杯欢送各位的时候了,”她说:“喝吧,树民之王!虽然黑夜即将降临,但也别轻易丧志,吾辈的黄昏已然降临。”
然后,她举杯向每一位远征队的成员敬酒。但是,当每个人都喝过蜂蜜酒之后,她又请众人再度在草地上坐下来。侍女们替她和塞勒鹏放置好座位之后,就沉默地站在她身边。她一言不发地打量着这些客人,最后,她终于再度开口了。
“我们已经喝下了饯别酒,”她说:“马上就注定要分离。但是,在离别之前,我特别将为各位准备的礼物带了过来,愿诸位记得树民之王和他妻子的善意,愿诸位不要忘记罗斯洛立安。”然后,她一个个请他们走向前。
“这是塞勒鹏和凯兰崔尔送给远征队队长的礼物,”她对亚拉冈说。接着,她拿出一柄特别为了圣剑打造的剑鞘。剑鞘上面有着以黄金和白银镶嵌的树叶和花朵图形,上面还有着用许多宝石嵌出来的精灵文字,书写着圣剑安都瑞尔的名号,和它的来历。
“从此剑鞘中抽出的武器,即使被击败,也不会断折或污损,”她说:“但是,未来的前途还有许多的危险和黑暗,你在离开之前还有什么想要的吗?我们未来可能再也没有机会相见,除非是在一条无法回头的旅程上。”
亚拉冈回答了:“女皇,你知道我的愿望,也一直不愿意将我唯一希冀的宝物赐给我。不过,我知道,即使你愿意,那也不是你能够赐给我的。我必须要穿越重重的黑暗,才能赢得这珍贵的礼物。”
“但,或许这能够减轻你的重担,”凯兰崔尔说:“因为,有人将这留给我,当你经过此地的时候可以将它送给你。”接着,她从腰间拿出一枚镶嵌在巨鹰展翅胸针上的一枚浑圆绿色宝石。当她拿起宝石的时候,四周闪耀着如同春天太阳照在翠绿叶子上的美丽光芒。“我当年将这枚宝石送给吾女塞勒布理安,她又传给她的女儿亚玟。现在,这被转送给你,当作希望的象征。此刻,请接受预言中给你的称号,伊力萨王,伊兰迪尔家族的精灵宝石!”
亚拉冈接下这枚胸针,将宝石别在胸口。那些看见这景象的人都赞叹不已,因为之前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人身上散发着无比的皇者之气,而多年的心力交瘁和重责大任,似乎也瞬间从他身上移除。“我感谢您赐给我的礼物。”他说:“罗瑞安的女皇,您生出了塞勒布理安,和亚玟·暮星,这就是您给人世间带来最大的礼物了!”
女皇微微点头,转过身面向波罗莫,赐给他一条金色的腰带。皮聘和梅里则是各拿到一条银制的腰带,扣环的部分是黄金打造的花朵。她赐给勒苟拉斯的是树民们所使用的长弓,远比幽暗密林的短弓要坚韧和细长,上面的弓弦还是用精灵的头发做的;除此之外,还有一袋精工制造的箭矢。
“至于你,这位小小的园丁和树木的爱好者,”她对山姆说:“我只有一个小礼物。”她将一个小小的灰色木盒塞进他的手中,上面只有一个小小的精灵符文。“这上面刻的是我名字的缩写,”她说:“但在你的语言中,也代表着花园的意思。在这个盒子里面是我花园中的泥土。它不能够在旅途上对你有 协助,也不能够让你不受敌人的伤害。但是,只要你能够回到家园,这或许会给你带来适当的报偿。即使所有的一切都荒废毁坏,但如果你将这泥土洒上 你的花园将会成为中土世界少见的繁盛之地。如此一来,你或许会记得凯兰崔尔,和回忆起美丽的罗斯洛立安。你所看到的只是我们的冬天,而夏天和春天已经永远的离开了中土世界,只有在记忆中才能看见。”
山姆高兴得连耳根子都红了,嘀咕了几句似乎是道谢的话,抱着盒子尽可能地鞠了个大躬。
“这位矮人会向精灵要求什么礼物?”凯兰崔尔转向金雳问道。
“一项也不要!”金雳回答:“在下能够看见树民之女皇,亲耳聆听她温柔的话语就已足够。”
“诸位精灵,听着啊!”她对周围的精灵大声说道:“将来不准你们再用贪婪、笨拙来描述矮人!不过,葛罗音之子金雳,必定有什么你想要的,而且是我可以给你的?我恳求你直接说出口!我不能让你成为唯一没有礼物的客 人。”
“真的没有,凯兰崔尔女皇,”金雳深深一鞠躬,结巴地说:“除非,除非您愿意给我一根您的头发。在我的心目中,这超越了天上的星辰、地上的黄金,和矿坑中的宝石。我并不敢斗胆向您要求这宝物,但既然您要求我只管开口,我还是冒昧地说出口。”
精灵们起了一阵骚动,塞勒鹏震惊地看着矮人,但女皇宽容地笑了:“人们还说矮人是以手工艺着称,不是以舌灿莲花闻名,”她说:“但是,在金雳身上,我看到了不同的特质。因为,从过去到现在,从来没有人敢向我做这样的要求,却又以如此华美的言词包装。既然是我下的命令,我又怎么可能拒绝他?不过,请你告诉我,你要怎么处理这样的礼物?”
“珍藏它,女皇陛下,”他回答道:“为了纪念您对我首次会面时所说的话语,如果我能够回到家乡,我将把它藏放在永不消磨的水晶中,成为我家的传家宝,子子孙孙永宝护它,当作山之民与树之民之间善意的象征。”
女皇解开她的发髻,将三根头发剪下,交到金雳的手中:“请记住我接下来所说的话语。”她说:“我不能预言未来,因为现在所有的预言都即将被推翻:一只手中握着黑暗,但另一只手中握着全然的希望。但如果希望没有完全消失,葛罗音之子金雳,我可以告诉你,你的手中将会有大量的黄金流出,但却不是属于你所有。”
“还有你,魔戒持有者,”她转过身对佛罗多说道:“我最后才找你,但你却在我的心上占着很重要的地位。因为我替你准备了这个--”她高举起一个小小的水晶试管,当她摇晃试管的时候,她的手中流泄出洁白的光芒:“在这水晶管中,藏放着埃兰迪尔之星的光芒,在夜色将你包围的时候,它将会变得更为光亮。希望它在一切光明失效的时候,能够成为你的照明和指引,不要忘记凯兰崔尔和她的魔镜!”
佛罗多收下试管,藉着其中的光芒,他看见凯兰崔尔女皇高大美丽的身影,却不再有那压迫人的气息。他弯腰鞠躬,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女皇站了起来,塞勒鹏领着众人回到岸边。现在,三角洲上照耀着黄色的太阳,水面反射着银色的光芒,远征队的成员如同之前一样照着位置坐上船。罗瑞安的精灵高呼再会,边用灰色的长竿将小舟推进河中,一行人动也不动地坐在船上,看着凯兰崔尔女皇一言不发地孤身站在三角洲的边缘。当他们经过她的时候,纷纷回过头去看着她的身影,因为,对他们来说,罗瑞安像是一个在神木引导之下航向无穷深海中的美丽仙境;而他们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这景象缓缓离开,自己则进入那灰色的世界中。
就在他们的目光下,银光河就这么和大河安都因汇流,小舟开始快速地朝着南方开去。很快的,女皇的白色身影就渐渐缩小,她看起来像是西沉的太阳下一扇美丽的水晶窗户,或者是从远方眺望的一座美丽湖泊。在佛罗多的眼中,彷佛看见她举起手来挥舞,向众人做最后的告别,她清澈甜美的声音飘过重重河水,传来她的歌声。但这次,她所使用的是海的另一端精灵的语言,佛罗多一个字也听不懂,一点也没有安心的感觉。
但是,正如同精灵的语言一样,它们依旧刻在佛罗多的脑海中,很久以后,当他试图翻译这些语言的时候,才发现它们所吟唱的是精灵所见,中古世界一无所知的事物。
啊!如同在风中坠落的黄金树叶,如同树木枝丫一般难以记数的年月啊!
当我在那瓦尔达的蓝色苍穹下,西方美丽的壮丽大厅中,
瓦尔达神圣、优美的的声音让星辰颤抖,漫长的岁月如同甜蜜的蜂蜜酒一般一饮而尽。谁能为我再度装满酒杯?
因为,现在,瓦尔达,星辰之后、永白山之母已经举起洁白如同云朵一般的玉臂,
在那被暗影吞蚀的道路上,从那一波波灰色的浪潮中,
迷雾永远遮蔽了卡拉瑟雅的宝石。都失落了,失落在那主神之城瓦力马!
再会了!愿汝能见瓦力马,愿汝终将寻到瓦力马。再会!
(瓦尔达就是精灵最崇拜的主神,星辰之后伊尔碧绿丝的另一个名字。)
突然间,大河转了个弯,两旁的河岸都开始升起,罗瑞安的光明跟着隐藏起来,佛罗多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这个美丽的地方。
行人转过脸,面对未来的行程。太阳照耀着前途,他们眼睛被光亮所炫,因为每个人都是泪水盈眶,金雳嚎啕大哭。
“这是我和最美丽之人的最后一面,”他对勒苟拉斯说:“自此之后,除非是她所赏赐给我的礼物,我再也不会使用美丽这个名词。”他将手放到胸口。
“告诉我,勒苟拉斯,我为什么要参加这个任务?我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危险在何处!爱隆说的是正确的,我们根本不应该推测未来会遇到什么危险。我害怕的是在黑暗中的拷打,但这并没有阻止我;可是,如果我知道即将面对这么样的光明和愉悦,我可能反而因此却步。现在,即使我今晚就立刻面对黑暗魔君,也不可能受到比这还重的伤害了。唉呀!金雳啊!”
