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不速之客

    

  在地底洞穴中住着一名哈比人。这可不是那种又脏又臭又湿,长满了小虫,满是腐败气味的洞穴;但是,它也并非是那种空旷多沙、了无生气、没有家具的无聊洞穴。这是个哈比人居住的洞穴,也是舒舒服服的同义词。

  这座洞穴有个像是舷窗般浑圆、漆成绿色的大门,在正中央有个黄色的闪亮门把。大门打开之后,是一个圆管状像是隧道的客厅:这是个没有烟雾的舒适客厅,有着精心装饰的墙壁,地板上铺着地毯和磁砖,四处还摆着许多打磨光亮的椅子。由于哈比人超爱客人来访,因此这里还有很多很多的衣帽架。隧道继续延伸,蜿蜒地深入山丘中,附近许多哩的人们都叫这座山丘为“小丘”,小丘各个方向还盖了许多圆形的小门。哈比人可是不爬楼梯的:卧室、浴室、酒窖、餐点室(超多的呢!)、更衣室(他有一整间房间都是用来放衣服的)、厨房、饭厅,全部都在同一层楼,也都在同一条走廊上。最好的房间都是在左手边(继续往里面走也一样),因为只有这方向的房间才有窗户,这些浑圆的窗户可以俯瞰他美丽的花园,和一路延伸向河边的翠绿草地。

  这名哈比人生活相当富裕,他姓巴金斯。巴金斯一家人自古以来,就居住在小丘这一带,附近的邻居都很尊敬他们;不单只是因为他们大部分都很有钱,也是因为他们从来不冒险,不会做任何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你在问巴金斯一家人任何问题之前,就可以先预料到他们的答案,根本不必要浪费这个力气。这个故事就是关于一名巴金斯家人如何意外地卷入冒险之中,并且做出和说出许多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来。他或许失去了邻居们的尊敬,但是至少获得了──算啦!到最后你就会知道他获得了什么东西。

  有关于我们这个哈比人的母亲──对啦,到底什么是哈比人?我想,时至今日,的确需要更进一步地描述哈比人;因为他们已经变得比较罕见,也比较畏惧我们这些大家伙(这是他们称呼我们的方式)。他们是相当矮小的种族,大概只有我们身体的一半高度,也比长了大胡子的矮人要矮,哈比人不留胡子。他们没有法力(或者仅有一点点),只有当我们这些笨重的大家伙,莽莽撞撞地像大象一般靠近他们的时候,他们才会使出凭空消失的把戏来。通常他们的肚子上都会有不少肥肉,喜欢穿着鲜艳的衣服(多半都是绿色和黄色),不穿鞋子,因为他们的小脚会长出天然的肉垫来,也会冒出和他们头发一样浓密的卷毛。哈比人拥有灵巧的褐色手指、开朗的面孔,笑起来更是十分爽朗(特别是在他们吃完晚饭之后,大笑更是必备的节目之一;而只要他们有机会,一天通常都会有两顿晚餐)。现在,你对他们大概已经有了粗浅的了解了。我之前刚说到,这个比尔博·巴金斯的母亲,就是鼎鼎大名的贝拉多娜·图克,是老图克大人三名出类拔萃的女儿之一。老图克大人则是住在“小河”边哈比人的领袖,这条河就是绕过小丘脚边的一条小河。大家常常说(其他家族的人常常说啦……)图克家族的远祖一定有人娶了个妖精当老婆;当然,这可信度并不高,只不过,他们一家人的确有点与众不同,偶尔会有成员离家出外冒险。他们会神秘地消失,家里的人则是三缄其口,不露任何口风。也就是因为这样,虽然图克家人比较有钱,但大伙还是比较尊敬巴金斯一家人。

  当然,在贝拉多娜成了邦哥·巴金斯的妻子之后,她就没有什么惊人之举了。邦哥是比尔博的老爸,对他妻子可说是呵护备至,他为她建造了(一部分是用她的财产)在小丘邻近和小河流域一带最豪华的地洞。不过,她唯一的儿子比尔博,虽然看起来和他老爸一样老实可靠,但可能继承了图克家族的诡异血统,只是在等待适当的时机爆发而已。直到比尔博成年,甚至到了五十岁左右,这时机还是没有到来。在这段时间中,他就这么安安稳稳地居住在老爹留下来的地洞中,可说是与世无争。

  不过,奇妙的机缘就这么突如其来地降临了。那时,这世界比现在还要翠绿,也不那么吵杂,哈比人们依旧繁衍兴盛……

  ※       ※       ※

  比尔博·巴金斯刚用完早餐,正站在门口抽着一根极长的烟斗,长得几乎都快碰到他刚梳理过的毛毛脚上了,甘道夫就在这时出现了。说到甘道夫啊!如果你对他的了解有我的一半──而我所听说的故事不过是九牛一毛,那么你就可以预料到将会有难以想像的奇妙故事发生。他所到之处,冒险和传奇都会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而且还是以最出人意料的形式发生。他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经过小丘这一带了,自从他的好友老图克过世之后他也跟着销声匿迹,大伙几乎已忘记他的长相了。在他们还是小孩的时候,甘道夫还常常在小丘和小河一带忙碌地奔波。

  不过,无辜的比尔博当天早上所见的,只是一名拿着拐杖的老人。他戴着蓝色的尖顶帽,披着灰色的斗篷,围着银色的围巾,白色的胡须直达他的腰际,脚上还穿着笨重的黑靴子。

  “早上好啊!”比尔博真诚地说。太阳暖呼呼,草地又无比的翠绿。不过,甘道夫挑起又长又浓密的眉毛打量着他。

  “你是什么意思?”甘道夫问:“你是要问候我早上可好,还是说不管我怎么做,早上天气都很好?还是说你觉得今天早上很好,或者今天是个应该拥有很好心情的早晨?”

  “你说的都对!”比尔博说:“而且,还非常适合在门外抽烟斗。如果你身上有带烟斗,不妨坐在我身边,尽管用我的菸叶!没什么好急的嘛!今天还有一整天可以过呢!”话一说完,比尔博就在门口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吐出一个美丽的灰色烟圈;烟圈就这么完好如初飘啊飘,一直越过小丘顶。

  “真漂亮!”甘道夫说:“可惜我今早没时间在这边吐烟圈,我正想要找人和我一起参加未来的一场冒险,但在这里都找不到什么伙伴!”

  “在这一带?那当然罗!我们可是老老实实过活的普通人,不需要什么冒险。这是很让人头痛、又不舒服的东西,会让你来不及吃晚饭!我实在搞不懂,冒险到底有什么好玩的?”比尔博将拇指插进腰带,又吐出另一个更大的烟圈。然后他拿出了早上收到的信,开始念诵,假装没时间理会这个老人。他已经暗自决定了,这家伙和他合不来,希望他赶快离开。但那老家伙还是不打算离开,他倚着拐杖,一言不发地打量着眼前的哈比人,直到比尔博觉得浑身不对劲,甚至有些不高兴了。

  “早上好啦!”他最后终于忍不住说:“多谢你好心,我们这边可不需要任何的冒险!你可以去小丘另一边或是小河附近打听看看。”他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请对方赶快滚蛋,不要再烦人。

  “你的早上好还真是有很多用处哪!”甘道夫说:“这次你的意思,是想叫我赶快滚蛋,如果我不走,早上就不会好,对吧?”

  “亲爱的先生,我没有这个意思!让我想想,我好像不认识你,对吧?”

  “不,你有这个意思、你有这个意思!亲爱的先生,我却知道你的名字,比尔博·巴金斯先生,你也应该知道我的名字,只是你没办法把我和它联想在一起。我是甘道夫,甘道夫就是在下!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贝拉多娜的儿子竟然会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好像我是卖钮扣的推销员!”

  “甘道夫,甘道夫──天哪!你该不会就是那个给了老图克一对魔法钻石耳环的人吧?那对钻石耳环除非接到主人的命令,否则永远不会掉下来!我还记得这个家伙,也会在宴会上说出许多许多精彩万分的故事,有恶龙、有半兽人、巨人,以及幸运的寡妇之子拯救公主的故事!更别提这个家伙还会制造棒得不得了的烟火!我还记得那华丽的烟火大会!老图克会在夏至那天晚上施放它们!让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它们会像是火树银花一般地飞窜上天空,更会像空中楼阁一样整晚挂在天上!我还记得天上挂着莲花、龙嘴花和金链花的样子……”各位看官应该已经注意到,其实巴金斯先生并不像他自己认为的那么无趣,而且他还很喜欢花朵。“妈呀!天哪!”他继续兴奋地说:“这个甘道夫还影响了好多沉默寡言的少年、少女发梦去冒险哪!他们有的去爬树找精灵,有的驾船想要到对岸去!妈呀,这里以前本来是很安祥──喔喔,我是说你以前让这一带起过不小的骚动。实在很抱歉,但我没想到阁下目前还在营业哇!”

  “不然我还能去哪里?”巫师说:“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你记得我那么多事迹,至少,你似乎对我的烟火印象很好,看来你还有救。是啊,看在你外祖父的份上,还有那可怜的贝拉多娜,我将让你如愿以偿。”

  “拜托,帮帮忙,我又没有许什么愿望!”

  “错,你有!而且还说了两次。我会原谅你的,事实上,我甚至还会亲自送你参加这次的冒险。对我来说会很有趣,对你来说会很有利──甚至,只要你能够完成这次冒险,还会有不错的收入。”

  “失礼了失礼了!多谢你的好意,但我真的不想要任何冒险,至少今天不想。我们说过早安了吧!记得有空来喝茶!对啦,明天怎么样?明天再来,再见!”话一说完,这名哈比人就匆匆忙忙地钻进屋内,在不失礼的限制下尽快关上大门。毕竟,巫师还是巫师,最好不要得罪他们。

  “搞什么鬼,我请他喝什么茶呀!”他一头冲进餐点室,责备着自己。他才刚吃过早餐,但在经过这一场惊吓后,或许一两块蛋糕和一些饮料,有助于平复他的情绪。

  在此同时,甘道夫依旧站在门外,露出慈祥的笑容。笑了一阵子之后,他退了几步,用手杖的尖端在比尔博可爱的大门上,刻了个奇怪的记号,然后就大剌剌地转身离开,此时比尔博正好吞下第二块蛋糕,庆幸自己用高明的手段躲开了一次可怕的冒险。

  到了第二天,这家伙酒足饭饱,几乎完全忘记了甘道夫。除非他把事情写在约会记事簿上,否则他的记性实在不怎么好。一般来说,他会这样写:甘道夫周三用茶;昨天他手忙脚乱之下,根本忘记了这件事情。

  距离下午茶的时间不久之前,前门传来了震耳的门铃声,他这才想了起来!他慌乱地煮起开水,准备了另一个茶杯和碟子和几块蛋糕,飞快地跑向门口。

  “抱歉让你久等了!”他本来准备这样说,却发现眼前的并不是甘道夫。对方是一名将蓝胡子塞进金腰带中的矮人,他戴着深绿色的帽子,拥有一双非常明亮的眼睛。门一打开,他就闯了进来,彷佛主人和他是换帖的好兄弟一般。

  他将连着兜帽的斗篷,找了个最靠近的衣帽架挂了起来,接着说:“德瓦林听候差遣!”他深深一鞠躬说。

  “比尔博·巴金斯听您差遣!”哈比人惊讶地忘记该问什么问题。当随之而来的沉默变得让人尴尬的时候,他补充道:“我正准备要喝茶,请来和我一起用。”或许转得有些生硬,但他的确是真心诚意的;而且,如果有个矮人不请自来的杀进你家,一句解释的话也没有,你又能怎么办呢?

  他们在桌边坐了没多久,事实上,也才刚吃到第三块蛋糕,比前次更大声的门铃又响了起来。

  “我先告退!”哈比人又再度冲到门口。

  “你可终于来了!”他本来准备对甘道夫这样说,但出现在眼前的又不是甘道夫。对方是名看起来非常苍老的矮人,一脸白色胡须,戴着红色帽子;同样的,他也是门一开就跳了进来,彷佛早八百年就接到邀请函一样。

  “大家都开始报到了!”当他看见德瓦林的衣帽挂在架上时,这么说。他也把自己的红帽子挂在旁边:“巴林听候你的差遣!”他以手触胸说道。

  “多谢!”比尔博吃了一惊,照礼数来说不该这么说的,但“大家都开始报到了”这句话让他乱了方寸。他喜欢访客,但他偏爱安排好的客人,而且更偏好由自己亲自邀请他们。他突然间有种不祥的预感──蛋糕可能会不够。而身为主人,他有个不管如何痛苦都必须遵守的礼数:必须先请客人吃,而他自己可能吃不到。

  “快进来,先喝茶吧!”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终于勉强说道。

  “好心的先生,如果你不麻烦的话,来些啤酒会更好!”满脸白胡子的巴林说:“如果先生您有些香籽蛋糕的话,我也更不介意。”

  “当然当然,我有很多!”比尔博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这样回答,而且自己的双脚就这么自顾自地忙了起来。他先到酒窖装了一大壶的啤酒,然后又去餐点间拿了两个香喷喷的圆形香籽蛋糕──这还是他下午刚烤的,准备拿来当作晚餐之后的宵点。

  当他回来之后,巴林和德瓦林已经像是个老友般地交谈起来(事实上,他们根本是兄弟)。比尔博才把啤酒和蛋糕放在桌上,门铃又大声响了起来,而且还连响两次!

  “这次一定是甘道夫了!”他气喘吁吁地跑过走廊时心中猜测,但这次依旧不是。又来了两名矮人,两个都戴蓝色兜帽、银色腰带、蓄着黄色胡子,而且都背着一袋工具和一柄铲子。门一开,他们就老实不客气地冲了进来,不过这次可吓不倒比尔博了。

  “亲爱的矮人们,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他说。

  “奇力听候您的差遣!”其中一个说。“还有菲力也是!”另一个人补充道。两人都很快地脱下帽子,深深一鞠躬。

  “在下听候您和您家人的差遣!”比尔博这次才终于照着礼数回答了他们。

  “原来德瓦林和巴林都已经先到了,”奇力说:“我们一起乐一乐吧!”

  “乐一乐!”巴金斯先生心中想:“这听起来可不妙,我得先坐下来喝口茶,好好想一想应对之策才行。”他躲在角落喝了一口,其他四名矮人则是豪迈地坐在桌边,大声谈笑着矿坑、黄金和半兽人所惹的麻烦,恶龙的劫掠,还有很多其他事物是他不了解、也不想多听的,因为这些事情听起来都太具冒险性了。这时,叮咚铃当,他的门铃又响了,好像是某个顽皮的哈比小孩,使尽全身力气想把门铃扯掉一样。

  “又有人来了!”他眨着眼睛说。

  “从那声音听起来,我猜应该是四个人,”菲力说:“而且,我们来之前就看到他们跟在我后面。”

  可怜的哈比人就这么坐在客厅,双手捧着脑袋,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这些恶客究竟会不会留下来吃晚餐。然后,门铃又肆无忌惮地大吵大闹起来,他只得拼了老命跑去开门。开门之后他才发现,这根本不是四个人,而是五个人!当他在客厅里面发呆的时候,又有另一名矮人凑了上来;他才刚转了门把,所有的人就一涌而入,都鞠躬说着:“听候您差遣”!他们是朵力、诺力、欧力、欧音和葛罗音,很快的,两顶紫帽子、一顶灰帽子,一顶褐帽子,还有一顶白帽子都被挂在衣帽架上,这些矮人都把大手插在黄金或是白银的腰带中,大摇大摆地加入同伴的行列。这些人的确看来已经有了乐一乐的实力。有些人要喝麦酒,有些人想喝黑啤酒,有一个则是想喝咖啡,但每个人都要吃蛋糕。因此,这个劳碌命的哈比人,就这样忙进忙出了好一回儿。

  炉上正在煮着一大壶咖啡,香籽蛋糕全部阵亡,矮人们正开始进攻涂了奶油的麦饼,这时,门上又传来了大声的敲门声。这次不是门铃,而是在哈比人漂亮的绿门上敲打的声音──有人用木棍在槌打门!

  比尔博非常生气地冲过走廊,脑袋中一团混乱,什么也搞不清楚,这是他这辈子最混乱的一个星期三。他猛地一拉门,门外的人全都跌了进来,一个接一个地摔在地板上。更多的矮人,又来了四个!甘道夫就站在后面,倚着手杖哈哈大笑。他在门上敲出了不少痕迹,而且,他也顺便把昨天做的那个秘密记号给磨掉了。

  “小心点!小心点!”他说。“我说比尔博啊,让朋友在门口苦等,又冷不防地猛然打开门,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啊!请容我介绍毕佛、波佛和庞伯,还有这位索林!”

  “听候您的差遣!”毕佛、波佛和庞伯排成一列说。然后,他们又挂起了两顶黄色的帽子和一顶淡绿色的帽子,另外还有一顶是天蓝色的帽子,上面还有长长的银穗。最后一顶帽子是索林的,他是名非常重要的矮人,事实上,他是索林·橡木盾。此刻他对于自己摔在地板上,身上还压着毕佛、波佛和庞伯并不很高兴。因为,浑身肥肉的庞伯重的惊人。索林相当的高傲,他没说什么听候差遣的话;不过,可怜的比尔博已经道了很多次歉,最后,哼了一句“别再说了”,紧锁的双眉好不容易舒展开来。

  “大家都到齐了!”甘道夫看着那十三顶适合宴会的鲜艳帽子和他自己的尖顶帽挂在帽架上,说:“这可真是难得啊!希望迟到的人还有东西可以吃喝啊!那是啥?茶!不,谢了!我想喝点红酒。”

  “我也是,”索林说。

  “还有蓝莓果酱和苹果塔,”毕佛说。

  “还有碎肉派和乳酪,”波佛说。

  “还有猪肉派和沙拉,”庞伯说。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再来点蛋糕、麦酒和咖啡!”其他矮人隔着门大喊。

  “还有几颗水煮蛋啊,您真是个好人!”比尔博连滚带爬地冲向餐点室的时候,他们又补了一句:“也别忘了熏鸡肉和腌黄瓜!”

  “这家伙怎么对我的食物柜这么清楚!”巴金斯先生觉得脑中一团混乱,开始怀疑这次是不是一场最让人担心的冒险杀进了他的家门?等到他把所有的杯碗瓢盆刀叉瓶碟都用大托盘装好之后,已经汗如雨下、满脸通红,还觉得相当地不高兴。

  “这些矮人真是太没礼貌了!”他大声说:“为什么他们不来帮帮忙呢?”天哪,巴林和德瓦林不就正站在门口吗?身后还站着菲力和奇力,在他来得及说第二个字之前,他们就把托盘和几张小桌子都搬了出去,把外面重新给安排了一次。

  甘道夫的身边围绕着十三名矮人,比尔博坐在壁炉边的小凳子上,啃着一块小饼干(他的食欲已经暂时消失了),试着强自镇定,表现出一切都是稀松平常、对他来说这绝不是什么冒险的态势。矮人们吃了又吃,聊了又聊,时间不停的流逝,最后,他们把椅子一推,比尔博正准备去收拾所有的餐具。

  “诸位应该都会留下来用晚餐吧?”他用最镇定、最有礼貌的口气问道。

  “当然罗!”索林说:“我们还会再待久一点,这么晚了不方便办事,而且我们也应该享受一些音乐才对。快把东西收干净!”

  十二名矮人(不包括索林,他地位太高了,必须继续和甘道夫谈天)立刻弹了起来,把所有东西都堆得高高的。他们不等托盘,就立刻把如山的餐具用单手扛了起来,上面还都放着一个瓶子。比尔博惊慌莫名地跟在后面紧张兮兮大叫:“请小心点!”、“求求你们,不要麻烦了!我自己来就好!”但矮人照旧扯开喉咙唱了起来:

  弄碎杯子打碎盘子!

  磨钝刀子折弯叉子!

  这就是比尔博·巴金斯最恨的样子──

  打烂瓶子烧掉塞子!

  割碎桌布乱丢奶油!

  还把牛奶倒在地板!

  卧室的地毯上留下骨头!

  更把酒泼上每个门板!

  这些全都丢进煮汤大锅里;

  用根棍子猛力地敲打出气,

  弄完如果还有完整的容器,

  就把它们滚到客厅里!

  比尔博·巴金斯最恨这样子!

  我们一定得小心!小心拿这些盘子!

  当然,他们并没有做出像歌词内容这么可怕的事情,所有的东西都被快如闪电地清理好、收到柜子里去。哈比人则是在厨房里面急得团团转,想要看清楚他们在做些什么。然后,一伙人又走了回来,他们这才看到索林正把脚翘在桌上,好整以暇地抽着烟斗。他吐出来的烟圈更是史无前例的巨大,不管他叫这些烟圈往哪儿飘,它们都乖乖地听话。这些烟圈会钻进烟囱、躲进壁炉上的时钟、绕着天花板舞动;不过,不管这些烟圈飘到哪里,都躲不过甘道夫的瞄准。噗!他会从短柄陶烟斗中喷出更小的烟圈,穿过索林的每一个烟圈,然后,甘道夫的烟圈会变成绿色的,飘回巫师的头上。他的脑袋上这时已经飘了很多烟圈,在微弱的光线中看来有种神秘的气质。比尔博张大了嘴看着眼前的景象,因为他最喜欢烟圈了;然后,他想起自己昨天的班门弄斧,不禁涨红了脸。

  “来点音乐吧!”索林说:“拿出乐器来!”

  奇力和菲力立刻跑到他们的背包旁边,拿回来两把小提琴,朵力、诺力和欧力则是从衣服里面掏出横笛,庞伯从客厅里面变出一个鼓,毕佛和波佛也走了出去,从放置手杖的地方拿回来几把竖笛。德瓦林和巴林则是说:“抱歉,我们把乐器放在门口了!”“把我的也一起拿进来,”索林说。他们拿回来和自己一样高的六弦琴,索林的竖琴则是用布包着。那是把美丽的黄金竖琴,索林一拨琴弦,甜美的音乐立刻流泄而出,让比尔博忘却了身边的一切烦恼,飘向遥远的黑暗大地,看着天上的陌生月光,远离了附近的小河和山丘。

  夜色从面对着小山那边的窗户飘流进来,壁炉的火跟着闪动(现在还是四月),他们依旧继续演奏着,甘道夫的胡子则是在墙壁上投下奇怪的阴影。

  黑暗笼罩了整座屋子,炉火也慢慢熄灭了,影子跟着消失,但他们依旧继续演奏着,一个接一个的,边演奏乐器,边歌唱,低沉的声音吟颂着古代的地底故乡。底下就是他们歌谣的一部分,只是,没有音乐的伴奏,不知道这首歌是否还是同样的动听。

  越过冰冷山脉和雾气,

  到达低深地窖古洞里,

  我们需在天亮前出发,

  寻找美丽黄金所在地。

  过往矮人立下伟大功业,

  铁锤落下如同铃声美乐,

  在幽深之处,黑暗的生物沉睡

  于基地之下的巢穴。

  远古国王和精灵般的贵族,

  拥有无尽黄金和宝珠,

  他们锤打锻造,捕捉四散光辉,

  藏于宝剑柄上的钻箍。

  在银项练上挂着

  奔流星光,在皇冠上镶着

  金丝织龙炎,

  他们捕捉阳光和月亮的光热。

  越过冰冷山脉和雾气,

  到达低深地窖古洞里,

  我们需在天亮前出发,

  寻回继承的远古黄金地。

  他们替自己打造了美丽酒杯,

  黄金竖琴,无人得窥

  它们静静隐匿,许多歌曲

  人类和精灵都未赏其味。

  松树在高地哭嚎,

  强风在夜间喧闹。

  火焰赤红,无情蔓延,

  树木像是火把般狂啸。

  谷中钟声响亮,

  人类神情仓皇;

  龙之眼比火焰更强,

  毁了高塔和厅房。

  月光下山脉烟雾笼罩;

  矮人听见末日号角声到。

  逃离厅堂却又陷入危难,

  在他脚下,月光下依旧在劫难逃。

  在远方迷雾山脉中悲叹,

  低深地窖古洞幽暗,

  我们需在天亮前离开,

  为继承竖琴和黄金,不惜与他一战!

  随着他们的歌曲,哈比人开始对那些结合了灵巧的双手、智慧与魔法所打造出来的物品感受到深刻的爱恋;一种和矮人一样强烈、嫉妒的情绪。此时,他身体内图克家族的血统苏醒了,他想要去看看那伟大的山脉,聆听松树的歌谣和瀑布的雄壮,探索洞穴,身上配着宝剑而不是平凡的手杖。他看向窗外,黑暗的天空中星斗闪耀,让他想起了黑暗洞穴中矮人的宝藏。突然间,小河边一阵火光闪过,可能是某个人点燃了营火;这却让他想起了贪得无厌的恶龙坐在他宁静的小山上,把所有的一切都以火焰吞没。他打了个寒颤,立刻恢复了清醒,再度成为与世无争的袋底洞的巴金斯先生。

  他浑身发抖地站了起来,不太想要去点亮油灯,只是想要作个样子,躲在酒窖中的酒桶后面,等到矮人全走光之后才出来。突然间,他意识到音乐和歌曲全都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眼睛穿透黑暗,闪闪发光地看着他。

  “你要去哪里?”索林的口气十分严厉,似乎已经猜到哈比人心中想些什么。

  “我只想要来点光而已,可以吗?”比尔博满怀歉意地说。

  “我们喜欢黑暗,”矮人说:“黑暗适合秘密的讨论!在天亮之前还有很长的时间呢。”

  “当然,当然!”比尔博急忙地坐了下来。他一不小心没坐上板凳,却撞上了壁炉旁边的火钳和铲子。

  “小声点!”甘道夫说:“听索林要说什么!”索林就滔滔不绝地开始了。

  “甘道夫、矮人们和巴金斯先生!我们聚集在这位朋友和同谋者的家中,这位最棒、大无畏的的哈比人,愿他脚上的毛永不脱落!敬他的葡萄酒和麦酒!”他停下来换口气,顺便希望获得哈比人礼貌的回应。不过,比尔博·巴金斯听到同谋者已经吓得不知所措,而“大无畏”这个形容词,更是让他张口结舌,本来准备抗议的嘴巴也只冒出了几个泡泡,纠结的小脑袋已经可怜地快要烧掉。因此,索林继续道:

  “我们在此聚会是为了讨论我们的计划、方法、企图、政策和工具。我们在天亮之前就必须踏上漫长的旅途,这次的旅程,我们其中部分的人,甚至是全部都可能无法归来。(当然,我们的朋友和顾问,聪明的巫师甘道夫是个例外)这是严肃的一刻,我们已经都很清楚目标。针对可敬的巴金斯先生,和几位比较年轻的矮人(指的是奇力和菲力),我们可能必须简短地解释一下目前的确实状况──”

  这就是索林的行事风格,他是个地位很高的矮人,如果时间允许,他可以这样一直长篇大论的说下去,直到他喘不过气来为止,而这些话语中没有一个字是在场的听众所不知道的。不过,这次他被粗鲁地打断了,可怜的比尔博再也忍不住了,一听见“可能无法归来”这几个字,他就觉得一阵呕心反胃和想要尖叫。很快的,那声音就像是隧道中的蒸气炉一般爆发了,所有的矮人立刻跳了起来,还把桌椅给撞翻了!甘道夫立刻用魔杖点亮了蓝光,在这炫丽的光芒中,所有的矮人都可以看见可怜的小哈比人跪在地上,像是快融化的果冻,不停地发抖。然后他趴在地上,不停大喊着“被闪电打到了!被闪电打到了!”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只能从他嘴里听到这句话。于是,他们把这家伙抱到客厅的沙发上,手边放着饮料,一伙人又继续回去讨论秘密的计划。

  “这家伙太容易兴奋了!”甘道夫在众人坐下来的时候说:“有时会像这样发癫,但他是最好的,真的是个中翘楚,像是被逼到绝境的恶龙一样地凶猛。”

  如果你真的看过陷入绝境的恶龙,那么你就会知道用这种说法来形容任何哈比人,都是善意的夸大词,即使是用来形容老图克的曾曾舅公“吼牛”也是太过分了些。吼牛的身形高壮到可以骑乘人类的马匹,在绿原之战中,他一马当先地冲向格兰山半兽人的阵中,用根木棒就干净俐落地敲掉了对方首领高耳夫裘的脑袋。他的脑袋飞了一百码,掉进一个兔子洞中,于是赢得了这场战争,同时也发明了高尔夫球的比赛。

  但在此时,吼牛的后代子孙则是奄奄一息地躺在客厅中。过了一阵子,喝了一点饮料之后,他才紧张兮兮地爬回门边偷听。他正好听到葛罗音说“哼!(反正就是某种类似的哼声啦!)你们认为他可以吗?甘道夫说这个哈比人很凶猛是不错啦,但如果只要他一兴奋,就会这样尖叫,这足以叫醒恶龙一家大小,会害我们送了性命。我觉得这听起来更像是害怕,而不是兴奋!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门上的记号,我还以为我们来错地方了。当我一看到这个胖家伙气喘吁吁地跑来跑去的时候,心里就觉得不对劲;他看起来不像什么飞贼,反而像是杂货店老板!”

  然后,巴金斯先生转开门把,走了进去。图克家族的血统击倒一切,他突然间觉得自己宁可少吃一顿早餐、不睡床上,也要被人认为是个凶猛的家伙。听见“胖家伙气喘吁吁”的时候,他真的差点生起气来。但过了今晚之后,巴金斯会为当时的行为懊悔不已,他会对自己说:“比尔博,你真是蠢,这都是你自作自受,自己送上门去的!”

  “抱歉打搅诸位,”他说:“希望我没有打搅到你们的讨论。我并不想假装了解你们在讨论什么,或是你们为什么提到什么飞贼,但我想至少有一点没听错──(这就是他自尊发作的时候)你认为我不够好,我会让你知道的;我的门上根本没什么记号,事实上,上个礼拜我才刚漆过油漆,我确定你们一定找错屋子了。当我看见你们那些好笑的脸孔时,我也觉得不对劲,但我可是一点礼数都没有少。告诉我你们想要干什么,我会试着去完成,即使我必须前往极东的沙漠,去和野生的地蛇奋战也在所不惜。嘿嘿,我有个曾曾曾舅公,吼牛·图克,他──”

  “是啊,是啊,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葛罗音说:“我指的是你。而且,我可以对你保证,门上有个记号,就是你这一行通常用的记号:‘飞贼想要好工作,寻求刺激和合理的报酬’那个记号的意思是这样的。当然,如果你喜欢的话,也可以说是‘职业宝藏猎人’,有些人就这么称呼自己,事实上,对我们来说都一样。甘道夫告诉我们,这一带有人想要立刻找个工作,他已经安排好这个星期三下午茶的时间会面。”

  “门上当然有记号,”甘道夫说:“就是在下亲手弄的,我当然有好理由。你们要求我替你们找到第十四个伙伴,我选择了巴金斯先生。哪个家伙敢说我挑错人、找错房子,你们就可以继续组成十三人的队伍,好好享受那种厄运,或者是回去挖煤炭。”

  他恼怒地瞪着葛罗音,对方缩回椅子上;而当比尔博张嘴想要问问题的时候,甘道夫又朝着对方挑起浓密的眉毛,直到比尔博识相地啪答一声闭上嘴。“这才对!”甘道夫说:“不要再争吵了,我已经选中了巴金斯先生,你们知道这样就够了。如果我说他是飞贼,他就是飞贼,时候到了自然会是。你们可别小看他,他可是深藏不露,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你们将来如果可以活下来,也别忘记感谢我。对了,比尔博,乖孩子,去拿油灯吧,让我们看个清楚!”

  在一盏大油灯的光亮之下,他摊开一张像是地图的纸张。

  “这是索尔所做的地图,索林,他是你的曾祖父,”他顺便回答了矮人们兴奋的疑问,“这是前往山中的道路。”

  “我看不出来这对我们有多大帮助,”索林看了一眼之后失望地说:“我对那座山和四周的景物都记得很清楚,我也知道幽暗密林在哪里,也记得巨龙们生养后代的凋谢荒地在哪里。”

  “山里面有个地方,标记着红色的恶龙标志,”巴林说:“可是如果我们能够到那边,不需要地图也找得到它在哪里。”

  “有个地方你们都没有注意到,”巫师说:“就是这里有个密门。你们看到了西边的符文吗?还有另一个符文上有一只手指向那边吗?(翻到本书前面的地图,就可以看见甘道夫所描述的景象。)这标示的是一个通往低层大厅的密道。)

  “以前或许是密道,”索林说:“但我们怎么晓得,这条路是否还不为外人所知?老史矛革已经在那边住了很久,对洞穴应该是了若指掌。”

  “或许吧,但他可能有许多许多年没有用过这密道了。”

  “为什么?”

  “因为这太小了。符文上面写的是‘门有五尺高,三个人可以并肩走’,史矛革可爬不进这种尺寸的洞穴,特别是在吃掉了那么多矮人和谷地中的人类之后。”

  “我觉得那是个很大的洞,”比尔博低声地说(他对于恶龙完全没有任何经验,只知道哈比人的洞穴)。他又变得十分兴奋,对大家讨论的话题很感兴趣,因此忘记要闭上尊口。他喜欢地图,客厅里面就挂着一面大大的邻近地区详图,他喜欢散步的路径都用红色的墨水标记起来。“就算不管那只龙,这么大的门要怎么躲过外面所有人的眼睛?”他问道。读者们必须记住,他只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小哈比人。

  “有很多种方法,”甘道夫说:“但这扇门用的是什么方法,如果不去看就不会知道。从地图上的记载看来,我猜这扇门只要关起来就一定和山壁一模一样。矮人通常都是这么做的,对吧?”

  “的确没错,”索林说。

  “除此之外,”甘道夫继续说道:“我也忘了提到,这张地图还附有一把钥匙,一把很小却有趣的钥匙。就在这里!”他递给索林一支有着长柄和许多特殊浮雕的银色钥匙,“好好保管!”

  “我一定会的,”索林说,边用一条精细的练子将钥匙挂起来,收到外套内,“这个新消息让我们的赢面大为增加,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太确定该怎么做。我们想过先往东走,尽可能小心地来到长湖边。在那之后就会麻烦多了──”

  “如果我对往东的路够了解,中间我们会花掉很长的一段时间,”甘道夫打岔道。

  “我们可以从那边沿着疾奔河往上走,”索林自顾自地说:“这样就可以来到河谷镇的废墟,也就是原先在山脉阴影下的旧城镇遗迹。不过,我们都不想要从正门进去。河流从正门流出,在山脉的南边悬崖落下,除非恶龙改变了习惯,否则它通常都会从那边出入。”

  “这样可不好,”巫师说:“除非我们有个天下无敌的战士,甚至是个英雄才行。我试着找过这些家伙,但远方的战士们都忙着彼此征战,而这附近的英雄更少,根本就找不到。这一带的刀剑都已经钝了,斧头都是用来砍树的,盾牌也成了摇篮或是盖饭用的东西,恶龙也远在天边(因此成了传说),所以我才会想要找飞贼──特别是当我想到这个密门之后……为了这样,我才找到这位雀屏中选的飞贼比尔博·巴金斯先生。我们继续讨论下去吧,看看能够拟定出什么计划。”

  “好的,”索林说:“或许这位专业飞贼可以给我们一些建议,”他假意客气地转向比尔博。

  “首先,我得要对状况多些了解,”他的内心觉得有些疑惑和动摇,但图克家的血统决定继续坚持下去:“我是说那些黄金和恶龙,还有,怎么到那边去?这些东西又是谁的?等等等等。”

  “天哪!”索林说:“难道你没看到这张地图吗?你也没听见我们的歌曲吗?我们刚刚已经讨论了快一个多小时了?”

  “随便啦,我希望你们能够解释得清楚一点,”他耐心地换上办正事的态度说(通常是保留给那些想要向他借钱的人),尽全力试着露出镇定、专业和冷静的态度,想要符合甘道夫对他的溢美之词。“我想要知道风险、额外成本、需要时间、报酬等等的说明。”他的意思其实是:“我有什么好处?可以活着回来吗?”

  “好吧,”索林说:“很久以前,在我祖父索尔那一代,我们的家族从北方被赶了出来,带着他们所有的财富和工具来到地图上的这座山脉。这是我的一位先祖长寿索恩所发现的,他们在里面建设了许多的隧道和工作区域,以及巨大的厅堂,而且,我相信他们也在其中找到了许多的黄金和大量的珠宝。反正,他们就变得十分的出名和富有,我的祖父再度成了山下国王,附近居住在南方的人类都非常尊敬他。那些人类四处搬迁繁衍,最后住到山脉旁边的谷地中,他们在那边兴建了一座被称为河谷镇的快乐小镇。国王们曾经聘请我们的铁匠,即使是手脚最笨拙的也会获得丰厚的奖赏,父亲们会哀求我们收留他们的儿子做为学徒,也会给我们相当多的学费;因此,我们在食物方面根本不愁匮乏,不需要自己动手来耕作。总之,那是我们的好日子,即使最贫穷的同胞也都有闲钱可以花费和借给别人,有时间可以制作美丽的东西,更别提那些棒极了的魔法玩具,近年来则几乎已经绝迹了……因此,我祖父的宫殿装满了盔甲和珠宝、雕刻和艺术品,河谷镇的玩具市场成了大陆北方的一大奇观。”

  “很不幸的,这却也吸引来了恶龙。相信你也知道,恶龙会从精灵、人类和矮人手中抢夺黄金和珠宝;只要还活着,它们就会死命地看守着这些财宝(除非它们被杀,否则它们几乎永远不会死),根本连一毛都舍不得花。它们甚至无法分辨艺术品的好坏,只能够大略知道市值多少,更别提它们连自己松动的鳞甲都不会修理了。这些日子,大陆北方有许多的恶龙,由于矮人大多被杀或是往南逃,该处的黄金藏量可能大幅减少,恶龙四处烧杀掳掠也让状况变得越来越糟糕。这其中有一只特别贪婪、强壮和邪恶的大虫,叫作史矛革。有一天,它从天上往南飞去,我们所听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北方好像来了个龙卷风,山上的松树在强风中纷纷发出哀嚎声。有些矮人正巧在外面(幸运的是,我也正好是其中一名。当年我很爱冒险,经常到处乱跑,却凑巧也救了我一命)。好吧,从很远的地方,我们就看到恶龙跳上山头,开始吐出火焰;然后它冲下斜坡,森林就全部陷入火海中。那个时候,河谷镇所有警钟全都响了起来,战士们纷纷准备迎战,矮人们冲出大门,但恶龙就在门口等着他们,一个矮人也没有逃过。河流化成蒸气,谷地被笼罩在浓雾中,恶龙趁机直扑而下,杀死了大多数的战士。这是个悲惨的故事,近年来越来越多……唉,然后它飞了回去,从前门钻进山内,清除了所有隧道、巷弄、地窖、厅堂和走廊中的敌人;之后,里面连一个活的矮人也不剩,它将所有的财富据为己有。以恶龙的行事风格来说,它多半把这些宝藏收成一堆,藏在洞穴深处,当作它的床铺。之后,它会趁着黑夜冲进谷地,劫走人类,特别是处女来当作食物;直到河谷镇化为废墟,居民逃的逃、死的死。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不清楚了,但我想山脉那一带应该都没有活人居住,最靠近的应该是长湖边缘的居民。”

  “当时正巧身在洞外的我们哭泣着躲了起来,诅咒着史矛革;出乎意料的,我的父亲和祖父须发焦黑的加入了我们。他们看起来脸色非常沉重,不太愿意说话。当我问他们如何逃离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不要多话,时机到了自然会让我知道。在那之后,我们就离开了那里,在大陆四处游历,赚取勉强糊口的微薄金钱,甚至有时必须去做打铁或是挖煤矿的工作,但是,我们从未有一天忘记那被强夺走的宝藏,即使是现在,在我们已经勉强脱离了穷困处境时,”说到这里,索林下意识地摸着脖子上的金练子:“我们无时无刻想夺回属于我们的东西,让诅咒降临在史矛革身上。”

  “我经常会思索着父亲和祖父是如何逃离该处的,现在,我才明白他们一定有个皇家专用的密道,只有他们才知道。不过,很明显的,他们也做了张地图,我很想要知道甘道夫是怎么弄到手的,为什么不是由我来继承这属于我的东西。”

  “我可不是‘弄到’的,这是别人给我的,”巫师说:“你还记得你的祖父索尔,是在摩瑞亚矿坑中被半兽人阿索格所杀──”

  “诅咒那个名字!是的,我记得很清楚,”索林说。

  “你的父亲索恩则是在一百年前的上周三,也就是四月二十一号离开了你,之后你就不曾再──”

  “是的,是的,”索林说。

  “因此,你的父亲把这东西交给我,请我转交给你。如果我挑选的时机和地点不合你的意,你也不能怪我,你大概很难想像我花了多少功夫才找到你。当你父亲给我这张纸的时候,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太记得了,当然更没告诉我你的名字。我觉得,我能够找到你实在是个奇迹,应该受到赞美和感谢才对。收下吧!”他把地图交给索林。

  “我还是不明白,”索林说,比尔博也想要说同样的话;甘道夫的解释并不够清楚。

  “你的祖父,”巫师慢慢地,神情凝重地说:“在他前往摩瑞亚矿坑之前,将这张地图交给儿子保管。在你的祖父被杀之后,你父亲准备用这张地图来试试他的手气,他经历了各式各样恐怖的冒险,但是根本来不及靠近这座山。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沦落到该处的,但他被我发现的时候,是身陷死灵法师的地牢中。”

  “你又在那边干什么?”索林打了个寒颤道,所有的矮人也都觉得背脊一阵寒意。

  “你就别管了。像平常一样,我是去那边追求真相的,那次真是千钧一发,即使是我甘道夫,也只能勉强保住性命。我试着要救出你父亲,但已经太迟了,他变得痴呆,只知道漫无目的地奔跑,除了这张地图和钥匙之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很久以前,我们已经报复了摩瑞亚的半兽人,”索林说:“或许我们该仔细想想,有关这个死灵法师的事情了。”

  “不要太自大了!他是个力量超越所有矮人的恐怖敌人,就算你能够从世界的四个角落再度召集所有的矮人也打不过他。你父亲死前的遗志,是希望他的独子能够收下这张地图,好好利用这钥匙。对付恶龙和到达地图上的山脉,就已经够危险了!”

  “听着,听着!”比尔博说,一不小心,他说得太大声了。

  “听什么?”突然间所有人都转向他,而他一个不留神,竟然回答:“听我说!”

  “你要说什么?”他们问。

  “好吧,我认为你们应该往东走,去好好看看。毕竟我们已经知道有个密道,而就算是恶龙偶尔也会睡觉的。如果你们在门口坐得够久,一定可以想到什么解决之道。而且,不知道你们觉得怎样,我认为今晚已经说得够多了。睡个觉,明天早上一早赶路怎么样?在你们出门之前,我会让你们饱餐一顿的。”

  “我想你指的应该是‘我们’出门之前吧,”索林说:“飞贼是你耶!坐在门口想办法,甚至混进去都是你的工作吧!不过,我也同意该先睡觉,明天早上好好吃一顿。在远行之前,我喜欢鸡蛋配火腿,请用煎的,不要用烤的,也别把蛋黄戳破。”

  在所有人连声“请”也不说的点完早餐之后(这让比尔博觉得相当不爽),一行人就开始准备就寝。哈比人得要替所有的人找到睡觉的地方,他用沙发和桌椅在各个空房中排出床来,并且还得要把床铺好。最后,精疲力竭的小哈比人才全身酸痛地躺回床上,心情还是不好,他暗自作出决定,明天早上绝对不要起个大早做别人的早餐。图克家贲张的热血已经渐渐冷却了,他实在不确定明早是否会和大家一起去冒险。

  当他躺在床上时,依旧可以听见索林在隔壁最好的客房中哼着:

  越过冰冷山脉和雾气,

  到达低深地窖古洞里,

  我们需在天亮前出发,

  寻找美丽黄金所在地。

  比尔博就在这歌声中沉沉睡去,这让他作了几个奇怪的噩梦。在天亮之后许久,他才醒了过来。





 

   

第二节 烤羊腿

    

    比尔博翻身跳下床,披着睡袍跑到饭厅,这里空无一人,只有一顿匆忙的丰盛早餐留下的痕迹。到处都脏乱不堪,厨房里也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油腻餐具,几乎他所有的锅碗瓢盆都被用了。接下来的清洗工作,更是累到让他认为昨天是场噩梦。不过,当他发现所有的人都已经抛下他先行离开,甚至没有叫醒他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这些家伙连声谢也不说!他想。)但在他心中的某个角落,似乎有种失落感,这种感觉让他大吃一惊。

  “别傻了,比尔博·巴金斯!”他自言自语道:“都已经这把年纪了,还幻想什么恶龙和远方的冒险!”因此,他披上围裙,点着炉火煮开水,把所有的东西都好好清理了一遍。然后,他在走进饭厅之前,也在厨房里好好用了顿精致的早餐。等到他吃完之后,太阳早已高挂,敝开的前门也吹进一股温暖的春风。比尔博开始大声地吹着口哨,把昨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事实上,当甘道夫走进来的时候,他正坐在饭厅,看着窗外,准备再吃第二顿精致的早餐。

  “这位亲爱的朋友,”甘道夫说:“你到底什么时候要出发?‘明天一早起来赶路怎么样?’你昨天还这样说哩,看看你,都已经十点半了,你还在吃早餐!因为他们已经等不及了,所以留了纸条给你。”

  “什么纸条?”可怜的巴金斯先生头昏脑胀地问。

  “天哪!”甘道夫说:“你今天可真是行事怪异啊──你竟然没有打扫壁炉!”

  “这和纸条又有什么关系?光是清洗十四个人的餐具就让我累死了!”

  “如果你清理了壁炉,就会在架子上的时钟下发现这个东西……”甘道夫递给比尔博一张纸条,(当然,是用他专用的便条纸写的)里面的内容是这样的:

  索林和大伙向飞贼比尔博问安!对您诚挚的招待献上我们最真心的感谢,我们也非常荣幸地接受您提供的专业协助。条件如下:现金,最高不超过净利(如果有的话)的十四分之一,包含旅途上的一切花费。如果事态发展不如预期,丧葬费用则会由我们或我们的代表提供。

  由于我们认为不应该打搅你重要的睡眠,因此,我们预先替你准备了一切,会在临水路的绿龙旅店静候阁下大驾光临。请准时于十一点抵达,我们相信您会守时的。

  您最忠诚的朋友,

  索林和伙伴们 敬上

  “你只剩十分钟,得用跑的了,”甘道夫说。

  “可是──”比尔博说。

  “没时间了,”巫师说。

  “可是──”比尔博又说。

  “也没时间讨论那个!快点啦!”

  比尔博这辈子,始终都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是怎么完成这项惊人的壮举:他两手空空,没有带钱、没有戴帽子、没有拐杖、没有带任何平常出门会带的东西,第二顿早餐也还没吃,更别说把碗盘洗干净了;等他回过神时,竟然发现自己把钥匙塞进甘道夫手里,一双毛毛脚使尽力气狂奔,沿着街道跑过磨坊,越过小河,又快跑了整整一哩。

  他好不容易才在钟敲十一响时,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临水路,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忘了带手帕!

  “及时赶到!”站在旅店门口等他的巴林大声喊道。

  在此同时,其他人全都从村庄那边冒了出来。他们都骑着小马,每个小马背上还扛着各式各样的行李、背包、包裹和装备。他们还牵着一匹非常矮的小马,很明显地是给比尔博用的。

  “你们两个赶快上马,我们马上出发!”索林说。

  “我实在很抱歉,”比尔博说:“可是我忘了戴帽子,手帕也放在家里,身上更连一毛钱也没有。事实上,精确一点说,我到十点四十五分才收到你们的留言。”

  “不要那么精确啦,”德瓦林说:“也不用担心,这趟旅程你可以不用手帕,和许多其他的东西。至于帽子嘛!我的行李里面还有多余的一套斗篷和兜帽。”

  ※       ※       ※

  就这样,在五月前的一个凉爽早晨,他们出发了。比尔博骑在背着沉重行李的小马身上,戴着从德瓦林那边借来的一顶深绿色的兜帽(有些破旧)和深绿色斗篷。这两件衣服都太大了些,他看起来实在有些逗趣,我可不敢想像,万一他老爸邦哥看见他这付德性会怎么说。他唯一足以自豪的地方,是别人至少不会把他误认成矮人,因为他没有留胡子。

  他们骑了不久,就遇上了骑着白马,意气风发的甘道夫;他带了很多的手帕,还有比尔博的烟斗和烟草。因此在那之后,大家都心满意足地出发了,他们一整天都快乐地说着故事,唱着歌,只有偶尔停下来用餐的时候,会暂时中断他们兴奋的交谈。虽然,停下来用餐的次数并没有像是比尔博习惯的那么频繁,但也勉强够他填饱肚子,让他觉得冒险其实没有那么坏。

  一开始他们还在哈比人的土地上旅行,这是块翠绿美丽的大地,居住着许多老实人,道路也非常平整,途中还有几间旅店,偶尔会遇到赶路的矮人或是农夫。然后,一行人来到了人们心目中诡异神秘的区域,矮人们唱起之前从未听过的歌谣。他们已经深入野地,这里没有任何的居民和旅店,路况也越来越糟,不远处可以看见阴森森的山丘直直的伸向天际,上面长满了树木,有些山丘上还有看来十分邪异的古堡遗迹,彷佛是由邪恶的人们所建造的。一切看来都十分阴郁,连天气都变得让人觉得不舒服。大多时候,这像是童话故事中五月的好天气,但现在慢慢变得又湿又冷;在之前的野地那一带,他们虽然必须要露营,但至少天气没有这么潮湿。

  “一想到快六月了,就让人不高兴,”比尔博喃喃自语着,他正和其他人一起踏着满是泥浆的道路前进。这已经过了下午茶的时间,一整天都下着滂沱大雨,他的帽子湿答答地贴在眼睛上,斗篷也吸满了雨水。小马非常疲倦,脚步相当蹒跚,其他人则是闷闷不乐,懒得说话。“我很确定,这雨水一定已经渗进干衣服里面、和我们装食物的袋子里了,”比尔博想着:“我干嘛跟人家来淌什么飞贼的浑水!我真希望现在还窝在自己的小洞里面,坐在壁炉旁边,听着水壶煮开的水噗噗叫!”这可不是他最后一次许下这种愿望!

  矮人们依旧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根本没注意到哈比人的喃喃自语。在灰云之后的太阳似乎已经落了下来,因为天色开始变得昏暗。风势逐渐变强,河边的柳树弯腰摆动,发出轻轻的叹息声。这不知名的河流,由于过去几天丰沛的水量,它已经变成红褐色的急流,从山中一路奔流过他们面前。

  很快的,天就全黑了,强风吹散了灰云,露出在云间掩映着的一弯新月。然后一行人停了下来,索林呢喃着有关晚餐的事情,“我们要怎么找到干地睡觉?”

  这时,他们才发现甘道夫失踪了。他已经和他们走了这么远的一段距离,却完全没说过他是和他们一起冒险,或者只是暂时和他们作伴。他吃得最多,说得最多,笑得也最多,但他现在却连个影子也没有!

  “就在最需要巫师上场的时候,竟然……”朵力和诺力哀嚎道。(他们也和哈比人对用餐有着相同的看法:多量多餐。)

  一行人最后决定只能在附近扎营了。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在野外扎过营,但他们也早预料到,当来到迷雾山脉之前那段毫无人烟的地区时,必须经常要扎营;只是要在这种又湿又冷的晚上扎营,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开始。他们来到比较浓密的树丛中,虽然地面上比较干,但风势却会把叶子上的水滴吹落,滴答、滴答的声音是最恼人的部分,连火似乎也和他们作对。不管有没有风,矮人们似乎可以在任何地方利用任何东西生火;但是,当天晚上,不管他们怎么努力,就是生不起来,连擅长生火的欧音和葛罗音也束手无策。

  接着,有匹小马突然莫名其妙地受惊,冲了出去;在众人来得及拦住它之前,它就冲进了河中。正当大伙把它拉出水面的时候,菲力和奇力又差点淹死在水里,而小马身上所带着的行李都被水冲走了,要命的是,那大多数都是食物。这下子,连晚餐都吃不到什么东西了,更别提什么早餐了!

  他们全都湿漉漉地坐在地上一肚子气,欧音和葛罗音则是又试着想要把火生起来,却又开始斗嘴。比尔博正开始伤心懊悔,这次的冒险并不全都是在五月阳光下骑小马的快乐旅程。总是担任斥候的巴林突然大喊起来:“那边有光!”在不远处有座长满了树木的小山丘,看起来树木相当的浓密。在这一片黑暗之中,他们可以清楚地看见有光芒闪耀,是个红色、温暖的光芒,似乎是火把或是营火正在旺盛地燃烧着。

  他们呆望了片刻,又开始争吵起来。有些人说“不行”,有些人说“可以”,有些人说可以只是去看看,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比吃那少得可怜的晚餐、一整夜穿着湿衣服,又得面对几乎一无所有的早餐,要来得好。

  其他人则是说:“我们对这附近所知太少,也太靠近山区了,这年头旅人都很少走这条路。

  古代的地图都已经没用了,世道衰败,道路也跟着旧损,没人维护这一带的安全。他们在这边根本没听过什么国王之类的事情,越少好奇心,就越不会惹来太多麻烦。”有些人又说:“反正我们有十四个人。”另一人问:“甘道夫到底躲到哪里去了?”每个人心中都有同样的疑问。然后,雨变得越来越大,欧音和葛罗音开始互殴。

  这暂停了众人的争论。“反正,我们还有一个飞贼在身边!”他们放心地说。因此他们牵着小马,小心翼翼地往火光的方向走,他们来到山脚下,走进森林中。他们往山丘上爬,但却找不到任何道路的痕迹,附近也不像是有任何住屋或是农庄的样子。在这片黑暗中摸索前进的时候,他们弄出不少噪音,同时还不停地抱怨着。

  突然间,不远处的森林中冒出了比之前更为耀眼的红光。

  “现在该轮到我们的飞贼了,”他们指的是比尔博。“你得要先去弄清楚,这光芒是怎么一回事,看看是否一切都很安全?”索林对哈比人说:“快点去!如果一切都没问题,请快点回来;如果有问题,也请尽量想办法回来。如果回不来的话,就请学谷仓猫头鹰叫两声、长耳猫头鹰叫一声,我们就会想办法救你的。”

  比尔博在他来得及解释自己根本分不清楚什么谷仓和长耳猫头鹰之前,就被推了出去。不过,哈比人天生就能够在森林中悄无声息地移动,因此暂时还难不倒他,而且,他们还对此相当自豪。所以,比尔博就边咕哝着“这些心急的矮人”,边开始上路;不过,就算是有一整队哈比人这样嘀嘀咕咕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去,你和我恐怕都会浑然不觉。至于以当天比尔博走向火光边的脚步声,恐怕连松鼠都不会为此多抖一下胡须。等到他什么人也没有打搅到,走到营火边的时候──这就是他所看到的景象。

  三个非常高大的人形生物,坐在一个大火堆旁,它们正用一根很长的木棍烤着羊腿,边舔着手上的肉汁,这味道真是让人口水直流。而且,它们身边还堆放着许多好酒,这些家伙都豪迈地直接用酒壶对嘴喝;要命的是,这些家伙是食人妖,光从外表看来就知道了。即使是与世无争的比尔博也能够判断得出来:从它们那颗大头、身材、腿的形状,更别提它们的语言一点也不文雅,真的,甚至根本连文明也算不上!

  “昨天羊腿、今天羊腿,妈呀,希望明天看起来不像羊腿!”一名食人妖说。

  “人肉好久没吃了,”第二名食人妖说:“那个威廉到底在想什么屁,把我们带来这边受罪,让我想不通。而且,酒也不够了,”他用手肘撞撞正大口喝酒的威廉。

  威廉呛了一口酒,“闭上你妈的嘴!”当他回过气来之后,他立刻说道:“李们这些家伙,难道以为会有人留在这边就为了给李和伯特吃?自从我们下山之后,李们两个猪头已经吃掉了一个半村子。李们还想要怎么样?我们狗运已经不错,李们应该说‘屑屑李比尔!’帮我们弄来肥嫩的山羊。”他狠狠地咬了刚烤好的山羊腿一口,用袖子擦着嘴巴。

  是的,一般来说食人妖都是这付德性,即使那些只有一颗头的家伙也是如此。比尔博在听完这一切之后,本来应该立刻做些事情的,他可以马上安静地回去警告朋友,这里有三只高大的食人妖,心情相当不好,可能不介意烤矮人或是小马来换换口味;或者他至少可以干些飞贼会作的事情,一个真正、首屈一指的飞贼,会在这个时候试着摸走食人妖的东西,只要你办得到,这些东西总会给予相当丰厚的报酬。你可以从他们眼前干走火堆上的羊腿、推走啤酒桶,这些迟钝的傻蛋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你。至于那些更讲究实际、不在乎职业尊严的飞贼,则会在对方警觉之前,给三个食人妖一人一刀,然后大家就可以快乐地度过这一晚。

  比尔博都知道。他曾经读过很多故事,里面的情节和行为,都是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做过、没有看过的。他觉得非常担心,心中感到一阵作恶,他真希望自己在几百哩之外,但是,但是由于某种原因,他觉得自己不能够就这样空手回去见伙伴们。因此,他在阴影中迟疑了片刻,在他所听过的故事中,从食人妖的口袋摸走东西似乎是最简单的飞贼工作;因此,他静悄悄地溜到威廉身后的树旁。

  伯特和汤姆走到酒桶旁边,威廉正在畅饮另一瓶美酒。比尔博鼓起勇气,将小手伸进威廉的超大口袋中。里面的确有个钱包,对比尔博来说和背包一样大。“哈!”他认为自己对这工作已经驾轻就熟的时候,正小心翼翼地掏出钱包,心中想着:“这只是开始而已!”

  这的确只是开始而已!食人妖的钱包藏着某些诡计,这个也不例外。“呃,你是谁?”钱包一离开口袋,就叽叽咕咕地自动开口问道。威廉立刻转过身,在比尔博来得及躲入树后之前,一把抓住他的脖子。

  “妈呀,伯特,看看我抓到啥了!”威廉说。

  “这是什么?”另一个人赶过来问道。

  “笨蛋,我怎么会知道!李是啥?”

  “比尔博·巴金斯,我是飞──呃──哈比人,”可怜的比尔博浑身发抖地说,他的小脑袋正拼命转动着,希望能够在被勒死之前想出怎么学猫头鹰叫。

  “非饿哈比人?”他们有些惊讶地说。食人妖的反应相当迟钝,任何新的事物对他们来说都会引起极大的怀疑。

  “管他的,非饿哈比人跟我的口袋有什么关系?”威廉问道。

  “李可以煮他们吗?”汤姆说。

  “李可以试试看!”伯特迫不及待的拿起锅子说。

  “他连塞牙缝都不够,”威廉已经酒足饭饱:“到时把皮剥了、骨头弄掉,肉可能只够塞牙缝。”

  “搞不好附近还有他同伴,我们可以拿来作派!”伯特说。“嘿,李李还有同伴在森林里面到处乱跑吗?李这个可恶的阿比人……”他正打量着哈比人的毛毛脚,边把他头下脚上地举起来。

  “对,还有很多,”比尔博在想起自己不该出卖朋友之前,不小心说溜了嘴。“不,没有,一个也没有!”他随即立刻补充道。

  “李这是什么意思?”伯特这次抓住他的头发问道。

  “我刚刚说的是──”比尔博呼吸急促地说:“好心的先生,千万不要把我煮来吃!我自己是个好厨师,煮的菜比我自己要好吃多了。我可以替你们煮一大顿好菜,一顿超棒的早餐,只要你们不把我当晚餐就好了!”

  “可怜的小家伙,”威廉说。他肚子都已经快撑破了,又喝了很多啤酒。“可怜的小东西!让他走吧!”

  伯特说:“不行,得先搞清楚他刚刚说什么很多,然后又一个也没有倒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可不想要在睡觉时喉咙被割开!把他脚趾推到火里面,看他说不说!”

  “我可不准你这样做!”威廉说:“他是我抓到的。”

  “威廉,你是个胖笨蛋,”伯特说:“我今天之前就这样说过了。”

  “你是个蠢货!”

  “你没资格这样说我,比尔·哈金斯!”伯特一拳打中威廉的眼睛。

  然后就成了一场混战。比尔博还勉强拥有最后一丝的急智,当伯特把他丢到地上时,赶快躲开这两个家伙的大脚;随后他们就像是野狗一样地撕咬起来,并且开始用各种各样生动活泼的脏话辱骂对方。很快的,他们彼此缠抱住,又踢又打的差点滚进火堆中;汤姆则是展开乱棒攻击,希望这两人能镇定下来,这一招当然没有用,他们变得更加暴躁如雷。

  比尔博其实有足够的时间离开,但他那双可怜的小脚被伯特的大手给捏得血路不通,他的胸口更是紧张得喘不过气来,脑袋里面也是一团糊涂。因此,他躲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喘着气。

  就在这一团混乱中,巴林赶了过来。矮人从不远的地方听见了这里的争吵,在等待了一段时间,希望比尔博能够回来,或是发出猫头鹰的叫声之后,他们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悄悄靠过来。汤姆一看见巴林走进火光中,立刻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喊!食人妖看到矮人就讨厌(特别是没煮熟的),伯特和比尔立刻停止了互殴,大喊着“汤姆,快点,拿个袋子来!”在巴林踏进这一团混乱中,还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之前,他就被袋子套了起来,推倒在地上。

  “看来还会有很多,”汤姆说:“否则就是我搞错了,原来这就是很多又一个也没有的意思。”他说:“不是什么非饿哈比人,而是有很多的矮人。果然就是这样!”


  “我想你是对的,”伯特说:“我们最好躲到火光照不到的地方。”

  于是他们就这样做了。这三个食人妖手中,拿着原先是用来装羊肉和其他宝物的袋子,在阴影中耐心等候着。当每个矮人走过来看着火光、地上翻倒的酒壶和啃过的羊腿时,轰咚一声,就会被一个臭兮兮的袋子套住头,撂倒在地上。很快的德瓦林就躺在巴林身边,菲力和奇力一起装在同一个袋子里,朵力、诺力和欧力则是叠成一堆,欧茵、葛罗音、毕佛、波佛和庞伯则是被丢在营火旁边。

  “这应该可以让他们学到教训!”汤姆说,因为波佛和庞伯给了他们不少的麻烦;他们就像是一般被困入绝境的矮人一样奋力抵抗。

  索林最后才到,而他并没有像之前的受害者那么粗心大意。他来的时候就预料到会有危险,不需要看见朋友的脚从袋子里面伸出来,就知道有什么不对劲。他站在不远之外的阴影中,“这是怎么一回事?是谁把我的子民装在袋子里面?”

  “是食人妖!”比尔博躲在树后面大喊道。大家都已经忘了还有这个小家伙的存在。“他们拿着袋子躲在树后面!”他说。

  “喔!是吗?”在食人妖来得及动作之前,索林一个箭步跳到营火边,他拿起一根着火的柴火,开始挥舞起来,伯特被戳中了一眼,让他暂时不能站起来;比尔博也尽了自己的一份力,他抓住汤姆像是树桩一样粗大的脚,不料这时,汤姆正把营火的灰烬朝索林一脚踢去,因为失去平衡而跌倒,也把比尔博踢上了树梢。

  汤姆的牙齿也因为这样吃了一记,大门牙更掉了一颗,这家伙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叫声。不过,就在那一刻,威廉从后面扑了过来,用袋子把索林从头到脚都装了进去,这场战斗就这么结束了。这些矮人被装成一袋袋堆在营火边,三名愤怒的食人妖(两个家伙脸上,还留下烧伤或是掉落大门牙的伤口,让他们谨记刚才的仇恨)坐在旁边,争论着应该要怎么样对付他们,到底是该把他们活活烤熟,还是把他们剁碎、慢火细炖,或者是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压成肉酱?比尔博则是浑身破破烂烂地躲在树丛中,惊魂未定的他不敢随意乱动,担心会被他们看见。

  这时甘道夫正好赶了回来,但没有人注意到他。食人妖刚才达成结论,先将矮人烤熟,待会儿再来吃他们。这是伯特的点子,经过争执之后,他们都同意了这个看法。

  “现在烤他们也没用,要花一整夜,”有个声音说,伯特认为这是威廉的声音。

  “比尔,不要再吵架了,”他说:“不然这样又会耗上一整夜。”

  “谁─谁在吵架?”威廉以为刚刚说话的是伯特。

  “是你,”伯特说。

  “你说谎,”威廉说,因此之前的争论又都从头开始了一遍。到了最后,他们决定把这些矮人剁碎,温火慢煮。因此,他们拿了个黑锅子来,再拔出小刀准备干活。

  “干嘛要煮他们!我们又没水,要走好远才能找到水。”一个声音说。伯特和威廉认为这是汤姆的声音。

  “闭嘴!”他们说,“不然我们一辈子都没办法吃东西。李如果再废话,就自己去拿水。”

  “李们才闭嘴哩!”汤姆认为那是威廉的声音。“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在吵架?”

  “你傻瓜,”威廉说。

  “李才傻瓜!”汤姆说。

  因此他们又从头开始争论,这次比之前还要激烈很多。好不容易,他们才都同意轮流坐在袋子上,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压扁,下次再来煮熟他们。

  “我们应该先坐在谁身上?”那声音说。

  “最好先坐在最后一个家伙身上,”伯特说,他的眼睛刚刚才被索林弄伤。他以为说话的是汤姆。

  “不要自言自语好不好!”汤姆说:“如果你想要压烂最后一个人,就去啊,他在哪里?”

  “那个穿着黄袜子的家伙,”伯特说。

  “胡说八道,是那个穿着灰袜子的家伙,”一个像是威廉的声音说。

  “我确定是黄色的,”伯特说。

  “是啊,是黄色的,”威廉说。

  “那李说什么狗屁灰色的?”伯特说。

  “我才没说,是汤姆说的。”

  “我才没有!”汤姆说:“是你。”

  “两票对一票,闭上你的臭嘴!”伯特说。

  “你在跟谁说话?”威廉问。

  “住嘴!”汤姆和伯特一起说:“快白天了,今天会很快天亮的,我们快点啦!”

  “曙光会吞没所有人,化成岩石吧!”一个像是威廉的声音说,但那不是威廉的声音,因为就在那一刻,日光越过山丘,树梢上传来大声的吱喳声。威廉再也没有机会开口说话,因为他就保持那个弯腰的姿势化成岩石,而汤姆和伯特则是动也不动看着他,再也无法动弹;直到今日,这三个食人妖还是孤单地在那边,只有鸟儿偶尔在它们头上筑巢。因为,你们知道,如果在天亮的时候,食人妖不赶快躲进洞穴中或是地底,它们就会被转化成原先被制造出来的原料──岩石,这就是伯特、汤姆和威廉的下场。

  “好极了!”甘道夫从树后面走了出来,扶着比尔博从荆棘丛内爬出来。这时,比尔博才明白,是这名巫师的声音让食人妖们彼此吵闹不休,最后才会被阳光照到。

  第二件该做的事情就是解开袋子,释放所有的矮人。他们都差点窒息,脾气也相当火爆。他们一点也不喜欢躺在那边,听着食人妖讨论要怎么样煮熟他们、或是把他们压烂和剁碎;他们逼着比尔博解释了两次遇到的状况,才稍稍觉得满意。

  “真不该在这个时候练习摸人家的东西,”庞伯说:“我们想要的只是营火和食物!”

  “不管怎么样,他们就是不会随便给你这两样东西,”甘道夫说,“你们现在是在浪费时间,难道你们没想到,这些食人妖一定在附近有洞穴或是挖出来的地洞,让他们可以躲避阳光吗?我们一定得看看!”

  他们在四周搜索着,很快地发现了这些食人妖通往树丛的脚印。他们沿着脚印往山上爬,最后发现在树木之间,有座巨大的石门通往一座洞穴,即使他们全体都用尽吃奶的力气推,甘道夫也在旁边念诵各种各样的咒语,却一点用都没有。

  “这可不可以派上用场?”在他们又累又气的时候,比尔博问:“我在食人妖打架的地方找到这个东西。”他拿出一把大钥匙,不过,威廉一定觉得这钥匙很小、很不容易发现,因为他连这钥匙从口袋中掉出来都不知道。这一定是在他变成石头之前掉出来的。

  “你为什么不早说?”他们异口同声大喊。甘道夫接下钥匙,插进钥匙孔中,石门在大伙一推之下就打开了,众人蜂拥而入。地板上有很多的白骨,空气中有种腐败的气味,地板上和架子上则是随意丢置了许多食物,还夹杂着很多掠夺来的财物,从黄铜扣子到装满金币的坛子都有。墙壁上还挂着很多衣服,很明显的对食人妖来说太小,多半都是那些被害人的。在这些衣物之间,还有各种形状和尺寸的刀剑,有两柄特别吸引他们的目光,因为它们拥有美丽的剑鞘和镶嵌着宝石的剑柄。

  甘道夫和索林各自拿了一把,比尔博则是找了一个附皮鞘的小刀。这对食人妖来说大概只算是剔指甲的小刀,但对哈比人来说却足以当作短剑来使用。

  “这看起来是相当不错的兵器,”巫师拔出宝剑,好奇地打量着:“这不是食人妖做的东西,也不是这一带的人类现在能够制作出的刀剑。等下我们可以在阳光下详读上面的符文,应该可以知道更多它们的来历。”

  “我们赶快想办法避开这种臭味吧!”菲力说。因此,他们将装着金币的坛子搬了出去,同时也搜刮了还没被糟蹋的食物,啤酒则只剩一桶。等到他们觉得该吃早餐的时候,每个人都已经饥肠辘辘,顾不得什么臭味了。他们的干粮原先已经少到不够大家分,现在却意外获得面包和乳酪、一大桶的麦酒,还可以在营火的余烬里烤火腿。

  在大吃大喝之后,他们舒服地睡了一觉,补充前一晚的纷扰所消耗的体力。在下午之前,都没有人醒过来。然后,他们拉着小马,把装着金币的坛子运到河边,将它们非常隐密地埋在那附近,并且施展了许多法术保护它们,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回来取得这些财宝。在一切都忙完之后,他们又全都上马,继续朝着东方前进。

  “请教阁下,你之前去了哪里?”索林在策马前进时问甘道夫。

  “去前面打探一下,”他说。

  “你怎么刚好在我们差点送命的时候赶回来?”

  “回来打探一下,”他说。

  “说得真是太清楚了!”索林道:“但你可以说得更清楚一点吗?”

  “我去前面探路,因为前方的道路很快就会变得危险、难以行走,我也担心我们所携带的补给品实在太少了,不够我们一行人的吃喝。幸好,我走不了多远,就遇上了瑞文戴尔来的几名朋友。”

  “那是哪里?”比尔博问道。

  “不要插嘴!”甘道夫说:“如果我们顺利的话,我们大概几天之内就会赶到,你就会知道了。我之前说的是,我遇上了两名爱隆的子民,他们正匆忙的赶路,担心食人妖会出来惹事。他们告诉我有三名食人妖从山上跑了下来,在离大路不远的森林里面定居,几乎把这一区的人都给吓走了,而且,他们还会攻击陌生的旅人。我立刻就意识到必须马上回来。回头一打探,我发现不远之处有火焰的光芒,就赶了过去,后来怎么样你们就知道啦。求求你们,下次一定要小心一点,不然我们什么地方也去不了!”