“不,”勒苟拉斯说:“你应该替我们每个人感叹!以及为所有未来的人们感叹。因为这就是天理,找到就代表着失去。但是,金雳,我认为你是受到祝福的,因为你的失去是出自于自己的选择,而且你本来还可以选择留在那里。但你没有放弃自己的伙伴,你的奖赏就是罗斯洛立安的记忆将永远萦绕在你心头,永远不会稍有褪色或是消失。”
“或许吧,”金雳说:“谢谢你的安慰,你说的是真话,但是和我的遭遇比起来依旧少了些什么,我的心里要的并不只有回忆。就算它如同卡雷德--萨鲁姆一样清澈,但它依旧只是面镜子啊!矮人金雳的心里是这样想的。可能精灵看事情的方法不同,我的确听说你们的回忆就如同真实世界一样的清晰,而不是像梦幻一般的迷蒙,但矮人就不一样。”
“别再说了吧,还是看着小舟吧!在行李的重压之下它已经吃水太多了,而大河的水又很急。我可不想要用冷水淹没我的哀伤。”他拿起桨,将船滑西方岸边,跟随着亚拉冈的船继续往下游走。
就这样,远征队的成员继续他们漫长的旅程,沿着宽广的大河往南方走。两旁的树林遮蔽了他们的视线,让他们再也无法看见身后的景物。风突然间消失,河流也变得寂静无声,没有任何的鸟叫声打破这沉默。太阳变得十分模糊,所投下的光芒也渐渐变弱,最后变得有点像高挂在天空中的一枚珍珠。然后,太阳缓缓的消失在西方,暮色快速降临,紧接着来的是一个灰蒙蒙,没有星辰的夜晚。他们继续在西方森林的阴影中漂流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巨大的树木往后掠过,盘根错节老林将触角伸入水中,气氛很阴森,空气又很冰冷。佛罗多倾听着水流声缓缓地穿过这座森林,最后,陷入了不安的沉眠中。
第二十一节 大河
佛罗多是被山姆叫醒的。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裹在一件温暖的斗篷里,而自己则是身在大河安都因西岸的一丛灰色树林底下。他已经睡了一整个晚上,灰色的晨光已经开始照耀在树林间,金雳则是正忙着升起一小堆火。
在天色大明之前,他们就又再度出发,并非每个成员都急着想要往南方走,他们很庆幸现在还不需要急着做出决定,可以等到未来在拉洛斯瀑布之前再下定决心。他们让大河以自己的步调带着他们前进,不急着冲进任何一个方向都会有的危机之中。亚拉冈让他们照着自己的意思在河上飘汤,同时累积未来所需要的精力。但他坚持至少每天都应该及早出发,极晚再停下来。因为他内心觉得,宝贵的时光依旧在不停地流逝,当他们待在罗斯洛立安的时候,黑暗魔君并没有闲着。
不用说,当天他们自然什么敌人的踪影也没看见,第二天也是一样,他们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旅程中没有任何起伏。他们可以看见东边的岸上,是许多外貌模糊的斜坡绵延伸展;它们看起来黄褐、枯萎,彷佛刚被野火烧过,没有留下任何的翠绿之色。在这块邪异的荒地中,甚至没有任何一株站立的树木或是岩石。他们已经来到了介于南幽暗密林和艾明莫尔之间的广大荒地,被称作褐地的区域,连亚拉冈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疫病、战争或是魔王的伎俩,才把此地变得如此恐怖。
他们看见西方,右边的土地也同样是光秃秃的,但唯一的差别是至少这里很平坦,间或交杂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河的这边有许多的杂草和森林,几乎遮蔽了整个西方的视线,因此小舟靠近的时候什么也看不见。偶尔在这一堆杂草中还有着开口,佛罗多突然间会看见许多绵延不绝的牧草地,在极远方的地平线有一道黑色的轮廓,那里就是迷雾山脉最南缘的区域。
除了鸟儿之外,四野一点生物都没有,但鸟类的种类相对起来就十分繁多。野鸟会在杂草中发出叫声,四处觅食,但伙伴们极少看见它们觅食的身影。众人偶尔甚至会听见天边传来凄厉的嘶鸣声,一抬头就看见一只巨大的天鹅飞越天际。
“天鹅!”山姆说:“好大一只啊!”
“是的,”亚拉冈说:“而且它们是黑天鹅。”
“这块土地看起来怎么这么荒凉!”佛罗多有气无力地说:“我一直以为越往南走会变得越来越温暖、越来越快乐,也会离冬天越来越远。”
“这是因为我们走得还不够南,”亚拉冈回答:“现在还是冬天,我们又离海很远。在早春之前,这里都会很冷,甚至可能会再看见雪花。到了远方的贝尔法拉斯湾,如果没有魔王的影响,或许会又暖又快乐,但是,根据我的推测,这里距离你们夏尔的南区可能不到一百八十哩。你眼前的是骠骑国北端的大平原,也就是洛汗国,牧马王的家园。不久之后,我们应该就可以来到林莱河汇流口,看到法贡森林,那就是洛汗国北边的边境,在古代,林莱河和白色山脉之间的所有土地都是属于洛汗国的。这是块丰美、富饶的大地,草原也是最富庶的;不过,在这乱世时,人们不敢居住在大河边,也不敢骑马靠近这附近。安都因的确很宽,但半兽人的箭矢也可以轻易飞过她的河面。近来,甚至有半兽人大胆地越过安都因,直接劫掠洛汗国放牧的马匹和牲畜。”
山姆不安地看着两边的河岸。原先的树木在他眼中看来虎视眈眈,彷佛隐藏着无数个敌人。现在,他反而希望树木还在那边,至少可以遮掩敌人的视线;不要让大家曝露在大河的正中央,甚至是处在两军交战的边界上。
在接下来的一两天之内,他们继续朝南走,所有的队员现在都开始有了那种不安的感觉,他们一整天都会下意识地拿起桨拼命往前划。很快地,河面就变得更宽、更浅,东岸是多岩的滩头,水面底下还有隐藏的漩涡,因此驾船者必须格外小心。褐地则变成高地起伏的荒原,其中飘汤着东方吹来的阵阵冷风。在草原另一边的景物也有所变化,慢慢地转化成丛草聚集的沼泽。佛罗多一想到几日前还居住在罗斯洛立安的草地和喷泉之间,不禁怀念起那里的太阳和温柔的阵雨来。每一艘船上都极少有人交谈或是谈笑,每个成员的时间都花在沉思上面。
勒苟拉斯的心思,正奔驰在夏日北方森林之间的草原上,金雳脑中则正想着打造黄金的细节,思索着是否适合用来收藏女皇的礼物。中间船上的梅里和皮聘则是十分不安,因为波罗莫不停地自言自语,有时甚至会露出十分烦心的表情,咬啮着自己的指甲,或者是拿起桨,不由自主的划近亚拉冈的小舟。当坐在船首的皮聘回头观望的时候,发现对方正瞪着佛罗多,眼中露出奇怪的光芒。山姆虽然勉强相信小舟不如他所想像的那么危险,但却比他所想像的要不舒服许多。他什么事也不能做,只能看着两边流逝的河水和死气沉沉的冬日大地,长期不能动弹的结果让他浑身酸痛,即使他们要划桨的时候,也不敢将这责任交给山姆。
到了第四天的傍晚,他坐在船首,回头看着佛罗多、亚拉冈和其他的小舟,一心只想要赶快上岸,活动活动筋骨。突然间,他看见了某种东西,一开始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景象,接着,他揉揉眼睛,定睛一看,那景象却已经消失了。
那天晚上,他们一群人挤在一个靠近东岸的小岛上。山姆裹在毯子里,睡在佛罗多身边。“在我们停船之前一两个小时我作了个怪梦,佛罗多先生,”他说:“或者那不是梦,但真的很好笑。”
“好吧,是什么情况?”佛罗多知道山姆如果不说出这故事来是不会放心的,只得让他说了。“自从我离开罗斯洛立安之后,已经有很久没有笑过了。”
“不是那种好笑啦,佛罗多先生,我应该说是诡异才对。一切都不对劲,又不太像是作梦,你最好听我说。我看到的是长了眼睛的浮木!”
“浮木还好吧?”佛罗多说:“河上面本来就有很多浮木,你只要不管那双眼睛就好了!”
“我可不会这么做,”山姆说:“就是那双眼睛让我寒毛直竖,我看见了有个浮木漂在水面上,紧跟在金雳的小舟之后,我本来没有注意。然后,我发现那浮木似乎慢慢地追上我们。这实在太不合常理了,因为你知道我们都一起浮在同一条河上,没道理它的水会流得比较快……就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那双眼睛:一对白点,有着某种特殊的光芒,就在靠近浮木尾端树瘤的地方。而且,这好像又不是浮木,因为它有一双长蹼的脚,几乎像是天鹅的脚一样,只是看起来更大,一直在水中起起伏伏。”
“我就在那时候坐了起来,揉揉眼睛,万一我把睡意赶跑之后,它还在那边,我就准备大喊出声,因为不管那是什么东西,它都在快速地靠近金雳。不过不知道是那双油灯般的眼睛发现了我,还是我终于恢复了清醒--当我再看的时候,它消失了。但是,我觉得我用眼尾余光一扫过去的时候,似乎有什么黑影躲到岸边去;不过,我再也没看到什么眼睛之类的东西了。”
“我对自己说:‘山姆·詹吉,你又在作梦了!’因此我当时没有声张。可是,我又想了好几次,现在我反而觉得不大确定。佛罗多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山姆,如果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这样的眼睛,我会觉得这多半是傍晚的浮木加上你眼中的睡意所演出的插曲。”佛罗多说:“但情况并非如此,我在我们刚从北方抵达罗瑞安的那天晚上也有同样的经验,我看见一个有着发亮眼睛的怪异生物想要攀爬上了望台,哈尔达也看见了。你还记得那群追踪半兽人小队的精灵所说的话吗?”