  “谢谢你!”索林说。





 

   

第三节 短暂的休息

    

    即使天气转好了,他们那一天也没有唱歌或是说故事,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也是一样。他们开始觉得自己被危险的气息包围。一行人餐风露宿,连小马吃的东西都比他们丰盛。因为到处都是青草,但即使把从食人妖那边拿来的算进去,他们的粮食还是没有多少。一天早晨,他们越过了一道相当宽广的河流,河流上有许多突起的大石,更有许多飞溅的水沫。另一端的河岸又陡又滑,当他们好不容易领着小马爬上岸之后,他们才注意到眼前不远处就是巨大的山脉,看起来,他们距离最近的山脚大概只需要再旅行一天的路程。山脉看起来十分的幽暗诡秘,阳光稀疏洒落在上面,在陡坡之后则是积雪覆盖的山头。

  “那就是我们所讨论的那座山吗?”比尔博张大眼睛,用严肃的口吻问道。他以前从来没看过这么大的东西。

  “当然不是了!”巴林说:“这只不过是迷雾山脉的外缘而已,我们必须要想办法绕过去、穿过去或是钻下去,这样才能够到达之后的大荒原。即使从另外一边要到达史矛革和我们宝藏所在的孤山,都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

  “喔!”比尔博说,同时,他这辈子第一次觉得全身竟然可以这么疲倦。他又再度怀念起自己洞穴里面舒服的摇椅,和最钟爱的客厅,以及水煮开的声音──当然,这也不是最后一次!

  现在带路的是甘道夫。“我们绝对不能够离开大路,不然就完蛋了!”他说:“我们需要食物,而且必须可以安全休息一下,同时,你也必须从正确的道路越过迷雾山脉,不然很容易就会迷路。就算你们侥幸能活着回头,也必须从头开始走。”

  他们询问他准备往那边走,他回答道:“你们之中有些人应该知道,现在已经到了野地的边缘。在之前不远的地方就是瑞文戴尔,爱隆居住的地方,也是这个世上最后的庇护所。我已经请朋友捎了个口信过去,他们在等我们。”

  这听起来让人相当安心,但他们根本还没有到那个地方,要在山脉西边找到最后庇护所并不像想像中的那么容易。眼前似乎没有任何的树木、山谷或是丘陵可以指引他们的方向,只有一道庞大的斜坡缓缓地上升,和最近的山脉结合。这块土地一片荒凉,只有灰色和褐色的衰败之气,四周间或生长着一些弱小的绿色植物,苔藓则是生长在有微薄水气的地方。

  这天上午过去了,已经是下午的时光,但在这一片沉寂的荒地中依旧没有任何人烟。他们觉得有些不安,因为他们这才发现瑞文戴尔可能隐藏在这里和山脉之间的任何地方。他们一路上发现了许多隐而不显的山谷,不但狭窄,而且还十分的陡峭,会突然出现在眼前。他们低头一看,又会惊讶地发现,脚底下竟然还有茂密的树林和水流。有许多深沟竟然可以让他们一跃而过,但其中却又有十分深邃的水流;此外还有很多黑暗的山谷是跳不过去,也爬不上去的险峻地形。而且四周还有许多沼泽,看似平静无波,花草树木茂盛生长的平地,但如果有匹驼着行李的小马闯了进去,就再也无法离开。

  从之前的渡口到山脚下,比大家所猜的都要广大许多。比尔博感到相当震惊,唯一的道路铺着白色的石头,有些是十分细小的碎石,有些则半被苔藓所覆盖。这些不同的险阻,光是要在这条路上前进,就让人觉得十分困难,即使是在对附近十分熟悉的甘道夫带领之下也不例外。

  当他观察着地面的石头时,他的脑袋和胡子会跟着左右摇动,众人也跟着他的视线看来看去,只是,当天快黑的时候,他们似乎并没有更接近旅程的终点。下午茶的时间早就过了,看来晚餐时间也不会有多少改变。四处有许多飞蛾飘来飘去,由于月亮还没升起,光线变得相当昏暗,他们来到了一个突如其来的斜坡边,连甘道夫都差点闪神滑了下去。

  “终于到了!”他大喊着,其他人纷纷聚拢过来,看着底下。他们看见远方有座山谷,可以听见流水在多岩的河床上跳跃的声音,空气中充满着树木的香气,在河对岸的山谷中有着温暖的灯光。

  比尔博永远忘不了,他们是怎么踏上蜿蜒曲折的道路,进入秘密的瑞文戴尔山谷。当他们逐渐往下走的时候,空气越来越温暖,松树的气味让他们有些昏昏欲睡。比尔博不停点头,有好多次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或是让鼻子撞上马脖子。随着往下走的脚步,他们的精神就转为振奋,树木换成了桦木和橡树,在黄昏的笼罩下有种让人心安的感觉。当他们来到河流边缘的开阔草地时,草地上的阳光几乎完全消逝了。

  “嗯嗯!闻起来有精灵的味道!”比尔博一边想着,一边抬头看着发出耀眼蓝光和白光的星辰。就在此时,如同笑语般的歌声从树林中传了过来:

  喔!你在做什么呀,

  你想要去哪里呀?

  你的小马需要休息啦!

  小河还在快乐流着啊!

  喔!淅沥沥沥哗啦啦,

  山谷小河不停留!

  喔!你在找寻什么啊?

  你去向是何方哪?

  柴薪正在冒烟呀,

  玉米面包进炉烤啦!

  喔!哗啦啦淅沥沥,

  山谷正逍遥,哈!哈!

  喔!你胡子摇来摇去哪,

  到底想要去哪里啊?

  不知道呀不知道呀,

  是什么让巴金斯先生,

  还有巴林和德瓦林先生,

  在六月的时光

  踏进山谷中,哈!哈!

  喔!你会留下来吗?

  还是到处跑哪?

  你的小马已经累了呀!

  天色已经渐渐灰暗啦!

  到处跑是很笨的啊,

  留下来就会很高兴的哇!

  说说笑笑

  直到天色大亮肚子饱,

  听着我们的曲调,哈!哈!

  他们就这样在树林中唱着笑着,我想你应该会觉得这是相当美妙的曲调,虽然内容没什么深意,他们并不在乎,就算你鲁莽地跟他们这么说,他们只会更变本加厉越唱越得意,他们就是精灵。很快的,在天色渐渐昏暗的过程中,比尔博注意到了他们的身影,虽然极少遇到他们,但他超喜欢精灵的;虽然他也有些害怕他们,矮人们则是和他们处得不太好。任何规规矩矩过生活的矮人,像是索林和同伴们,都会觉得他们很愚蠢(这样想其实才笨哪!)或是看到他们就会生气。因为某些精灵会嘲笑他们,多半都是和矮人的胡子有关。

  “好啦,好啦!”一个声音说:“你们看看!哈比人比尔博骑着小马!看起来真是可爱啊!”

  “真是棒极了!”

  然后他们又唱起了另外一首和之前一样可笑的歌曲,好不容易到了最后,一名高大的年轻人走上前来,对着甘道夫和索林分别鞠躬。

  “欢迎来到谷中!”他说。

  “多谢你!”索林有点含糊不清地说。但此时甘道夫已经下了马,开始和精灵们兴高采烈地聊天。

  那名精灵说:“你们的方向走偏了,如果你们想要过河去我们的住所,这条路是不对的,我们会带你们过去,但是,在过桥之前你们最好都下马走路。你们要留下来和我们唱唱歌,还是准备直接进去?晚餐正在准备中,我可以闻到柴火的味道。”

  虽然比尔博已经浑身无力,但他还是有点想要停下脚步,如果你喜欢这个调调,在六月的星空下聆听精灵歌唱可是件大事;另外,他也想要和这些似乎对他了若指掌、之前却从未见过面的人聊聊,他认为他们对于这次冒险的看法可能会很有趣。精灵们知道许多消息,他们能够像是流水一般快速收集任何讯息,知道各个民族在忙些什么。

  可是,矮人们一心只想要吃晚餐,根本不想留下来,他们只得领着小马继续前进,直到来到河边。眼前的河流正在快速、湍急地流着,当太阳整天照耀着山顶的积雪时,这种从山中雪水融化的溪流就会变成这样。渡河的只有一座没有护栏的小桥,狭窄得只有一匹小马可以走上去,每个人都还必须小心翼翼地牵着马,一个接一个的过去才行。精灵带来了明亮的油灯照着岸边,在队伍通过时欢欣莫名地唱着歌曲。

  “老爹,别把胡子泡到水了!”他们对差点趴在桥上的索林大喊着:“它不用泡水就够长啦!”

  “还有,别让比尔博吃掉所有的蛋糕!”他们大喊着:“他太胖了,没办法从钥匙孔钻进门内!”

  “嘘,嘘!各位好人哪!多谢好心,晚安!”甘道夫最后一个通过,“山谷中常有意外的客人聆听着,有些精灵也实在太饶舌了些。各位晚安!”

  他们好不容易来到了最后的庇护所,踏进那敝开的大门。

  ※       ※       ※

  虽然听起来有点奇怪,但我想各位读者或许都可以理解,舒服的日子和好事情似乎一下子就过去了,说起来也不怎么精彩;那些恶心的、吓人的,让人不舒服的事情,却可以成为一个好故事,往往会占去最大的篇幅。他们在那个地方待了很久,至少有两个礼拜,最后甚至不太愿意离开。比尔博还想这辈子都待在那里,连想要马上回去老家的愿望都压抑下来了。但是,有关他们在此居住的这段时间,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这个居所的主人是所谓的精灵之友,他的父亲曾经在远古历史中扮演重要角色,那是半兽人和精灵以及人类初民在北方所展开的一场大战。在这个时候,世界上依旧有些人拥有北方精灵和英雄的血统,爱隆就是这些人的领袖。

  他俊美得如同精灵贵族一般,和战士一样强壮、与巫师同样睿智、和矮人的国王一样德高望重,如同夏天的微风一样和煦。他出现在许多故事中,但在比尔博这次伟大冒险中,他只有扮演相当不起眼的小角色,不过,如果各位一路看到最后,就会知道其实这也是个相当重要的角色。他居住的地方完美无缺,不管你想要吃东西、睡觉或是工作,甚至是说故事、唱歌、沉思,或是全部一起来都是非常适合的,邪恶的事物无法靠近这座山谷。

  我真希望我可以再多告诉你们一些故事,那些比尔博和伙伴们在这里所听到的故事。在那边待了几天之后,所有的人,包括小马在内,都神清气爽、浑身是劲。他们的衣服和身上的伤口、脾气和心中的希望,都经过了缝补;他们的袋子里面装满了轻而持久、足以让他们越过高山的粮食,他们的计划在这些人的建议之下,又做了更好的改动。时间慢慢流逝,终于来到了夏至那天,他们准备在夏至天亮时就离开这里。

  爱隆认得各种各样的符文,当他第一次看见从食人妖洞窟中拿出的宝剑时,他就说:“这些绝对不是食人妖打造的武器,它们是古代的武器,是我的同胞──西方的高等精灵在贡多林,为了对抗半兽人的战争而打造的。它一定是来自于恶龙或是半兽人的宝库之中,因为在许多纪元之前,那个地方被他们所摧毁了。索林,你拿的这柄剑名为兽咬剑,在贡多林的古代语言中是斩杀半兽人的名剑。甘道夫,你的这把是敌击剑格兰瑞,是贡多林的国王持有,专门用来打击敌人的武器。好好保管它们!”

  “不知道这些食人妖怎么弄到这些东西的?”索林饶富兴味地看着手中武器。

  “我也不知道,”爱隆说:“不过,或许你们所打倒的食人妖,也会抢夺其他的强盗,或许是从北方的山脉中找到了这些失落许久的宝物。我曾经听说,在半兽人与矮人的战争之后,于摩瑞亚的矿坑中还藏着许多宝藏。”

  索林思索着对方的话语。“我将会很光荣地保留这柄宝剑,”他说:“愿它可以再度斩杀邪恶的半兽人!”

  “恐怕你们一进山中,就有机会可以实现这个愿望!”爱隆说:“不过,先让我看看你们的地图吧!”

  他仔细地察看了许久,摇了摇头,因为他并不能认同矮人此行和他们对于黄金的狂爱。他当然痛恨恶龙和他们残酷的行为,一想到河谷镇残破的废墟、曾经欢愉的钟声,和疾奔河烧焦的河岸,就让他心中十分难过。他高举起地图,新月的月光竟然穿透了地图。“这是什么?”他说:“在‘五尺高的大门,三人可并肩而行’的简单符文之旁,还有月之文字。”

  “什么是月之文字?”哈比人兴奋不已地问道。如同我之前告诉各位的一样,他非常喜欢地图,而且也很喜爱符文和各种文字,或是美丽的书法。不过,每次当他想要临摹的时候,自己的字体总是显得有些瘦削和单薄。

  “月之文字也是符文,但是你没办法轻易看到它们,”爱隆说:“你直视它们反而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当月光照耀这些地图的时候,它们才会出现。更精巧的设计,则是必须要在和这些字写下的同一个季节、同一种月形和同一天的时候,这些字才会显示出来。矮人们发明了这种文字,用银色的笔来书写,问你的朋友就可以知道了。这些字一定是在许久以前的夏至傍晚,在新月底下书写的。”

  “上面写些什么?”甘道夫和索林异口同声地说。这件事情竟然是由爱隆先发现的,让他们面子有点挂不住;不过,天知道他们之前根本一无所知,以后不知道还要等上多久,才能够再遇到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

  爱隆念道:“当画眉鸟敲打的时候,站在灰色的岩石旁边,落下的太阳藉着都灵之日的余晖,将会照耀在钥匙孔上。”

  “都灵,都灵!”索林说:“他是矮人最古老的祖先,他是长胡大人,也是我家最早的先祖,我算是他的继承人。”

  “那都灵之日又是什么时候?”爱隆问道。

  “是矮人新年的元旦,”索林说:“大家都知道,那是秋冬交际最后一个月的第一天。当秋天的最后一轮月亮和太阳,一起在天空中出现的时候,我们叫它作都灵之日。不过,这恐怕帮不上我们什么忙,因为,这个纪元以来,我们精确预测这个日子来临的技术已经失传了。”

  “到时候我们就知道了,”甘道夫说:“上面还有其他的字吗?”

  “在这种月色之下看不见了,”爱隆说,他同时把地图还给索林。然后,他们一起走到水边,看着精灵们在夏至前夕的月光下舞蹈和歌唱。

  第二天一早就是夏至,如同众人梦想中一般的美丽清新:蓝色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朵,太阳映照在纯净的水面。他们在众人的祝福之下策马远扬,心中已经准备好面对更大的冒险,也知道自己必须要进入迷雾山脉,前往山后的大地。





 

   

第四节 越过山丘钻进山内

    

    有许多道路通往山中,也有许多通道越过这山脉,但大多数的道路都只是骗人的死路,更多些则栖息着可怕的生物、或是隐藏在阴影下的邪恶。矮人和哈比人在爱隆睿智的建议、和甘道夫的知识与经验带领下,踏上了正确的道路,走过了安全的隘口。

  在他们离开了山谷很长的一段时间,依旧不停地往上爬。这条路十分艰险,也相当的崎岖,弯弯曲曲得让人觉得相当心烦。此时,他们回头看着之前所离开的大地,都已经被远远的抛在山脚下,在遥远遥远的西方,一切都化入蓝色地平线中;比尔博知道那里是他的故乡,和一切舒适和安全的地方,以及他的小小哈比人洞穴。他打了个寒颤,山上越来越冷了,吹过岩石缝隙的寒风也越来越凄厉。有时候,夏日的烈阳会晒融山上的积雪,让大石以惊天动地的气势滚动下来,有时会绕过他们(这算是很幸运的),有时则会从他们头上飞过(这就让人很担心)。夜晚则是寒风刺骨,众人不敢大声说话,甚至是歌唱,因为那回音让人毛骨悚然。山中的宁静似乎不喜欢被打扰,唯一拥有这种特权的只有雪水奔流、强风呼啸和岩石破裂的声音。

  “底下一定已经越来越热了,”比尔博想。“大家一定已经开始晒稻草,出去野餐了。以这个速度看来,在我们越过这座山之前,他们可能都会开始收割、栽种和采莓子了。”其他人的想法也同样的阴郁,虽然他们的确在夏至当天,满怀期望地和爱隆道别,当时他们甚至轻蔑地嘲笑着山中的通道,幻想自己可以轻骑飞越,满心想着自己已经来到孤山密道的景象,或许刚好可以赶得及在秋天的第一个月亮时抵达,“或许那刚好会是都灵之日!”他们说。只有甘道夫会在这个时候摇摇头,一言不发。矮人们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经过这条道路,但甘道夫有过经验,他知道在这片荒野之中滋生了多少邪恶和危险。自从恶龙将人类赶离这块大地之后,半兽人在摩瑞亚矿坑之战后开始秘密扩张。即使在爱隆这样的好人忠告,和甘道夫这样睿智的巫师计划之下,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旅行,照样可能会出问题。

  他知道有什么突如其来的事情会发生,不敢期望一行人会毫发无伤、轻轻松松地越过这座高耸的积雪山脉。的确被他料中了,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有一天,他们遇到了一场暴风雨,事实上,这不只是暴风雨,根本就是场巨大的雷暴。你也知道在河谷之中或是平原上,真正大规模的暴风雨可以恐怖到什么程度,如果是两个庞大的暴风雨彼此撞击,则是更让人害怕。不过,那天晚上,山中雷电交加,比我们所曾经历过的任何暴风雨都要恐怖,从东方和西方来的雷暴彼此争斗,闪电击打在孤高的山峰上,山脉也为之动摇,震耳欲聋的雷声,毫不留情地钻进所有的洞穴和细缝中,黑暗中充满了许多的噪音和突如其来的刺眼光芒。

  比尔博这辈子从来没看过、甚至没想像过有这样的景象:他们被困在高耸的山壁旁,一边是无底的黑暗深渊。他们勉强在黑夜中,找到了顶上的一块大石当作遮蔽之处,就只能浑身发抖地瑟缩在毯子面。当比尔博探头出去窥探闪电的模样时,竟然发现山谷中的石巨人也跑出来凑热闹,彼此乱丢巨岩当作游戏,并且还会把岩石往底下的黑暗丢去,砸碎山谷中的树木,或是以雷霆万钧之姿爆成碎片。风雨从四面八方扑来,那块岩石根本无法提供任何的防护。很快的,他们都变得浑身湿透,小马也垂头丧气地挟着尾巴哀嚎,他们可以听见巨人在山谷间得意洋洋的恐怖笑声。

  “这样子下去不行!”索林说:“就算我们不被吹走、淹死,或是被雷打死,我们也可能被巨人当做足球踢到半空中。”

  “好啊,如果你知道该怎么办,就带我们躲过去!”甘道夫觉得十分的丧气,也对于那些巨人的行为感到不高兴。

  最后,他们的争论是派遣菲力和奇力出去寻找更好的掩蔽处作结。后者拥有非常锐利的眼睛,身为比其他矮人年轻五十岁左右的后辈,他们通常都只能混到这种工作。(其他人都看得出来,派比尔博过去一点用也没有。)找东西实在是件相当麻烦的事情,特别是在你想要找到某样东西的时候更是如此。(索林是这样对这些年轻的矮人说的。)如果你找得够仔细,一定能够找到要的东西,但却可能和你所想的天差地别,这次状况也是一样。

  很快的,菲力和奇力就弯腰驼背、扶着山壁赶了回来。“我们找到了一个干的洞穴,”他们说:“就在下个转弯不远的地方,小马和所有的人都可以挤进去。”

  “你们彻底的调查过那个洞窟了吗?”巫师很清楚这些山脉中的洞穴,往往都会有些先到的住民霸占着。

  “是的,真的!”他们说,不过,大伙知道他们回来得太快,根本不可能在里面花多少时间。“其实洞穴没那么大啦,我们也没走很远。”

  当然,这就是洞穴最危险的地方:你根本不知道它们有多深,或是之后的通道会通往哪里,里面有些什么东西在等待。但相较于目前进退两难的情况来说,菲力和奇力的消息已经够好了;因此,他们立刻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动身。狂风依旧呼啸,闪电依然猛烈,他们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小马牵走。果然没有走多远,就来到了有一大块岩石突出在山道上的地方。如果你绕过这座大石,就可以看到山壁上有个开口,通道则是刚好够小马卸下马鞍和行李挤进去。在众人好不容易都进入山洞之后,外面的风雨听起来就不再那么严重,巨人的狂吼也似乎没有那么大的威胁了,不过,巫师还是不肯轻易冒任何的风险。他点亮了法杖(如果你们还记得,许多天前,他在比尔博的饭厅中也是这样做),藉着法杖的光芒彻底探索这个洞穴。

  这个洞穴看起来相当巨大,但也没有大到让人觉得深不可测。脚下的地面十分干燥,也有一些看来很舒服的凹槽。在洞穴的一端有可以容纳小马的空间,它们就乖乖地站在这里(心里其实很高兴有这样的变化),嚼着嘴巴前挂着的牧草。欧音和葛罗音想在地板上生火来烤干衣物,但甘道夫禁止他们这样做,因此,他们只能把湿掉的衣物摊在地上,从行李里面拿出干衣服来换穿。然后,他们弄好被卷,拿出烟斗,开始吹起烟圈来。甘道夫把烟圈变成各种各样的颜色,在洞内四处舞动,提供众人一些娱乐。他们聊着聊着,完全忘记了外界的风雨,兴奋地讨论着自己会分到多少宝藏(在这个时候看起来,可能性似乎不是那么的低),就这样,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睡着了。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用到他们千里迢迢带来的小马、行李、背包和工具。

  那天晚上,他们才知道把小比尔博带来是件好事。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睡不着,当他睡着的时候,他又一直作噩梦。他梦到洞穴后方的一个裂缝越变越大、越来越宽,他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它。然后他又梦到地板就这样陷落下去,睡着的他就这样不停地往下掉、往下掉,天知道会掉到哪里去……

  一梦到这里,他就立刻醒了过来,发现梦境有部分成真了。洞穴后方已经开了个裂缝,成了一条通道,他正好看见最后一只小马的尾巴消失在其中。他当然立刻使尽吃奶的力气放声大吼,以他们的身材来说,这可是让人十分吃惊的声音。

  许多半兽人从里面跳了出来,高大的半兽人、丑恶的半兽人,总之是很多很多的半兽人,都在你来得及换气之前冲了出来。至少每个矮人得要应付六个半兽人,甚至连比尔博都分到两个;在你来得及换第二口气之前,所有人都已经被扛着钻回洞内,但甘道夫是个例外。比尔博的大喊还是争取了一些时间。甘道夫马上醒了过来,当半兽人冲过去抓他的时候,洞穴中一阵强烈的闪光,还有火药味,立刻有几名半兽人死在地上。

  裂缝趴哒一声关上了,比尔博和矮人却身在另外一边!甘道夫在哪里?他们和半兽人都对此一无所知,而半兽人也不准备留在那边搞清楚。这个洞穴十分的幽深黑暗,只有习惯居住于地底的半兽人才习惯于这样的环境。他们所越过的通道和巷子几乎都彼此互相纠结,但半兽人还是知道该怎么走,就像你知道怎么到家附近的邮局去一样。隧道不停地往下延伸,也变得越来越拥挤,让人喘不过气来。半兽人们非常粗鲁,毫不留情地折磨他们,用他们如同石头撞击一般的沙哑声音彼此叫骂、笑闹着。比尔博觉得自己比当时被食人妖抓住小脚的时候更难过,他一遍又一遍的希望自己现在身在舒服的哈比洞里面。当然,这也依旧不是最后一次。

  他们眼前开始出现了一种红色的光芒,半兽人开始歌唱,或者更应该说是嘶吼,让脚步整齐划一的踏在地上,同时摇晃着可怜的倒楣俘虏。

  喀啦!啪啦!黑色的裂缝!

  抓、拉!拖、打!

  深入深入半兽人的城镇,

  快去,小子!

  哐啷,咚咙!轰隆,趴达!

  锤子和钳子!凿子和铜锣!轰轰轰,地底的音乐!

  呵,呵!小子!

  呼咻,哗啦!鞭子抽打!

  敲打和击打!呱呱叫咩咩叫!

  工作,工作!不准偷懒,

  半兽人笑、半兽人叫,

  在地下绕来绕去,

  快下去,小子!

  这听起来真的很让人害怕,墙壁也回应着他们吟唱的劈啪声,趴哒声!还有什么轰隆、咚咙声的,以及他们呵呵的可怕笑声。因为他们还同时掏出鞭子,不停地挥舞着,让他们歌声中的含意变得十分明显。而且他们还会逼迫倒楣的俘虏,飞快地在他们之前奔跑;当他们好不容易跑进一个大洞窟的时候,已经有几个矮人快喘不过气了。

  洞穴正中央有一个营火,藉着墙壁上众多的火把照耀,可以看见里面站满了半兽人。当他们看到矮人被半兽人挥舞着鞭子驱赶进来的时候(可怜的比尔博排在最后,距离鞭子最近),他们都哈哈大笑,用力顿脚和拍手。小马们瑟缩在洞穴一角,所有的行李都已经被丢在附近,被翻得一团乱,半兽人还忙着在你争我夺。

  很遗憾的,恐怕这是各位最后一次看到这些小马了,连爱隆借给甘道夫的一匹可爱小白马也是一样(因为他自己的高大马匹不适合在山区跋涉)。半兽人会吃马匹、小马和驴子(还有其它更恐怖的东西),而且他们一年到头都会肚子饿。这个时候,俘虏们脑中想到的只有自己。半兽人将他们的手绑在背后,让他们排成一排,将他们拖到洞穴的另一个角落,可怜的比尔博照样还是拖在最后面。

  在一块大石的阴影之下,坐着一个身材无比高大,有颗十分巨大脑袋的半兽人。在他身边则是有许多拿着斧头和曲折长剑的半兽人,全副武装地站着。半兽人残酷、凶狠,又坏心,他们不会创造美丽的东西,却有一肚子的坏点子。如果他们愿意花时间,他们可以像是最厉害的矮人一样开洞挖矿;不过,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愿意懒懒散散的混日子。锤子、斧头、刀剑、匕首、凿子、钳子和其他可以用来伤害别人的工具,都是他们最擅长打造的东西;或者,他们也会逼迫其他的俘虏照着他们的设计来打造,这些俘虏最后都会因为缺乏光线和空气而死在地底。或许,很多种破坏世界和平的机器,就是出自于他们的脑袋,特别是那些可以杀害大量人畜的武器。因为他们最喜欢轮子、引擎和爆炸声,只要有机会就不想用双手工作。只是在那个时代,荒野中还没有那么的先进(他们是这样描述的)。他们并不会特别痛恨矮人,而是和其他一切事物一样平等的仇视他们,特别是那些富饶、过着井然有序生活的种族,更是他们的眼中钉。在某些地区,邪恶的矮人甚至会和他们结盟,但他们特别痛恨索林的子民,这多半是因为之前的那场战争,很可惜在这个故事中,我们不会花费太多时间去描述。反正,只要能够迅雷不及掩耳地抓住对方、让他们毫无抵抗之力,半兽人也不会太在乎所抓到的到底是谁。

  “这些可怜的家伙是什么人?”身形高大的半兽人说。

  “是矮人,还有这个!”一名士兵拉起比尔博的练子,让他跪倒在前面。“我们发现他们躲在前门的地方。”

  “你们是什么意思?”高大的半兽人转向索林说:“我想一定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吧!一定是在打探我同胞的秘密!小偷,我看你们就是一脸贼样!恐怕还是杀人凶手和精灵之友!说吧,你有什么好辩解的?”

  “矮人索林听候你差遣!”他回答──这只是毫无意义的客套话:“你所怀疑和推测的事情都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只是找到了一个看起来没有人用的空旷洞穴躲雨,我们一点也不想要打搅半兽人或是他们的任何工作。”这可是千真万确的。

  “嗯!”那高大的半兽人说:“你是这样说啦!请教你们为什么会来到这座山中,又是从哪边来,要往哪边去?事实上,我想要彻底的了解你。当然,索林·橡木盾,这对你不会有任何的好处,我已经太了解你们这种人了。你最好还是说实话,否则我会替你特别准备超级不舒服的大餐!”

  “我们准备去拜访我们的亲戚,那些姑姑叔叔舅舅阿姨表哥表妹堂哥堂弟和姨丈姨妈,他们居住在这座美丽山脉的东边。”索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知道自己不能够说出实话。

  “他是个骗子,经验非常老到的骗子!”一名士兵说:“当我们去邀请这些人下来的时候,我的部下有好几个人被洞穴里面的闪电打中,他们浑身僵硬像是死掉了一样。而且他也没解释这个!”他捧出了索林戴在身上的宝剑,也就是矮人从食人妖的洞穴中找出的宝物。

  高大的半兽人一看见那长剑,立刻发出狂暴的怒吼,所有的士兵都咬紧牙关,开始敲打盾牌和跺脚。他们全都认出了那柄剑,当年它杀死了成千上百的半兽人。那时贡多林美丽的精灵,在山中和城墙外猎杀这些半兽人,他们称呼它为兽咬剑,斩杀半兽人的神兵,但半兽人们简单的称呼它为咬剑,他们痛恨这柄剑,更痛恨携带它的人。

  “杀人犯,精灵之友!”高大的半兽人大喊着:“鞭打他们!殴打他们!咬啮他们!撕抓他们!把他们丢到全是毒蛇的洞穴中,让他们再也看不到外面的太阳!”强大的怒气让他张着血盆大口,跳下宝座直朝着索林冲了过来。

  就在那一瞬间,洞穴中所有照明都消失了,正中央旺盛的火焰也噗地一声熄灭了,一道白烟直冲向洞顶,许多的余烬则是四处飘散。

  半兽人开始失控地大喊大叫、彼此互殴和咒骂着,之后的混乱难以用言语形容。就算是你把几百只野猫和野狼放在火上烤熟,也比不上这场骚动。火焰所遗留下来的余烬烧痛了半兽人,原先冲向洞顶的白烟则落了下来,让空气变得难以呼吸,更让他们无法视物。很快的,他们就被彼此绊倒,在地上摔得东倒西歪,开始发疯一样地彼此扭打。

  突然间,一柄宝剑发出了光芒。比尔博看见它硬生生地刺穿了在那一团混乱中不知所措的半兽人首领。他倒了下来,士兵们在宝剑的光芒下尖叫着四散奔逃。

  宝剑又再度回鞘。“赶快跟我来!”一个严厉的声音说。在比尔博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他发现小脚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往前走,尽可能地跟上众人的步伐。他们沿着黑暗的隧道继续往前走,身后半兽人的叫声变得越来越微弱,眼前有道苍白的光芒一直领着他们。

  “快点,快点!”那声音说:“火把很快就会重新点燃的!”

  “等等!”朵力在那个时候正好在比尔博身边,他是个好心的矮人,因此在双手被绑住的状况下,还是尽量的把比尔博扛了起来。大伙开始没命狂奔,一边听着铁练撞击的声音,一边忍受着队伍中有人不停跌倒的惨状。(因为他们手都被绑住了,无法保持平衡)。过了不久他们停了下来,那时可能已经身在山脉的中心了。

  这时,甘道夫点亮了法杖。这当然是甘道夫!不过,那时他们太匆忙,根本没时间问他怎么进来的。他又再度拔出宝剑,它在黑暗中又闪动着独有的光芒,它体内的杀意让它在四周出现半兽人的时候闪起光芒;现在,它闪动着蓝焰,彷佛为了刚才杀死半兽人的首领而沾沾自喜。它很轻易地就斩断了半兽人的铁练,让所有的俘虏都重获自由。如果你还记得的话,这柄剑的名字叫作敌击剑格兰瑞;半兽人叫它打剑,对它的恨意比咬剑还要深。甘道夫在兵荒马乱中也把兽咬剑一起带了出来,因为他利用这一团混乱,将它从一名害怕的守卫手中夺了下来。甘道夫的心思相当缜密,虽然他不可能同时间完成所有的事情,但是在紧急的时候,他可以替朋友创造许多奇迹。

  “我们都到齐了吗?”他鞠躬为礼,将宝剑还给索林。“我来算算看,一,这是索林,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奇力和菲力呢?喔,在这边,十二、十三──还有巴金斯先生,十四!太好了,太好了!状况可能会更糟糕,但也可能会更好的。我们没有小马、没有食物,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背后还有一大群愤怒的半兽人!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甘道夫说的很对,他们开始听见身后通道传来半兽人恐怖的叫声,这让他们跑得比之前更快,可怜的比尔博根本都快要跑不动了。矮人们在急迫的时候,可以用惊人的速度飞奔,因此,他们只能轮流扛着比尔博往前跑。

  但是,半兽人的速度本来就比矮人快,而且他们也更了解这里的道路(这里的隧道都是他们自己挖的),更别提他们满腔的怒火了。因此,不管矮人怎么努力,始终摆脱不掉半兽人不停的怒吼,声音越来越靠近;很快的,他们甚至可以听见对方纷乱、众多的脚步声似乎就在转脚处。火把猩红的光芒也开始从后面追了上来,矮人们在这个时候却都已经精疲力尽。

  “天哪,喔,为什么我要离开老家!”可怜的巴金斯先生,在庞伯的肩膀上弹来弹去的时候抱怨道。

  “妈呀,为什么我要把这个要命的小哈比人带来找宝藏!”可怜的庞伯气喘吁吁,浑身的肥肉不停抖动,脸上因为恐惧和紧张已经溅满汗水。

  就在这个时候,甘道夫跑到队伍后面,索林和他站在一起。他们站在转角处。“是时候了!”他大喊着:“索林,拔剑!”

  半兽人别无选择,他们更不喜欢眼前的状况,他们拼尽全力绕过转角,却发现敌击剑和兽咬剑在他们惊讶的眼前发出冷冽的光芒。走在最前面的在惊慌之中丢下火把,死前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在后面的半兽人发出更刺耳的尖叫声,不停地后退,撞倒了那些紧跟在后奔跑的人。“咬剑和打剑!”他们尖叫着,很快的,大家又陷入一团混乱之中,全都朝着原先跑过来的方向冲回去。

  过了很久之后,他们才敢绕过那个转角,而那时,矮人们已经跑得很远了,在黑暗的隧道中领先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距离。当半兽人们意识到这件事情之后,他们熄灭了火把、换上软鞋,从伙伴中挑出动作最快、眼睛和听力最灵敏的战士。这些半兽人飞奔向前,快得如同黑暗中的鼹鼠一般,发出的声音也不比蝙蝠大上多少。

  因此,比尔博、矮人,甚至连甘道夫都没有听见他们的动静,他们也没看见对方的来袭。但是,在无声无息的半兽人眼中,甘道夫法杖的光芒成了最好的目标。

  突然间,跑在最后面、扛着比尔博的朵力,从后面被一把抓住。他大喊一声摔倒在地上,哈比人从他肩膀上滚了下来,一头撞上坚硬的石头,之后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第五节 黑暗中的猜谜

    

    当比尔博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还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已经睁开了眼睛,因为眼前依旧漆黑,没有任何的改变,他附近没有任何人。大家可以想像一下他有多害怕!他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除了脚下的地板之外,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非常非常慢地爬起来,四肢并用地摸索着,最后,他好不容易才摸到隧道的墙壁;但是,上上下下他都感觉不到任何东西:什么也没有!没有半兽人的迹象、没有矮人的迹象,他觉得天旋地转,连摔倒之前的方向都已经无法确定。他只能勉强猜测一个可能的方向,然后再朝着那个方向爬了很长的一段距离,直到他的手突然在地上摸到像是冰冷戒指的金属物体为止。这是他生涯上的转捩点,但他现在其实还不知道,他连想也不想就把戒指放进口袋中,因为当时这戒指看来没办法派上什么用场。接下来,他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根本不想动弹,只是自暴自弃地靠着墙壁。他又想起了在家里的厨房煎培根和炒蛋的幸福时光,因为他体内的生理时钟,可以精确地告诉他已经到用餐时间了,可是,这念头只能让他觉得自己更可怜而已。

  他想不出来该怎么办,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或是自己为什么被众人抛下,如果真的被抛弃,半兽人又为什么没有抓他?为什么他的脑袋觉得这么痛?事实的真相是:他刚好一声不出地躺在其他人难以发现的死角,躺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经过很久的自怨自艾之后,他开始摸索着自己的烟斗,它没有折断,这可真是让人惊讶;然后他又摸索着包包,因为里面还有一些烟草;最后,他开始在身上找起了火柴──不过,毕竟这太过奢求了些。他根本找不到任何的火柴,美梦也因此破碎了。当他终于恢复理智之后,也很庆幸自己无法找到火柴,因为,他实在没办法想像火柴的亮光和烟草的气味,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会吸引来什么怪物。即使如此,当时他还是觉得十分丧气。他在经过全身摸索的努力之后,却也正好摸到了身上短剑的剑柄,这柄匕首就是之前他从食人妖洞穴找来的武器,由于一直派不上用场,他到现在才想起来。而且,由于他一直把这柄武器藏在衬衫内,连半兽人都没有发现。

  此时,他将匕首抽了出来,它在黑暗中闪着苍白微弱的光芒。“原来这也是精灵打造的武器,”他想着:“半兽人的距离不会太近,却也不太远。”

  至少他有了某种安全感。能够配戴来自贡多林的武器,让自己感觉到身在歌谣中的半兽人战争中,是个地位重要的人。除此之外,他也注意到当半兽人突然遭遇到这类的武器时,会相当惊慌失措。

  “回去吗?”他想:“最好不要!往旁边走?不可能!往前走?这是唯一的希望!出发吧!”因此,他站了起来,藉着宝剑的照明,一只手扶着墙壁往前走,一颗心则是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

  ※       ※       ※

  现在,对于比尔博来说,这情况的确是身陷绝境。不过,大家也都应该知道,哈比人们面对这情况并不会像你我一样的绝望。哈比人和我们这些普通人不同,虽然他们居住的洞穴通风良好、装潢可爱,但至少他们还是比我们适应这些地底的隧道,也更能够保持在地下的方向感。(当然,在他们被撞肿的脑袋恢复正常之后,就更不会搞错方向了)此外,他们也能够悄无声息地移动、轻易隐藏行踪,而受伤之后复原的速度更是惊人;他们还拥有一箩筐的古老谚语,人类不是从未听过,就是早已忘怀。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愿意身处和巴金斯先生一样的处境中。隧道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他只能够确定这条隧道依旧一直往前稳定地延伸,中间偶尔会有一两次的转弯或是曲折。有些时候,透过他手中宝剑的光芒,或是触摸洞壁的结果,可以确定旁边有通往其他方向的岔路。他不太注意这些岔路,每次遇到的时候都快速走过,希望能够避开半兽人或是他想像出来的恐怖生物。他走呀走呀,一直不停地往下走,除了有时会出现蝙蝠从耳边飞过的啪哒声之外,他什么也听不见。一开始他还会因为这些恼人的翅膀声而大吃一惊,不过,等到次数一多,他也就见怪不怪了。我不知道他这样坚持了多久,他不想继续往前,却也不敢停下来,就这样一直不停地往前走,到最后他已经疲倦得无法形容,他似乎已经马不停蹄的走了好几天。

  突然间,他毫无预警的踏入了水中!哇!这水冰寒澈骨,让他猛然之间精神一振。他不知道这究竟是道路上的一池积水,还是切过隧道的地底河流,或是某个地下湖泊的边缘。到了这里,宝剑几乎不再发出任何的光芒。他停下脚步,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可以听见从洞顶落到水中的水滴滴落声,除此之外似乎就没有任何声音了。

  “看来,这应该是个池子或是湖泊。”他想。但他还是不敢贸然冲入黑暗中。他不会游泳,而且,在他脑中还开始浮现水中的那些黏滑生物,以及它们突出的盲眼在水中探索着的景象。的确,在山脉底下的池水或是湖泊中有着奇怪的生物:那是历经无数年代演化的怪异鱼类,它们的祖先不慎游进这条死路,就再也无法离开。而它们的眼睛则因应在微光中视物的需要,演化得越来越大。除此之外,这里还有很多比这种地底鱼还要黏滑、恶心的生物。即使是在半兽人们开凿的洞穴中,也有不为他们所知的生物悄悄溜进来居住。有些洞穴是在半兽人迁进来之前就已存在,他们不过将它扩大利用,彼此开通而已。在这些洞穴中,原先的主人依旧悄无声息地在角落潜行,伺机猎捕毫不提防的猎物。在这一池黑水的旁边居住着咕鲁,他是个矮小、黏滑的生物。我不知道他来自何方,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或是什么生物。他就是咕鲁,和黑暗一样难以捉摸,瘦削的脸上拥有一双大而苍白的圆眼。他拥有一艘小船,让他可以在湖上寂静无声地划行;这池水的确是座湖,又广、又深,冰寒澈骨。他将有蹼的大脚伸出船舷外拍水前进,连一个水泡都不会冒出来,这就是他无声无息的行事风格。他一向用他那双像油灯一样的苍白大眼搜寻湖中的盲鱼,再用迅捷如闪电的细长手指将它们抓起来。他也喜欢吃肉,只要他能吃到半兽人,他就会把握机会好好享受,但他行事小心,不想让半兽人们发现他的存在。只要有半兽人在他于湖边梭寻时走到水边,他就会从身后勒住倒楣的猎物。不过,半兽人也觉得在这地底深处的幽黑湖水中,似乎隐伏着邪恶的力量,因此,他们并不常出现在这个地方。许久以前,当他们挖掘隧道的时候,曾经来到这个湖边,当时他们发现通道无法继续下去,所以,这条路就此中断。在平常时候,半兽人根本没有理由来此,除非大王派他们前来。有些时候,大王会突然想要吃湖中的鱼,而在不少次的经验中,鱼和使者都就此消失不见。

  事实上,咕鲁就居住在湖中的一块潮湿岩石上。他现在正从远方,用像是望远镜一般的大眼观察着比尔博。比尔博看不见他,但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对方,而且心中感到十分的好奇,因为,他可以清楚地分辨出来,眼前的生物不是半兽人。

  当比尔博绝望、不知所措地在岸边摸索着的时候,咕鲁跳进船中,用大脚将自己连人带船推离岸边。咕鲁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接近,开始低语着:

  “我的宝贝,祝福我们,真是好运!我想这是顿大餐,至少可以当作美味的点心给我们吃,咕鲁!”当他说咕鲁的时候,他会从喉咙中发出一种恐怖的吞咽之声。这也是他获得这个名号的原因,不过,他总是称呼自己“我的宝贝”。

  哈比人听见这声音时,差点吓得灵魂出窍,那双苍白的大眼也同时浮现在他眼前。

  “你是谁?”他将匕首往前平举。

  “他嘶嘶谁,我的宝贝?”咕鲁低语道。(由于没有其他人可以对话,他总是喜欢自言自语)。这时,他才真正确定,其实肚子并不是很饿,只是感到很好奇;否则,照平常的惯例,他会先出手再说。

  “我是比尔博·巴金斯先生,我和矮人以及巫师都走散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要我可以离开这里,我根本不想知道这是哪里。”

  “他的手上是什么?”咕鲁看着那柄让他觉得不太舒服的短剑。

  “一柄剑,是贡多林的宝剑!”

  “嘶嘶,”咕鲁变得相当有礼貌:“或许你可以嘶嘶坐在这里,和他聊聊天,我的宝贝。他喜欢猜谜吧,嘶不嘶?”他急着想要表达自己的善意,换取时间来知道更多有关这哈比人和宝剑的事情:他是不是真的只有孤身一人?吃起来好不好吃?咕鲁自己肚子究竟饿不饿等。猜谜是他当时唯一想得出来的花样,在他很久很久以前居住在自己洞穴里的时候,和其他有趣的生物猜谜,是他唯一感兴趣的娱乐;只是,后来他被人赶走,只能孤单地往下钻,往下走,一直来到山脉的最深处。

  “好吧,”比尔博急着同意对方的提议,好换取时间来了解这个生物:看看他是否孤单无援、是否凶猛或饥饿,以及究竟是不是半兽人的盟友。

  “你先问,”他说,因为他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谜题来。

  咕鲁就嘶嘶地说了:

  “什么有脚却无人知晓,

  高大胜过树木,

  耸立直入云霄,

  却永远不会长高?”

  “简单!”比尔博说。“我想是山脉。”

  “它觉得这很简单?我的宝贝,它一定要和我们比一比!如果宝贝问了问题,它不知道答案,我们就吃掉它,我的宝贝!如果它问我们问题,我们答不出来,那它就可以取走任意想要的东西,好吧?我们可以带它出去,对!”

  “好吧!”比尔博不敢不同意,为了不让自己被吃掉,他开始绞尽脑汁思考难倒对方的谜题。

  三十匹白马站在红色山丘上,

  它们先大嚼特嚼,

  然后用力跺脚,

  最后就伫立不摇。

  这是他当时想出来的谜题,因为他脑海中还是老想着吃东西这档子事。这其实是个相当古老的谜语,咕鲁就和你一样熟知答案。

  “简单,简单,”他嘶嘶地说道:“牙齿!牙齿!我的宝贝,但我们只有六颗!”然后他又问了第二个谜语:

  无嘴却会哭,

  无翼却会飞,

  无牙却会刺,

  无嗓却会呢喃。

  “给我一点时间!”比尔博脑中依旧还装满了食物。很幸运的,他以前曾经听过类似的谜语,好不容易他才恢复冷静,想出答案:“是风,当然罗,这一定是风!”同时也因为自己可以即时编出第二个谜语感到自豪。“这可会让那个地底小家伙想破头!”他说:

  蓝色脸上有只眼,

  看见绿色脸上一只眼。

  “那只眼就如同这只眼,”

  第一只眼说:

  “但却是在地,

  而不是在天。”

  “嘶嘶,嘶嘶,嘶嘶,”咕鲁说。他已在地底居住了很长很长的时间,都忘记这种事情了。不过,正当比尔博开始觉得这家伙想不出答案的时候,咕鲁却唤醒了脑中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当时,他还和祖母一起住在河边的地洞中,“嘶嘶,嘶嘶,我的宝贝,”他说:“这是太阳照在雏菊上的意思,是的。”

  可是,这些在地面上日常生活的记忆,让他觉得很疲倦,而且,也让他想起当年他没有这么鬼祟、没有这么孤独的生活,这让他的脾气开始变坏,因此这次他想出了另一个更难、更让人不舒服的谜语:

  看不见它,也摸不到它,

  听不见它,也闻不到它。

  它躲在星辰后,山丘下,

  可以装满空洞。

  它先到后来,

  会结束生命,扼杀笑语。

  咕鲁蛮倒楣的,因为比尔博也听过这类的谜语,对方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知道了答案。“是黑暗!”他连头都不搔、脑袋也没怎么转,就解开了谜题。

  盒子没有盖子、锁孔和绞练,

  但里面却藏有金黄色的宝藏。

  他问这个问题只是为了争取时间,好想出一个真正困难的谜题。他认为这问题大概连三岁的小孩都会回答,他只是修改了一下文字的描述。不过,对咕鲁来说这可是难如登天的谜题。他口中不停发出嘶嘶声,一直想不出答案,最后,他开始喃喃自语,发出噗噗的声音。

  过了好一阵子,比尔博开始不耐烦了:“好啦,答案究竟是什么?从你所发出的声音看来,我得告诉你,答案并不是煮沸的锅子。”

  “给我们一个机会、给我们一个机会,我的宝贝,嘶嘶──嘶嘶。”

  “可以了吧,”比尔博在给了他很长的一个机会之后说:“你猜不猜得出来啊?”

  咕鲁这时脑中突然灵机一动,记起了很久以前他从鸟巢里面偷东西的样子,他坐在河边,教祖母如何吸──“是蛋!”他嘶嘶地说:“是蛋!”然后他出了一道谜:

  活着却不呼吸,

  冰冷带着死气;

  永远不渴,永不喝水;

  披着鳞甲,却不用背。

  对他来说,他也觉得这个谜题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因为平常他满脑子都是这个东西,连吃饭也是一样。只不过,他这时因为被蛋的谜题打乱了阵脚,因此完全想不到任何其他更好的挑战。但是,对于旱鸭子比尔博来说,这个问题却是让他措手不及的难题。我猜你应该知道答案,至少也可以在一眨眼的过程中猜出来;这是当然罗,因为你这个时候正舒舒服服坐在家里,又不需要担心猜错就被吃掉。比尔博坐直身子,咳了几声,还是想不出答案。

  过了一会儿之后,咕鲁开始高兴地发出嘶嘶的声响。“它好吃吗,我的宝贝?是否肥美多汁?还是皮脆心软?”他开始在黑暗中打量着比尔博。

  “半分钟,”哈比人打了个寒颤说:“之前我可给了你很长的一个机会啊。”

  “动作快,动作快!”咕鲁开始爬出小船,准备扑向大餐。可惜,正当他把有蹼的脚放进水中时,一条鱼受惊跳了出来,落在比尔博的脚趾上。

  “恶!”他说:“这好冰好湿啊!”这让他随即脱口而出:“鱼!鱼!”他大喊着:“是鱼!”

  咕鲁非常失望,但比尔博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立刻丢出下一个谜题,好让咕鲁爬回船上好好想一想。

  没腿的放在一条腿上,

  两条腿的坐在三条腿上,

  四条腿的也分到一点。

  这实在不是问这个问题的好时机,但比尔博别无选择。如果他选择在别的时候问这个问题,咕鲁可能一时之间会猜不出来。不过,由于他们才刚说过鱼,因此“没腿的”就不是很难猜了,只要一确定这部分之后,其他就简单了。“鱼放在茶几上,人坐在几边的凳子上,猫儿在啃鱼骨头,”当然,这就是答案,咕鲁也很快地猜了出来。然后,他觉得该是来点恐怖、困难谜题的时候了。于是他说:

  它会吞食一切,

  虫鱼鸟兽花草树木,

  咬破生铁,蚀穿金钢;

  将岩石化成飞灰,

  杀死国王,屠灭城镇,

  沧海化桑田,高山成平原。

  可怜的比尔博坐在黑暗中,思索着他所听过的故事中所有巨人和食人魔的名字,但这些家伙不管再怎么恐怖,都没有这种通天的本事。他有种预感,答案一定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但他就是想不出来。他开始紧张害怕,这对于冷静思考更是一点帮助也没有。咕鲁又准备爬出船,走到他身边,他跳进水里,啪哒啪哒地走到岸边。比尔博可以看见他那双眼睛一直朝这边靠近。比尔博的舌头似乎黏在嘴里了,他想要开口大喊:“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不过,他笨拙的舌头却只能发出:

  “时间!时间!”这纯粹是比尔博的好狗运,因为,这刚好就是答案。

  咕鲁又再度失望了,现在,他的脾气开始变坏,也厌倦了这个游戏。猜谜的过程反倒让他肚子饿了起来。这次,他可没有走回船上,而是在比尔博的身边坐下来。这让哈比人害怕得不得了,脑袋差点变成酱糊从耳朵流出来。

  “它只能再问一个问题,我的宝贝,嘶的,嘶的,嘶嘶的。只能再猜一个问题,是的,嘶嘶的……”咕鲁说。

  可是,身边坐着这样一个又冷又湿的家伙,对他又戳又摸的,比尔博实在想不出任何的问题。他抓着自己、捏着自己,还是挤不出问题来。

  “问我们!问我们!”咕鲁说。

  比尔博捏着自己,给了自己好几个巴掌;他抓住剑柄,甚至用另一只手伸进口袋中乱摸。然后,他摸到了之前在隧道中捡到、却完全忘记的戒指。

  “我的口袋里面有什么?”他大声说。他这只是自言自语,但咕鲁以为这是个谜题,觉得相当不满。

  “不公平!不公平!”他嘶嘶地说道:“这不公平,我的宝贝,是吧,谁知道它的脏口袋里面有什么?”

  比尔博这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由于他也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问题来,只能更大声地说:“我的口袋里面有什么?”

  “嘶──嘶──嘶,”咕鲁嘶嘶地说道:“它得让我们猜三次,我的宝贝,猜三次!”

  “好啊!那你们就猜吧!”比尔博说。

  “手!”咕鲁说。

  “错,”幸好比尔博才刚把手拿出来。“再猜!”

  “嘶嘶──嘶嘶──嘶,”咕鲁这次比之前都还要沮丧。他思索着所有会放在自己口袋里面的东西:鱼骨、半兽人的牙齿、贝壳、蝙蝠翅膀、用来磨牙的石头,以及其他恶心的东西。他试着思索其他人的口袋里面会放些什么东西。

  “小刀!”他最后猜道。

  “又错了!”比尔博说,他不久之前才把自己的小刀弄丢。“最后一次机会!”

  咕鲁现在的状况比之前被问到蛋的谜题时更糟糕了。他发出嘶嘶声、噗噗声,又不停地前后摇晃着脑袋,大力跺着地板,浑身又摇又扭的,但还是不敢轻易地浪费掉最后一次机会。

  “快点啦!”比尔博说:“我在等你哪!”他试着听起来十分乐观和勇敢,但心中其实不太确定不管咕鲁猜对或是猜错,这场游戏会怎么样收场。

  “时间到!”他说。

  “线头,或是什么都没有!”咕鲁这种作法其实也不太公平,因为他一次猜了两样东西。

  “都错了,”比尔博大喊着,觉得松了一口气。他立刻跳了起来,背靠着最接近的洞壁,拔出短剑。他当然知道,猜谜是件很神圣的事情,即使是诡诈的坏心生物,也不敢在比赛的时候作弊;不过,他不相信眼前的家伙会这么轻易地守信,这家伙只要有任何的理由,可能就会想办法毁约。不只如此,他自己也有理亏的地方,根据古老的规定,其实最后一个问题也不太算是真正的谜语。

  至少,咕鲁没有立刻攻击他。他可以看见比尔博手中的宝剑,他只是坐在地上,浑身发抖地呢喃着。最后,比尔博终于不耐烦了。

  “怎样?”他说:“你不是答应我了吗?我想要走了,你一定得带我出去。”

  “宝贝,我们这样说过吗?让那个可恶的小人出去吗,是的,是的。可是,它的口袋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没有线头,宝贝,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喔,不!咕鲁!”

  “你别管那么多,”比尔博说:“你要说话算话!”

  “这家伙还真是不耐烦,宝贝,”咕鲁嘶嘶地说道。“不过,它一定要等等,是的,要等等,我们不能够这么急着走出去。我们得要先收收东西,是的,拿一些可以帮助我们的东西。”

  “好吧,快点啦!”比尔博一想到咕鲁会暂时离开身边,就不禁松了一口气。不过,他随即转念一想,又觉得他可能只是找个理由离开,不准备再回来。他在湖上能够找到什么可用的东西?

  但他错了,咕鲁的确想回来。他现在又气又饿,身为一名心肠恶毒的家伙,他现在已经想出了一个计划。

  不远之处就是他的小岛,比尔博对此一无所知;在这个他的藏身之处,放着几样恶心的东西,以及一个非常美丽的宝物,非常漂亮、非常棒的东西。他有一枚戒指──一枚黄金戒指,一只宝贝的戒指。

  “我的生日礼物!”他自言自语道,从不知道多少年以前开始,他就对自己这样说。“我们现在就想要它,是的,我们想要它!”

  他会这样想的原因是因为那戒指拥有魔力,如果你把戒指戴上手指,就会变成隐形,只有在明亮的阳光下才会被发现,而且还只能透过你模糊不清的阴影,来知道你的行踪。

  “我的生日礼物!是我在生日的时候拿到的,宝贝,”他一直这样对自己说。不过,谁又知道咕鲁当年究竟是怎么获得这个戒指的呢?在那个古老的年代中,世界上还有许多这样的戒指,但现在都无人知晓……或许连统御这所有戒指的主人都不能够确定。咕鲁一开始无时无刻都将它戴在手上,后来他却因此感到十分疲倦;然后他会将它放在贴身的小囊中,它却擦伤了他。现在,他通常会把它藏在小岛的岩石底下,时常回去欣赏这个宝物。有时,当他再也无法忍受和它分离的寂寞时,他会戴上它;或者,当他饿得受不了却又不想吃鱼肉的时候,他也会戴上它。然后,他会无声无息地沿着隧道前进,搜寻孤身的半兽人。他甚至敢大胆地混入点着火把的隧道,因为他知道,即使火光让他的眼睛眨个不停,流出泪水,他却依然是安全的。喔是的,相当安全!没有人能发现他、没有人会注意到,只能乖乖地等他的手指掐住他们的脖子。几个小时之前,他才戴过这个戒指,抓到了一个倒楣的小半兽人,那家伙叫得真凄厉啊!他还留了一两根骨头来啃,不过,现在他想要吃更软一点的肉。

  “相当安全,是的,”他自言自语道:“它看不见我们的,宝贝,对吧?是的。它看不见我们的,它的那把臭剑也不会有用的,是的。”

  当他突然离开比尔博身边,跳回船上时,脑中只想着这件事情。比尔博以为自己不会再看见他。不过,他还是等了一阵子,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找路出去。

  突然间,他听见了一声嘶吼,这让他背脊发凉。咕鲁在这一片黑暗中不停地咒骂吼叫,从声音听起来似乎不是太远。他站在小岛上,到处乱翻着,徒劳无功地搜索着。

  “它在哪里?它在哪里?”比尔博听见他大喊着。“弄丢了,我的宝贝,丢了不见了!诅咒我们,我们该死,我的宝贝竟然不见了!”

  “怎么搞的?”比尔博大喊着:“你弄丢了什么?”


  “它不要问我们,”咕鲁尖声大叫:“不是它的事!不,咕鲁!它不见了,咕鲁,咕鲁,咕鲁。”

  “好吧,我出去的路也不见了,”比尔博大喊着:“我想要离开这里,我赢了比赛,你也答应过我。快来吧!快把我带出去,然后你就可以继续找!”虽然咕鲁听起来那么可怜,但比尔博却发现自己挤不出多少同情心。他有种感觉,既然咕鲁这家伙这么想要它,那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快来啦!”他大喊着。

  “不,不行,时候还没到,宝贝!”咕鲁回答道:“我们得要找找才行,它不见了,咕鲁。”

  “可是你根本没猜到我最后一个问题,你答应要带我出去的。”比尔博说。

  “没猜到!”咕鲁说。然后,突然间,黑暗中传来一声嘶嘶声:“它的口袋里面到底有什么?告诉我们,他一定要先说!”

  在比尔博看来,他没什么理由不跟对方讲答案。不过,咕鲁想的比他要快;这是很自然的,因为这么多年以来,他脑中一直只有这样东西,一直担心它被人偷走。但此时,比尔博只是不喜欢对方一直找理由拖延,毕竟,他可是冒了极大的危险才赢了这场猜谜比赛。“答案要用猜的,不能用问的,”他说。

  “可是这问题不公平,”咕鲁说:“宝贝,这不是谜题,不是。”

  “喔,好吧,如果你只是想要问问题,”比尔博回答道:“那么先让我问:你弄丢了什么东西?快告诉我!”

  “它的口袋里面有什么?”那声音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锐利。当他看着声音的来源时,比尔博警觉地发现了有两团光亮正瞪着他。咕鲁起了疑心,眼中彷佛燃起苍白的火焰。

  “你弄丢了什么?”比尔博坚持问道。

  此时,咕鲁眼中的光芒开始化成绿色的火焰,而且越来越靠近。咕鲁又跳上了船,开始疯狂地往岸边划。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仇恨,再也没有任何的刀剑可对他构成威胁。

  比尔博实在猜不出来,到底是什么让这家伙这么生气,但他知道一切都完蛋了,咕鲁最后还是会杀了他。他立刻转过身,用左手扶着墙壁,尽可能快速地往回头跑。

  “它的口袋里面有什么?”他可以听见嘶嘶声依旧紧追不舍,还有咕鲁跳下船的水花声。“不知道我到底有什么东西?”他气喘吁吁地边跑边对自己说。他将左手放进口袋中,戒指摸起来非常冰冷,同时无声无息地滑上了他的食指。

  嘶嘶声越来越近了。他转过身,可以看见咕鲁的两眼像是小灯一样地不停往斜坡上冲。他害怕得越跑越快,但却一不小心踢到了地板上的裂缝,一个狗吃屎摔在地上,把宝剑压在身体下。

  就在那一瞬间,咕鲁正好赶上了他。但在比尔博来得及爬起来,调整呼吸或是挥舞宝剑之前,咕鲁就咒骂着继续往前奔跑,完全无视于他的存在。

  这是怎么一回事?咕鲁可以在黑暗中视物,比尔博从后面都可以看见他眼中发出的光芒。他痛苦万分地爬起来,将再度发出微光的宝剑入鞘,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因为,他别无选择,转身躲回咕鲁的湖边没有什么意义。如果跟在咕鲁后面,他或许会不经意地带比尔博找到出口。

  “诅咒它!诅咒它!诅咒它!”咕鲁嘶嘶地说:“诅咒巴金斯!它不见了!它的口袋里面到底有什么?喔,我们猜得到,我们猜得到,我的宝贝──他找到了它,是的,他一定找到了它,我的生日礼物!”

  比尔博竖直耳朵听着,最后,他终于也开始怀疑这一切,他小心地往前走了几步,大胆地靠近咕鲁;幸好对方依旧匆忙的赶路,无暇回头观望。从墙壁上的微光看来,比尔博判断这家伙在不停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我的生日礼物!诅咒它!我们怎么会弄丢呢,宝贝?是的,就是这样。上次我们来这边的时候,我们扭断那小家伙脖子的时候。就是了!诅咒它!在这么久之后,它竟然从我们手上滑了下去!它不见了,咕鲁。”

  突然间,咕鲁在地上坐了下来,开始啜泣,那是种结合了哨声和吞咽声的诡异交响乐,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比尔博停下来,背紧靠着洞壁隐藏住身形。过了一阵子之后,咕鲁停止啜泣,开始自言自语,他似乎和自己起了争执。

  “回去找也没用的,没用,我们根本不记得去过哪些地方,不会有用的。巴金斯把它放在口袋里面,我们认为是那个臭家伙找到了它。”

  “我们猜测,宝贝,只是猜测而已。我们在抓到那个臭家伙,好好逼问它之前是不能确定的。它不知道路,也走不远,那个臭家伙迷路了,它说它不知道出去的路。”

  “它是这样说,但这家伙很狡诈,它没有说这是什么意思,它也不肯说口袋里面有什么东西。它知道。它知道进来的路,它一定知道出去的路。是的,它去后门了,对,去后门!半兽人会抓住它的。它不能够从那边出去的,宝贝。”

  “嘶嘶,嘶嘶,咕鲁!半兽人!是的,但是如果它拿到了我们的礼物,我们宝贝的礼物,那半兽人也会拿到它的,咕鲁!他们会找到它,会知道它的厉害,我们就再也不安全了,再也不安全,咕鲁!会有半兽人把它戴上,其他人就看不见他,他会隐形,连我们聪明的眼睛都看不见他,他会静悄悄地来抓我们,咕鲁,咕鲁!”

  “那我们还是不要聊天了吧,宝贝,动作快一点。如果巴金斯往这个方向走了,我们必须要赶快过去看。去吧!不远了,快一点!”

  咕鲁一跃而起,立刻开始飞奔离开。比尔博依旧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只不过,这回他比较担心的是又踢到什么东西,而发出不该有的声响。他的小脑袋中充满了新的希望和惊奇,看来他所捡到的戒指是个魔法戒指:它可以让人隐身!当然,他曾经在传说和童话里听过这种东西,但实在很难相信自己竟真的意外找到这种宝物。眼前的证据不由得他不相信,拥有锐利双眼的咕鲁对他视而不见,就这么毫无防备地从他身前走过。

  他们就这样继续下去,咕鲁的双脚啪哒啪哒地前进,边咒骂和发出嘶嘶的声音;比尔博则是发挥哈比人的天赋,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很快的,比尔博就来到了之前所注意到的许多岔路处,咕鲁立刻开始数着这些岔路。

  “左边一个,是的;右边一个,是的。右边两个,是的是的,左边两个,是的是的……”他一直这样喃喃自语。

  随着他越数越多,他开始浑身发抖,发出啜泣声;因为他已经离地底湖很远的距离,开始觉得有些害怕。四周可能有半兽人出没,而他又弄丢了戒指。最后,他在左方一个低矮的隧道口停了下来。

  “右边第七个,是的,左边第六个,是的。”他低语道:“就是这个了,这就是去后门的路,就是这条路!”

  他往内窥探着,又缩了回来。“可是宝贝,我们不想要进去,我们不想,里面有半兽人,很多半兽人,我们可以闻到他们。嘶嘶!我们该怎么办?诅咒这些该死的家伙!我们得在这边等,宝贝,要等等看才行。”

  因此,他们就这么停了下来。咕鲁毕竟还是把比尔博带到了出口,但比尔博却无法进去!因为咕鲁就这么坐在那里,双眼发出冷冽的光芒,头放在双膝之间左右扫视着。

  比尔博又用比老鼠更小的声音离开洞壁,但咕鲁立刻浑身一紧,开始嗅着四周的气味,眼中再度发出绿光。他发出带着怒气的嘶嘶声,他看不见哈比人,但却已经提高了警觉;而且,他还有其他在黑暗中变得更敏锐的知觉:听觉和嗅觉。他就这么趴在地板上,头伸了出来,鼻子几乎贴在地板上。虽然对方在比尔博的眼角余光只是一团模糊的黑影,但他却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对方已经像弓弦一样的紧绷,毫不松懈地四面八方监视任何蛛丝马迹。

  比尔博害怕得几乎停止了呼吸,身体也立刻变得非常僵硬。他十分紧张,只要他还有力气,就一定得脱离这片恐怖的黑暗,逃离这个地方。他必须要奋力一搏,他必须要刺死这个恐怖的家伙,让他眼睛的光芒熄灭。他想要杀死比尔博。不,这样不公平,比尔博已经隐形了,咕鲁手无寸铁,咕鲁并没有威胁要杀他,至少还没有付诸行动;他孤身一人,十分的可怜、不知如何是好。比尔博的心中突然对这可怜的生物产生了一种混杂着恐惧和谅解的同情心:他在这没有希望、没有光芒的地底度过无数的岁月,和坚硬的岩石、冰冷的盲鱼为伴,偷偷摸摸地四处行动,鬼鬼祟祟地自言自语。这些念头都在一瞬间掠过他的脑海,比尔博打了个寒颤,接着,藉由身体内突如其来产生的一股怪力和决心,他纵身一跃。

  对人类来说不算是多么厉害的一跳,但别忘了,这可是在全然黑暗中的一跃。他飞过咕鲁头上,往前飞过了七尺,跃起了至少三尺。事实上,他差点就在洞口撞烂自己的脑袋。

  咕鲁立刻转身奔去,试图抓住越过头顶的哈比人,但已经太迟了:他的手划过空气,比尔博则是稳稳地落在地上,开始往新的出口方向飞奔。他不敢转头打量咕鲁在干些什么。一开始,他可以听见背后传来清楚的嘶嘶声和咒骂声,然后那声音就停了下来;几乎在同一瞬间,后方传来了让人血液为之冻结的尖叫声,充满了恨意和绝望。咕鲁被打败了,他不敢再往前走,他已经输了:他不只追丢了猎物,更弄丢了他这辈子唯一在乎的宝贝。这尖叫声让比尔博的心脏差点跳出嘴边,但他坚毅地继续往前跑。虽然那声音现在微弱得如同回音一般,但其中的恨意依然让它持续不断地往前飘送:

  “小偷,小偷,小偷!巴金斯!我们恨它,我们恨它,我们永远恨它!”

  然后就变得一片死寂。但,对于比尔博来说,这依旧让人提心吊胆。“如果咕噜近到可以闻到半兽人的气息,那么他们也可以听见他的尖叫和咒骂声。我得小心点,这条路可能会让我走向更可怕的事情。”

  这条隧道不只低矮,看来也十分粗制滥造。对于哈比人来说,还不算太难走,只是他在这段路程中又好几次踢到了地上的碎石。“对比较高大的半兽人来说似乎太矮了些,”比尔博想,但他不知道,即使是最高大的半兽人,也可以弯着身子,在双手几乎垂到地面的状况下飞快赶路。

  很快的,一直蜿蜒向下的隧道开始往上延伸,过了一阵子之后,它变得十分陡峭,这让比尔博的速度慢了下来。到了最后,斜坡终于平缓下来,隧道转过一个弯,又开始继续往下走。在那边,底下一个弯道的尽头,他看见了一丝光芒。那不是油灯所吐出的红光,而是白色的天光,比尔博立刻拔足狂奔。

  他用尽全身力气迈步飞奔,绕过最后的转弯,终于来到了一个开阔的空间。在他于黑暗中待了那么久之后,这里的光线相形之下变得十分刺眼。事实上,这只是从门缝中透过的一丝光线,来源则是不远之前的一扇巨大石门。

  比尔博眨眨眼,这才看见了半兽人:全副武装,手拿刀剑的半兽人坐在门内,用警醒的目光打量着外面,监视通往大门的小径。他们丝毫不敢松懈,准备面对任何的危险。

  他们发现陌生人的速度快多了。是的,他们发现了他,不知道这是意外,还是戒指换到新主人手上的另一个恶作剧;当主人最需要它的时候,它又不在主人的手指上。半兽人欢呼一声,朝他冲了过来。

  比尔博感到一阵恐惧和失落感,几乎与咕鲁的痛苦毫无二致。他甚至忘记拔出武器,只记得将手伸到口袋中。戒指还在他左边的口袋中,他立刻戴上戒指,半兽人震惊地停下脚步──他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他们发出比之前更大声的吼叫声,但这次可不是欢呼了。

  “他到哪里去了?”他们喊着。

  “快回门口!”有人大喊着。

  “这个方向!”有些人喊着,“是那个方向!”其他的人则是喊着。

  “注意大门,”队长下令道。

  哨声响起,盔甲撞击,刀剑挥舞,半兽人咒骂着四处奔跑,彼此互相妨碍,怒气也越来越高涨。一瞬间,原先秩序井然的守备队就陷入彻底的混乱中。

  比尔博感到无比的害怕,但他还是勉强保持了一丝冷静,及时在半兽人守卫喝水用的大桶后面躲了起来,因此闪开了半兽人盲目的摸索和被践踏而死的命运。

  “我一定得快到门口,我一定得快到门口!”他不停地对自己说,但过了很长的时间他才敢真的这么做。那就像是一场恐怖的瞎子摸象游戏一样,到处都是漫无目的四处奔跑的半兽人,可怜的小哈比人左闪右躲,最后还是被一名搞不清楚状况的士兵撞倒在地上。他把握机会,四肢着地爬过队长的胯下,冲向门口。

  大门依旧没有完全关上,但已经有名半兽人将它推得只剩一条缝隙。比尔博使尽全身的力气,发现自己还是推不动,最后只能想办法挤过去。他挤了又挤,最后竟然卡住了。他的钮扣被卡在门上;他可以看见外面蓝天白云的景象,再跑几步就能进入高耸山脉间的一座狭窄山谷。太阳从云后探出头来,照耀在门外,但他就是挤不过去。

  突然间,门内的一名半兽人扯开喉咙大喊:“门口有个影子,外面有人!”

  比尔博的心脏又再度跳到喉头。他奋力一挣,钮扣往四面八方爆开。他终于挤了出去,但外套和衬衫全都破了。他像是只兴奋的山羊一般冲下阶梯,吃惊的半兽人则是在门口捡着他漂亮的铜钮扣。

  当然,他们很快就狂喊着追了出来,在树林间努力地搜索;但他们不喜欢阳光,它会让他们两腿发软,头晖脑胀。他们找不到戴着戒指的比尔博,因为他正在树木的阴影中无声无息地穿梭,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飞奔着。因此,很快的,他们就咒骂着、嘟哝着走回门口继续张望。比尔博终于逃了出来。





 

   

第六节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比尔博好不容易躲开了半兽人,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弄丢了斗篷、兜帽、食物、小马、钮扣和所有的朋友。他只能漫无目的继续往前走,直到太阳开始往西落到山脉之后。山脉的阴影落在比尔博的身上,他好奇回头看去,然后望着眼前通往一片大平原的斜坡,中间只有稀疏的几株树木作为点缀。

  “老天爷!”他说:“我似乎穿过了迷雾山脉,正好来到了山的另一边!妈呀,矮人和甘道夫不知道在哪里?我只希望他们不会还在半兽人的势力范围内!”