“啊,”山姆说:“我想起来了,我现在想起更多的事情了。虽然我的脑袋不好,但是在听说这么多事情和比尔博先生的故事之后,我想我可以猜出那家伙的名字来。一个很烂的名字,可不可能就是咕鲁呢?”
“是的,我一直担心是这样!”佛罗多说:“自从在了望台的那晚之后我就开始怀疑,我想它当时可能在摩瑞亚闲晃,正好遇见我们;但我也暗自希望待在罗瑞安的那一阵子,可以让我们摆脱掉它的追逐。这个可怜的家伙,可能从头到尾都躲在银光河沿岸,看着我们出发!”
“多半是这样,”山姆说:“我们最好小心谨慎一点,不然哪天晚上,如果我们还来得及醒来,可能会发现有人勒住我们的脖子不放,这是我自己的推论。今晚先别惊扰神行客和其他人,由我来守夜就好了,反正我在船上也跟行李差不了多少,我可以明天再睡。”
“或许吧,”佛罗多说:“我可能会用‘长了眼睛的行李’来形容你。你可以值夜,但你必须答应我,如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请在半夜叫醒我。”
半夜,佛罗多从沉睡中被山姆摇醒。“我真不想叫醒你!”山姆压低声音说,“但你是这样交代我的。没什么特别的,至少没有太特别的事情可以向你报告。不久之前我听见有水声和嗅闻的声音,不过,半夜在河边本来就经常听到这类的怪声音。”
他躺了下来,佛罗多裹着毯子坐起来,努力驱赶走睡意。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就在佛罗多正准备屈服于瞌睡虫之下的时候,一个黑色的身影悄悄溜上岛岸,拨开草丛,走上大伙沉睡的地方。那双发光的大眼四下看着,最后直勾勾地固定在佛罗多身上。对方距离佛罗多不到一两尺,他可以清楚地听见那生物的呼吸声。佛罗多猛地站起来,拔出宝剑刺针。那双眼睛立刻就消失了。在一阵嘶嘶声之后,水花四溅,那个如同浮木一般的身体就悄无声息地往下游继续漂去。亚拉冈翻了个身,立刻坐了起来。
“怎么一回事?”他低声问道,边走到佛罗多身边。“我睡觉的时候感觉到有不对劲,你为什么拔剑?”
“咕鲁,”佛罗多回答:“至少我猜是他。”
“啊!”亚拉冈说:“原来你也听到了那无时无刻不出现的脚步声,是吧?它一路跟踪我们穿越摩瑞亚,最后来到宁若戴尔。自从我们上船之后,他就趴在浮木上,手脚并用地往前划。有一两次,我试着在晚上抓住它;但是它比狐狸狡猾,比泥鳅更滑溜,我希望这场漫长的河上旅程可以让它放弃,但它的水性实在太好了。”
“我们明天最好快一点,你先躺下去吧,今晚就由我来守夜了。我真希望可以抓到那个烂家伙。我们可能可以好好利用它。不过,如果不行的话,我们必须要想办法摆脱它。它很危险,除了半夜试图不轨之外,还有可能吸引要命的敌人跟过来。”
咕鲁当天晚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再露出来,在那之后,众人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但却没有再发现任何咕鲁的踪影。如果它还紧追不舍,那么它真的非常 聪明狡猾。在亚拉冈的指挥下,他们用力地划船,看着两边的河岸快速掠过。但是,他们对于四周的环境没有多少机会认识,因为他们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昼伏夜出,白天用来休息和恢复精神,同时尽可能的隐藏行踪。就这样平安无事地过了七天。
天空依旧是闷灰色,唯一的风是从东方吹过来的。随着天色逐渐转暗,晚霞的余晖也让天空变得万紫千红,无比绚烂。接着,一弯新月照在远方的湖泊上,映射出洁白的光芒来。山姆看着眼前的景象,双眉紧锁。
第二天,河流两岸的风景都开始急速地变化,河岸的地势开始升高,变得岩石处处。很快地,他们就来到了一块山丘遍布的区域,两旁的斜坡都被掩埋在大量的荆棘、藤蔓和蕨类植物之下。在那地形之后则是低矮的悬崖,长满 春藤的石柱,在悬崖之后则是在强风之下显得奄奄一息的枞树。他们正越来越靠近艾明莫尔,也就是大荒原南端的区域。
悬崖和石柱上栖息着许多的飞鸟,他们头上一整天都盘旋着各式各样的鸟类,彷佛天空上无时无刻挂着一团黑云。当天扎营休息的时候,亚拉冈不安地看着头上的飞鸟,担心是否咕鲁做了什么事情曝露了他们的行踪。稍后,等到太阳开始落下后,众人正准备收拾行李出发时,亚拉冈突然发现天上有只大鸟盘旋着,慢慢地飞向南方。
“勒苟拉斯,那是什么?”他指着北方的天空说:“像我想的一样,那是只飞鹰吗?”
“是的,”勒苟拉斯说:“那是只飞鹰,是只在狩猎的飞鹰。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意义,它距离平常的山脉栖息地实在很远了。”
“我们等到天全黑之后再出发,”亚拉冈说。
紧接着是他们旅程的第八天晚上,当天十分寂静,一点风也没有,灰蒙蒙的东风已经停止了,新月早早落下,天空还算清澈,南方有着发出微光的云朵聚集,西方则有许多闪耀的星辰。
“来吧!”亚拉冈说:“我们今晚是最后一次乘着夜色旅行了,因为接下来的河道我就不熟悉,以前我从未曾走水路来过这附近,从这边到萨恩盖宝之间的河况我都不确定。如果我猜得没错,我们眼前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即使在我们到达激流之前,眼前还有很多危险的地方,河中央的岩石和孤岛都是我们必须避免的危险,我们得要小心翼翼,不能够划得太快。”
由于山姆在第一艘船上,因此他肩负起了望员的工作,他眨也不眨地瞪着眼前的景象。夜色越来越暗,但天空上的星辰却发出奇异的光芒。时间快到午夜,他们已经漂流了一段时间,没有机会使用船桨。突然间,山姆开始大叫,几码之外的河中浮现黑色的轮廓,众人都可以听见激流流动的声音。一道强大的水流将众人冲往东边河岸,比较没有阻挡的河道去。当他们被冲开的时候,大家都看见眼前是众多白花花的水沫所构成的湍急河流,中间有着锋利的岩石,如同利齿一般地阻拦任何大意的旅人,小舟全都挤在一起。
“喂!亚拉冈!”波罗莫的小舟在急流中撞上带头的小船:“这太疯狂了!我们不可能在夜间硬闯急流,不管是黑夜或是白天,萨恩盖宝的激流不是小舟可以度过的。”
“后退,后退!”亚拉冈大喊:“转回头!快点转回头!”他把桨用力插入水中,试着固定住船身,边开始靠岸。
“我的计算出错了,”他对佛罗多说:“我不知道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安都因的流速比我预估的快多了,萨恩盖宝一定就在眼前了。”
他们好不容易才把船控制住,慢慢地转回头;但当他们一想要逆流而上的时候,他们就被水流冲开,慢慢漂向河东岸,在黑暗中,那里似乎透露着不祥的气息。
“全部的人用力划!”波罗莫大喊着:“快划!不然我们就会搁浅了。”就在同一瞬间,佛罗多感觉到船底擦过岩石,发出让人牙龈发酸的摩擦声。
就在那一刻,他们听见弓弦弹开的声音,几支箭冷不防地射向他们。一支箭正中佛罗多的胸口,让他往后一弹,不小心弄丢了手上的桨;幸好,他衣服底下的锁子甲挡住了这攻击。另一支箭射穿了亚拉冈的兜帽,第三支箭则是牢牢地钉在第二艘船的船舷上,距离梅里的手只有几寸。山姆这才看见有许多黑影在东方河岸边跑来跑去,他们似乎非常靠近。
“Yrch!”吃惊的勒苟拉斯用自己的语言说道。
“半兽人!”金雳大喊道。
“我敢打赌这是咕鲁安排的,”山姆对佛罗多说:“选的地方还真好,大河似乎就把我们一直推到他们怀抱里。”众人全都弯下身,拼命地划桨,连山姆都卷起袖子帮忙,他们随时都担心会有黑羽箭再度落到任何人的身上。许多支箭飞过他们四周,落入河中,但再也没有任何一支射中目标。天色虽然很暗,但对于习惯夜视的半兽人来说,应该没有多大的问题,而且,在微弱的星光下,他们一定是很明显的标靶。唯一的可能,就是罗瑞安的变色斗篷和灰色的精灵小舟融入夜色之中,击退了魔多射手的威胁。
他们一桨一桨地努力划着,在黑暗中很难确定自己到底是否有在移动;不过慢慢地,水流渐渐趋缓,东岸的阴影也被他们抛进夜色当中。最后,他们终于再度回到河中央,也避开了嶙峋的怪岩,然后他们拼尽最后了一丝力气,划向西岸。在河边的灌木阴影保护之下,他们把船暂停在河边,想要获得喘息的机会。
勒苟拉斯放下桨,拿起罗瑞安的长弓,一溜烟地跑上岸边。他弯弓搭箭,瞄准着对岸的黑暗阴影。随着他的每一箭射出,对岸就会传来一声惨叫,但从这边什么都看不见。
佛罗多抬头看着那名正搜寻着目标的精灵。他沐浴在星光下,散发出如同圣人一样高洁的气息。但是,从南方突然飘来一大朵乌云,遮蔽了这些星光,众人被恐惧所包围。
“伊尔碧绿丝!姬尔松耐尔!”勒苟拉斯叹着气,抬头往上看。在此同时,一块如同乌云般黑暗的形体从南方的闇云中飘出,快速地飞向远征队的成员,遮挡住所有的日光。很快地,底下的人开始看清楚那是只巨大的有翼怪兽,如同黑夜中的黑洞一般吸去所有的光明。对岸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佛罗多觉得一阵寒意流过,让他心脏快要停止;这种恐怖的寒意如同他肩膀上的旧伤一样,毫不留情地让他全身如同浸泡在冰水中一样。他趴了下去,准备躲起来。
突然间,罗瑞安的巨弓开始吟唱,尖锐的破空声伴随着精灵弓弦的弹奏声,谱出了驱魔之歌。那有翼的怪兽几乎就在他头正上方开始摇晃,接着传来沙哑的惨叫声,那怪兽似乎就这样落到东方的河岸边。随即而来的是众多脚步声、诅咒声和哭嚎声,接着一切归于平静。当夜再也没有任何的箭矢从东岸射来。
不久之后,亚拉冈率领着众人溯河而上,他们靠着河边摸索着,最后才来到一个浅湾。几株低矮的树木生长在靠近水边之处,在它们之后则是一道陡峭的岩坡。远征队决定在此等待黎明的到来,当夜再冒险前进是毫无意义的。他们不扎营也不生火,只是蜷缩在船上,等候黎明的到来。
“感谢凯兰崔尔的弓箭,和勒苟拉斯的巧手和锐眼!”金雳嚼着一片兰巴斯,边说道:“老友,那可真是黑暗中漂亮的一箭!”