  他继续漫无目的往前走,穿越了狭窄的河谷,走到尽头,往斜坡之下走,但他一直觉得有种不对劲的感觉:既然他找到了这枚魔法戒指,他到底该不该再回到那个恐怖黑暗的隧道中寻找朋友呢?他刚下定决心,决定担起责任,回去寻找朋友的时候,就突然听见了声响。

  他停下脚步,仔细倾听着。那听起来不像是半兽人的声音,因此他小心地往前走。他这时踏在一条多岩的小径上,左边是一片岩壁,另一边则是一道通往下方的斜坡;从上面看去,可以看见底下山谷中有许多的灌木和低矮的植物。在其中一座山谷中的灌木丛之下,有交谈的声音。

  他又潜近了些,透过大石间的缝隙才看见一个戴着红兜帽的脑袋:那是负责站岗的巴林。他差点高兴地拍手大叫,但他忍住了。由于担心再遇到什么不好的状况,他手上还戴着戒指,因此,巴林虽然看着他的方向,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我给他们一个惊喜好了!”他想,边悄悄地潜近山谷中的灌木丛。甘道夫正在和矮人们争论着,他们在讨论着隧道中发生的事情,想要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办。矮人们在抱怨着,而甘道夫则是坚持如果巴金斯先生还在半兽人的手里,他们就不应该继续前进,至少必须要确定他的生死,甚至去营救他。

  “毕竟他是我的朋友,”巫师说:“他也不是个坏人,我对他有责任,我真希望你们没有把他弄不见。”

  矮人们想要知道为什么带他来,为什么他不能和朋友一起行动,巫师又为什么不挑选一个比较有常识的伙伴。“他到目前为止惹的麻烦,比帮的忙还要多,”一人说:“如果我们还得要回到那复杂的隧道去找他,我建议还是管他去死算了。”

  甘道夫生气地回答:“是我带他来的,我绝不会带没用的人参加冒险。如果你们不帮我,要我亲自动手也可以,你们就自己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只要我们能够找到他,最后你们一定会感激我的。朵力,你当初为什么会把他丢下来?”

  “如果有个半兽人在黑暗中突然抓住你,把你绊倒,还在你背上踢了一脚,”朵力辩解道:“你也会把他丢下来的!”

  “那你又为什么不把他捡起来?”

  “天哪!你还好意思问!半兽人在黑暗中又抓又咬,每个人都在地上打滚,撞来撞去!你差点用敌击剑把我的脑袋砍掉,索林则是挥舞着兽咬剑东刺西戳。然后,你又突然间发出那种刺眼的光芒,我们才看见半兽人哀嚎着逃走。你大喊着‘大家跟我来!’每个人都应该跟你走呀。我们也以为大家都这样做了。你也知道,根本没时间算清楚,我们之后就一路杀过守卫,冲出大门,躲到这里来。现在我们只能沦落到这里,连飞贼也不见了,叫他去死吧!”

  “飞贼大爷驾到!”比尔博走到大伙中间,脱下了戒指。

  哇,大家跳得一个比一个高!然后他们就开始惊讶地欢呼。甘道夫和其他人一样吃惊,但可能更高兴些。他把巴林叫了回来,问他哨兵怎么可以让人无声无息地走到身边。事实上,矮人在这次事件之后,对于比尔博更是另眼相看;就算他们之前在甘道夫的保证下,还对他顶尖飞贼的身份有所怀疑,现在也都烟消云散了。巴林是其中最无辜的人,但大伙都觉得这是比尔博高超的技巧。

  的确,比尔博在他们的赞美之下显得飘飘然,在心里窃笑着,对戒指只字不提。当他们问他怎么办到的时候,他说:“喔,你只需要非常小心、非常安静地走过来就行了。”

  “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人可以从我面前小心、安静地走过,而我还没有发现!这连老鼠都办不到呢!”巴林说:“我向你脱帽致敬。”他照做了。

  “巴林听候你差遣!”他说。

  “巴金斯先生为你效劳!”比尔博回答道。

  他们全都想要知道,比尔博和他们分离之后的冒险过程,于是他坐了下来,将一切娓娓道来──只有找到戒指的过程例外(“时机还没到”他想)。他们对于猜谜比赛的那段特别感兴趣,对他描述中的咕鲁也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那时,他一在我旁边坐下来,我就什么谜题也想不到了,”比尔博最后说:“所以,我就说了‘我的口袋里面有什么?’猜了三次他都猜不到。因此最后我就说啦:“你之前已经答应了我,带我出去!”但是他却冲过来要杀我,我转身就跑,在黑暗中和他错过了。然后我跟着他往前,因为我听见他自言自语,他认为我知道出去的路,而且正朝着那个方向走。然后他就在出路的入口坐了下来,我一时之间过不去;最后,我只好跳过他头上,从大门逃了出来。”

  “那些守卫怎么办?”他们问:“难道你没遇到吗?”

  “喔,有啊!多得吓人呢,但是都被我躲了过去。门只打开一条缝,我被卡在门口,弄掉了很多颗扣子,”他哀伤地看着扯破的衣服。“但是,至少我还是逃了出来,这才能站在各位面前。”

  矮人用比之前更尊敬的眼光看着他,比尔博则是用轻松的口吻描述着躲避守卫、跳过咕鲁和挤出大门的过程,彷佛这一切都轻而易举。

  “看吧,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了?”甘道夫笑着说:“巴金斯先生拥有比你们想像中更强悍的实力。”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对着比尔博露出诡异的表情。哈比人开始怀疑他是否已经猜到了这段过程中,有他刻意隐瞒的真相。

  接着,就轮到他问问题了;就算之前甘道夫曾对矮人们解释过这一切,比尔博还是想知道巫师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他们在之间又经历了什么。

  说实话,巫师并不介意重复描述他的睿智,因此,他开始对比尔博说明:他和爱隆早在这之前,就已经发现了这一带有邪恶半兽人出没的迹象,但是,以前他们的正门是在另一个方向,路比较好走,他们也经常在夜晚捕捉不小心靠近的旅人,很明显,人们后来就不再走那条路了;而半兽人才在山顶的通道旁盖了个新门,这应该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因为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听说过有关这入口的事情。

  “我得要看看,是否能够找到比较好心的巨人再度将门堵起来,”甘道夫说:“不然这一带很快就会人烟绝迹了。”

  一开始,甘道夫听到比尔博的叫喊声后,他就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在那杀死半兽人的闪光发出的一瞬间,他把握机会在裂缝关起之前溜了进去。他跟着那些士兵一路走到大厅的附近,接着他坐了下来,开始在黑暗中准备最强大的魔法。

  “那可真是让人难忘的经验,”他说:“一击成功之后就必须逃离!”

  当然,甘道夫不会被这种小事难倒的,他对于火焰和光线的魔法特别有研究。(因此,哈比人才会一直对于老图克夏至宴会中的烟火表演念念不忘。)其他的我们就都已经听过了,唯一的例外是甘道夫对于后门,也就是半兽人口中的下层门了若指掌,比尔博也就是在该处弄丢了他所有的钮扣。事实上,任何了解这一带地形的人都知道有这个出口,但只有巫师能够在隧道中保持冷静,带他们朝向正确的方向前进。

  “他们在很多年之前兴建了这座大门,部分是在需要的时候提供逃脱的路径,部分则是提供他们前往其他区域所需要的通道;他们依旧会在黑暗中出击,对这一带造成很大的伤害。他们严密地看守这附近的出入口,没有任何人能够将这条路堵起来;经过这次教训,他们一定更会加强防御。”甘道夫大笑着说。

  其他的人也跟着开怀大笑。虽然他们损失惨重,但至少杀死了为首的半兽人,以及许多敌人,而且,他们都安全地逃了出来;到目前为止,这场冒险还算是相当成功的。

  不过,巫师的一席话让他们清醒了过来。“既然我们已经都休息够了,就必须立刻出发,”他说:“在夜色降临之后,一定会有数百名的半兽人出来追杀我们,现在天色已经渐渐暗了;即使在我们离开许久之后,他们还是可以闻到我们脚印的气味。我们在天黑之前必须尽量远离此地,如果运气好的话,今晚应该还会有月色照明。他们不太在乎月光,但有月光照路,对我们来说却比较方便。”

  “喔,是的!”他一举回答了哈比人更多的疑问:“你在半兽人的洞穴中,把时间搞混了,我们被俘虏的时候是周一晚间或是周二的凌晨。我们走了非常远的距离,穿越了山脉的正中心,现在来到了另外一边。这算是相当方便的捷径,但距离原先计划中的道路有一段距离,我们太偏北了,眼前会有一段崎岖的路程。我们现在的地势还在很高的地方,还是赶快出发吧!”

  “我肚子好饿喔!”比尔博突然意识到,他们已经有两三天没吃饭了。想想看,这对哈比人来说是多大的煎熬啊!在之前的紧张和兴奋情绪结束之后,他才发现肚子饿得咕咕叫,双腿也忍不住开始发抖。

  “没办法,”甘道夫说:“除非你想要回去,请那些半兽人好心地把行李和小马还给你们。”

  “多谢你的建议啊!”比尔博说。

  “好啦,那么我们只能勒紧裤带,继续往前走。再不然就只能被对方做成晚餐,这可比不吃晚餐要糟糕多了!”

  当他们马不停蹄地赶路时,比尔博左顾右盼,希望能够找到些吃的东西,但黑莓才刚开始开花,当然更别提山楂的果子了。他找了些无毒的树叶嚼了起来,在过河的时候也喝了一些山泉水,吃了几颗岸边找到的野莓,但这都只是杯水车薪,熄灭不了他腹中的熊熊饥火。

  他们继续往前,崎岖的道路消失了,之前的灌木丛、长草地、岩石、百里香、山艾树、香花薄荷、岩蔷薇也全都消失了,他们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满是落石的斜坡上,这必定是山崩的遗迹。当他们开始往下走的时候,脚下不停有小石子往下滚动,很快的,就有更大块的碎石被扰动往下落;不久之后,整个山坡都陷入骚动,头上和脚下的斜坡似乎都开始移动,众人惊慌害怕得彼此拥抱,在一团混乱和惊人的巨响中,看着自己和整座山坡不停地往下滑坠。

  山脚边的树木救了他们一命。他们滑到了山坡边矗立的松树丛中,这也是连接山坡和底下黑暗森林的地方。有些人抓住了树干,一翻身上了较低的枝丫;有些人(像是倒楣的小哈比人)则是躲在树后,避开了大量落下的土石。很快的,危险就过去了,最大块、最沉重的岩石也都滚落身后的森林中。

  “好啦!这可让我们吓了一跳,”甘道夫说:“这下子恐怕连追杀我们的半兽人都很难下来了。”

  “我也这样觉得,”庞伯嘟哝着:“但要他们对准我们脑袋丢石头可不困难。”矮人们和比尔博可不觉得兴高采烈,只是闷闷不乐地按摩着红肿、擦伤的腿和脚。

  “胡说八道!我们会离开这一带的。我们的动作得快了!你们看天色!”

  太阳早已落入山后。他们四周的阴影已经渐渐加深,不过,由于远方山坡上的树木比较低矮,他们依旧可以看见遥远平原上的晚霞。他们一拐一拐地尽快往前走,走上往南倾斜,长满松树的斜坡。有些时候,他们必须拨开茂密生长的羊齿蕨叶子,才能够继续往前走。在此同时,森林则是越来越幽暗、越来越沉寂。那天晚上,连一丝一毫可以将海之吹息带到树林中的微风都没有。

  “我们还要继续走吗?”比尔博问道,这时天色已经黑到他只能看见索林的胡子在他身边乱晃,死寂的气氛更让矮人的呼吸成为恼人的噪音。“我的脚指头都瘀血受伤了,我的腿也很痛,肚子像是个空袋子一样晃来晃去……”

  “再走一下就好了!”甘道夫说。

  经过了似乎是永无止尽的跋涉之后,他们来到了一块没有树木生长的空地,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正安详地照着这地方。虽然四下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他们却都觉得这里有些古怪。

  此时,他们听见远方传来一声嚎叫,那是种凄厉、刺耳的嚎叫声;在右方则是传来更靠近的回应声,左方不远处也有了回应。这是野狼嚎月,它们正在呼朋引伴呢!

  在巴金斯先生的地洞附近没有野狼,但他认得这声音,他之前就常常在传说中听人描述这声音;他的一名亲戚(是图克家那边的),是名到处游历的旅人,曾经刻意模仿这声音来吓唬他。在森林中听见这声音对比尔博来说实在是太刺激了,即使是魔法戒指也对野狼莫可奈何,特别是出没在这一带的邪恶狼群。这些恶狼的嗅觉比半兽人还要敏锐,根本不需要依赖视觉,照样可以轻易捕捉猎物!

  “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他惊慌失措地大喊着:“刚躲开半兽人,又被恶狼逮住!”他说,这后来就成了一个谚语,不过,我们现在多半都是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来描述同样让人不知所措的处境。

  “快点爬上树!”甘道夫大喊道。他们立刻跑到草地边缘的树林中,找寻着那些拥有相当低矮枝丫的松树,或是比较细瘦、比较好爬的树木。你应该也猜得到,他们用史无前例的速度找到了可以躲藏的地方,立刻用尽浑身解数爬上最高的枝丫。如果你在旁边(当然,得要在一定安全的距离之外)看到矮人们坐在树枝上,胡须随风飘汤,可能会忍不住哈哈大笑,因为他们看起来实在太像是装小孩的顽皮老人了。

  菲力和奇力躲在一株高大的、像是圣诞树一样的落叶松上;朵力、诺力、欧立、欧音和葛罗音,则是藏身在一株巨大的松树上,它像轮轴一样整齐的枝丫伸向四周;毕佛、波佛和庞伯则都挤在一株细瘦的杉树上,试着在稀疏的枝丫间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而甘道夫的身材比大家都要高,因此轻松地找到一棵其他人都爬不上去的高大松树,俯瞰着眼前的景象。他隐藏得相当好,不过,当他往下打探的时候,你还是可以在夜色中看见他的双眼闪闪生光。

  至于比尔博呢?他根本爬不上任何一株树,只能慌张地在树丛间跑来跑去,就像是被猎狗猎捕的可怜野兔,四处寻找藏身处一样。

  “你又把飞贼丢在后面了!”诺力对朵力说。

  “我不能每次都背着飞贼到处跑吧?”朵力说:“在隧道里也就算了,还要爬树?你以为我是挑夫吗?”

  “如果我们不想想办法,他会被吃掉的!”索林说,这时四周的狼嚎声已经越来越靠近,越来越急迫。“朵力!”他大喊着,因为朵力是在最好爬的树上,而且他距离地面最近,“动作快,帮巴金斯先生一把!”

  虽然朵力很爱抱怨,但其实是个很好心的人;不过,即使朵力爬到最下面的枝丫上倒吊着伸出手臂,可怜的比尔博还是抓不到他的手。因此,朵力冒着危险爬下树,让比尔博踩在他的背上往上爬。

  就在那时,野狼们嚎叫着冲近了空地,一下子冒出了数百双眼睛瞪着他们,朵力依然紧紧抓住比尔博。他等到对方爬上树之后,自己才千钧一发地跃上去。真是好险!一只野狼在他翻身上树的刹那咬住他的斗篷,差点也把他扯了下来。不久之后,到处都是野狼狂嚎着扑向树木的身影,它们双眼发光,舌头也饥饿地挂在外面。

  这些座狼(在大荒原的野狼由于被半兽人当座骑,因此有这种称呼)不会爬树,比尔博一行人至少暂时安全了,幸好这时的天气相当暖和,也没有多大的风。树枝本身就不太适合久坐,但如果在野狼包围的冷风中,那才真是要人命的地方。

  森林中的这块空地,很明显的是野狼聚会之地,还有越来越多的狼群朝这边集中。它们在朵力和比尔博躲藏的树木底下留了守卫,然后四处嗅闻着,直到它们找到所有有人躲藏的树木为止。它们也派出了守卫看守这些树木,其他数百只狼则是在草地中央围成一圈坐了下来,在圆圈中央的是一只身形庞大的灰狼,它用座狼的恐怖语言和它们交谈,甘道夫听得懂,比尔博虽然听不懂,却觉得它们所说的每字每句都十分恐怖。每隔一段时间,这群围成一圈的座狼就会齐声应和首领所说的话,那种恐怖的嘶吼声,让哈比人几乎跌落树下。

  虽然比尔博听不懂,还是让我来告诉各位甘道夫所听见的内容好了!座狼和半兽人通常不会冒险远离山脉,除非他们被赶了出来,被迫要寻找新家,或是准备开战(我很高兴地告诉各位,这样的状况已经很久没发生了)。在那个年代,他们有时会发动突袭,夺取食物或是俘虏替他们工作的奴隶;然后,他们通常会请座狼来帮忙,和他们分享成果。看来,今天晚上似乎有一场规模庞大的突袭,座狼是来此和半兽人会面的,对方则是迟到了。毫无疑问,这是因为半兽人首领被杀,再加上比尔博、矮人们和巫师所造成的骚动所导致的,半兽人可能还在想办法追捕这些家伙。

  即使在这块土地上有许多危险,南方勇敢的人类近来还是旅行到此地,砍伐树木,在山谷或是河岸边的树林中兴建家园。他们人数很多,武器精良又骁勇善战,在白天或是集体行动的时候,连座狼都不敢轻易发动攻击;不过,这次它们计划在半兽人的协助之下,对靠近山边的几座村子发动袭击。如果它们的计划成功了,第二天除了半兽人挑选出来的奴隶之外,附近可能无人生还。

  这听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不只是因为这些勇敢的伐木人和他们妻儿的命运堪虑,也是由于甘道夫和朋友们现在同样面临着绝大的危机。座狼们发现这些人出现在他们集会的地方,感到相当愤怒和困扰。它们认为这些人是伐木人的盟友,是前来侦察他们的,等下还会把它们进攻的计划通知山谷中的人类,这样一来,半兽人和狼群们原先在黑夜中屠杀手无寸铁人类的计划,就会成为一场艰辛的血战。因此,座狼们不打算让这些家伙活着离开这里去通风报信,至少在天亮之前不行;它们并认为,在那之前,半兽人的士兵就会前来会合,这些半兽人可以爬树,或是将树砍倒,把敌人一网打尽。

  你们现在应该知道,为什么甘道夫越听越害怕了吧!虽然他是个巫师,但被困在这种状况下却还是会有这样的反应。在此同时,他也暗自下定决心,即使自己被困在树上,做不了多少事情,也绝可以让这些家伙如愿以偿。他从自己身在的树上收集了一大堆松果,用蓝焰将它们点燃,将灼热的火球丢到座狼聚集的地方。第一发就丢中了一只狼,它的背部中弹,蓬松的毛发立刻就烧了起来,它开始痛苦地四处奔跑,不停嚎叫着。火球一颗颗地抛出,有的冒着蓝焰,有的冒着红焰,有些则冒着绿焰。它们在地面炸了开来,冒出各种颜色的火花和烟雾。一颗特别大的松果打中了座狼领队的鼻子,让它足足跳起十尺高,落地的时候还愤怒地攻击其他恶狼作为发泄。

  矮人和比尔博大声欢呼。狼群的怒气看起来十分恐怖,让整个森林都跟着骚动不已。从古至今的野狼都畏惧火焰,但这种火焰是其中最可怕、最诡诈的敌人,只要有一点火星沾上它们的毛发,除非它们马上打滚、把火焰扑灭,否则就会立刻被火焰吞没。很快的,整个草地上就都是到处打滚,想要将背上火星熄灭的恶狼,其他着火的狼群则是嚎哭着四处奔逃,却让更多的同胞卷入烈焰中,最后它们都被自己的伙伴赶开,哀嚎着跑下山坡去寻找水源。

  ※       ※       ※

  “今天森林是怎么搞的?”巨鹰之王说。它坐在月光下,在山脉东角的一座孤岩上俯瞰地面。“我听见狼群的声音了!半兽人是不是又在森林里面惹事?”

  它俯冲近云端,左右两边的护卫也立刻跟着起飞,紧跟在后。它们在空中翱翔,俯瞰着地面上只有一小点的座狼聚集处;不过,老鹰们拥有极佳的眼力,可以看见很远的小东西。迷雾山脉的鹰王拥有可以直视太阳的双眼,更可以在月光下看清楚一哩之外奔跑的野兔,因此,它可以清楚地看见躲藏在树上的人们,也可以看清楚底下狼群在火焰中奔跑嚎叫的景象;除此之外,它也看见了月光照在半兽人的头盔和长矛上,这些邪恶的生物列队向森林进发。

  老鹰并不是温和的鸟类,有些十分懦弱、残酷,但北方山脉的古老鹰族是鸟中之王,它们骄傲、强壮,心地善良。它们并不喜欢半兽人,也不害怕他们。当他们分心注意这些生物的时候(这机会并不多,因为它们不吃这些家伙),他们会直扑下来,让这些家伙尖叫着逃回洞穴,停止手头的邪恶工作。半兽人害怕雄鹰,也痛恨它们,但却无法染指它们陡峭难至的巢穴,或是将它们从山中赶走。

  今夜,鹰王十分好奇,想要知道底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因此它召唤许多巨鹰加入行列,一起飞离山脉,缓缓地盘旋下降,朝向半兽人和座狼聚集的地点滑翔贴近。

  这真是个大好的消息!底下发生了很恐怖的事情:着火的恶狼逃进森林中,却也让森林燃起了野火。此刻正是盛夏,又许久没有降雨;很快的,枯树、成堆的松针、泛黄的枝叶全都烧了起来。在这块空地之外的森林中,大伙正在四处窜逃,但狼群依旧不肯离开这些树木,它们气得发狂,在树下不停地跳跃和嘶吼,用它们恐怖的语言诅咒着矮人,舌头挂在外头,双眼闪动着和火焰一样猛烈的红光。

  然后,突然间,半兽人吼叫着冲了出来。他们以为和伐木人之间的战斗已经开始了,但很快就发现了真相;有些人甚至坐下来哈哈大笑,其他的人则是挥舞着长矛,用矛柄敲打着盾牌。半兽人不怕火,他们很快就想出了一个对他们来说很有趣的点子。

  一部分的半兽人将狼群全都集中,有些则是在树干底下堆起了树叶和枯枝,其他人则是四出灭火,将所有的火焰扑打和熄灭了,只留下靠近矮人躲藏树木附近的火焰,他们更在这些火焰四周添加许多枯枝和落叶。很快的,矮人就被浓烟和烈焰给包围了;半兽人不让这些火焰往外扩散,只是让它慢慢缩小范围,最后这些火焰开始舔食树下的燃料。比尔博的双眼被烟薰得一片迷蒙,他可以感觉到火焰的温度;在这浓烟中他还依稀可以看见半兽人围起圆圈,像是围着营火的露营者一样跳舞。在这一群拿着长矛和斧头不停跳舞的战士之外,那些狼群站得远远的,等待着眼前好戏上演。

  他可以听见半兽人开始唱起了一首可怕的歌谣:

  五株树上有十五只鸟,

  羽毛在烈风中不停飘摇!

  这些可笑的小鸟,连翅膀也没有!

  我们该拿这些可笑小东西怎么办呦?

  活活烤熟,还是在锅里炖好:

  油炸小鸟,或煮熟趁热吃掉?

  然后他们停下脚步:“快飞走啊,小鸟们!可以的话就快飞走吧!下来吧,小鸟,不然你们就会在巢里面被活活烧死!唱吧,唱吧小鸟儿!你们为什么不唱歌?”

  “快走吧!小孩子们!”甘道夫大喊着回答:“这不是玩鸟的时候,敢玩火的顽皮小孩也会被惩罚的!”他说这话主要是想激怒他们,同时让他们知道这边其实不害怕他们;但其实巫师还是不免感到胆寒。而对方根本毫不在意,依旧继续唱歌:

  烧吧,树叶和枝干全烧光!

  冒出烟雾、变得焦黑!化成火把

  替我们点亮夜空,唷呼!

  烤熟他们,炸透他们!

  让他们胡子着火,两眼发光;

  让他们头发发臭,皮肤龟裂,

  脂肪融化,骨头焦黑

  躺在灰烬内,瞪着天空!

  矮人都该这样死掉,

  替我们点亮夜空,呀哈!

  呀哈哩嘿!呀呼!

  呀呼!声一完,火焰就烧到了甘道夫的树上;片刻之间,它就扩散到其他的树上。树皮着了火,底下的树枝也开始劈啪作响。

  甘道夫立刻爬上树的最高点,他的法杖开始发出耀眼如同闪电一般的光芒,他准备就这样跳进半兽人聚集的地方。这或许会让他送命,不过,他这雷霆万钧的一跃,可能会杀死很多半兽人。然而,他终究还是没有跳下去。

  就在那一瞬间,鹰王从天空中俯冲而下,用爪子将他抓了起来,消失在云间。半兽人愤怒和失望之下,发出刺耳的嚎叫声。鹰王大声鸣叫,甘道夫则正在和他谈话;和他同行的巨鹰们再度俯冲而下,像是巨大的黑影般冲进森林中。狼群咬紧牙关,低吼着,半兽人愤怒地跺脚,徒劳无功地将长矛往天空丢去。巨鹰在他们之间穿梭,强大的风压将他们压倒在地上,或是踉跄不停后退,利爪撕扯半兽人的脸孔;其他的巨鹰飞近树梢,将冒险爬到最高处的矮人们救走。

  可怜的小比尔博这次又差点被留在原地!幸好他总算来得及抓住朵力的双腿,因为他是最后一个被带走的。他们就这样脱离了这一团火焰和混乱的场景,比尔博则是在空中摇晃着,觉得双臂快要断成两半。

  在距离不远的地面,半兽人和野狼在森林中四处奔跑,几只巨鹰仍在战场上盘旋。树上的火焰突然间窜了起来,将整棵树在一瞬间吞噬,比尔博差点就逃不过这一劫!很快的,底下的火光就变得微弱,成为黑色地面上的模糊红光。他们这时已经身在高空,不停地盘旋着往上飞。比尔博永远不会忘记这次抓着朵力脚踝的恐怖经验,他哀嚎着:“我的手,我的手!”但朵力却大喊着:“哎哟!我的腿,我的腿!”

  就算是在最身强体壮的时候,比尔博也对高度很敏感,甚至连一个小悬崖都会让他觉得头晖目眩;他不喜欢梯子,更别提爬树了(因为他之前根本不需要躲恶狼)。因此,你可以想像当他看见底下的河光山色,和罗列的黑色森林时,有多么不舒服了吧!

  山脉的苍白群峰越来越靠近,被月光照亮的岩石突出于黑影之间,不管这是不是夏天,看起来都冷得令人哆嗦。他闭上眼睛,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再继续撑下去,然后他开始想像万一自己支撑不住会有什么下场──他觉得一阵反胃。

  对他来说,这场飞行结束的正是时候,他的双手再也支持不住了。他气喘吁吁地松开朵力的脚踝,落在巨鹰巢穴的崎岖岩地上,一言不发地躺在那边;这一生的景象彷佛都从眼前流逝,他一方面惊讶于自己竟然可以逃脱这次劫难,一方面又担心自己会不小心滚落下去,掉进深谷中。在连续三天的惊人冒险和粒米未进的状况下,他的头开始觉得有点不舒服,一不留心竟然大声开口抱怨:“我这才知道,培根被叉子从油锅里面捡起来,再放回架上是什么感觉!”

  “不,你才不知道呢!”他听见朵力回答:“因为培根知道自己迟早总会回到油锅内,而我们却祷告希望最好不要。而且,大鹰也不是叉子!”

  “喔,不!一点也不像沙子──不是,我是说叉子!”比尔博起身看着在旁边栖息的巨鹰。他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说了些什么蠢话,也不知道巨鹰们是否会在意。当你只有哈比人这么大小的时候,又身在巨鹰的巢穴中,最好别对它们不礼貌!

  大鹰只是在岩石上磨利巨喙、梳理羽毛,不太搭理眼前的两名活宝。

  很快的,另一名巨鹰飞了过来。“鹰王命令你,将俘虏们带到大崖去,”它大喊一声,再度飞开。巢中的大鹰将朵力抓走,飞了出去,让比尔博孤单地留在原地。他只剩下一点点力气去思索“俘虏”究竟是什么意思,以及担心自己是否等下就会像兔子一样被生吞活剥。巨鹰飞了回来,抓住他的外套,再度飞往巢外。这次,他只飞了一段短距离,很快的,浑身发抖的比尔博就被放了下来,呆立在山边的岩壁旁。除了飞行之外,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抵达该处,除非不要命地往下跳,不然也没有别的办法离开这里。就在这儿,他发现大家都背靠着岩壁坐着,鹰王则是正在和甘道夫谈话。

  在比尔博看来,他们这次不会被吃掉了,巫师和鹰王似乎之前打过交道,甚至还有一些交情。事实上,经常来往于山间的甘道夫曾经帮过这些老鹰,医好了它们首领所受的箭伤。因此,你们也明白所谓的“俘虏”,是“从半兽人手下救出的俘虏”,而不是巨鹰的俘虏。比尔博倾听着甘道夫的谈话,这才意识到他们终于可以一劳永逸地离开这座可怕的山脉。他正在和鹰王讨论着如何将他和比尔博送走,让他们飞过平原,回到原先计划的道路上。

  鹰王不愿意送他们靠近任何有人烟的地方。“他们会用巨大的紫杉木弓来射我们,”它说:“因为他们会以为我们想要抓他们的羊。凭心而论,其实他们也没错。不行!我们很高兴能够破坏半兽人的计划,也很高兴可以报答你,但我们可不愿意为了矮人冒生命的危险飞越南方平原。”

  “好吧,”甘道夫说:“那么就把我们送到你们愿意去的最远地方!我们已经欠你们很多了,只是,我们现在肚子饿得很哪!”

  “我快饿死了!”可怜的比尔博小声地说,其他人根本没听见。

  “这一点或许我们可以帮得上忙!”鹰王说。

  不久,岩壁旁就升起了熊熊火焰,矮人们聚集在旁边烘烤着,食物的香气四溢。巨鹰们送上了干燥的树枝,还有兔子以及一只小羊。矮人们负责料理这些食物,全身无力的比尔博帮不上忙,而且,他早就习惯了由屠夫准备好一切,自己只需要煮菜就好的生活,根本不会做剥皮这类工作。由于欧音和葛罗音弄丢了火绒盒,甘道夫在尽责地把火生起来后,也到一旁休息去了(矮人们直到那个时候,都不习惯用火柴)。

  因此,迷雾山脉的冒险就这么结束了。过不久,比尔博的肚子又再度感觉到久违的饱足感,虽然他比较喜欢面包和牛油,但树枝叉着的烤肉也不算太差。因此,他觉得一阵睡意袭来,蜷缩成一团,在坚硬的岩地上睡了起来,这次舒服得和在家里的羽毛床上睡觉一样。不过,一整晚,他都梦到自己在屋子里的每个房间找来找去,搜索着一个不记得是什么样子的物品。





 

   

第七节 怪异的住所

    

    第二天清晨,比尔博跟着第一线阳光醒了过来。他一跃而起,准备看看时钟,拿起锅子想烧开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在家里。所以,他只能沮丧地坐下来,看来洗脸和刷牙的念头也都落空了。当然,早餐也没有什么吐司、培根或是热茶可以吃,只有冷羊肉和兔肉。在那之后,他还得要精神抖擞地再度上路。

  这次,他们获准爬到巨鹰的背上,抓紧翅膀之间的羽毛;冷风拂过他的脸孔,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当十五只巨鹰从山崖边起飞的时候,矮人们大声呼喊着再会,承诺只要有机会就会回报鹰王。太阳依旧离地平线不远。这是个冷冽的清晨,雾气缠绕着山峰和底下的山谷。比尔博张开一只眼,偷瞧着眼前的景象;发现大鸟已经飞得十分高,自己距离地面很远,连群山都被抛在脑后。他再度闭上眼,死也不敢松手。

  “不要捏!”他胯下的巨鹰说:“就算你看起来像只小兔子,也不需要像他们一样胆小吧。今早天气很好,又没有什么风,有什么能比在天空翱翔更舒服的呢?”

  比尔博本来想要回答:“好好洗个热水澡,在草地上吃顿大餐!”不过,他想自己最好不要多话,于是稍稍松开了紧绷的双手。

  在好一阵子之后,巨鹰们开始缓缓地盘旋下降;它们盘旋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最后哈比人才又睁开了眼睛。地面已经更靠近了,底下有许多看起来像是橡木和榆树的植物,之间还有宽广的草地,一条穿越此地的河流。不过,在河流边矗立着一块几乎像是小山一样的巨岩,彷佛是远方山脉的最后守卫,又或像是世界上最高大的巨人丢出的一块大石。

  很快的,巨鹰们一个接一个地降落在这巨岩上,放下了身上的乘客。

  “再会了!”它们鸣叫着:“不管你们过得怎么样,希望你们最后都能够安全回到巢中!”这是巨鹰彼此之间道别的方式。

  “愿你双翼下的强风,能让你翱翔到太阳的故乡和月亮的尽头……”甘道夫知道该怎么样回答对方的道别。

  他们就这样分开了。虽然鹰王后来成了万鸟之王,头上戴着黄金冠冕,旗下的十五名王侯则是配带着黄金项圈(这都是用矮人送给他们的黄金打造的),但比尔博再也没有见过它们,唯一的例外是在五军之战时的高空中惊鸿一瞥。不过,这是在故事的尾声才会发生的事情,现在还不急着讨论。

  小山顶上有一块平地,并有许多阶梯通往河边,渡口上还铺着巨大的石板,通往河对岸的草地。在阶梯尽头的地方有个岩洞(地板上还铺着许多的鹅卵石),众人在洞口聚集,讨论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一直想要带你们安全地越过山脉,”巫师说,“现在,藉由我良好的管理和不错的运气,我们竟然达成了这个目标。现在,我们已经到了比我当初计划送你们前往的地方还要遥远的地点了。毕竟这不是我的冒险,在一切都结束之前,或许还有我插手的机会;不过,现在,我有更急迫的事情要去办。”

  矮人们发出不情愿的声音,比尔博甚至掉下眼泪来。他们都开始认为甘道夫会和他们一起冒险,协助他们解决所有的困难。“我不会现在马上就消失,”他说,“我可以多花一两天陪

  陪你们,或许我可以协助你们脱离目前的窘境,而我自己也需要一些帮助。我们没食物、行李、也没有座骑,你们也不知道身在何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距离北方我们该走的道路有一段距离,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仓促间逃离山中,否则本来该走那条路的。这一带没有什么人居住,除非在我几年前离开之后又有新朋友搬进来;倒是有我认识的人住在不远的地方,这个某人在巨岩上兴建了石阶,我记得他把这里叫作卡洛克。他并不常来这里,至少在白天不常这样做。在这边等他来也没有什么用,事实上,这反而会很危险,我们必须要去找他;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想到时我就可以轻松地离开,像是老鹰一样祝你们‘到哪里都顺利!’”

  他们哀求他不要离开他们,大家愿意把恶龙的财宝、黄金和他分享,但这都不能改变他的决定。“到时我们就知道了,到时就知道了!”他说:“我想我已经赚到了一些应得的宝藏,等到你们找到宝藏之后,记得分我一些。”

  在那之后他们就不再多费唇舌了。接着,一行人脱下衣服,在清澈的河中洗了个痛痛快快的澡。然后,他们在太阳下四仰八叉地享受温暖和煦的阳光,觉得浑身精力充沛,只是身上依然有些酸痛、肚子有一点点饿。很快的,他们就带着哈比人越过了渡口,开始沿着草地往前走,顺着橡树和高大榆树的边缘前进。

  “这里为什么叫作卡洛克?”比尔博跟在巫师旁边走边问道。

  “因为他叫这卡洛克,因为他用这个字来描述这样的地形。他会把类似的东西都叫作卡洛克,而这是最大的卡洛克,因为它也是最靠近他家、他又很熟悉的卡洛克。”

  “是谁替它命名的?谁熟悉这个东西?”

  “就是我之前所说的某人,一个相当伟大的人。当我介绍他的时候,你们都必须非常礼貌才行。我想,我应该慢慢地介绍你们,一次两个人;你们必须千万小心不要惹恼他,否则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当他生气的时候很吓人,但是,如果你们能够取悦他,他也是很慷慨的好人。我还是必须特别警告你们,他很容易生气的。”

  矮人一听见巫师这样对比尔博说话,立刻都围拢在旁边。“你刚刚说的就是我们要去见的人吗?”他们问道:“你能不能找到其他不会那么暴躁的人?你可不可以再解释清楚一点?”等等,类似这样的问题。

  “是的,的确是这样!不,我不行!我正在非常小心地解释这一切,”巫师同时回答了三个问题:“如果你们坚持想要知道更多,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名字叫作比翁。他非常强壮,而且是个换皮人。”

  “什么啊!就是那种剥兔子皮卖钱的家伙吗?”比尔博问道。

  “天哪,不,不不不,不是!”甘道夫说:“巴金斯先生,请你不要再耍笨了,我郑重地警告各位,只要你们还在他屋子的方圆百里之内,就千万不要提到什么毛皮商、地毯、剥皮、皮裘这类要命的词句!他是个换皮人。他会更换外皮,有些时候他是只大黑熊,有时他是个强壮的黑发男子,拥有和火腿一样粗的手臂和浓密的黑胡子;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么多,这应该就够了。有人说他是巨人到来之前,住在山中的古代大熊后代;其他人则是说,他是在史矛革和其他恶龙来此之前,就落地生根的人类初民子孙,连半兽人都是稍后才从北方来到这些山脉中的。我自己也不太确定,但我认为最后一个猜测比较正确,他可不是那种会耐心回答问题的人。”

  “反正,他只受到自己的魔法影响。他居住在橡木林中,盖了一栋高大的木屋,他以人类的外型,饲养了很多几乎和他一样惊人的牛羊马匹。他不吃它们,同样的也不猎杀或是捕食野生动物,他养了许多许多窝的凶猛野蜂,大半时候靠着乳酪和蜂蜜过活。我曾经看到他在晚上孤身一人坐在卡洛克上,看着月亮朝向迷雾山脉西沉,我还听见他用大熊的语言嚎叫道:‘终有一天他们将会败亡,我将回归!’也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认为他是来自于山中的。”

  比尔博和矮人们没办法再问任何问题,但却有很多需要思考的疑惑,他们还要走很长的一段距离才会抵达他的居所。一行人往斜坡上爬,又缓缓地步入山谷。天气变得非常热,有时他们会在树下休息,比尔博则会定时的感到肚子饿,到处找寻熟透落到地面的橡树子果腹。

  到下午过了一半的时候,他们注意到附近出现了一大片的花朵,同一个区域生长的都是同一种花朵,彷佛是被人刻意栽植的。这里有很多很多的苜蓿花,有鸡冠花、紫色的苜蓿,一大片低矮的白色苜蓿花,从远处就可以闻到香甜的花蜜气味;风中则是充满了嗡嗡的声音,野蜂不停地忙碌工作着。这种野蜂!比尔博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蜂类。

  “如果有哪一只叮到我身上,”他想:“我可能马上就肿到和我以前一样胖了!”

  这些野蜂比黄蜂还要大,光是工蜂就比你的拇指大很多,它们黑腹上的黄色纹带则是闪闪发光如同黄金一般。

  “我们已经很靠近了,”甘道夫说:“我们正在他的蜜蜂田边缘。”

  过了好一阵子,他们走到了一座由十分高大古老的橡树所构成的区域,在那之中,还有一道十分高耸的荆棘所构成的围篱,人爬不过去,也无法看穿其中的景象。

  “你们最好在这边等,”巫师对矮人们说:“当我大喊或是吹口哨的时候,你们就可以开始朝着我走的方向过来,你们等下会知道我怎么走的。不过,请一对一对的进来,每一对之间必须间隔五分钟。庞伯是最胖的家伙,他一个人就可以抵上两个,他最好最后一个进来。来吧,巴金斯先生!这附近有个门。”话一说完,他就带着害怕的哈比人在围篱附近找起路来。

  他们很快地来到一座宽大的木门前,两人可以看到门后有一大片花园和许多低矮的木造房屋,有些是稻草屋顶,用原木堆叠的建筑:谷仓、马厩、兽栏,以及一长排的木屋。在高大围篱的南边则是成排成列的蜂巢,上面还有用稻草做的钟型屋顶。巨大的野蜂飞来飞去,钻进钻出的声音充斥着这一带。

  巫师和哈比人用力推开沉重的大门,沿着宽大的道路走向主屋。有些看来十分尊贵、结实的马匹走了过来,用着看来十分睿智的表情打量着他们,然后它们就撒开四蹄,奔往主屋。

  “它们是去通知有陌生人到了!”甘道夫回答道。

  很快的,他们就到了内院,其中三面都是由主屋和它两边的厢房所构成的;在正中央则有一座十分高大的橡树,坚固的枝丫伸向四方。旁边站着一名须发皆十分浓密的高大汉子,他露出的手臂和双腿都无比的结实、肌肉虬结。他穿着一件直到膝盖的羊毛衣,斜倚着一柄巨大的斧头。骏马则是站在他的身边,鼻子靠在他肩膀上。

  “喔!他们来了!”他对马儿们说:“这些家伙看起来不危险,你们可以走了!”他豪迈地哈哈大笑,放下斧头走了过来。

  “你们是谁,想要干什么?”他用沙哑的声音问道,高大的身材让甘道夫都显得矮了好几截。比尔博甚至可以大踏步的走向前,头也不低的就穿过那人的胯下,根本不会碰到他的衣服。

  “我是甘道夫,”巫师说。

  “没听过这号人物,”那人大声说:“这个小家伙又是什么人?”他低头皱眉打量着哈比人。

  “这位是巴金斯先生,家世良好、名声远播的哈比人,”甘道夫说。比尔博深深一鞠躬。他没有帽子可以行礼,少了那么多颗钮扣也让他觉得很别扭。“我是名巫师,”甘道夫继续说

  道:“虽然你没听说过我,但我却听过阁下的大名。或许你曾经听过我的好友瑞达加斯特,他就住在幽暗密林的南方边境?”

  “是的,以巫师来说,我认为他不算是个坏人,我以前常常看到他,”比翁说:“好啦,现在我知道你是谁啦,或者说,我知道你自称是谁了。你想要什么?”

  “说实话,我们在路上弄丢了行李,也差点迷路了;我们现在相当需要好心人的协助,或至少是个忠告。我们之前和山中的半兽人闹得非常不愉快。”

  “半兽人?”大汉的声音变得没有那么粗哑了:“喔,呵,原来你们和他们起了冲突是吧?你们为什么要和他们打交道?”

  “我们不是故意的。他们半夜偷袭我们,我们本来是准备从西方大地来到这个地方──这可得要说上好一阵子哪!”

  “那你们最好赶快进来,告诉我这段经历,希望不会花上一整天才好!”大汉领着路走进内院中通往主屋的大门。

  他们跟着他一直往前走,发现进入了一个宽广的大厅,中央还有一座壁炉。虽然现在正值炎夏,但壁炉中还是有木柴燃烧着,黑烟则是沿着烟囱飘往屋顶。他们经过了这个只有炉火和门口射进光线照明的黯淡大厅,穿过另一扇小门,来到了一个两边都由树干作支撑的阳台。这座阳台面朝南方,依旧洒满了西沉太阳的温暖光芒,直到阶梯旁的花园也都沐浴在一片金光中。

  他们坐在宽大的长椅上,甘道夫则是开始述说之前的故事;比尔博坐在长椅上,摇晃着小脚,看着花园中的植物,思索着它们的名字。这些花里面他大概只看过一半而已,其他的对他来说都是完全陌生的新品种。

  “我那时正和一两个朋友准备过山……”巫师说。

  “两个?我只能看见这一个,而且他还算是蛮小的朋友,”比翁说。

  “好吧,说实话,在我确定您是否十分忙碌之前,我可不想让太多人来打搅您。如果您容许的话,我可以请他们进来。”

  “好啊,请他们进来吧!”

  于是,甘道夫吹了声长长的口哨,索林和朵力沿着花园的小径走了进来,向他们深深一鞠躬。

  “你应该说的是两三个朋友吧,我明白了!”比翁说:“不过,这些不是哈比人,他们是矮人!”

  “索林·橡木盾听候您的差遣!朵力听候您的差遣!”两名矮人又再度鞠躬。

  “我不需要差遣你们,不用客气了,”比翁说,“但我想你们会需要我的帮助的。我并不是非常喜欢矮人,不过,如果你真的是索林(我相信应该是索尔之子、索恩之子),那么你就相当值得我尊敬!你们也都是半兽人的死敌,不可能会在我的土地上做出不好的事情来,顺带一提,你们究竟有什么任务呢?”

  “他们正准备去拜访祖先的土地,就在幽暗密林东边的地方,”甘道夫插嘴道:“我们会来到您的领土完全是个意外。我们那时正准备通过最高隘口,照理来说应该可以踏上在您领土南方的道路,却遭到邪恶的半兽人攻击──我之前正准备告诉您。”

  “那么就继续吧!”比翁不太喜欢客套。

  “我们遇到了一场恐怖的暴风雨,岩巨人开始乱丢石头,我们在隘口的最高点找了个洞穴躲进去,哈比人和我,还有几个伙伴们……”

  “两个人你就叫作几个?”

  “呃,其实不是,事实上,我们的伙伴超过两个。”

  “他们呢?被杀,被吃了,还是回家了?”

  “都不是,我刚刚吹口哨的时候他们似乎没有一起来,我想大概是害羞吧。您应该也知道,我们其实很担心人多势众会太麻烦您。”

  “继续啦,再吹口哨吧!看来我这次可以举办宴会了,再多一两个没有什么关系的!”比翁低吼道。

  甘道夫又再度吹起口哨,不过,诺力和欧力几乎在他哨声结束之前就站到门外了。因为,如果你记得的话,甘道夫告诉他们每五分钟就要两个人一起来。

  比翁说:“你们好!你们动作蛮快的,之前躲在哪里啊?就这么蹦了出来!”

  “诺力听候您的差遣,欧力听……”他们开口道,但话没说完就被比翁打断了。

  “不用客气!我需要差遣你们的时候会说的。坐下来,赶快说故事吧,不然等下可能都要天黑才吃晚饭了!”

  “当我们一睡着之后,”甘道夫回到主题说:“洞穴底突然裂了个小缝,半兽人们冲了出来,把哈比人和矮人都抓走了,连我们那群小马也不放过──”

  “那群小马?你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个巡回马戏班吗?还是你们带了很多货物?难道你一向都把六只叫作一群?”

  “喔!不是!事实上,我们有超过六匹的小马,因为我们的伙伴其实不只六个人,啊,你看,这又来了两个人!”就在那时,巴林和德瓦林出现在门口,他们弯腰一鞠躬,连胡子都扫到地面。大汉起先皱起了眉头,但他们使尽浑身解数,彬彬有礼地向主人致意,他们一直点头鞠躬,脱帽行礼(当然是以矮人最正确的礼仪来做的),最后,大汉才咯咯笑了起来:他们看起来实在太有趣了!

  “好吧,你说一群是没错的!”他说:“而且还很搞笑。来吧,搞笑小子,你们的名字是?我现在不需要差遣你们,只想知道你们的名字,然后你们就可以坐下来,不要一直行礼了!”

  “巴林和德瓦林,”他们不敢多话,深怕冒犯了对方,最后露出有些惊讶的神情在地上坐了下来。

  “继续吧!”比翁对巫师说。

  “我刚刚说到哪里?喔,对了,我没有被抓,我用闪光杀死了一两只半兽人──”

  “好极了!”比翁拍桌大吼道:“看来当巫师还是有好处的。”

  “──然后我在裂缝关闭之前溜了进去,我跟着他们一直来到大厅,里面挤满了半兽人,半兽人首领就在那边,身旁围绕着三四十名全副武装的卫兵。我那时就想:‘就算他们不是被铁练绑在一起,一打战士又怎么对抗这么多敌人?’

  “一打!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八个人就可以被叫作一打,难道你还有什么神秘人物躲着没有出现?”

  “喔,好吧,是的,看起来又来了两个──我想应该是菲力和奇力,”甘道夫看着这两人笑嘻嘻地站在门口猛鞠躬,说道。

  “够了!”比翁说:“安静的坐下来!甘道夫,你给我继续!”

  甘道夫又继续开始述说他的故事,最后,来到了在黑暗中的战斗,以及发现下层门的过程;还有,当他们发现巴金斯先生不见时的惊慌。“我们数了又数,发现哈比人就是不见了──我们竟然只剩下十四个人!”

  “十四个!我第一次听说十减一会变成十四。你是说九个人吧,再不然你就是还没把所有人的名字告诉我。”

  “啊,天哪,你一定是还没看到欧音和葛罗音!他们来了,希望你能够原谅他们打搅你。”

  “喔,快进来吧!动作快!你们两个,快进来,坐下来。不过,甘道夫,听着,即使是现在,这里还是只有你和哈比人,以及十个矮人。这样加一加只有十一个(还有一个不见的家伙),不是十四个,除非巫师的算术和一般人不一样。算了,你继续说故事吧!”比翁并没有显出过份感兴趣的样子,但实际上,他已经对这个故事感到相当着迷。你们知道吗?事实上,很早以前,他曾经对甘道夫所描述的那块区域相当的熟悉。当故事进展到他们造成山崩,并且杀进恶狼群中的时候,他点头、低吼着表示赞许。

  随着甘道夫说到众人爬上树,底下全都是座狼的时候,他兴奋地站了起来,开始来回踱步:“真希望我在那边!除了烟火之外,我也可以好好地教训他们!”

  “好吧,”甘道夫非常高兴,看见他的故事让对方有了好印象。“我尽全力了!座狼在我们四周气得发狂,森林也开始起火。这时半兽人部队从山中下来,发现了我们的踪影,他们高兴得大喊,开始唱歌嘲笑我们:五株树上有十五只鸟……

  “天哪!”比翁大吼道:“不要说半兽人不会算数,十二个人和十五个人不一样,他们再笨也知道其中的差别!”

  “我也知道啊,因为还有毕佛和波佛。我之前不敢贸然介绍他们,这两位现在才出现。”毕佛和波佛走了进来。“还有我!”庞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他很胖,又很生气被留在最后,因此他不等五分钟就直接跟着前面两个人一起冲了进来。

  “好啦,现在你们终于有十五个人了,既然半兽人的算数也不差,我想应该就是这些人躲在树上了吧,你这次总可以不受打搅地把故事说完了吧!”巴金斯先生这才明白甘道夫有多聪明,中间的打岔,只是让比翁对故事更有兴趣而已,而那故事又让他无法把矮人像是乞丐一样全都赶走。只要能够避免的话,他从来不会邀请外人进屋子,他只有很少的朋友,这些人都居住在遥远的地方;不只这样,他一次也绝少邀请超过十个人以上进屋。现在,他的阳台上竟然坐了十五名陌生人!

  等到巫师把把巨鹰的营救行动,和如何来到卡洛克的过程说完之后,太阳早已落到迷雾山脉之后,比翁的花园也被阴影所笼罩了。

  “非常棒的故事!”他说:“是我这么久以来听过最好的故事,如果所有的乞丐都会说像你这么好的故事,我可能就会更慷慨些!当然,你或许都是编造的,但这故事就替你们赚得了一顿晚餐。我们来找些东西吃吧!”

  “是的,谢谢你!”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非常感谢你!”

  大厅里面现在已经变得很黑了,比翁拍拍手,四匹漂亮的白色小马和几只身体细长的灰狗就走了进来。比翁用听起来像是动物吼声的语言对它们说了几句,它们走了出去,很快地又用嘴叼着火把走了回来。接着,它们用壁炉中的火点燃了火把,并且将它们插在四周柱子的架上,那些狗儿在必要的时候可以用后腿站立、用前腿来拿东西。一下子,它们就从旁边的墙内拿出了板子和支架,在壁炉前安置妥当。

  然后,他们听见了咩──咩──咩!的声音,一只炭黑色的山羊,领着几只雪白的绵羊走了进来。一只背着边缘绣着动物图案的白布,其他羊则是在宽厚的背上扛着盘子、刀子和木制的汤匙;狗儿们拿下这些东西,立刻将它们摆放在桌面上。这些桌板都十分的低矮,连比尔博都可以舒服地坐在旁边。一匹小马将两个比较矮的长凳推到桌边,另外还有两个有软垫的矮凳也被推到桌边,让甘道夫和索林可以坐上去。在主位的地方则是放上了比翁设计类似的大黑椅(在用餐的时候,他的腿必须放在桌子底下)。这样刚好把他收在大厅内的椅子全都用完了,他刻意将这些椅子弄矮,多半是为了方便服侍他的动物工作。其他人要坐到哪里呢?他们当然没有被忘记,其他的小马滚着圆形的木桩走了进来。这些木桩都经过特别的打磨和上漆,比尔博也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面。很快的,众人就都在比翁的桌旁坐了下来,这座大厅已经很久没有见识过这么热闹的景象了。

  然后就是晚餐时间,自从他们离开爱隆的最后庇护所之后,就没有用过这么正式的大餐了。火把的光芒照耀着他们,桌面上还放着两根由红色蜂蜡制成的巨大蜡烛。当他们用餐的时候,比翁会用低沉的声音,述说着山脉这边野地上的故事,特别是他们即将面对的那座黑暗且危险的森林。它往南北两方大概延伸有骑马一天的距离那么宽,这座幽暗密林,正是阻挡他们前往东方的障碍。

  矮人们倾听着,摇了摇胡子,因为他们知道不久之后就必须进入森林;在通过山脉,来到恶龙的根据地之前,这将是他们最大的挑战。在晚餐结束之后,他们开始说起自己的故事,但比翁似乎已经昏昏欲睡,不太注意他们的故事。他们所说的主要都是黄金、白银、珠宝,和怎么样利用巧手打造出美丽的东西,比翁似乎对这些东西没有多大兴趣,他的大厅中根本没有金银饰品,除了刀子之外,连用金属打造的东西也很少。

  他们用眼前的木碗不停地喝着蜂蜜酒,看着外面的夜色逐渐降临。大厅中的火焰加入了新的柴火,火把的火焰也都熄灭了。众人依旧坐在炉火边,看着火焰的舞动,四周的柱子高耸黑暗得如同树林中的景象一般。不知道这是不是魔法的影响,但比尔博觉得自己听见了微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和猫头鹰的鸣叫声。很快的,他也开始打起瞌睡,那声音似乎越离越远;突然间,他猛然惊醒了过来。

  大门轰然一声关上,比翁离开了。矮人们盘着腿坐在地上,开始唱起歌来。有些歌词是这样的,但还有很多其他的内容,他们也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风吹凋谢荒地,

  林中却无叶受扰:

  阴影日夜不分潜伏,

  沉默的黑暗悄藏于地里。

  冷风吹自山脉上,

  像潮水滚动昂扬;

  枝丫哀嚎,森林哭喊,

  树叶被放在灰土堆上。

  强风从西方吹向东方,

  森林中一切停止奔忙,

  凄厉狂风依旧越过大地,

  尖锐声音就此释放。

  草地嘶嘶作响,草叶跟着低头,

  杂草不停摇动,风儿继续遨游,

  在地面冰冷湖泊旁,

  天际云朵也被撕扯断落,

  它越过孤山的光秃,

  扫过恶龙巢处:

  又黑又暗,落在赤裸岩上,

  空气中满是飘散烟雾。

  它离开世界,飞向

  夜色中宽广海洋。

  月光乘着风帆,

  星辰发出耀眼光芒。

  比尔博又开始点头了。突然间,甘道夫站了起来。

  “该睡觉了!”他说:“我们该就寝了,但我想比翁可能不需要。我们可以安心地在他大厅之内睡觉,不过,我必须要警告各位,比翁临走之前说过一句话:在太阳升起之前,你们最好不要出去乱跑,否则责任自负。”

  比尔博这才发现大厅内已经铺好了床,这些都是在柱子和外墙之间突起的平台上安放的。他有一张稻草的小席子和羊毛毯,比尔博非常高兴地钻进其中,不管现在还是炎热的夏天。火焰渐渐熄灭,他也陷入沉睡,但是,他在半夜的时候醒了过来:火焰现在只剩下一丝余烬,从甘道夫和矮人的呼吸声中判断,他们也都睡着了。地面上洒着月亮的光芒,正从屋顶上的坑洞照射进来。

  外面有某种动物在嚎叫的声音,门上似乎也传来了有只巨大动物拨弄着门的声响。比尔博很好奇那会是什么动物,不知道是否会是换皮之后的比翁?他会不会变成大熊进来杀掉大家?最后,他躲进毯子内把头盖住,虽然无比害怕,最后他还是睡着了。

  当他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有一名矮人不小心被他的身体绊倒,让他从平台上滚了下来。那是波佛,当比尔博睁开眼的时候,他正在为此咕哝着。

  “懒骨头快起来了,”他说:“不然你就没早餐吃了!”

  比尔博一跃而起。“早餐!”他大喊着,“早餐在哪里?”

  “大部分在我们肚子里,”其他的矮人在大厅中走来走去说道:“剩下的则是在阳台上。在太阳出来之后我们就一直想要找比翁过来,但是连他的影子都看不到。不过,我们一出去,就发现早餐已经摆好了。”

  “甘道夫呢?”比尔博手脚飞快地赶出去,想要找些东西来吃。

  “喔!大概在外面的某处吧,”他们告诉他说。但他一直到傍晚都没有看见巫师的踪影。在日落之前,他走了进来,矮人和哈比人正在快乐地用餐,比翁那些善体人意的动物则是依旧在服侍着大伙儿。自从昨天晚上之后,他们就没有任何比翁的消息,让他们感到相当疑惑。

  “我们的主人呢?你又跑到哪里去了?”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一次一个问题,吃饭之前不回答!我从今天早餐开始就什么也没吃了。”

  最后,甘道夫好不容易才推开了他的盘子和杯子,这家伙一口气吃掉了整整两条面包(上面涂着满满的奶油、蜂蜜和乳酪),至少又喝掉了半瓶以上的蜂蜜酒。最后,他才拿出了烟斗。“我先回答第二个问题,”他说:“天哪!这里真是个最适合喷烟圈的地方!”的确,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让烟圈在柱子间四处飞舞,幻化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和颜色,最后从屋顶的通风口飘了出去。从外面看起来一定很奇怪:绿色、蓝色、红色、银灰色、黄色、白色,大大小小的烟圈不停地冒出来,有些大的追逐小的,有些小的追逐大的,有的则是结合在一起,看来像是数字的八,最后又像是鸟群一样集体飞向远方。

  “我之前在追踪熊的足迹,”他最后终于说:“昨天晚上,这里一定有固定举行的大熊聚会。我很快就知道,比翁不可能同时化身成那么多只熊,因为它们的数量太多了,身材大小也相差非常大。我应该这么说,那里有小熊、大熊、普通的熊、超巨大的熊,全都从半夜一路跳舞到快天亮。他们从四面八方过来,唯一的例外是河对岸的西方,也就是那座山脉的地方。在那个方向,只有一道足迹离开,而不是过来。我跟踪那足迹一路来到卡洛克。足迹从那之后就进入了河中,不过,那里的水流太过湍急,我没有办法过河。你们应该还记得从渡口过到卡洛克其实不算太困难,但是另外一边则是十分陡峭的岩壁和无比湍急的流水;我得要走好几哩的路程,才能找到可以渡河的地方,然后又必须要走回来好几哩才能够继续跟踪足迹,那时,天色一定就已经晚到我也不能够跟踪下去了。那脚印直直通往迷雾山脉东边的松树林中,也就是我们几天前和座狼举办小小宴会的地方。现在,我想我也回答了你们的第一个问题。”甘道夫又坐了回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比尔博认为他明白巫师的意思。“我们该怎么做,”他大喊着:“如果他把所有的座狼和半兽人都引回来怎么办?我们一定会全都被抓起来杀掉的!我还以为你说他不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

  “我的确是这样说的。你们也别傻了!最好赶快去睡觉吧,看你脑袋都不清楚了。”

  哈比人觉得十分丧气,除了就寝之外,的确也想不出该做什么事情。当矮人还在欢乐的歌唱时,他已经沉沉睡去,脑袋中还是不停思索着关于比翁的谜团,梦中还出现了几百只黑熊在内院的月光下缓步跳着迟钝的舞蹈。然后,当其他人都还在睡觉的时候,他又醒了过来,门外还是一样传来那些搔爬、嗅闻和吼叫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他们都被比翁亲自叫了起来。“你们都还在啊!”他说,他抱起哈比人笑着说:“看来至少还没被座狼、半兽人或是邪恶的大熊给吃掉啊!”他十分无礼地戳着巴金斯先生的肚子说:“小兔子吃多了面包和蜂蜜,看来又变胖了!”他咯咯笑道:“快来多吃点吧!”

  因此,他们又和他一起用起了早餐。比翁的心情似乎非常好,他说了许多有趣的故事,让所有的人都和他一起哈哈大笑。一行人也没有花多少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种态度上的转变,因为他自己亲口说了真相:他之前渡过了河,跑到山里面一趟。听他这样一说,大家都明白至少他以熊的形体出没的时候,可以用很快地速度奔跑。从那烧焦的狼群聚集地,他很快的确认他们说的是实话,但是,他还发掘了更多的真相。他在森林中抓到了一名四处游荡的半兽人和座狼,从他们的口中又获得了新消息:半兽人的巡逻队依旧和座狼一起追捕着这些矮人,由于半兽人首领的死亡,也由于座狼首领的烧伤和部下的惨重伤亡,他们的怒气更是难以平息。当他拷问这两个家伙的时候,他们只愿意说出这些,不过,他还是认为背后没有这么简单。很快的,半兽人大军可能会和座狼群全员出动,一方面是想要搜捕矮人,一方面则是对人类和该处居住的动物展开报复,因为他们认为这些敌人一定正庇护着矮人们。

  “你们的故事真不错!”比翁说:“但当我确定它是千真万确之后,我反而更喜欢它了。诸位必须原谅我不能轻信你们的说法,如果你们长期居住在幽暗密林的边缘,就会知道除了亲如兄弟的朋友之外,根本不能相信任何人。因此,我只能尽全力地赶回来,想要确保你们的安全,并且尽可能地提供所需要的帮助。在这之后,我对于矮人的观感又要升级了。杀死了半兽人首领,竟然杀死了半兽人首领!”他高兴地大笑。

  “你怎么对付那个半兽人和座狼?”比尔博突然问道。

  “来看看吧!”比翁说,于是他们就跟着走出了屋子,一颗半兽人的脑袋就插在门外,而座狼的毛皮则是钉在门外的树上。比翁对付敌人可是毫不留情,但他现在既然已经成了他们的盟友,甘道夫就认为,自己应该把完整的故事和这趟冒险真正的原因告诉他,这样才能够获得他彻底的帮助。

  因此,他答应要这样帮助他们:他会给每个人一匹小马,甘道夫则是可以获得一匹骏马;这些动物可以载着他们前往森林,并且协助携带可以吃上一星期的食物。这些行李经过特殊的包装,让它们携带起来十分的方便。坚果、干果装在密封的罐子里面、红陶罐储放着蜂蜜、烤过两次的蛋糕,它们可以保存很长的一段时间。这种蛋糕只要吃一小口,就可以走很远的路。如何制作这些蛋糕是他的独门秘方,但就和他大多数的食物一样,里面都有着蜂蜜,吃起来也很好吃,只不过会越吃越渴。根据他的说法,在森林的这一边他们不需要携带饮用水,因为一路上都有小溪和泉水可以任他们取用。“但是,穿越幽暗密林的道路就非常的黑暗、危险和困难了,”他说:“在那边,食物和饮水都很不好找。现在这时候又不会有坚果(不过,等到他们走到另一边的时候,可能季节又过了),生长在那里的所有东西中,又只有坚果可以拿来当作食物。在那座森林中,野生的动物非常诡异和凶暴,我会提供你可以携带饮水的皮囊,以及一些弓箭。不过,我很怀疑你们是否可以在幽暗密林中,找到可以吃喝的东西。我知道森林中有一条河流,强劲的黑水切过你们的道路,你们绝对不可以喝那里的水,也不可以在里面沐浴,因为,我听说河水之中有着强大的魔法,会让人昏昏欲睡,并且忘却一切。我想,在那浓密的森林中,不管猎物可不可以吃,你们都必须远离道路很长的距离才会射到一些东西;但是,你们绝对不可以离开那条道路!我只能给你们这些忠告了,一旦进入森林中,我就无法提供什么帮助,你们必须要靠着运气和勇气,妥善的利用我给你们的食物;到了森林的入口处,我也必须请你们将马匹送回来。我祝福你们旅行顺利,只要你们还有机会回来,我的大门随时为诸位敝开。”

  众人不停地鞠躬行礼、脱下帽子很多次,又不停的说着:“伟大的木厅之王,听候您差遣!”不过,内心中,他们却因为他凝重的话语而感到心情沉重,他们都觉得眼前的冒险比之前所想的还要危险许多;不只如此,就算他们安全地度过这一切,恶龙还是在后面等待着他们。

  一行人整个早上都在忙着作出发的准备,很快的,他们就和比翁吃了最后一顿午餐;饭一吃完,他们就爬上借给他们的座骑,和他道别,用稳健的速度骑向门外。

  当他们一离开他的围篱之后,就立刻转向北方,朝着西北方前进。在他的忠告之下,他们不准备往南走上通往森林的主要道路,如果他们朝那个方向走,最后将必须渡过从山脉中激涌而下的泉水,和卡洛克旁的大河汇流之后的河川;在那里,如果他们还有小马的话,或许可以勉强度过。过了河之后,那条路就通往森林的边缘,来到了老林路的入口处。但比翁警告他们,半兽人现在经常利用这条道路来旅行;而且他也听说,老林路本身在东边的区域已经被森林给遮蔽了,如果沿着路走,将会来到无法穿越的浓密树林。就算他们勉强走到森林的另一边,东方的出口也依旧离孤山的南方还有很长的距离,他们还必须往北经历一段十分艰辛的路程,才能够到达孤山。至于幽暗密林的北边疆界,靠近卡洛克的区域也十分靠近大河;虽然迷雾山脉也相当靠近这个地方,但比翁建议他们可以走这条路,因为从这边往北骑几天,就会来到幽暗密林中一条鲜为人知的道路入口,那条道路穿越森林,几乎直接来到孤山山脚下。

  “至于那些半兽人,”比翁说:“则不敢越过大河在卡拉克北边数百哩的区域,也更不敢靠近我的住所──这里在晚间可是警备森严!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尽快策马前进,因为如果他们很快发动总攻击,那么他们将会从南方过河,席卷森林中所有的村庄,将你们包围;而且,座狼也比你们的小马快多了。虽然表面看起来好像是自投罗网,但事实上,越往北走,你们就越安全;因为那里也是他们最不设防的地方,他们也必须要走比较远的路才能够抓到你们。快点出发吧!”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沉默地不停赶路,只要道路平坦,他们就会策马飞奔。黑沉的山脉一直在他们的左手边,远方的河流不停地逼近。当他们出发的时候,太阳才往西方移去,现在太阳已经落往西边,洒出万道金光,他们很难想像身后有半兽人穷追不舍。当他们远离比翁的居所数十哩之后,众人就开始大声谈笑和歌唱,完全忘记了眼前还有森林中黑暗的道路。等到夜色降临,山峰上反射着金光时,他们就开始扎营,并且安排了轮班守夜;即使如此,大多数人的梦中还是有半兽人的尖叫和座狼的狂嚎声。

  第二天早晨依旧是阳光普照的美丽日子。地面上有种像是秋天露重时的雾气飘移着,温度也稍稍低了一些,但很快的,火红的太阳从东方升起,薄雾就跟着消失了。他们就这样骑了整整两天,眼中所见的只有稀疏的树木和草地、花朵和飞鸟,偶尔还有一小群一小群的野鹿在荒野中漫步,或是在河流边饮水。有时,比尔博可以看见灌木丛中伸出公鹿美丽的鹿角来,一开始,他这个土包子还以为这是干枯的树枝哩!到了第三天的傍晚,他们急着赶路,因为比翁说他们第四天一早,应该就可以抵达森林的入口处;这天他们马不停蹄的赶路,直到月亮探出头来为止。当月光减弱的时候,比尔博觉得在四周的树林中似乎看见了大熊出没的踪影。但是如果他鼓起勇气询问甘道夫这件事,巫师只会说:“嘘!不要多说!”

  虽然赶路到很晚,但第二天他们还是天亮之前就出发了。等到太阳刚从地平线上探出头来,他们就可以看见森林无声无息地迎了上来,像是座黑沉沉的高墙一样等待着他们。飞鸟开始变得沉默,野鹿也都跟着消失了,连兔子都溜得无影无踪。到了下午的时候,他们已经抵达了幽暗密林的边缘,休息的时候几乎就是在它外缘的树木正下方歇脚。这些树木的枝干十分的粗大,上面长满了树瘤,枝丫相当的扭曲,树叶则是暗绿色的,无名的爬藤生长在树干上,一路低垂到地面。

  “好啦,这就是幽暗密林了!”甘道夫说:“北方世界中最广大的森林。我希望你们喜欢眼前的景象,现在你们得送回借来的这些小马了!”

  矮人们似乎正准备开始抱怨,但巫师警告他们不要做傻事。“比翁比你想像的还要靠近,你们最好不要失信,和他为敌可不是明智之举。巴金斯先生的视力比你们要好很多,你们没看见,他每天晚上可都注意到有一头大熊跟着我们,或是在月光下远远地守护着我们的营地。他不只是为了保护你们、指引你们,也是为了留心他的小马们。你们不明白,比翁肯让矮人们骑这么快是多么的慷慨;你们最好不要冒险尝试把小马带进森林里面,否则后果是难以想像的。”

  “那你骑的马呢?”索林说:“你怎么没提到要把它送回去?”

  “我当然没提到,因为我不准备把他送回去。”

  “那你答应人家的事情又该怎么办?”

  “我自然会处理的,我不把马送回去的原因是我还要骑!”

  这时,他们才知道甘道夫准备在幽暗密林边和他们分手,一行人心情落到了谷底。不过,不管他们好说歹说,都无法改变他的心意。

  “我们之前在卡洛克那个地方就已经讨论过了,”他说:“再吵也没有意义。如同我之前所说过的,我在南方有些更急迫的事情要去忙;我为了照顾你们,事实上已经迟了一段时间。在一切都结束以前,或许我们还会见面,也有可能就此无缘再见。关键在于你们的运气和勇气,以及你们的判断力,而且,我也会派巴金斯先生和你们一起去。我老早就跟你们说过,人不可貌相,你们在不久之后就会明白的。比尔博,高兴起来,不要臭着一张脸!索林和伙伴也打起精神吧!毕竟这是你们的冒险。想想看最后可以获得多少财宝,忘记这森林、忘记恶龙,至少好好休息到明天早上吧!”

  等到了明天早上,他依然这么说。因此,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在森林入口前的小溪装满水,把小马背上的行李都卸下来。他们将行李尽可能地平均分摊,不过比尔博还是觉得这行李重了些,他一点也不喜欢未来要背着这沉重的负担,在森林里跋涉的景象。

  “不要担心!”索林说:“它很快就会变轻的。当我们的食物开始短缺的时候,相信你会宁愿当初背得更重一些。”

  最后,他们终于向小马道别,让它们转头回家。它们高兴地迈步,看来似乎对于能够把幽暗密林抛在脑后感到相当兴奋。当它们离开的时候,比尔博发誓他看见了一只大熊跟着它们狂奔离开。

  最后,轮到甘道夫道别了。比尔博坐在地上,觉得闷闷不乐,心中暗自希望自己是坐在巫师的骏马上。他在吃完早餐之后(相当的寒酸),曾经冒险进入森林中一探。发现白天的森林似乎也是和晚上没什么两样,而且有种极为隐密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中观察和等待!”他自言自语道。

  甘道夫对索林说:“也和各位道别了,再会!你们应该直直穿过森林。千万不要离开道路!如果你们违背了我的叮咛,那你们大概有一千比一的机会会找不到路出来。万一发生了这种状况,我想不管是我或是其他人,恐怕都再也看不到你们了!”

  “我们真的一定要过去吗?”哈比人哀嚎道。

  “是的,你们一定要!”巫师说:“如果你们想要到森林的另一边去,就得要这样做,不然你们就必须放弃这次的任务。巴金斯先生,我可不准备让你临阵退缩,光是想到这点子就让我替你觉得丢脸,你得要替我照顾这些矮人啊!”他笑着说。

  “不!不!”比尔博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有别的路可以绕过去吗?”