“谁知道有没有射中呢?”勒苟拉斯说。
“我不知道,”金雳回答:“但是我很高兴那黑影没有继续靠近。我一点 都不喜欢那情况,那让我想到摩瑞亚的阴影,那炎魔的影子。”他最后一句话是压低声音悄悄说的。
“那不是炎魔,”佛罗多依旧为了刚刚的寒气而浑身发抖:“那是更冰冷的妖物,我猜它是--”然后他闭上嘴,陷入沉思。
“你觉得怎么样?”波罗莫从船上跳下来,彷佛急着想要看见佛罗多的脸。
“我想算了,我还是不要说好了,”佛罗多回答:“不管那是什么,它的坠落都让敌人很失望。”
“看起来是这样,”亚拉冈说,“但是我们对于敌人的动向、数量、位置都一无所知。今夜我们绝不能睡觉!黑暗可以隐藏我们的行踪,但谁又知道白天会怎么样?把武器放在手边!”
山姆百般无聊地敲打着剑柄,彷佛在计算着自己的手指数目,一方面,他也抬头看着天空。“这真是奇怪,”他嘀咕着:“在大荒原和夏尔的月亮都是同一个,可是,要不是它的轨迹变了,就是我对它的记忆有问题。佛罗多先生,你还记得我们躺在了望台上的时候,月亮正开始渐亏,大概是满月之后一周。而昨天晚上,也就是我们出发之后一周,天空上高挂的还是新月,彷佛我们根本没有在精灵王国里面待过一样。”
“是啦,我的确记得其中的三夜,之间恐怕还过了几天,但我发誓我们绝对没有待上一整个月。大家搞不好会觉得时光在里面停滞了呢!”
“或许就真的是这样,”佛罗多说:“或许,在那块土地上,我们是身处在一个其他地方早已流逝的时间中。我想,在银光河带我们回到安都因河之后,我们才重新加入了凡人的时间流动之中。而且,当我留在卡拉斯加拉顿的时候,我根本不记得什么月亮的事情,只有白天的太阳和晚上的星辰。”
勒苟拉斯在船上变换了个姿势。“不,时间并没有静止,”他说:“但变化和生长这两样东西并非在每个地方都一样。对于精灵来说,世界在他们的四周移动,有极快速,也有极慢速。快速的原因是他们自己极少变动,世界相对于他们来说就快速地变个不停;慢速的原因则是因为他们自己从来不计算时间的流逝,至少不为了他们自己这样做。对他们来说,四季的更替不过是漫长时间流中不断重复的泡沫而已。但是,在太阳下,所有的万事万物都有其终点。”
“但是,这消耗的过程在罗瑞安中极为缓慢,”佛罗多说:“女皇的力量保护着一切。在卡拉斯加拉顿,虽然每个小时都似乎很短暂,但却过得很丰富,因为凯兰崔尔配戴着精灵魔戒。”
“一旦离开罗瑞安,就不应该提到这件事,就算对我也是一样,”亚拉冈说:“不要再说了!山姆,我的解释是这样的,在那块土地上,你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时光快速地流逝,对我们、对精灵都一样,外界就这么过了一个月,而我们则是流连在美景中。昨晚你看到的是另一个月的景色,冬天几乎已经快结束了,迎接我们的是一个没有多少希望的春天。”
夜晚寂静流过,对岸再也没有传来任何的声音,一行人躲在船上,感受着天气的变化。从南方和海岸边飘来的浓密云雾让天气变得又湿又闷,大河拍打岩岸的声音似乎变得更近了些,头上的树枝也开始滴水了。
天亮之后,整个气氛似乎都变了。四周的天气让他们觉得有些哀伤、有些温柔。河上飘动着雾气,白色的浓雾冲上岸边,现在完全看不到对面的景象了。
“我其实不太喜欢大雾,”山姆说:“但这次的大雾对我来说是种好运的象征,或许我们可以放心地躲开这些该死的半兽人,不用担心他们会见到我们。”
“或许吧,”亚拉冈说:“但是,除非稍后雾气稍散,不然我们也很难找到去路。如果我们要通过萨恩盖宝,前往艾明莫尔,我们一定得找到路才行。”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从水路通过激流,还有是坚持继续走水路的理由。”波罗莫说:“如果艾明莫尔就在前面,那我们可以直接舍弃这些小船,往西南方走,横越树沐河进入我的的家园。”
“如果我们准备去米那斯提力斯的话,当然可以,”亚拉冈说:“但我们还没做出决定,而且,你所说的道路必定比听起来更危险。树沐河的河谷沼泽遍布,浓雾对于步行、携带重担的旅人来说是种要命的威胁。除非必要,我绝对不会贸然舍弃这些船只,至少跟着河走不会迷路。”
“但魔王控制着东岸,”波罗莫抗议道:“就算你通过了亚苟那斯峡,不受阻挡地来到燃岩高地,那你又能够怎么样?跳下瀑布,落到沼泽中?”
“当然不是!”亚拉冈回答:“我们可以沿着古道将船搬运到拉洛斯瀑布之下,然后再走水路。波罗莫,你是不知道还是刻意忘记了北梯坡,以及阿蒙汉山上在远古王朝时兴建的王座?至少在我决定进一步的旅程之前,我一定要去那边看看。或许,我们在那边可以看到进一步的迹象,足以引导我们下一步的旅程。”
波罗莫十分坚持,但到了最后,佛罗多很明显的不管到哪里都会附合亚拉冈,他只好放弃了。“米那斯提力斯的人,不会在朋友有需求的时候舍弃他们,”他说:“而且你们如果想要前往燃岩高地,会需要我的力气。我愿意前往那个高地,但不会再继续往前。从那边我就会掉头回家,就算我的协助没有赢得任何的友谊,我也会孤身一人回去。”
天色渐明,大雾稍稍退去了一些。众人一致决定亚拉冈和勒苟拉斯必须先上岸,其他则留在船上。两人想要找到一条可以带着三艘船和行李绕过激流,前往之后平顺河面的道路。
“精灵的船或许不会沉,”他说:“但这不代表我们可以活着通过萨恩盖宝激流,过去到现在从来没人成功过。刚铎的人类也没有在此开拓出任河的道路,因为,即使在他们帝国最壮盛的年代中,势力范围也没有超过安都因大河旁的艾明莫尔。但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旁边有一条专门的运输小道,它不可能就这样消失无踪,几年之前还常有许多小舟,从大荒原航向奥斯吉力亚斯,那是在魔多的半兽人开始大幅扩张领土之后才中断的。”
“我这辈子几乎没看过北方来的船只,而半兽人也一向出没在河东岸,”波罗莫说:“即使你们找道路继续向前,一路上只会越来越危险。”
“每条往南的路都必然危险,”亚拉冈回答道:“给我们一天的时间,如果我们到时还没回来,你们就可以知道我们的确遭遇到了厄运。那么诸位必须选出新的领袖,尽可能地听从他的指导。”
佛罗多心情沉重地看着勒苟拉斯和亚拉冈爬上陡峭的岸边,消失在迷雾中;但是,事实证明他是过虑了。过不了两三个小时,还没到中午,两人的身影就再度出现。
“一切都没问题,”亚拉冈从岸边爬下来说道:“的确有条路,通往另一个还可以使用的克难港口。距离并不远,激流的开头离这里大概半哩左右,长度也只有一哩多,过了激流不远的地方,水流就开始变得和缓。我们最困难的工作,恐怕就是如何将这么多东西搬到那条路上。路是找到了,但是它距离这里的岸边有好几十码远,中间还有很多崎岖的地形。我们没有找到它北边的入口,就算入口还在,我们可能昨天晚上已经越过了它。如果要回头,在这种大雾中可能还是找不到。恐怕我们必须从这里离开河流,并且尽可能地往搬运小道走。”
“即使我们都是强壮的人类,这工作也绝不轻松,”波罗莫说。
“就算这样,我们也得试试看,”亚拉冈说。
“啊,是啊,”金雳说:“波罗莫先生,不要忘记,如果背着体重两倍重的东西,矮人可以轻而易举地继续前进,伟大的人类却会步履蹒跚哪!”