  “是有,如果你想要往北走上两百哩,然后再往南走上两倍的距离,那倒是另一个方法啦。即使你愿意绕远路,那也不会安全到哪里去,在这一带根本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记得,你们已经越过了野地的边缘,不管去到哪里,都会好戏连篇的。在你能够从北边绕过幽暗密林之前,你会遇到各式各样凶狠残暴的地精啦、大地精和半兽人;在你从南边绕过幽暗密林之前,你们将会踏入死灵法师的领土。比尔博,即使是你,也不需要我来描述这个邪恶妖术师的故事。我建议你们最好不要靠近任何受到他力量监管的地方!乖乖地走在森林中的道路上,抖擞精神,抱着最好的希望,只要你们运气够好,将来一定有天能够踏上森林另一边的土地。在那之后,孤山就在你们的东边,史矛革也住在那边,希望他不会预料到你们的出现。”

  “你可真会安慰人哪,”索林低吼道:“再会了!既然你不跟我们来,那就麻烦你不要再多说了!”

  “那就再会啦,这次可是真的告别了!”甘道夫扭转马头,朝向西奔驰而去。但是,他实在忍不住要说最后几句话。在他离开众人的视线之前,他转回头,双手拢成杯状大吼着。他们可以依稀听见他的声音传送过来:“再会!要安分守己,好好照顾自己──千万不要离开道路!”

  然后他就策马急驰,很快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喔,再会啦,快走啦!”矮人嘀咕着,因为他们真的很不愿意失去他,所以才都积了一肚子气。现在开始,就是这段旅程最危险的部分了。每个人都肩起沉重的背包,和装着饮水的皮囊,离开外界的光明,一头钻进黑暗的森林中。


   

第八节 苍蝇和蜘蛛

    

    他们排成一排继续前进,这条小径的入口是两棵大树彼此靠在一起,看起来像是通往某个地道的拱门一样。两株树上挂了太多的寄生藤和苔藓,导致所有的树叶看起来都黑漆漆的。这条道路十分的狭窄,在树木之间蜿蜒前进。很快的,入口的亮光看起来就成了远处的余光,四周的一片死寂让他们的脚步声成了沉重的鼓声,所有的树木似乎都饶富兴味地侧耳倾听着。

  随着他们的双眼适应了幽暗的光线之后,他们终于可以看见道路两旁的景象了。有时,会有微弱的阳光穿透上方浓密的树叶和纠结的枝干,幸运地照射进来,让他们眼前有了别的光源。但这景象十分的罕见,很快就完全消失了。

  森林中有黑色的松鼠,在比尔博锐利的双眼适应了此地的光线之后,他可以看见这些家伙在小径边鬼鬼祟祟地移动,或是在树干之后窥探着他们。在树丛中还有许多奇怪的声响,闷哼声、搔抓声、以及滚动的声音,这声响还会一路扩张到地上堆的老高的腐叶堆中,但是,他看不见到底是什么生物弄出这些诡异的声响来。他们所看见最恶心的东西就是蜘蛛网:这些浓密黑暗的网子拥有特别粗硬的蛛丝,往往会从一棵树延伸到另一棵树,或是吊挂在道路两边的树上。不过,倒是没有任何的蛛网挂在道路中央,不知道这是由于某种魔法将它们清除,还是有某种他们想不出来的原因。

  不久之后,他们就对这森林产生了极为强烈的厌恶感,就像是当初讨厌半兽人的隧道一样,而且,眼前的景象似乎还更让人灰心丧志。他们极为怀念阳光或是天空的景象,更渴求那种凉风吹过脸庞的感觉;但是,在此同时,他们必须不停地往前走。在森林之中没有任何空气流动,似乎永远就是那种黑暗、窒闷的状态。即使连习惯在不见天日的地底隧道中生活的矮人,都可以感到这种压迫感;更别提习惯拥抱大自然、露天野餐的哈比人了,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而死。

  夜晚是最糟糕的时段,森林中会变得一片漆黑,这可不是一般人想像中的漆黑;这里到了晚上,黑暗到你连鼻子也看不见。比尔博试着在鼻子前挥舞双手,果然什么也看不见;或许说完全看不见也不是很精确的描述,因为他们可以看见无数的眼睛。他们睡在一起,轮流守夜,当轮到比尔博值班的时候,他会看见四周的黑暗中有许多的微光闪耀;有时,黄色、绿色或是红色的双眼,会从不远的地方瞪视着他们,然后,那些光芒会慢慢的黯淡下来,又从不远处再度亮起;有些时候,这些光芒会在他们头上的枝丫上闪耀着,这是最让人害怕的景象。不过,他最讨厌的却是苍白、突出的那种眼睛。“昆虫的眼睛!”他想:“不是动物的眼睛,只是大得有些怪异。”

  虽然天气并不是很冷,但他们还是试着在晚上生火,不过,很快他们就放弃了。火焰似乎会吸引数以百计、甚至是千计的眼睛靠拢过来,这些神秘的生物却总是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身躯曝露在微弱火光的照耀之下;更糟糕的是,它会吸引来无数黑色或是深绿色的飞蛾,有些几乎和你的手掌一样大。这些飞蛾会在他们的耳边不停飞舞,实在让人难以忍受。还有那些巨大的蝙蝠,漆黑得如同黑色的礼帽一样四下飘汤;因此,他们最后只好放弃了火光,任由黑暗将众人吞没。

  对哈比人来说,这种难熬的过程似乎持续了数十年之久;由于他们一直严格地控管着粮食,因此他随时都保持在饥饿状态下。即使是这样,随着时间慢慢的流逝,他们还是越来越紧张。食物不会永远吃不完,事实上,数量已经有些不够了,他们试着猎捕松鼠,在他们浪费了许多箭矢之后才勉强射到一只。最后,当他们把松鼠烤来吃之后,发现味道难吃得可怕,因此就不再浪费时间在打猎上了。

  他们也觉得十分口渴,因为他们没有多少饮水了,在这一段时间内,他们连任何泉水或是河流都没有遇到。某一天,他们在小径上发现了一条奔流的河流,河水十分湍急,但却没有多宽,至少在森林中看起来是一片黑暗的。幸好比翁之前预先警告过他们,否则他们一定会不管河水究竟是什么颜色,立刻把水壶装满,甚至喝得满肚子都是水。现在,他们满脑子只想到要怎么样不弄湿手脚而渡过这条河。河上本来有条木桥,但看起来似乎已经腐烂落入水中,只留下两岸断折的桥柱。

  比尔博跪在河岸边,看着远方。“对岸有艘船!为什么它不在我们这边!”

  “你想那艘船距离多远?”索林问道,因为他现在知道比尔博的眼力是大伙之中最好的。

  “不算太远,我想大概不超过十二码。”

  “十二码!我觉得至少有三十码吧,不过,我的眼睛也不像一百年前那么管用了。十二码和一哩也差不了多少。我们跳不过去,更不可能冒险渡河或是游泳过去。”

  “你们能够丢绳子过去吗?”

  “那有什么用?就算我们能够钩住那艘船,它也一定是被系起来的。”

  “我不认为它被系起来了,”比尔博说:“虽然我在这种光线下不能确定,但在我看来,它似乎只是靠在岸边;那边的道路特别低矮,刚好和河流会合在一起。”

  “朵力是力气最大的,菲力则是最年轻、视力最好的,”索林说:“菲力来这边,试试看能不能看见巴金斯先生说的那艘船。”

  菲力认为他看得见,因此,当他在打量着那个方向的时候,旁边的人给他带来了一条绳子。他们拿过来好几条绳子,在最长的一条上绑了一个原先用来固定背包的铁钩。菲力握住铁钩,试着抓住平衡感,然后将它一抛丢过河对岸。

  它哗啦一声落入了水中!“不够远!”比尔博看着对岸说:“再多丢几尺就会落入小舟里面了,再试试看。如果你只是碰到湿掉的绳子,我想河水的魔法还没办法伤害你。”

  菲力小心翼翼地将钩子拉回来,当他触摸钩子的时候,脸上露出挣扎的表情。这次,他用了更大的力气往外抛。

  “稳着点!”比尔博说:“你这次把它丢到河旁的树林里面去了,小心的把绳子拉回来。”菲力慢慢地将绳子往后拉,过了一会儿之后,比尔博说:“小心!钩子就在船上了,希望铁钩能够勾住什么东西。”

  它的确勾到了,菲力使劲一拉,小舟却没有任何动静。奇力赶过来帮忙,接着是欧音和葛罗音。他们拉了又拉,突然全都摔倒在地上。比尔博正好抓住了落下的绳子,对岸的小船在拉断了船缆之后就跟着漂了过来。“帮帮忙哪!”他大喊着,巴林在千钧一发中刚好抓住了绳子,不让小舟沿着河水往下漂。

  “它毕竟还是被绑住了!”他看着手中扯断的船缆,“大伙的力气可真是大,幸好我们的绳子比较坚固。”

  “谁先过?”比尔博问道。

  “我先,”索林说:“你和菲力、巴林一起跟着过来。在那之后是奇力、欧音和葛罗音以及朵力,在来是欧立、诺力、毕佛和波佛,最后则是德瓦林和庞伯。”

  “我讨厌每次都是最后,”庞伯说:“这次该换别人了吧。”

  “你本来就不应该这么胖的。既然你这么胖,你就应该最后过来,不能让船承受太重的压力。不要罗罗唆唆的抗命,否则你会遇上坏运的。”

  “没有桨耶,我们要怎么把船从对岸推回来?”哈比人问道。

  “给我另一条绳子和另一个铁钩,”菲力说,当大伙准备好的时候,他就将绳子往天空尽力一丢。最后它没有掉下来,大家都认为这铁钩已经挂在树枝上了。“进去吧!”菲力说:“你们要有一个人拿着这绳子到另外一边去,其中一人必须先拿着铁钩,等到我们都安全地到达对岸时,就可以把钩子钩上,让这边的人再把船拉回去。”

  藉着这个方法,他们很快的就都渡过了这条魔法的溪流。德瓦林拿着绳子踏上岸,庞伯(嘴里依旧咕哝个不停)正准备要爬出去,却真的遇上了坏运。从森林中突然冒出一个看来像是野鹿的身影,它冲进矮人群中,将大伙撞开,准备跃向对岸。不过,它却无法安全地跳到对岸。索林是这些人之中唯一站稳脚步、又保持冷静的人。当他们一过到对岸,他就立刻弯弓搭箭,预备对付任何守卫小舟的生物。这时,他瞄准那跳跃的野兽射出一箭;当它跳到对岸的时候,似乎重重地落在地面上,阴影将它完全包围,但他们可以听见一阵挣扎,然后一切就安静下来。

  在他们来得及赞美索林之前,比尔博的尖叫声让大家立刻紧张起来。“庞伯掉进水里了!庞伯快要淹死了!”他大喊着。这是真的。当野兽冲出来的时候,庞伯只有一只脚踏上地面。他一个踉跄,把小舟推了开来,摔进黑暗的水中。他的手没有抓住河岸边湿滑的植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舟漂进黑暗之中。

  当众人跑到河边的时候,可以看见他的帽子漂在水面上。很快的,他们朝着那方向丢出了带着钩子的粗绳。他抓住了绳子,大伙合力将他拉到岸上。他从头到脚都湿透了,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当他一上岸,立刻就睡着了,手还死抓着绳子不放;不管大家怎么叫,怎么喊,他还是睡得跟死猪一样。

  他们低头看着这胖子,诅咒着大伙的运气和庞伯的笨拙。小舟漂走了,这下他们再也没办法到对岸去察看那似乎被射中的野鹿;这时,他们却刚好听见微弱的号角声,以及猎犬咆哮的声音。众人全都沉默下来,当大伙坐在地上时可以清楚地听见小径北方似乎有人开始狩猎,但却看不见任何的迹象。

  他们就在那边坐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不敢轻举妄动。庞伯的胖脸上挂着微笑,甜甜地睡着,似乎对目前任何困扰都不在意。突然,眼前的小径上出现了几只白色的野鹿,一只高大的雌鹿和几只幼鹿,它们纯白的毛皮和之前的黑鹿构成了强烈的对比。野鹿立刻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森林中,矮人们徒劳无功对它们发射箭矢。

  “住手!住手!”索林大喊道,但一切都太迟了,兴奋的矮人已经浪费掉最后的箭矢,比翁好心送给他们的弓箭也落得毫无用处。

  那天晚上,一行人的士气十分低落,稍后几天他们的心情更是落到了谷底。他们已经越过了魔法的溪流,但溪流之后的小径似乎还是同样的蜿蜒曲折,森林也没有任何改变。如果他们明白那场狩猎和白鹿出现的意义,他们就会知道终于靠近了森林的东缘;很快的,只要他们坚持下去,就会发现树木越来越稀少、阳光越来越明亮。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一行人除了沉重的心情之外,还必须要背着沉重的庞伯前进。他们使尽力气,四个人轮流抬着这个胖子,其他人则是必须协助携带那些人的背包。如果不是因为背包的重量已经大幅减轻,他们可能无法完成这个任务;而且,傻笑的庞伯和食物比起来,实在不是可以激励人心的负担。过不了几天,他们就陷入了完全没有粮食和饮水的窘境。森林中没有任何可吃的食物,只有蕈类和发出怪味的草叶。

  在越过魔法溪流四天之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四面都是柏树的区域。一开始,他们对于这改变感到相当高兴,因为底下不再有那么浓密的杂草,阴影也变得稀疏许多。四周开始有了些绿光,在某些地方,你甚至可以看见小径两边的景色;但是,这种绿光只能让他们看见成排成列的树木,像是某个幽深墓穴中无穷无尽的石柱一样。空气开始流动,也有了特殊的声响;但这却让人有种忧伤的感觉,他们践踏着无数个秋天以来,不停堆积在地面上的腐败落叶。

  庞伯依旧沉睡着,大伙都觉得无比的疲惫。有时,他们会听见让人不安的笑声,有时则是在远方会有唱歌的声音。那笑语声是相当悦耳的声音,和半兽人截然不同,但听起来却有些诡异陌生,让他们一点也不觉得安心,只是想要逼出最后的力气,尽量远离这个地方。

  两天之后,他们发现小径开始往下倾斜,不久之后,大伙就来到了一座长满了橡树的山谷中。

  “难道这个该死的树林永远都没有尽头吗?”索林说:“有没有人可以爬到树顶上,去看看外面是什么状况?我看我们只能挑个最高的树木来试试运气了!”

  当然,这个所谓的“有没有人”就是比尔博了。他们选择他的原因是因为,如果爬树的人要能够把头探出树林外,那么他一定要够轻,可以让顶端的枝丫承担他的重量。可怜的巴金斯先生对爬树一直没有多少经验,但众人还是半逼半劝地将他推上路边一棵古老的橡树上,他只能使尽浑身解数往上爬。他奋力地穿越了浓密的枝丫,中间还被树枝打到好几次。树汁和生长在树皮上的苔藓,很快地就把他搞得浑身又黑又绿,他不只一次从树枝上滑落下来,最后又险象环生地抓住了下面的枝丫;他好不容易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树顶。在这段漫长得彷佛几百年的时间中,他满脑子都在担心树上是否有蜘蛛,以及他等下要怎么下来(除了摔下来之外)。

  终于,他把头伸出树海之外,也的确让他遇到了好几只蜘蛛。幸好这些都是一些普通大小的蜘蛛,他们的目标则是那些蝴蝶们。比尔博的视力一时间差点被阳光给炫盲了,他可以听见矮人在底下性急地叫喊着,但他只能拼命眨眼睛,没办法回答;过了好一阵子,他才适应了这光芒。当他适应了这刺眼的光线之后,他发现四周都被深绿色的大海所包围,树梢在微风轻拂之下左右摆动,满天都是飞舞的蝴蝶。我想,它们多半是一种叫作“紫色帝王蝶”的蝴蝶,那是种喜欢在橡树顶端栖息的蝴蝶,不过,这些可不是紫色的,它们是深黑色的,并且身上也没有任何的记号。

  他仔细地欣赏了这些“黑色帝王蝶”很长的一段时间,同时享受着风吹过发稍和脸上的舒服感觉。不过,一段时间之后,底下开始跺脚咆哮的矮人,才让他又想起了有正事该办。可惜,眼前的状况却十分的不妙,他不管往哪个方向看,都看不到树海有任何的界线。他因为眼前的阳光和翠绿景象而振奋起来的心情,也开始往下沉,由于胃空空如也,因此这次心情沉得特别深。

  如同我之前告诉过你们的,他们距离森林的边缘并不远。如果比尔博够冷静和仔细的话,他会发现自己所在的树木,其实是位于一个山谷的中央,因此,从树顶所看到的景象才会是四面八方都是浓密的树林,在地形的限制下,他本来就看不见森林的尽头究竟在哪里。不过,他并没发现这件事情,最后还是失望地爬下树来。他又热又黏,浑身还都是擦伤,在底下幽暗的环境中,他刚开始还什么都看不见。很快的,他的报告就让大伙都陷入了同样的低潮中。

  “这座森林往四面八方不停的延伸!我们该怎么办?派哈比人来又有什么用!”他们大喊着,彷佛这是他的错一样。他们根本不在乎有什么蝴蝶的踪影,而当他描述轻风吹拂的景象时,他们就觉得更生气;因为矮人们身体都太笨重,根本没办法爬那么高。

  ※       ※       ※

  那天晚上,他们吃完了最后一点点的食物,第二天早晨一起床,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肚子还是饿得好像有小虫在里面爬一样。天空正在下着大雨,有许多水滴穿过浓密的树林,落到地面上来,这只是让他们发现自己的喉咙有多干渴而已,实际上一点帮助也没有。你没办法张大嘴巴站在橡树下,呆呆地等着有水滴下来。出人意料之外的,唯一的安慰竟然是来自于庞伯。

  他突然间醒了过来,搔着脑袋。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或是为什么这么饥饿,因为他已经忘记了从五月出发那天以来的所有事情。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在哈比人家中所举行的派对。他们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让他相信这其间经历了许多的冒险。

  当他听说粮食已经吃完之后,不禁沮丧地坐下来哭泣,因为他觉得非常虚弱,双腿也毫无力气。“我干嘛要醒过来!”他嚎啕着说:“我刚刚正在做着美梦,我梦到我走在一个和这里一样的森林中,只不过树木上插着火把、树枝上挂着油灯、地面上还点着营火,到处都在举办狂欢宴会……永远持续不停的宴会。一个森林之王头上带着落叶缀成的皇冠,大家都在快乐地唱着歌,吃的喝的都多到数不清楚!”

  “你不要说了!”索林说:“事实上,如果你不能告诉我们别的消息,你最好闭上嘴。我们之前已经受够阁下体重的虐待,如果你没有醒过来,我们就准备把你丢在森林里面作梦了。即使你好几周不吃不喝,扛起来也重得要人命。”

  除了勒紧裤带之外,大伙也别无对策。他们只能扛着空荡荡的背包和袋子,心情低落地继续沿着小径往前走,心中怀疑自己在饿死之前是否能够看到道路的尽头。他们就这样走了一整天,不只速度很慢,更疲倦得难以想像。庞伯一直不停哭闹着,说他的两腿无力,好想要躺下来睡觉。

  “不行,不可以!”他们说:“让你的腿好好运动一下,我们已经替你分摊够了。”

  不论大家好说歹说,这家伙最后还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拒绝继续前进。“要走你们走,”他说:“如果我路上找不到东西吃,我宁愿躺在这里作梦,梦中有很多的美食,我真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就在那时,走在最前面的巴林大喊道:“那是什么?我想我看见森林里面有火光!”

  他们全都挤到前面去,看来,在蛮远的地方似乎在黑暗中闪动着红光;接着,旁边又冒出了另一朵火花,然后是另一朵。连庞伯都爬了起来,一行人不顾一切地往前飞奔,根本不在乎那是食人妖或是半兽人。他们眼前的光亮是在小径的左边,当他们终于来到火光附近的时候,看起来那些火把都是在树下熊熊燃烧着的,只是距离小径颇有一段距离。

  “看起来我的梦想成真了!”庞伯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赶上来,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想要冲过去追逐那些光亮,但其他人对于巫师和比翁的警告都不敢忘怀。

  “如果你没办法活着回来,有再多东西吃都没用,”索林说。

  “如果没有东西吃,我们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庞伯说,比尔博衷心地同意他的看法。他们争执了一段时间,最后同意派出几名探子,悄悄地靠近那些光芒,搞清楚那究竟是什么状况。但是,这时,他们又无法决定到底该派谁去,似乎大家都不急着冒永远找不到路回来的危险。最后,饥饿压倒了警语,由于庞伯一直不停地描述他在梦中看到的种种美食,矮人们全部离开小径,冲向森林深处。

  在经过了好一番的匍匐前进之后,他们终于看见一块树木被砍倒、土地被铲平所刻意清出来的空地。这里有许多看起来像是精灵的人物,全都穿着绿色和褐色的衣物,绕着砍倒的树木围成一圈,正中央有个营火,四周的树上则是插着许多火把。不过,最让人高兴的是,他们都正在欢欣鼓舞地饮酒作乐,品尝美食。

  烤肉的香气如此诱人,让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都爬了出去,冲进群众中,希望对方能够赏赐一点食物。他们脚一踏上空地,火光就彷佛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同时熄灭。有人对着营火踢了一脚,它就炸成无数个火花,消失无踪。他们又再度陷入彻底的黑暗中,连彼此都看不见。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才开始摸索着适应黑暗,他们不停的被树木绊倒,撞上树干,大吼大叫地几乎吵醒了森林中的所有生物,最后终于聚拢在一起,靠着触觉来清点每一个人。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早就已经忘记了小径原先的方向,到天亮以前,可说是彻彻底底的迷路了。

  他们在黑暗中无事可做,只能就地坐下;他们担心又再度迷路,甚至不敢在地上摸索食物的碎屑。他们没躺多久,比尔博刚开始觉得眼皮变重的时候,第一班值夜的朵力就低声道:“火光又再度出现了,这次数量变得更多了!”

  他们全都跳了起来。的确,在不远的地方就有十几个温暖的光源,他们可以清楚地听见前方传来的笑语声。他们排成一排,每个人都摸着前面人的背部,一个接一个地往前走。当他们走到附近的时候,索林说:“这次不要急!在我发出暗号之前,大家都不准出来。我派巴金斯先生先过去打探。他们不会被他吓到──(“那我被他们吓到怎么办?”比尔博想。)──我希望他们不会对他怎么样。”

  当他们走到火光边缘的时候,众人猛然从背后推了比尔博一把,在他来得及戴上戒指之前,他就跌进了火光之中。这没有用。所有的光线全都熄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又再度笼罩。

  如果之前在黑暗中集合算是困难,这次就真的是糟糕多了。他们不管怎么找,就是找不到哈比人。他们数来数去,依然只有十三个人。他们大喊着:“比尔博·巴金斯!哈比人!你这个该死的哈比人!喂!哈比人,你这个臭家伙,你在哪里啊?”还有其他类似的呼喊,只是对方都完全没有回应。

  他们正准备放弃希望,朵力却意外地踩到了他。他在黑暗中以为自己踢到了木头,最后却发现那是蜷成一团、陷入熟睡的哈比人。他们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他摇醒,在他醒来之后,他的脾气不是很好。

  “我刚刚做了个好梦,”他嘀咕着:“有好多好多东西可以吃。”

  “天哪!他变得和庞伯一样了,”他们说:“不要跟我们描述你作的美梦,梦里面的东西一点用也没有,我们也不能分着吃。”

  “在这种鬼地方,我恐怕只能靠作梦来填饱肚子了!”他咕哝着在矮人身边躺下来,试图再度进入梦乡。

  但是,森林中的怪光可不是最后一次出现。当天半夜,奇力正在值夜,他再度把所有的人都叫醒了。

  “在不远的地方又亮了起来,有几百支火把和好几十堆营火,一定是被魔法突然点着的,听听他们的歌唱和竖琴声!”

  在躺下去片刻之后,他们发现自己无法抵抗再度前往一探究竟的欲望。他们又爬了起来,这次状况更惨,他们之前所看到的宴会现在变得更丰盛、更惊人了。在一大群饮酒作乐的人之前,坐着一名森林之王,金黄的头发上带着树叶缀成的皇冠,就像是庞伯描述的梦中人物一般。这些像是精灵的生物彼此递着大碗,有些弹着竖琴,许多人则是忙着唱歌。他们闪亮的头发中都点缀着鲜花,领口和腰带上别着绿色和白色的宝石,他们的表情和歌声都充满了愉悦,他们的歌曲十分悦耳,索林大胆地踏入他们之中。

  一瞬间,森林又陷入死寂,所有的光芒全都消失,火焰化成黑烟,矮人的眼中只能看见余烬和灰屑,森林中再度充斥着他们忙乱的吼声和抱怨声。

  比尔博发现自己一直绕着圈子奔跑(他这样以为),不停的喊着:“朵力、诺力、欧力、欧音、葛罗音、菲力、奇力、庞伯、毕佛、波佛、德瓦林、巴林,索林·橡木盾,”而他看不见、摸不到的人,也在他身边做着同样的事情(偶尔中间会插进一句“比尔博!”)但其他人的叫喊声变得越来越遥远,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那些声音似乎变成远方传来的呼救声,只留下他一个人孤单地处在黑暗中。

  这是他这辈子最悲惨的一刻,但他很快地下定决心,直到天亮之前都不要轻举妄动,而且,他也不想在黑暗中冒着精疲力尽的危险到处摸索,第二天早晨又不会有早餐补充体力。因此,他就靠着树木坐了下来,再度开始想念起拥有美丽餐点室的遥远故乡。他正陷入了对于腌猪肉、鸡蛋、土司面包和牛油的幻想中,却突然间觉得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有种又黏又韧的丝线缠住了他的左手;当他试着站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双腿都已经被包在同样的东西里面,因此他一站起来就摔倒在地上。

  然后,那只趁着他发呆时,打包食物的大蜘蛛从后面跑了过来,准备料理这顿美食。他只能看见那东西的双眼,身体却同时可以感觉到它正用着要命的蛛丝一圈又一圈地缠在他身上。他的运气很不错,让他及时恢复了理智,如果再拖延下去,他马上就要失去行动的能力了;他光是为了恢复自由就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挣扎!他用手不停地捶打对方(它正像是蜘蛛对付苍蝇一样的,想要对他注射毒液),最后才想起来自己还携带着配剑,马上将它拔了出来。蜘蛛立刻往后飞退,他争取时间砍断了脚上的蛛丝。在那之后,轮到他展开攻击了。蜘蛛很明显不习惯对付这种随身带刺的生物,否则它会逃得更快。比尔博在它来得及逃开之前,就冲上去对准它双眼狠狠一剑;它开始疯狂地抽搐、不停挣扎,最后又补上一剑后才呜呼哀哉。接着,比尔博就失去了意识,有很长的时间什么都不记得。

  当他醒来的时候,森林中已经有了白天的灰光,死蜘蛛躺在它身边,宝剑的刀刃上沾染了黑血。对巴金斯先生来说,不靠巫师或是矮人们的帮助,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杀死了巨蜘蛛的勇敢行为似乎让他改变了。他觉得自己脱胎换骨,即使肚子还是空无一物,当他在草地上擦拭宝剑的时候,也发现自己变得更勇敢、更凶猛了。

  “我帮你取个名字,”他对它说:“就叫你刺针好了!”

  在那之后,他又展开了对森林的探索。森林中的气氛十分凝重,但很明显地他必须先找到同伴的下落,因为,除非他们落入了精灵的掌握中(或是更糟糕的东西),否则他们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比尔博觉得大喊大叫并不安全,因此他呆立了一下子,思索着小径到底在何方,他又应该先往那个方向寻找矮人们。

  “喔,我们为什么忘记了甘道夫和比翁的忠告!”他懊悔地说:“看看我们现在落到什么窘境!说到我们!我真希望这真的是我们,孤单一人实在好恐怖。”

  到了最后,他勉强猜测昨天晚上的呼救声传来的方向,藉着运气的帮助(他这辈子生下来就有很多好运),他猜的实际上并没有差太远,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在下定决心之后,他开始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哈比人十分擅长无声行动,特别是在森林中,我之前应该已经跟你们说过了;而且,比尔博在开始冒险前已经戴上了戒指,这也是为什么蜘蛛们完全没看见、也没听见他的到来。

  他小心翼翼地走了不远的距离,发现到眼前有块地方陷入一片漆黑中,比四周的黑影还要乌黑,彷佛是被永不褪色的午夜所笼罩,随着他越来越靠近,他才知道那是由层层叠叠的蜘蛛网所构成的;不只如此,他还发现了有又大又恐怖的蜘蛛就盘据在头上的树枝上,不管有没有戒指,他都因为害怕被发现而浑身发抖。他躲在树后面,打量这些怪物,在森林寂静的气氛中,他发现这些怪物正在交谈着。它们的声音有点像是微弱的嘶声和摩擦声融合在一起,但他还是可以勉强听清楚其中大部分的内容。它们正在讨论矮人!

  “这可是好一场挣扎,不过相当值得,”一只说:“他们的外皮一定很老,但我打赌里面一定有甜美的汁液!”

  “啊,把他们挂一阵子之后就会好吃多了!”另一只说。

  “别把他们晾太久,”第三只说:“他们不够胖,我猜多半是由于最近东西吃得不够多的关系。”

  “我说先杀了他们,”第四只嘶嘶的说:“先杀了他们再把他们晾起来。”

  “我打赌他们现在可能都死了,”第一只说。

  “应该还没有,我刚刚才看到有一只正在挣扎着,我想他们多半刚从美梦中醒来,请容我来示范给你看。”

  话一说完,有一只肥大的蜘蛛就沿着蛛丝跑了下去,来到树枝上挂着十几个椭圆球的地方。比尔博现在才注意到树上挂着这些东西,不禁觉得非常害怕;有些圆球里面伸出了矮人的脚,或是鼻尖,或是一部分的胡子和帽子。

  蜘蛛走到最大的圆球旁边,比尔博想:“我打赌那一定是可怜的老庞伯!”然后,那蜘蛛就用力地对突出来的鼻子咬了一口,圆球里面传来了闷声惨叫,一只脚伸了出来,狠狠地踢了蜘蛛一脚。庞伯还有气,蜘蛛发出彷佛足球被踢中的声音就这么摔了下去,好不容易才靠着自己的蛛丝保住老命。

  其他的蜘蛛哈哈大笑。“你说的很对!”他们说:“我们的粮食还活着,脚力还蛮大的嘛!”

  “我很快就会结束这一切!”那只愤怒的蜘蛛气呼呼地爬回树枝上。

  比尔博当下就明白,是该他做些什么的时候了。他没办法和这些怪物正面对抗,手上也没有弓箭;不过,在经过一番搜寻之后,他发现附近有条干枯的水道,上面有许多小石头。比尔博在扔石头方面可是个高手,他没有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一颗鹅蛋大小、十分趁手的石头。在他年纪还小的时候,他时常对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丢石头,到了最后,连兔子和松鼠,甚至是飞鸟,只要一看见他弯下腰来,就立刻迅如闪电地逃之夭夭。在他长大之后,他还是对于掷飞镖、套环、保龄球这类需要瞄准和投掷的游戏乐此不疲;事实上,除了吐烟圈、猜谜和煮菜之外,他还有很多其他的兴趣,只是我之前来不及详细告诉你,现在也没时间罗唆。当他捡起石头之后,蜘蛛已经走到了庞伯身边,很快的,他就会死在蜘蛛的毒液之下。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比尔博掷出了石头,飞石击中了蜘蛛的脑袋,让它从树上摔落在地上,所有的脚都卷曲了起来。

  第二颗石头毫不留情地打穿蛛网、扯断蛛丝,奇准无比地砸死了蛛网正中央的蜘蛛;接下来,蜘蛛们起了场大骚动,这次它们可没有时间管矮人们了!它们看不见比尔博,但还是依稀可以猜测到石头飞来的方向,它们立刻以闪电般的速度倾巢而出,冲向哈比人,蛛丝满天盖地洒来,希望能够捕捉到敌人。

  不过,比尔博在此之前早就溜到另外一个方向去了。他灵机一动,想要把这些愤怒的蜘蛛引得离矮人越远越好;他想要让这些蜘蛛陷入既愤怒、又好奇和激动的状态中。当大约有五十

  只蜘蛛冲往他之前的位置之后,他又瞄准对方丢了几颗石头,更对着举棋不定的其他蜘蛛丢了许多颗石头;不但如此,他还大胆地在树林中唱起歌来,想要激怒这些蜘蛛,让它们全都冲过来,同时,也让矮人们能够听见他的声音。他唱道:

  老胖蜘蛛在树上结网!

  看不见我呀,它又老又胖!

  蜘蛛!蜘蛛!

  快停下,

  找找我呀,不要再织网!

  蜘蛛蜘蛛,胖得不像样,

  蜘蛛蜘蛛,查不到我的方向!

  蜘蛛!蜘蛛!

  摔到地上!

  想抓我,就别赖在树上!

  这首歌或许听起来不怎么样,但你也必须知道,他急中生智在火烧屁股的状况下自己编歌,不论如何,它的确达到了目的。当他唱歌的时候,他又丢了更多的石头,用力地跺脚,附近所有的蜘蛛几乎倾巢而出来追捕他:有些蜘蛛跳到地上,有些则是在枝丫上摆汤,或是对着黑暗徒劳无功地抛出蛛丝。它们行动的速度比他想像的快多了,除了被扔石头之外,蜘蛛最讨厌有人骂它们长得像猪,更别提比尔博对它们的嘲笑了。

  比尔博又换了个新的藏身之处,不过,这时有几只蜘蛛已经分别冲到不同的地方,开始在空地上编织起罗网,很快的,哈比人的四周就被厚重的蛛网给团团包围住了──至少,这是蜘蛛这样做的用意。比尔博站在这群怒火中烧的昆虫之间,鼓起勇气,开始唱另外一首歌:

  懒罗伯,傻卡伯,

  织着网子想抓我。

  我的肉肉甜又香,

  你们还是找不到我!

  我在这儿,顽皮小苍蝇;

  你呀实在胖又懒。

  抓不到我呀,别想赢,

  让你在蛛网里气得惨。

  他歌一唱完,就发现两株大树之间的最后空间被蛛网给封闭了,幸好,那不是完整的蛛网,只是两股在大树之间来回缠绕的粗丝。他拔出了短剑,将蛛网砍成碎片,继续唱歌。

  蜘蛛们看得见那宝剑,但我想它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立刻,一整群蜘蛛就气冲冲地飞奔向哈比人。它们的双眼突出,长着毛的触角四处挥舞、口钳挟个不停;它们追着比尔博一直冲入森林,然后,他又无声无息地溜了回来。

  他知道,在蜘蛛们放弃追逐,回到悬挂矮人的树上之前,他只有非常短的时间,在这段空档中,他必须要救出这些家伙。这个任务最麻烦的部分,就是要爬上那挂着许多矮人圆球的低矮枝丫上,如果不是有蜘蛛留了一条蛛丝下来,他可能根本爬不上去。藉着蛛丝的帮助,即使那黏黏的东西缠在他的手上,还弄痛了他的手,他还是勉强爬了上去。大出他意料之外的是,眼前竟然还有一只又老又胖的奸诈蜘蛛,被留下来看守这些俘虏,它正忙碌地东戳西戳,看看哪个俘虏比较汁多味美。它正准备在其他人都不在的时候好好享受眼前的美食,很不幸的,比尔博急着办正事,没有时间浪费;因此,在它回过神来之前,刺针就结束了它的性命。

  比尔博接下来的工作是要松开矮人的束缚。他该怎么做呢?如果他切断蛛丝,可怜的矮人一定会轰地一声摔落到地面去。他小心翼翼爬上树枝(他的脚步却让所有可怜的矮人开始不停地摇晃,看起来像是快要成熟的水果一样),最后,好不容易才到达了第一个圆球的位置。

  “菲力还是奇力吧……”他从蛛网边缘冒出来的蓝色帽尖推测道。在错综复杂的蛛网间,伸出来的长鼻子让他作出了判断:“多半是菲力!”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大部分又黏又韧的蛛网割断,菲力奋力一踢,就露出了大半个头来。一看见对方努力挣扎的笨拙样,比尔博一时忍俊不住,笑了出来。其实这也不能怪他,眼前的景象实在太像是傀儡娃娃在跳舞了!