这个任务果然十分艰难,但最后还是完成了。他们先将东西全都搬到岸上的平地,然后再把船只拖出水面,送到岸边,小舟本身比预料中的要轻多了。连勒苟拉斯都不知道这是用精灵国度中的什么木头雕凿的,但它们既坚韧、又轻,只要梅里和皮聘两人,就可以轻松地抬着它在平地跑。当然,要越过目前这样崎岖的地形,它们得要靠两名人类运送才行。一路上的坡度都很陡,还有诸多的岩石碎块挡住去路,两旁还有许多的杂草和荆棘构成浓密的遮蔽,中间穿有陡峭的河谷,以及许多装满了臭水的坑洞。
亚拉冈和波罗莫两个人一次搬一艘船,其他人则是抱着沉重的行李跟在后面。到了最后,众人终于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到小道上。然后,除了一些倒在路上的石南茎之外,一行人再没有遇到多少的阻碍。旁边的岩壁之间依旧弥漫着浓雾,河上也飘浮着不遑多让的水气。众人可以清楚地听见激流中河水拍打岩石的涛声,但在水气中什么都看不见,他们花了两次的时间,才把所有的东西都送到那个克难的码头去。
从那里开始,搬运小道开始缓缓降下,通往一个小池子旁的空地。这池子似乎是由于萨恩盖宝激流冲刷河中大石的反作用力在河边所挖成的。从那之后,小径就遇上了一堵高大的岩壁,再也没有可以继续步行的道路。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暮色已经开始渐渐笼罩大地。他们坐在水边休息,倾听着河中传来如同千军万马的裂岸涛声;他们都又累又想睡,心情和天色一样的低落。
“好啦,我们已经到了,看来恐怕得在这里过一夜了,”波罗莫说:“我们需要睡眠,就算亚拉冈想要趁着夜色穿越亚苟那斯峡,我们也都已经太累了。当然,搞不好我们耐力惊人的矮人是个例外。”
金雳没有回答,他只是不断地点头。
“今天就让大家尽量休息吧,”亚拉冈无可奈何地表示:“明天我们必须天一亮就出发,除非天候又再度改变,否则我们应该可以躲过东岸的敌人,悄悄地混进河中。不过,今晚必须有两个人同时守夜,三个小时换一班,另一个人则继续警戒。”
除了黎明前的雨滴之外,当天晚上没有发生其他的事情。等到天色一亮,他们就立刻出发。大雾已经开始消退,他们尽可能地靠近西岸边航行。眼前的地形逐渐转变,模糊的轮廓开始在大雾中上升,一连串的峭壁出现。过不了多久,云层就越来越低,最后开始下起大雨。他们拉上油布,不想让船内积水,边继续往下漂流。在这如同灰色廉幕的大雨中,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
不过,这场雨并没有下很久。慢慢地,天空越变越亮,突然间云破雾散,雨滴也跟着消失。在众人的眼前出现了宽阔的江面,两边则是高耸的岩壁,上面间或生长着几株秃树,河道接着变窄,河水也变得湍急许多。这时,不管前方遇到什么阻碍,他们根本无法转弯或是稍停,只能勇敢面对。他们只能看见头上的的一线蔚蓝天空,以及四周的深黑色河水,眼前则是艾明莫尔的山丘,阻挡住一切的天空,看不见任何的出口。
佛罗多盯着眼前的景象,看见两座岩峰逼近,像是两座孤立的石柱。它们虎视眈眈地矗立在峡谷的两边,彷佛试图拦阻任何胆敢闯关的冒失旅人。一个狭窄的开口出现在两者之间,大河推动着小舟快速往前。
“这就是亚苟那斯,王之柱!”亚拉冈大喊着:“我们应该很快就会通过这峡谷,把船保持直线,彼此尽可能距离远一些!保持在河中央!”佛罗多越来越靠近,那两座石柱也逐渐化身成高塔迎接他。他这才看出这两座石柱的确在远古时代曾接受过某种力量的雕琢,它们在日月风霜以及岁月的洗礼之下,依旧保持了大致的样貌。在深水底巨大的台座上矗立着两个国王的雕像;他们依旧用着模糊的双眼、坚毅的眉毛,引颈看着北方。每座雕像的左手都比着警告的手势,雕像的右手则都拿着斧头,在他们的头上则是带着饱经风霜,勉强维持原样的头盔和皇冠。他们仍然拥有古代的权威和力量,看顾着一个早已消逝的王国。佛罗多突然间觉得敬畏不已,忍不住低下头,不敢直视这两座雕像的目光。连波罗莫在经过雕像旁边的时候也禁不住闭上眼,听任小舟如同落叶一样,被推送过这努曼诺尔威武的守护神之下。最后,一行人好不容易才安全通过亚苟那斯峡幽深的河水。
河两旁都是人迹难至的陡峭绝壁,远方的天空相形之下显得黯然失色。黑色的河水发出轰隆声,将小舟不停的推送着,一阵强风席卷过众人。佛罗多跪了下来,在他之前的山姆也不禁呢喃着、哀嚎着:“这真是太壮观了!太恐怖了!只要我有机会离开这艘船,我以后再也不敢玩水了,更别提到河水中了!”
“别害怕!”一个怪异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佛罗多转过身,看见一个长得很像神行客的陌生人;饱经岁月磨难的神行客消失了,在他的位置上坐着抬头挺胸、自豪的亚拉松之子亚拉冈。他信心满满地引导着小舟前进,黑发迎风飞舞,眼中散发着光芒--流亡的皇储终于回到了故国。
“别害怕!”他说:“我早就想要看看埃西铎和安那瑞安的尊容了,他们都是我的祖先。在他们的阴影下,伊力萨王,身为伊兰迪尔子嗣,拥有精灵宝石称号的我,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然后,他眼中的光芒消失了:“真希望甘道夫在这里!我好想回到米那斯雅诺,我的王都!但我到底该去何方?”
峡谷又长又黑暗,充斥着强风与潮水的奔腾声。它朝向西弯,一切突然变得黑暗,但很快地,佛罗多看见一道光芒射入,并且不断增强。突然间,小舟渡过了亚苟那斯峡,进入了明亮的天光照耀下。
太阳已经越过天顶,在微风吹拂的大地上照耀着。原先汹涌的河水现在流入一个椭圆形的湖中,那是苍白的兰西索湖,它的四周被山丘所环绕。山丘的四周生长着许多的树木,但顶端却光秃秃的沐浴在阳光下。在极南方有三座山峰升起,最中间的山峰有些前倾,距离其他的山峰也有段距离,大河绕过这座山峰分离开来。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如同雷声一般。
“这就是托尔布兰达!”亚拉冈指着南方的高大山峰说:“左边是阿蒙罗山,右边是阿蒙汉山--千里观听之山。在远古的年代里,国王们在其上建造座,并且时时驻守兵员在其上。但是,据说没有任何人或兽的脚步曾经踏上托尔布兰达。在黑夜降临之前,我们应该就可以走到山前,我已经听到拉洛斯瀑布呼唤的声音了。”
一行人暂时休息了一下,沿着水流往南漂向湖中央。他们吃了一些食物,很快地又拿起桨,继续朝着目标前进。西方的山丘渐渐被阴影遮蔽,太阳开始慢慢落下,不甘寂寞的星辰悄悄跳出。三座山峰在暮色中依旧孤傲的挺立着,拉洛斯的怒吼并没有稍歇,当远征队终于来到山下的时候,夜色已然降临。
他们第十天的旅程结束了,大荒原已经被他们抛在脑后。现在,他们必须要选择东方或是西方的道路,眼前就是任务的最后阶段。
第二十二节 远征队分崩离析
亚拉冈领着众人来到大河的右边分岔口。在托尔布兰达山的西边阴影中,有块广大的草原,一路从水边延伸到阿蒙汉山脚下,在那之后是阿蒙汉和缓的山坡,上面长满了树木,这些树木也一路生长到湖边。一条涓涓细流的泉水从山上落下,滋养这座草地。
“我们今晚在此休息,”亚拉冈说:“这就是帕斯加兰草原,远古的美景之一,希望还没有邪恶入侵此地。”
他们将小舟拖上绿色的河岸,在小舟旁扎营。他们设下了守夜的哨兵,但没有看到任何的敌人。如果咕鲁还是坚持跟踪他们,那它一定还躲得好好的。
不过,亚拉冈今晚十分不安,不管是醒着或是睡着的时候都翻来覆去。不久之后,他就醒了过来,跑来找正好轮值夜哨的佛罗多讲话。
“你为什么还醒着?”佛罗多问道:“这不是轮到你值夜的时间。”
“我不知道,”亚拉冈回答道:“但是我觉得有种威胁和阴影,在我睡着的时候一直潜伏在我们身边,你应该拔出剑来比较安全。”
“为什么?”佛罗多说:“附近有敌人吗?”
“让我们看看刺针会有什么反应,”亚拉冈回答。
佛罗多将精灵的宝剑从剑鞘中抽出,他惊讶地发现刀刃边缘在黑暗中闪动光芒。“半兽人!”他说。“不是非常靠近,但看来还是近得让人担心。”
“我也很担心,”亚拉冈说:“不过,或许他们不在河的这一边,刺针的光芒很弱,或许只是指出阿蒙罗山脉上有魔多的间谍活动着。我从来没听说过有半兽人胆敢入侵阿蒙汉山脉。但是,谁知道在乱世中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连米那斯提力斯都无法守住安都因河的入口,还有什么不会发生的!我们明天必须特别提高警觉。”
※ ※ ※
第二天一早,他们以为自己陷入火焰与浓烟的包围中。东方的乌云如同大火中伸出的浓烟一般乌黑,太阳从山后升起照在浓烟上,发出火红的光芒,托尔布兰达的山顶沾染着金色的光芒。佛罗多再度往东看着那孤高的山峰,它的四边都在奔流江水的包围之下,峭壁上依旧生长着许多树木,一个接一个的插在绝壁上,在其上则是无法攀登的山壁,夹杂着参差不齐的奇诡山峰。许多飞鸟环绕着山峰飞翔,但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生物居住的痕迹。
当他们用完餐之后,亚拉冈召集众人:“这一天终于到了!”他说:“我们之前一直拖延这做出抉择的一天。经历这么多事情、越过这么远距离的远征队,到底要如何继续下去?我们应该和波罗莫向西走,参加刚铎的战争吗?或者是向东走,投入恐惧和魔影之下;或者我们必须分散,照着个人的意志拆散成小队?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赶快决定。我们知道敌人在东岸,但是,我担心半人可能也已经进入了河的这一岸。”众人陷入沉默,没有人开口。
“好吧,佛罗多,”亚拉冈最后终于说:“看来这重担落到你肩上了,你是之前会议中所指派的魔戒持有者,你必须选择自己的道路,在这件事上我无法给予你任何的建议。虽然我试着继承他的责任,但我依旧不是甘道夫,我不知道他究竟在这个时刻准备怎么做。多半,他可能还是要观察你的作法,关键可能还是在于你的选择,这就是你的命运。”
佛罗多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地说:“我知道不能再拖延,但是我一时之间无法做出选择。这责任太重大了。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考虑,请让我独处吧!”
亚拉冈同情地看着他:“好的,德罗哥之子佛罗多,”他说:“就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独处,我们全部留在这里,但是别走得太远,免得听不见我们的呼唤。”
佛罗多低头沉思了片刻。山姆一直用关切的眼光看着主人,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嘀咕着,“其实答案很明显了,但这里没有山姆插嘴的份。”
佛罗多站起身,走了开来。山姆看着其他人刻意别开目光,不敢注视他。波罗莫的视线一直紧跟着佛罗多,直到他走入阿蒙汉山脚的树林中。
开始,佛罗多在森林中漫无目的走着,但最后他发现自己的脚一直领着他往山坡上走。他来到一条小径,那是许多年前道路留下的废墟。在陡峭的地方有残留许多的石阶梯,在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之后,这些阶梯都因为年久失修而变得破碎不堪,在树根的扩张之下变得分崩离析。他爬了一段时间,最后来到一块草地上。四周长着许多的花楸树,中间是块平坦的大石头。这块小草地面对着东方,充分沐浴在阳光的照耀之下,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佛罗多停下脚步,俯瞰着底下的大河,看着和那壮丽孤绝的托尔布兰达山,以及在天空中盘旋的鸟儿。拉洛斯瀑布的声音现在成为有节奏的轰隆声,毫不止息地敲打着。
他坐在那块岩石上,一手支着下巴,朝着东方发呆,自从比尔博离开夏尔之后,一切的事情都流过他的脑海,他回忆着甘道夫所说过的所有忠告。时间慢慢的流逝,但他依旧找不出答案来。
突然间,他恍若大梦初醒的警觉起来,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他背后,有什么不友善的生物就在附近。他跳了起来,猛然回过头;却吃惊的发现原来只是一笑容,看来心情很好的波罗莫。
“我替你担心,佛罗多,”他走向前说:“如果亚拉冈说的没错,半兽人的确就在附近,那么没有任何人应该离群独处。特别是你更应该小心,许多人的命运都和你息息相关,我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既然都找到你了,方不方便和你坐下来谈一谈?这会让我感觉好一点。我们底下那边只要一讲话,就会为了前途而争吵不休,不过,或许两个人可以在彼此身上找到智慧。”
“你真体贴,”佛罗多回答:“但是,我不认为谈话现在能够帮得上我,因为我知道该做什么,但我却不敢做。波罗莫,我不敢!”
波罗莫沉默地站着,拉洛斯继续的发出雷鸣声。微风吹过树梢,佛罗多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波罗莫突然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你确定这不是杞人忧天吗?”他说:“我希望能帮助你,你需要他人给你不同的看法,你愿意接受我的忠告吗?”
“波罗莫,我想我已经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佛罗多说:“如果不是我内心一直觉得不安,我的确会觉得这是很好的忠告。”
“不安?对什么不安?”波罗莫猛然转过头来瞪着佛罗多。
“对拖延的不安,对那显然轻易多了的道路的不安,对拒绝承担责任的不安……好吧,我必须实话实说,我对于信任人类的力量和真实面貌有所不安。”
“但是,在你不知道的状况下,人类的力量自古以来,都保护你那小小的家园不受黑暗侵袭。”
“我并不是质疑你同胞的勇敢,但世界在改变。米那斯提力斯的城墙或许是铜墙铁壁,但它依旧不够坚固,如果它失守了,又该怎么办?”
“我们都会在战斗中壮烈牺牲,但是,我们还是有希望会获胜。”
“只要魔戒还在,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佛罗多说。
“啊!魔戒!”波罗莫的眼中闪动着光芒:“魔戒!为了这么小的一个东西,我们竟然大费周章、恐惧不已,这不是很奇怪吗?这么小的东西!我在爱隆的居所中只看过它一次,我可以再看看它吗?”
佛罗多抬起头。他突然觉得浑身冰寒。他注意到波罗莫眼中的奇异光芒;但他的表情依旧友善、依旧体贴。“最好还是不要把它拿出来。”他回答道。
“随你便,我不在乎。”波罗莫说:“但是,难道我连提都不能提吗?因为你们都只有想到它在魔王手中所会造成的破坏:只有想到它为恶的一面,却忽略了它为善的一面。你说世界在改变,如果魔戒继续存在,米那斯提力斯将会陷落。但,为什么呢?如果魔戒在魔王的手上,我可以理解,可是,如果它在我们的手上呢?”
“难道你没参加那次会议吗?”佛罗多回答道:“因为我们不能够使用它,任何使用它的意图都会被转为邪恶。”
波罗莫站了起来,不耐烦的踱步:“你尽管狡辩吧!”他大喊着:“甘道夫、爱隆,这些家伙一遍一遍地教你这么说。或许他们是对的,或许这些精灵、半精灵和巫师们都不能使用他;但是,我常常怀疑,这些人到底是睿智还是食古不化,或许每个人都受困于自己的盲点而不自知。真心诚意的人类不会被腐化,我们米那斯提力斯的居民,经过重重的考验才能够生存下来,我们不想要巫师的法力,只想要拥有自卫的机会,拥有执行正义的力量。你想想看!就在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力量之戒现世了。我认为,这是个礼物,这是赐给魔多之敌的礼物。不把握机会,不利用魔王的力量消灭他是愚蠢的。光是靠着无惧、无畏就足以赢得胜利吗?在这个时候,伟大的领袖、伟大的战士应该怎么做?为什么亚拉冈不能做?如果他拒绝这样做,为什么不交给波罗莫来做?魔戒将会赐给我统御天下的力量。我将会驱逐魔多的黑暗军团,全世界爱好自由与正义的人们将会望风披靡!”
波罗莫焦躁地走着,一句话比一句话更大声。他几乎已经忘记了佛罗多的存在,一心一意描述着他的城墙、武器和战略。他描绘着伟大的胜利和前所未有的盟约,他击垮了魔多且成为伟大的国王、睿智而又为民所爱戴。突然间,他停下来,挥舞着双手。
“他们竟然告诉我们放弃这一切!”他大喊着:“他们提出这意见或许是有道理的,只要我能够看出这其中的希望在哪里。我看不出来。我们手中唯一的计划,就是让一个矮子拿着魔戒盲目地走进魔多,给予魔王重新获得魔戒的机会。愚蠢!”
“你应该明白了吧,吾友?”他猛然转过身面对佛罗多:“你说你很害怕,如果是这样,勇敢的人应该原谅你的行为。但是,让你感到不安的应该不是你的理性吧?”
“恐怕不是,”佛罗多说:“我只是害怕而已,但是,我很高兴听到你说出内心的想法,你让我下定了决心。”
“那么,你将会前往米那斯提力斯?”波罗莫大喊着,他的眼中闪动着光芒,脸上露出渴望的表情。
“你误会我了。”佛罗多说。
“但是,你至少愿意来一下子吧?”波罗莫不肯放弃:“我的城市距离这里不远,从那边去魔多更近。我们已经在荒野中待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你必须要知道有关魔王的消息才能够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佛罗多,跟我来!”他说:“如果你坚持要走,至少之前先休息一下”他为了表示善意,将手放在哈比人的肩膀上;但佛罗多可以感觉到他的手,因为强自压抑的兴奋而微微颤抖。他立刻避了开来,警觉地看着这高大的人类;对方几乎是他的两倍高,力气又比大上很多倍。
“为什么你还要猜疑我?”波罗莫说:“我是个真诚的人,不是骗子也不是强盗,我需要魔戒,你现在也知道了。但我对你保证,我绝对不会把它据为己有。至少让我试试我的计划吧?把魔戒借给我!”
“不!不行!”佛罗多大喊:“是那场会议决定让我持有它的!”
“魔王也是藉着我们的愚行来击败我们,”波罗莫大喊着:“这让我好生气!愚蠢!自以为是的傻瓜!自寻死路,破坏我们的最后希望。如果有任何生灵应该拥有魔戒,那也该是努曼诺尔的子孙,而不是你这个矮子。你只是运气好罢了,它可能会是我的,它本来就应该是我的,把它给我!”佛罗多没有回答,他小心地往后移动,直到那块大石头成了两人之间唯一的屏障为止。“听话,朋友,听话!”波罗莫用更委婉的声音说:“为什么不丢掉它呢?为什么不舍弃你的怀疑和恐惧?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你可以说是我硬是要把它抢走的。矮家伙,因为我真的比你强太多了。”他大喊着,猛然跃过岩石,想要抓住佛罗多。他原先英俊友善的脸孔变得十分丑恶,眼中冒着熊熊的怒火。
佛罗多躲了开来,再度利用岩石挡住对方。他只剩下一个选择:佛罗多颤抖着手掏出魔戒,很快地戴上它。此时波罗莫甚至又再度跃向他,那人吃了一惊,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接着开始四处乱窜,搜索着岩石和树林。
“该死的家伙!”他大喊着:“最好别让我抓到!我现在知道你在想什么了。你想要把魔戒送到索伦门前,出卖我们每个人,你一直在找机会抛弃我们全部的人。所有的矮个子都去死吧!”然后,他不小心踢到那块岩石,咕咚一声摔倒在地上。他楞楞地趴着,彷佛被自己的诅咒所害。突然间,他开始大声啜泣。
他站了起来,抹去眼泪:“我刚刚说了什么?”他大喊着:“我刚刚做了什么?佛罗多,佛罗多!”他大喊着:“快回来!我刚刚是失心疯了,现在已经过去了。快回来!”
没有任何的回答,佛罗多甚至没有听见他的呼唤,在盲目的恐惧中,他已经跑上了山丘。波罗莫疯狂的话语和那张狰狞的面孔,一直出现在他面前,逼得他不停往前跑。
他很快就跑到了阿蒙汉的山顶,停下脚步,开始不断地喘息。他在迷雾中彷佛看见了一个由许多面旗子所构成的圆圈,中间则是一个崩塌的防御工事;在中央的四根柱子之上,有个一个高大的王座,可以透过许多层阶梯来抵达。他头也不回地走上去,坐在那王座上面发呆,彷佛是迷途的孩子,无意间来到山之王的宝座上一般不知所措。
一开始他什么也看不见,他似乎处在一团充满阴影的迷雾中,因为他戴着魔戒。然后,慢慢地,有许多地方的迷雾渐渐散开,让他看见大量的影像。这些影像都很小,让他觉得好像是在阅读桌上的书籍,但却又距离遥远,没有丝毫的声音,只有不停变动的影像,整个世界似乎都缩小了,变得无比沉默,他坐在全观之位上,古时被称作努曼诺尔之眼的山丘上。他看着东边许多无人知晓的土地、无人居住的荒原、未经探勘的森林,他看着北边,大河像是他脚下的缎带,迷雾山脉细小的像是野兽断折的牙齿;往西看去他可以看见洛汗国一望无际的草原,还有如同黑色刺针的欧散克塔,位在艾辛格的正中央;他在南边看见了大河如同波浪一般落下拉洛斯瀑布底下的深坑,水气中飘浮着美丽的彩虹;他还看见了伊瑟安都因,安都因大河壮观的巨大三角洲,海鸟如同太阳下的白色灰尘一般四处飞舞,在它们之下则是湛蓝与碧绿色交错,波涛汹涌的大海。
但是,每个地方都有战争的迹象,迷雾山脉像是被惊扰的蚁穴一样,无数的半兽人从成千上百个洞穴中往外爬;在幽暗密林的精灵、人类,正在和邪恶的妖兽进行殊死搏斗;比翁族的家园陷入火海,云雾遮避了摩瑞亚;罗瑞安的边境燃起狼烟……
骑兵在洛汗的草原上奔驰,恶狼从艾辛格往外涌出。战船从哈拉德的港口中蜂拥出港,东方的部队不停的调动:剑客、枪兵、骑马的弓箭手、酋长的马车和满载补给品的马车。黑暗魔君的一切势力倾巢而出,他包围了米那斯提力斯。远远看来它十分的美丽,白色高墙、许多高塔,骄傲的座落在易守难攻的山脚下,它的城墙上闪动着守军钢铁的光芒,战塔上插着许多各色各样的旗帜。他感觉到一丝希望,但是,对抗米那斯提力斯的是另一个更为坚强的要塞。他的眼光不由自主的往东边移动,它越过了奥斯吉力亚斯的断桥,进入米那斯魔窟的狰狞大门,穿越恐怖的山脉,进入葛哥洛斯盆地,也就是魔多的正中心,末日山冒出大量的浓烟。最后,他的目光终于定了下来。一层层的城墙、一道道的护城河、黑色的恐惧、刀山剑林、钢铁的堡垒、精金的高塔,这就是要塞巴拉多,索伦的根据地,一切的希望都被剥夺了。
突然间,他感觉到魔眼在蠢动,邪黑塔中有一只永不休息的眼睛,他知道对方发现了他的瞪视,那是股饥渴、强大的意志。那意志朝向他奔来,几乎像是只实体的手指一般搜寻着他,很快地,它就会锁定这个目标,知道佛罗多位在何处。它碰触了阿蒙罗,扫过了托尔布兰达山……佛罗多立刻从座位上跃下,用斗篷遮住自己的身体。
他听见自己大喊着:绝不,绝不!或者是:臣服,我向您臣服!他根本分不清楚。然后,从另外一个强大的力量传来了一股思念波进入他的脑海:脱掉它!拿下它!愚蠢!脱掉它!拿下魔戒!
两种力量在他身体内搏斗。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两种力量彼此平衡着,佛罗多在其间受尽煎熬,突然,他又恢复了意识。他是佛罗多,不是那声音,也不是那魔眼;在这短暂的一瞬间,他拥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力。他脱下魔戒之后,发现自己跪在光天化日下的王座前。似乎有一道黑影掠过他头上,跳过了阿蒙汉,伸向西方,然后,天空恢复了原先的蔚蓝,鸟儿开始在每株树上鸣叫。
佛罗多站起身。他觉得非常疲倦,但已经下定了决心,内心甚至觉得轻松多了。他大声地对自己说,“我必须为所应为!”他说:“至少我可以确定这件事,魔戒的力量也开始影响远征队中的成员,它必须在造成更多伤害之前离开,我必须一个人走。有些人我不能够信任,能够信任的人又不能够失去他们。可怜的山姆,还有梅里和皮聘,还有神行客,他想要去米那斯提力斯,连波罗莫都已经投身邪恶,现在那边的确需要他的力量。我会单独离开,马上出发。”
他很快地走回波罗莫找到他的地方,然后他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着,他觉得自己可以听见底下湖岸边和森林中传来呼喊的声音。
“他们应该在找我,”他说:“不知道我已经失踪多久了?我想大概有几个小时吧。”他迟疑了片刻:“我能怎么办呢?”他喃喃自语:“如果现在不走,就永远走不了,我将来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我不想离开他们,更不想像这样告而别,但他们一定会谅解,山姆就会,不然我还能怎么办呢?”
他慢慢地拿出魔戒,再度戴上它。他立刻消失在凡人的视线中,如同微风一般跑下山坡。
※ ※ ※
其他人在河边等了很久的时间,他们沉默了一段时间,不安地四下走动。但是,现在,他们绕成一圈讨论着。虽然他们试着想要讨论别的东西,像是他们漫长的旅途和冒险,询问亚拉冈有关刚铎的远古历史,以及在艾明莫尔附近依旧可以看到的伟大遗迹、岩石雕刻的国王巨像、阿蒙汉和阿蒙罗上的王座、拉洛斯瀑布旁的阶梯等等,但他们的思绪总是会转回到佛罗多和魔戒之上,佛罗多会怎么选择?为什么他还有所迟疑?
“我想,他可能正在思索到底那条路比较紧急。”亚拉冈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远征队现在要往东方的旅程变得更为绝望;既然我们被咕鲁追踪,恐怕这趟理应秘密的冒险已经被揭露了;但是,米那斯提力斯并不是比较轻松、距离毁灭比较远的地方。”
“我们或许可以在那边死守一阵子,但迪耐瑟王和他所有的部下也无法做到爱隆无力达成的事情:保守这秘密,或者是阻止魔王夺取魔戒。如果我们在佛罗多的位置上,我们会做出什么选择?我不知道。我们现在真的最需要甘道夫的引导。”
“我们的确损失了很多,”勒苟拉斯说:“但是我们必须要在没有他的协助之下做出抉择。为什么不能由我们做出决定,再来协助佛罗多呢?让我们找他回来,进行投票!我投米那斯提力斯一票。”
“我也是这么觉得,”金雳说:“当然,我们只是被派来沿路协助魔戒持有者,最后去我们想去的地方,没有任何的誓言或是命令强迫我们一定要去末日裂隙,光是离开罗斯洛立安就让我十分难过。但我都已经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我必须这样说:到了最后抉择的时刻,我很清楚地明白自己不能够舍弃佛罗多。我会选择米那斯提力斯,但如果佛罗多拒绝,我会跟随他。”
“我也愿意跟随他,”勒苟拉斯说:“现在离开实在太不够朋友了。”
“如果我们都舍弃他,这应该叫作背叛才对,”亚拉冈说:“但如果他往东走,那就不需要每个人都跟着他走。那是非常绝望的旅程,不管八个、三个或是两个人、甚至是一个人去都一样。如果你要让我做出选择,那么我会挑选三个成员:山姆,因为他不能够忍受离开佛罗多;金雳和我自己。波罗莫必须回到他的故乡,他的父亲和同胞需要他;其他人应该跟着走,至少,如果勒苟拉斯不愿意跟他走,皮聘和梅里也该跟他一起去。”
“这一点也不公平!”梅里说道:“我们不能够舍弃佛罗多!皮聘和我愿意跟随他到天涯海角,现在还是一样。虽然当初我们并不知道这样的承诺代表什么意思,当我们在遥远的夏尔或是在瑞文戴尔的时候,这样的承诺并没有那么沉重。但是,听任佛罗多一个人前往魔多实在太残酷了。为什么我们不能阻止他?”
“我们必须阻止他,”皮聘说:“这就是他担心的事情,我很确定。他知道我们一定不同意他往东走。他也不想要求任何人和他一起走,可怜的家伙。你想想看:孤身前往魔多!”皮聘打了个寒颤。“这个笨哈比人,他应该知道根本不需要开口的。如果我们阻止不了他,也不会离开他。”
“请容我插嘴,”山姆说:“我不认为你们了解我的主人,他并不是犹豫不决、无法决定该走那条路。当然不是!他去米那斯提力斯能有什么帮助?我是说对他啦,抱歉,波罗莫先生。”他补充道,并且转过头来致歉。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一开始沉默坐在外缘的波罗莫已经不见了。
“这家伙到哪里去了?”山姆担心地大喊:“我觉得他最近好像有点奇怪,但是,总之,他和我们的讨论没有多大关系。就像他讲的一样,他必须要回家,我们也不怪他。可是,佛罗多先生知道自己只要有机会,一定要找到末日裂隙。可是他害怕。这才是重点--他就是害怕。当然,他像我们一样,都从这趟旅程中学到不少;否则他可能早就把魔戒丢到大河里面,找个地方躲起来了。但他还是很害怕,没办法下定决心出发。他也不替我们担心,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走。他知道我们会和他一起走的。这也是让他担忧的另一个原因。如果他下定决心,他会想要一个人去。记住我说的话!当他回来的时候,我们都会犹豫不决的,因为他一定会下定决心的。”
“山姆,你分析得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更透彻,”亚拉冈说:“万一你说的没错,我们又该怎么办?”
“阻止他!别让他走!”皮聘大喊着。
“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亚拉冈说:“他是魔戒的持有者,注定要扛起这重担,我不认为我们应该逼着他做出任何决定。即使我们试着这样做,我也不认为我们会成功,有许多远比我们强大的力量在运作。”
“好吧,我希望佛罗多回来的时候会下定决心,让大家都不要继续烦心,”皮聘说:“等待真让人心焦!时间应该快到了吧?”
“是的,”亚拉冈说:“一个小时的时间早就过了,都已经快中午了,我们必须去找他了。”
就在那一刻,波罗莫回来了,他走出树林,一言不发地走向众人。他的表情看来凝重、哀伤。他暂停下来,彷佛清点着在场的每个人;然后盯着地面,垂头丧气地坐下来。
“波罗莫,你刚刚到哪里去了?”亚拉冈着急问道:“你看见佛罗多了吗?”
波罗莫迟疑了片刻:“是,也不是,”他慢慢地回答:“是,我的确发现他在山坡上,我也和他说了话。我请求他前往米那斯提力斯,不要去魔多。我忍不住发怒了,他就离开了我,他消失了。虽然我在传说中听过,但从来没亲眼看过这景象,他一定是戴上了魔戒,我再也找不到他了,我以为他会回来找你们。”
“这就是你的说法吗?”亚拉冈毫不留情的看着波罗莫。
“是的,”他回答:“暂时就这样了。”
“这真糟糕!”山姆跳了起来:“我不知道这个人类到底有什么用意,为什么佛罗多先生会戴上魔戒?他根本不需要啊!如果情况紧急到让他戴上魔戒,天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他不需要一直戴着,”梅里说:“就像老比尔博一样,当他躲过不速之客后,他就会把魔戒取下。”
“但他会去哪里?他人在哪里?”皮聘六神无主地大喊:“他已经不见很久了。”
“波罗莫,你上次看到佛罗多是什么时候?”亚拉冈问道。“半小时吧!”他回答道:“或许是一小时,我后来又到处乱走了一阵子。我不知道!别问我!”他双手抱头,彷佛极端难过地晃动着身体。
“他已经失踪了一小时!”山姆大喊出声:“我们得立刻想办法找到他才行,大家快来!”
“等等!”亚拉冈也跟着大声说:“我们必须要两人一组去搜索,等等,先别急啊!等等!”
一点用都没有,他们根本不理他。山姆第一个冲了出去,梅里和皮聘紧跟在后。几秒钟之内,他们就已经冲进树林内,开始扯开嗓门大喊:佛罗多!佛罗多!勒苟拉斯和金雳也迈步狂奔,远征队的成员似乎突然间都疯狂了起来。
“我们这样会都分散开来,会迷路的!”亚拉冈于事无补地大喊道:“波罗莫!我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但你最好来帮忙!去追那两个哈比人,就算你找不到佛罗多,至少也确保这两人的安全。如果你找到他、或是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赶快回到这里来,我马上就回来。”
亚拉冈拔腿就跑,意图追上山姆;当对方冲进花楸树丛的时候,亚拉冈正好赶上他。山姆当时还正在气喘吁吁地爬坡,一边大喊着佛罗多!
“山姆,跟我来!”他说:“我们不可以落单,这里面一定有阴谋,我可以感觉得到。我准备到山顶,到阿蒙汉的王座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看!跟我猜的一样,佛罗多往这边走了。跟我来,眼睛放亮点!”他边往山坡上狂奔,边说道。
山姆尽了全力,但是他的脚程实在比不上飞毛腿神行客,很快就开始落后。过不了多久,亚拉冈的背影就消失在他眼前。山姆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来,他突然一巴掌打上自己的脑袋。
“等等!山姆·詹吉!”他大声地说:“你的腿太短了,所以用用大脑吧!让我想想!波罗莫没有说谎,他不会说谎;但是他没告诉我们全部的实情。有什么事情让佛罗多先生大吃一惊,让他突然间下定决心,。他最后终于决定要走了。去哪呢?往东方走!没有山姆的陪伴?没错,他匆忙得连山姆都不愿意带。这太狠心了,真是太狠心了!”
山姆擦掉脸上的泪水:“克制情绪,山姆!”他说:“赶快动脑筋!他不可能飞过大河,他也不可能跳下瀑布。他没有任何的装备,所以,他一定会回到船边去。回到船边!山姆,赶快给我跑回船边去!”
山姆转过身,拼老命的往回跑。他摔倒了好几次,连膝盖都割伤了,最后,终于来到河岸边的帕斯加兰草原,也就是船只被拖上岸的地方,看起来似乎一个人都没有。身后的树林里面有人呼喊的声音,但他头也不回,他呆呆地瞪着眼前的景象,喘着气,有艘船自顾自地往河里滑。山姆大喊一声,冲向湖边,小船落入河中。
“我来了,佛罗多先生!我来了!”山姆从河岸边一跃而下,试图抓住船舷,他差了好几码没抓到。山姆惨叫一声,头朝下的栽入深水中,河水毫不留情地淹过他的小脑袋。
空船上发出了一声惊呼,一根奖把船转过头来。佛罗多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山姆的头发,把拼命挣扎和吐水的忠仆从水中捞出来。山姆的眼中充满了恐惧。
“马上就上来啦!好小子山姆!”佛罗多说:“抓住我的手!”
“救我啊,佛罗多先生!”山姆大声惨叫:“我快淹死了。我看不见你的手!”
“在这里,别捏我,臭小子!我不会放手的。不要乱踢,不然你会把船弄翻的。来,抓住船舷,让我用桨划水!”
佛罗多划了几下之后就让船重新回到岸边,山姆终于浑身湿淋淋地爬上岸。佛罗多脱下魔戒,再度踏上岸。
“山姆,你真是最会拖累我的麻烦大王了!”他说。
“喔,佛罗多先生,你这样说太狠心了!”山姆浑身发抖地说:“竟然不准备带我走?如果不是我机灵,你现在会怎么样?”
“安全地离开这里。”
“安全?”山姆说:“孤身一人,没有我的帮助?我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会担心死的。”
“山姆,如果你和我一起走,你才真的会死。”佛罗多说:“我才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宁愿死也不愿意被留下来。”山姆说。
“可是我要去魔多耶!”
“佛罗多先生,我当然知道。你本来就要去魔多,还会带我一起去。”
“山姆,”佛罗多说:“别惹麻烦了!其他人随时都会回来。如果他们发现我人在这里,我又必须要大费周章的辩解和解释,恐怕就再也狠不下心舍弃大家,但是,我必须立刻离开,这是唯一的选择。”
“当然应该这样,”山姆回答:“但不是一个人走,我一定要跟你走,如果你不让我跟,我就把每艘船都打洞。”
佛罗多忍不住哈哈大笑,他突然间觉得有股暖流冲进他心底。“至少留一船下来!”他说:“我们会需要船的,不过,你可不能连食物和装备都不带就准备跟来啊。”
“等我一秒钟,我把东西全部都收好!”山姆兴高采烈地大喊:“一切都准备好了,我本来就以为今天大家会出发的。”他冲到营地旁边,从佛罗多清出来的行李中找到他的背包,多拿了一条毯子,以及一些食物,又跑了回来。
“这样我的计划全完蛋了!”佛罗多说:“恐怕躲不过你了。但是,山姆,我真的很高兴,我没办法解释我有多高兴。来吧!很明显我们注定要在一起。我们一起走,希望其他人能够平安!神行客会照顾他们的,我想我们这辈子可都不会再见了。”
“话不要说得太早,佛罗多先生,未来充满各种可能的!”山姆说。
佛罗多和山姆,就这样一起踏上了任务的最后一阶段。佛罗多划离岸边,大河就带着他们漂向溪边的支流,越过托尔布兰达的峭壁。瀑布声越来越接近,即使在山姆的帮助下,他们还是使尽浑身解数才越过孤峰南边的激流,航到东岸去。
最后,他们好不容易才停靠在阿蒙罗山的斜坡旁,他们在那里找到了一个平坦的河岸,上岸之后尽可能隐密地将小舟藏在大石头后面。然后,他们扛起背包,开始寻找能够让他们穿越艾明莫尔光秃的山丘,进入魔影之地的道路。
※ ※ ※
魔戒圣战历史的第一部曲就此完结。
第二部分被称作“双城奇谋”,因为故事环绕着萨鲁曼的堡垒欧散克,和守护魔多秘密入口的暗黑之城米那斯魔窟。第二部曲描述的,是分崩离析的魔戒远征队,如何在黑暗降临之前努力对抗邪恶的故事。
第三部分则是描述对抗魔影的最后防御,以及魔戒持有者的最后考验,它被称为“王者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