  最后,菲力终于爬上了树枝,开始协助哈比人解放同胞的行动;不过,由于他整夜都挂在树枝上,只露出一个鼻子呼吸,再加上身体中还留有蜘蛛的残毒,因此觉得有些头晖目眩。不过,菲力的状况已经算是最好的了,有些人几乎连呼吸都快停了(长鼻子果然还是有进化上的优势),有些人的毒则是中得比较深。

  就这样,他们救出了奇力、毕佛、波佛、朵力和诺力。可怜的庞伯受尽折磨,由于他是矮人中最胖的,因此他是最常被戳和被刺的对象,最后,他甚至被玩弄到滚下了树枝,掉在地面上,幸好他运气不错,落在一堆枯叶上。可是,当蜘蛛们怒火中烧的回来时,树上还挂着五名矮人。

  比尔博立刻冲到最靠近树枝的主干旁,逼退那些爬过来的蜘蛛。当他救出菲力的时候,他把戒指取了下来,后来就忘记把它戴上了。蜘蛛们现在都可以清楚看见他,于是开始发出嘶嘶声,怨毒地说:“我们现在可以看见你了,你这个坏家伙!我们会吃掉你,把你的骨头挂在树上。哇!你们看他还有根刺哪!好吧,反正我们怎样都会抓到他的,到时候我们会把他的脑袋挂起来风干。”

  在蜘蛛步步进逼的过程中,其他的矮人则是拼命地用小刀割断蛛丝,救出其余的俘虏;过不了多久,大家就都重获自由,只是,没有人确定在那之后会怎么样。昨天晚上,蜘蛛们十分轻易地就抓住了他们,但那是在黑暗中、在猝不及防的状况下。二度交手,看来将会有一场血战。

  突然间,比尔博注意到有些蜘蛛聚集到庞伯的身边,又再度将他绑了起来,准备把他拖走;他大喝一声,对着眼前的蜘蛛挥出数剑。它们很快就退缩了,他飞身跃下树,正好落在那群蜘蛛的中间,他的宝剑对它们来说是种从没遇过的针刺,剑光过处,蜘蛛们死伤惨重!当比尔博挥舞着刺针的时候,宝剑彷佛因为能够诛灭邪恶的生物而高兴得闪闪发光。在其他的蜘蛛撤退、放弃庞伯之前,地面上已经多了十数具的死尸。

  “快下来!快下来!”他对着树枝上的矮人大喊道:“不要停在上面,再陷入蛛网中!”因为他发现有许多蜘蛛聚集在附近的树上,甚至有些已经汤到了他们头上。

  矮人们仓皇地从树上跳下、落下或是跌下来;大多数人都惊魂未定,连走路都走不稳。最后,总共十二名矮人终于聚集在一起,也包括被表亲毕佛和弟弟波佛一人一边扶起来的庞伯。比尔博不停地挥舞着他的宝剑刺针,数百只愤怒的蜘蛛则是从四面八方不断进逼,情况看来相当的凶险。

  战斗就这么开始了,有些矮人还带着小刀,有些捡起树枝,其他的则是随手拾起石块,比尔博的手上是精灵打造的宝剑,蜘蛛们的攻击被一波波的击退,许多尸体堆积在地上;但矮人们也都快要撑不下去了,只有四名矮人可以勉强站直身体,他们很快就会像垂死挣扎的苍蝇一样不支被杀,蜘蛛们已经再度开始在附近树上织起要命的罗网。

  最后,比尔博别无选择,只能透露给矮人有关他戒指的秘密。他觉得相当遗憾,可惜想不出别的方法。

  “我等下就会消失,”他说:“我会想办法把蜘蛛引开,你们必须要聚在一起,往另外一个方向跑。最好是往左边,那里是我们最后一次看到精灵营火的方向。”

  在这一团混乱中,矮人们昏沉的脑袋实在很难理解他说的话。但蜘蛛们依旧不停的进逼,缩小包围圈;最后,比尔博觉得不能再拖延了,他突然间戴上了戒指,矮人们这才惊讶地发现他消失了。

  很快的,在右边的树林里面传来了“胖猪胖猪!”和“懒惰虫!”的咒骂声。这让蜘蛛们非常生气。它们停下脚步,有些朝着声音的方向冲了过去;然后,唯一听懂了比尔博计策的巴林,带着其他人展开反攻。矮人们聚拢在一起,对着左边的蜘蛛丢出大量的石头,趁机冲出包围圈,在他们身后的喊叫声和歌唱声突然间消失了。

  矮人们暗自希望比尔博不会被蜘蛛给发现,但状况逼得他们无法回头,只能继续前进,可惜,速度还不够快。他们又累又难过,即使背后有许多蜘蛛穷追不舍,他们也只能用相当缓慢的速度拖着步子前进。由于速度实在太过缓慢,他们被迫不时停下来对抗那些追上来的蜘蛛;不久之后,已经又有一些蜘蛛赶到他们附近的树上丢下黏稠的蛛丝,阻碍他们的前进。

  看来战况又陷入了绝境,比尔博却从旁边突如其来地杀入蜘蛛包围圈中。

  “快走!快走!”他大喊着:“让我来断后!”

  他也真的做到了,他前突后刺,割断蛛丝,砍劈蜘蛛腿,只要有蜘蛛胆敢靠近,他就刺穿它们肥胖的身体。蜘蛛们满腔怒火,发出可怕的声音,诅咒着眼前的小敌人;但是,它们已经知道了刺针的厉害,根本不敢太过靠近。因此,不管它们再怎么咒骂,猎物们还是不停地往外溜走。这过程实在是让人感到无比的煎熬,似乎花了好几个小时之久。最后,正当比尔博觉得再也举不起宝剑的时候,蜘蛛们突然放弃了,不再紧追不舍,而是回头跑回它们聚居的地方。

  矮人们这才注意到,他们已经来到了原先精灵营火出现的地方,不过,他们不能确定这是否就是发现营火的地点。看来似乎这些地方依旧有着善良的魔力残留,让蜘蛛们不敢轻举妄动。这里的天光比较翠绿,树木也不再鬼气森森,他们终于有机会可以休息,喘一口气。

  大伙躺在那边休息了好一阵子,但很快的,他们就开始好奇地提问。他们让比尔博详细解释了消失的方法,找到戒指的这件事情让他们非常感兴趣,有一瞬间甚至忘记了他们自己的困扰。巴林对此特别有兴趣,他坚持比尔博把咕鲁的故事从头到尾讲一遍,包括了谜语和戒指都必须一字不漏。过了一会儿,天色渐暗,他们也开始问起了其他问题:这里到底是哪里?原先的小径又在何处?有没有食物?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这些问题,似乎期待小比尔博能够回答这一切。从这种的态度,你们就可以看出来,他们对于巴金斯先生的看法已经完全改变了,开始对他表现出相当的尊敬(甘道夫早就预言过了)!他们真的认为他会想出好方法改变这一切,而不只是在抱怨而已。他们都很清楚,如果不是哈比人冒着生命的危险来营救,他们可能早都死了。有几名矮人甚至立刻来了个九十度的鞠躬,不过随即因为腿软而倒在地上,一时之间爬不起来;即使在知道了神秘消失的真相之后,他们也并不会因此而贬低了对比尔博的看法,因为他们都明白,比尔博不只有一枚魔法戒指,还有急智和好运,这些都是他们非常需要的宝贵资产。事实上,他们对于比尔博的称赞,让他也开始觉得自己是名伟大的冒险者;只不过,如果有东西可以吃,他想自己应该会更勇敢些。

  糟糕的是,当时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而且又没有任何人有力气去四下搜寻,连原来的小径都找不到。原来的小径!比尔博疲倦的脑海中只有这几个字。他只能看着眼前无穷无尽的树木不停延伸,不久之后,大伙又都沉默下来,只有巴林例外。在大伙都安静下来、闭上眼睛休息之后,他还是依旧自由自语,自得其乐地笑着:“咕鲁!呵呵,原来是这样!原来他是这样溜进来的?我这才知道。巴金斯先生,你还说是悄悄地溜进来的?还把钮扣洒得满地都是!真是个好比尔博──比尔博──比尔博──波──波──波──”然后他就睡着了,四周陷入完全的寂静。

  突然间,德瓦林张开了眼睛,看着四周。“索林呢?”他问道。

  大伙感到无比的震惊。这里真的只有十三个人:十二名矮人,还有一名哈比人。索林到底跑哪里去了?他们开始幻想着索林到底遭遇到什么样的恐怖命运,究竟是被魔法还是被邪恶的怪物给抓住了呢?每个人都不禁感到背脊上一阵寒意,然后,他们还是难以抵抗睡意,一个接一个地睡着了。随着傍晚进入深夜,每个人的梦中都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恐怖梦魇。由于他们太过疲倦和难过,根本就没有力气轮班守夜;所以,就让我们来看看另一边的情形吧。

  索林其实在更早的时候就被抓了。你还记得在比尔博一踏进精灵营火就睡着的那一次吧?下一次轮到索林第一个过去,因此他也同样的陷入了魔法造成的沉睡中。矮人的喧闹声都被夜色所吞噬,当蜘蛛绑住矮人的时候,他们的呼声也没有任何人听见;第二天战斗的呼喊声,也对他丝毫不构成任何的干扰。因此,木精灵无声无息地出现,将他绑起来带走。

  当然罗,那些狂歌欢宴的家伙正是木精灵。他们不是什么邪恶的生物,如果说他们有什么缺点,那就是不相信外人。虽然他们拥有很强的魔力,即使在这些日子里他们还是非常小心翼翼。他们和西方的高等精灵不同,他们比较好战,也没有那么睿智,因为他们之中的大多数(和他们散居于在山脉之间的同胞),都是从没有前往西方仙境的先祖传承下来的。那些光明精灵、地深精灵和海洋精灵,都在海外仙山居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变得更美丽、更睿智、更博学多闻,并且发明了他们自己的魔法,研究出如何制造美丽和神奇东西的技术,后来他们经过许多年才又回到这个世界来。在这个世界中,木精灵在太阳和月亮的光明间游走,但最爱的还是星辰;他们会在今日早已失落的壮阔森林中漫游,且大多数居住在森林的边缘,在那里,有时他们可以进入森林狩猎,有时则可以在月光或是星光下于平原上驰骋。在人类到来之后,他们越来越与世隔绝,只在深夜或是清晨出现,不过,这些生物依旧是精灵,也还是善良的种族。

  在幽暗密林的东缘有一座巨大的洞穴,里面居住着他们最伟大的国王,在他巨大的石门前,一道河流穿越森林,绵延地流向外面的平原。这个巨大的洞穴,四面八方都有数不尽的小开口,而且,它还深入地底,拥有许多的隧道和殿堂。这地底世界远比半兽人居住的地方要干净、光明多了,不会那么的幽深,也不会那么的危险。事实上,国王的臣民大多在森林中居住狩猎,住屋也多半都在地面或是树枝上,柏树是他们最喜欢的。国王的洞穴是他的宫殿,也是他收藏宝物的地方,更是同胞们对抗外敌的要塞。

  同样的,那也是他们收容囚犯的地牢。因此,他们毫不客气(因为他们并不喜欢矮人,并且认为他是敌人)地将索林拖往该处。在古代,他们曾经指控有矮人意图偷取他们的宝藏,并且和他们掀起了战争;但是在矮人方面,却有另外一种版本的说法:精灵国王要求他们打造和提炼金银,稍后却又拒绝付给他们报酬。如果精灵国王有任何的缺点,那一定是对财宝的贪念了,特别是对白银和洁白的宝石。虽然他的国库已经拥有无数的宝物,但他还是永不满足,因为他自认还没有获得和远古精灵贵族同样惊人的财富;他的子民不挖矿,也不会铸造金属或是打造珠宝,更懒得花心思进行贸易或是耕种。虽然索林的祖先和这古老的争端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每个矮人都知道种情形。因此,当身上的魔法被解除之后,索林对于精灵们的态度感到非常不满,他暗自决定,绝对不让对方从他口中获得任何的消息,或是从身上找到任何的金银珠宝。

  当索林被带到国王面前之后,对方严肃地看着他,问了他许多问题,但索林只是不停地表示他非常饥饿。

  “你和你的同胞,为什么试图攻击我们在欢宴的同胞,有三次之多?”国王问。

  “我们没有攻击他们,”索林回答:“我们是来乞讨的,因为我们挨了很久的饿。”

  “你的朋友们到哪去了,现在又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想他们大概还在森林里面挨饿。”

  “你在森林里面干什么?”

  “找食物和饮水,因为我们挨了很久的饿。”

  “你们当初为什么会进森林?”国王愤怒地问道。

  索林闭上嘴,顽固地不愿回答。

  “好极了!”国王说:“把他带走,好好看管,看他什么时候愿意开口,就算要等一百年也不在乎!”

  精灵们用皮带将他绑起,把他关在最幽深的洞穴中。他们给他很多的食物和饮料,虽然不见得是最好的,但数量却很多。木精灵们不是半兽人,即使是对待死敌也不会失了分寸,唯一会让他们毫不留情的只有那些大蜘蛛。

  索林就这么躺在国王的地牢中,在他饱餐一顿之后,他开始想念那些不幸的朋友们。过不了多久,他也知道了朋友的下场,不过,这段记载在下一个章节,也是另一场冒险的开端,哈比人再度让大伙见识了他的优点。





 

   

第九节 乘桶而逃

    

    在与蜘蛛恶战的隔天,比尔博和矮人们决定拼尽最后力气,试图在饿死或渴死前找到出去的路。他们爬了起来,八票对五票踉跄地朝着被认定是小径的方向前进。最后,他们还是失败了。这漫长的一天又缓缓过去,数百个火光突然出现在他们四周,让他们像被红色星星包围一般。木精灵拿着弓箭和长枪跳了出来,命令矮人们停下脚步。

  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意愿,即使矮人们不是身处这种可怜兮兮的状态下,他们也很高兴可以被活捉,因为,他们的小刀根本无法和精灵们能在黑暗里射中针尖的弓箭相比。他们都停了下来,坐在地上静候命运的审判,唯一的例外是比尔博,他在被发现之前就飞快地戴上戒指,躲到一边去。也正是因为这样,当精灵们将矮人绑起,整队清点的时候,他们根本没发现、也没点到哈比人。

  当精灵们擎着火把,领着俘虏在森林中行进的时候,他们也完全没有听见比尔博如风般轻盈的脚步声。每名矮人都被蒙住了眼,不过,其实这也没有多大用处,因为连张大眼睛的比尔博都不知道,在森林中弯弯曲曲究竟要朝什么方向走,况且,从一开始他们就不知道身在何方。比尔博使尽全力只能够勉强跟着火把前进,因为矮人虽然潦倒不堪,精灵们还是毫不客气地逼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前进,国王命令他们必须在第一时间赶回宫殿。

  火把停了下来,在他们开始过桥之前,比尔博正好赶上他们。这就是越过宫殿门口河流的桥梁,桥下的水又黑又深又急,在河流的另一头则是一个巨大洞穴的开口,整个都被掩蔽在一座满是翠绿树木的山丘下。随处可见的柏树在此恣意生长,靠近河岸边的甚至连根都伸进河水中。

  精灵们推着俘虏走过桥,殿后的比尔博却迟疑了,他一点也不喜欢洞口给他的感觉。他挣扎了好久,才决定不能舍弃朋友,正好赶在最后一名精灵身后冲进洞内。他一进洞,门就匡当一声关了起来。

  洞穴里面的隧道都让火把的红光所照耀着,精灵守卫们边在绵延曲折的隧道中前进,边唱着歌曲。这里和半兽人的城市不同,洞穴比较小,没有那么幽深,空气也十分清新。精灵国王就坐在一个木制的宝座上,从他雕梁画栋的广大石刻殿堂中管理一切。为了迎合秋天的颜色,他戴着红叶和野莓编成的皇冠;在春天,他会戴着森林的花朵所编成的花冠,而他的手中则拿着橡木雕刻成的权杖。

  俘虏被带到国王面前,虽然他脸色十分凝重,但看见他们疲倦潦倒的样子之后,他还是命令属下松开他们:“反正,在这里也不需要绳索,”他说:“被带进来的人,绝无法从我的魔法大门逃脱!”

  他钜细靡遗地盘问了每一名矮人,询问他们的目标、此行的目的,以及他们来自何方,不过,他们都和索林一样守口如瓶。这群矮人觉得十分受辱,甚至不肯假装维持表面上的礼仪。

  “国王啊,我们到底做了什么?”巴林是剩下的人中最年长的。“在森林中迷路、又饥又渴、被蜘蛛猎捕难道犯了罪吗?莫非这些蜘蛛是你的宠物和看门犬,杀死它们触怒了你?”

  这样的质问当然激怒了国王,他回答道:“未经我们许可,在森林里面闲逛就犯了罪。你忘记了你们是在我们的国度,使用我同胞所铺设的道路吗?你的同伴在森林中三次追逐、骚扰我们,最后还惊醒了森林中的蜘蛛!在你造成了这么多困扰之后,你给了我必须询问清楚你们来意的理由,如果你们不愿意说,我就把你们关进牢中,看看你们什么时候学会讲理和礼貌!”

  然后,他就命令将矮人个别关到独自的牢房中,并且给他们食物和饮水,但严禁他们离开牢门一步,除非其中有人让步,愿意告诉他想要知道的事情。不过,他并没有告诉众人索林也被他关了起来,稍后才由比尔博发现了这件事情。

  ※       ※       ※

  可怜的巴金斯先生,他在那个洞穴中躲躲藏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一直不敢拿下戒指,即使是躲在最幽深、黑暗的角落时,他也不敢睡觉。为了打发时间,他开始在精灵国王的宫殿中四处打探。魔法封锁了大门,但如果他速度够快,还是来得及溜出去。大群的木精灵,有时在国王的带领下,会出发去骑马或是游猎,或是去东方大地和森林中处理相关的事务。如果比尔博够小心,他可以跟在这些人身后偷溜出去,但也必须冒很大的危险;不只一次,他差点在最后一名精灵走出去的时候被大门夹住。他不敢跟精灵们一起行动,因为他的影子还是会在光线下现形(虽然和在火把照耀的时候一样模糊),同时,他也必须担心因为被撞而遭发现。在极少次出门的经验中,他也没有什么新发现。他不愿意舍弃这些矮人,事实上,如果没有他们,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可能徒步跟上狩猎的精灵,因此也从没发现离开森林的路;每当他偷溜出洞穴的时候,都只能百般无聊地在森林里面乱跑,担心会再度迷路,苦苦地守候回去的机会。他不会狩猎,因此在洞外只能挨饿;当他在洞内的时候,还可以趁没人注意的时候,靠着偷窃仓库或是桌上的食物维生。

  “我就像一名永远逃不出去的飞贼,只能日复一日的在同一间屋子里面偷东西!”他想:“这真是这场倒楣、恐怖、疲倦的冒险中,最无聊、最难熬的日子啊!我真希望这时能回到自己的哈比洞,坐在暖洋洋的壁炉旁边,看着油灯的光芒!”他也经常希望能想办法通知巫师前来帮忙,当然,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很快的他就发现,这一切都必须要靠自己单枪匹马来解决。

  最后,在偷偷摸摸过了一两个星期之后,他藉着跟踪所有的守卫,终于冒险查出了所有矮人被囚禁的地方。他在宫殿中不同的地点发现了十二名矮人的牢房,而且,也摸熟了整个宫殿的内部配置。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有一天,他从守卫之间的交谈发现还有另外一名矮人被关在特别黑暗的牢房中,他立刻就猜到这个倒楣的家伙是索林;不久之后,他就证实了这个推测。在最后,经过好一番波折之后,他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找到了索林,和矮人首领取得了联络。

  索林陷入无比灰心丧志的情况中,连怒气都被磨掉了;在他从钥匙孔听见比尔博的声音前,他甚至开始考虑告诉国王,所有关于这趟任务和他宝藏的内情(这也让我们知道了他的心情有多低落)。当时,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最后才说服自己这不是幻觉,走到门口,和另一边的哈比人展开了长谈。

  藉着比尔博的帮助,索林才能够把他的消息秘密地传递给其他矮人。比尔博告诉大伙,索林也被囚禁在附近,在索林下令之前,大家都不能够将这次的任务目的告诉国王。因为,索林在知道哈比人从蜘蛛手中救出部下的过程后,他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他决定,除非一切都已绝望、或是英勇的隐形人再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这时他已经对哈比人刮目相看),否则他绝对不会牺牲自己的宝藏来换取自由。

  在接到通知之后,其他的矮人也都同意首领的决定。他们都想到了自己那一份宝藏(虽然还没到手,连龙都还没看到,但他们已经将这宝藏认定是属于自己的了),如果木精灵染指,一定会大幅缩水的;更何况,他们全都十分信任比尔博。甘道夫所预言的果然发生了吧!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选择离开他们。

  再来看看比尔博这边,他反而不像矮人那样信心满满。他并不喜欢被所有人倚赖的感觉,他也希望巫师在身边协助他。不过,他明白这是没用的,甘道夫搞不好都已经到了幽暗密林的另外一头了。他坐下来,想了又想,脑袋都快爆了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一枚隐形戒指是个不错的宝物,但要靠它救出十四个人就没有多大把握了。当然罗,你们也猜得到,他最后还是救出了所有的同伴。下面就是他怎么办到的过程──

  有一天,当比尔博在四处探查的时候,发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大门并非是洞穴的唯一入口,宫殿的底端有一条河流穿出,最后越过入口处的斜坡,在东方和密林河汇流,在这道地下水流出洞穴的地方有个水门。那里的洞顶十分低矮,几乎和水面同高,也有装设直落河床的铁闸门,预防有任何人从这里进出宫殿。不过,这道铁闸门通常是开着的,因为这里算是他们的交通要道之一。如果有任何人从这一边进来,他将会发现自己身处在黑暗的隧道中,一路通往地底。不过,在隧道的某处,也就是洞穴正下方的位置,有一座大型的陷板门,这门直接通往国王的酒窖,里面放满了一桶又一桶的美酒;木精灵们最喜欢葡萄酒,他们的国王更是嗜酒如命。不过,这一带并没有种植任何的葡萄,这些葡萄酒和其他的货物,都是由他们南方的同胞运来,或是从遥远的人类酒庄内所酿造出来的。

  比尔博躲在一个大桶后面,发现了这个陷板门的存在和它的用处。从国王侍从之间的交谈,他知道了这些葡萄酒和其他的货物,都是从长湖沿着河流或是走陆路运过来的。听起来,那里还有一座相当繁华的人类城镇,这座水上的城镇建在湖中的孤岛上,靠着桥梁对外交通,并且躲避敌人的攻击(特别是恶龙的攻击)。这些桶子就是从长湖沿着密林河运上来的。有些时候,这些桶子被绑在一起,充当克难的木筏,有时则是被装在大型的平底船上。

  当桶子空了之后,精灵们会将它们从陷板门丢下来,打开水门,桶子就会沿着河水一直流到下游一个河岸突出之处,靠近幽暗密林的东缘。人们会在那里收集桶子,将它们绑在一起,漂回密林河流入长湖的入口,也就是人类的城镇所在地。

  比尔博坐在地上,沉思着有关这水门的一切,想要确认是否能够利用这作为逃脱的路径。最后,在情急之下,他终于想出了一个逃脱的计策。

  囚犯们刚吃过了晚餐。守卫们沿着隧道离开,把火把的光芒也一起带走,让牢房陷入一片黑暗中。比尔博听见国王的总管,向守卫队长道晚安。

  “和我来吧,”他说:“尝尝刚送来的新酒。今天晚上我应该会在那边忙着清掉旧的桶子,我们先喝一杯暖暖身子。”

  “好极了!”队长笑着说:“我和你一起先尝尝吧,看看适不适合国王饮用。今晚有场宴会,要是送上的酒太烂就失礼了!”

  一听见这两人的对话,比尔博立刻就紧张起来。因为,他明白好运果然还是跟着他的,他终于有机会尝试之前所想出来的脱逃计划。他跟着这两名精灵,直到他们走进一个地窖,在桌旁坐了下来,桌上还有两个大杯子。很快的,他们就开始高兴地聊天喝酒。比尔博的运气实在好,只有非常烈的酒才能够让木精灵喝醉;看来这桶酒是出产自多温尼安大酒庄的醇酒,不是平常给仆人和士兵饮用的淡酒,而是在国王的庆典上以小杯饮用的上好佳酿。总管豪饮的方法完全浪费了这种酒,却也给了比尔博一行人绝佳的逃生机会。

  经过一会儿,队长就开始点头,最后趴在桌上睡着了。总管继续自言自语了一段时间,根本没注意到对方,不久也开始昏昏沉沉,后来则是倒在朋友身边开始打鼾。哈比人悄悄地溜了进去,队长身上的钥匙立刻就换手了,比尔博飞奔向牢房。这一大堆钥匙重得跟什么一样,即使比尔博戴着戒指,他还是感到提心吊胆的;因为这钥匙不可避免地会互相撞击,每次都把比尔博吓得半死。

  他先打开了巴林的门,矮人一出来,他就小心翼翼地把门锁起来。你可以想像巴林有多吃惊,不过,他还是很高兴可以离开狭小的石牢,准备停下来问问题,知道比尔博想做什么,以及他接下来的计划。

  “没时间了!”哈比人说:“你跟我来!我们一定要集合在一起,绝对不能分散,每个人一定都得逃出去,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如果我们被发现了,天知道国王会把你们关在哪里!我敢打赌,下次你们就会被戴上手铐脚镣。听话,不要问问题!”

  然后,他就一个接一个地把伙伴们救了出来。最后,他的身后聚集了十二个人,由于长期的拘禁和黑暗的影响,这些家伙全都笨手笨脚的。每当他们有人在黑暗之中绊倒,或是咕哝着抱怨时,比尔博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跳出来了。“这些死矮人!”他自言自语道。幸好,一切还算顺利,他们没有遇到任何的守卫。事实上,那天晚上在外面的森林和大厅里面都在举行盛大的宴会,几乎所有国王的部属都在饮酒作乐。

  在经过一番努力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索林的牢房,它位在宫殿的最深处,幸好离酒窖还不太远。

  “各位听我说!”当比尔博以暗号示意他离开牢房时,索林说:“甘道夫果然还是有先见之明,在时机到来的时候,你的确展现了身为飞贼的才能。不管最后怎么样,我想我们都会欠你一份很大的人情。接下来要怎么做?”

  比尔博认为该是解释计划的时候了,但是,他实在不确定每个矮人是否都能够成功逃出。他的确没猜错,因为他们一点也不喜欢这个计划,即使身处在危险中,也不能阻止他们开始唠唠叨叨地抱怨。

  “我们一定会搞得全身是伤,甚至还会溺死!”他们嘀咕道:“看你拿到了钥匙,我们还以为你足智多谋咧!这个主意实在太疯狂了!”

  “好吧!”比尔博觉得非常丧气和恼怒。“全都给我回到牢房里面,我会替你们一个个锁上门,你们可以花时间想出更好的点子。可惜的是,下次我不管怎么努力,大概都拿不到钥匙了!”

  这对他们来说是太大的打击了,因此全都冷静下来。最后,他们还是必须遵照比尔博的建议,因为很明显地他们不可能从上面脱逃,更别提硬闯用魔法封印的大门了;而在走廊里面抱怨、等人来抓他们也不是什么好点子。所以,他们就跟着哈比人,悄悄地潜入最底下的酒窖。他们经过一扇门,从门缝中依旧可以看见总管和队长挂着微笑,鼾声雷动的睡着。虽然比尔博好心地偷溜回去,把钥匙挂回队长的腰带,但第二天这两个人的表情,还是扭曲得十分严重,有好长的一段时间都笑不出来。

  “这至少会让他少一些麻烦!”巴金斯先生自言自语道:“他人不坏,对囚犯也不差。明天早上他们会因为这样而感到更疑惑的。他们会以为我们拥有极强的魔法,可以穿过这些大门,消失得无影无踪!说到消失啊!如果我们要成功,等下才会是重头戏!”

  巴林站在门口,看着队长和总管,如果对方有任何不对劲,就要立刻通知大家,其他人则是冲进装有陷板门的酒窖内。时间已经不多了,比尔博知道,不久之后就会有精灵奉命下来,协助总管将空桶子丢入水中。事实上,这些桶子已经被好好的放在地板上,等人来将它们推下去。有些桶子是酒桶,这些没有多大用处,因为除了小开口之外,这桶子很难打开,到时候更难关上。不过,其中还有一些装运其他货物的桶子,像是奶油啊、苹果啊的杂物。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十三个足以装下矮人的桶子。事实上,桶子的空间还太大了些,矮人们一进去就开始担心接下来的滚动和撞击。因此,比尔博还费尽心思找来了许多稻草和填充物,希望能够让矮人们舒服一点,最后,十二名矮人都装进了桶内。索林的麻烦最多,他在桶子里面不停地扭动和抱怨,听起来像是被关在小笼子里面的大狗。最后一个进来的巴林则是不停地罗唆着通风问题;盖子都还没关上,就开始抱怨呼吸不顺。除此之外,比尔博还必须补好桶子旁边的破洞、将盖子密合。他就这样孤身一人忙进忙出,希望这个大胆的计划能有一丝成功的希望。

  不过,变化来得太快了些。在巴林的盖子盖上一两分钟之后,精灵的笑语声和火把的光芒就传了过来。几名精灵嘻嘻哈哈地走进酒窖,唱起荒腔走板的歌谣。他们在上面的宴会玩得相当尽兴,想要尽快回去玩乐。

  “总管加立安到哪里去了?”一个人说。“我整晚都没看到他出现,他应该要告诉我们怎么做才对。”

  “如果那家伙迟到就糟糕了,”另一个人说:“我可不想要在大伙玩得正尽兴的时候,在这边浪费时间!”

  “哈哈!”有人大喊道:“这个老家伙拿着酒杯睡着了啦!看来他和队长正在举办自己的小宴会哪。”

  “叫醒他!叫醒他!”其他人不耐烦地说。

  被叫醒的加立安不是非常高兴,其他人的嘲笑更让他拉不下脸来。“你们都来迟了,”他嘀咕着:“我在这边等了又等,你们在上面玩得可爽了,连我都因为太累而睡着了!”

  “是啊是啊,你累到连手都来不及从酒杯上拿下来吧!在我们也累倒之前让我们尝尝吧!不用叫醒那家伙啦,从他的表情看来,他已经喝了不少。”

  他们全都喝了一轮,情绪也突然跟着高亢起来,但他们还没有醉到搞不清楚状况。“帮帮忙,加立安!”有些人大喊着:“你酒喝得太多了,老糊涂了!你把空桶子弄成装东西的桶子啦。”

  “只管做就对了!”总管说:“你们只是想要偷懒而已,就是这些桶子了啦,照我说的做!”

  “好吧,好吧,”他们边说边把桶子滚进开口:“如果国王的好东西和美酒都被推回去给人类享受,反正也是由你负责!”

  滚──滚──滚──滚,

  桶子往洞里一路滚!

  用力推!轰隆掉!

  掉下水,沿着河往外跑!

  他们就这样边唱歌,边把桶子推到水里去。有些桶子是空的,有些则是装了矮人的桶子。它们全都一个接一个地落到下面,彼此撞击着在水流中打转。

  就在那时,比尔博才发现到计划中的致命缺陷。你们很可能在不久之前就已经发现了,偷偷地嘲笑他的疏忽。不过,如果你们和他易地而处,恐怕表现不会有他一半强──他自己不在桶内,即使有机会,也没有人会替他装桶!看来这次他真的会失去所有的朋友了(大部分的桶子,都已经从漆黑的陷板门落了下去),他将会成为精灵洞穴中神出鬼没的飞贼,永远没机会逃出去。即使他能够立刻从大门逃脱,也没多少机会可以找到矮人。他不知道要怎么从陆路前往收集桶子的地方,他也不知道这些家伙少了他的帮忙,会遇到什么样的厄运;因为,他还来不及告诉这些矮人他所发现的情报,以及接下来的计划。

  当这些想法如同电光石火一般地掠过他脑海时,欢乐的精灵们开始在门旁唱起歌来,有些人已经开始拉起水门的铁闸,让桶子可以漂出洞外。

  沿着黑水往外漂

  漂回你们来时的大道!

  离开厅堂和洞穴,

  离开北方山脉的高削,

  森林宽广黑暗,

  阴影中树木黯淡!

  漂过树木的地盘,

  越过风吹的河滩,

  越过激流、越过杂草,

  越过河流波涛,

  穿过洁白迷雾,

  越过夜晚池谷!

  跟随着跳跃星辰,

  进入冰冷云尘;

  在曙光降临时转弯,

  越过急流,越过沙滩,

  往南走,往南走!

  寻找太阳和白昼,

  回到平原,回到麦田,

  那牛群吃草的田边!

  回到山丘边的花园,

  野莓正在成熟边缘,

  经历太阳和白昼,

  往南走,往南走!

  沿着黑水往外漂,

  漂回你们来时的大道!

  这时,最后一个桶子已经被丢进水中!可怜的比尔博不知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只能抱着桶子跟着一起被推下去。他哗啦一声落入水中,在黑暗的水中载浮载沉,桶子还压在他身上。

  他像只落水狗一样,好不容易才抱着桶子浮了上来,但不管他怎么努力,就是无法爬到桶上面。每次他一动念,木桶就不停打滚,让他又滚进水中。这桶子是空的,因此可以像是软木塞一样轻松地漂在水面上。虽然他的耳朵进水,但还是可以听见精灵们在上面的房间中欢欣鼓舞的唱歌。接着,那门轰地一声关了起来,歌声也消失了;他就这么孤孤单单地一个人漂在黑暗的河道中,其他人都被塞进桶子内,没人像他这么惨。

  不久,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块灰色的亮光,他可以听见水门缓缓升起的声音,同时也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大堆各式各样大小的容器之间,他只能勉强让自己不被这些桶子给撞到。当这些桶子开始往外流的时候,他才发现,即使自己刚刚爬上桶子也只是白费力气,因为这个突然间降低高度的洞穴,根本没有留给哈比人通过的空隙。

  桶子就这样钻了出去,通过了两岸低拂的树梢。比尔博不知道其他的矮人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很多水流进他们的桶子里头?有些漂近他身边的桶子看来吃水相当深,他猜这多半是装着矮人的桶子。

  “我希望盖子盖得够牢!”他想,但不久之后,他就自身难保,没办法顾及这些矮人了。他勉强把头保持在水面上,但冰凉的河水还是让他全身发抖。他也不知道在运气改变之前是否就会被冻死,以及还能够再支撑多久,或者是应不应该冒险游到岸上。

  不久之后,比尔博的好运果然来临了:湍急的河水,把几个桶子冲到靠近岸边的老树根上,

  比尔博把握机会,趁着桶子比较稳定的时候爬到上面。他浑身湿透地趴在桶上,试图保持平衡。虽然风也很冷,但总比河水好多了;当桶子再度流开的时候,他只能希望自己不会再落下水去。

  接着,桶子就开始彼此碰撞着再度被冲入河中。这个时候,要保持身体的平衡果然和他所想的一样困难,但他还是勉强办到了,只是相当不舒服。很幸运的,他体重很轻、桶子也够大,上面的破洞也让它装了不少水。这种感觉就像是不用马鞍想要骑上一匹浑圆的小马一样,而这匹马还时时刻刻想要在地面上打滚。

  就这样,巴金斯先生好不容易撑到了两旁树木都比较稀疏的地方,他可以看见苍白的天空,黑沉的河流突然间开阔了,和国王大门前流出的密林河汇流。这里的河面也似乎不再为阴影所笼罩,映射着天空上的云朵和星光。然后,密林河的急流又将所有桶子冲到北岸,在那里有一整片冲积出来的沙洲,东边则是由一整块岩石作为屏障,阻挡了河水的流动。大部分桶子都被冲上了这个沙滩,只有几个撞上那块巨岩。

  岸上站着许多人,他们很快地将桶子收集在一起,等明天早上再来处理。可怜的矮人们!比尔博现在舒服多了。他从桶子上溜下来,跑到岸上,跑到岸边的屋子附近去。只要有机会,他就立刻不假思索地把东西塞进嘴里吃。他之前已经被迫忍了很久,饥饿已经成了他如影随形的伙伴,这次他自然不会再客气了。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一堆营火,对于浑身湿答答、穿着破烂的他来说,这可真是个诱人的景象。



  这里不需要详细描述他当晚的经历,因为这时大伙往东的旅程已经快要告一段落了,紧接下来就是最后、最惊人的冒险,因此我们必须赶些进度才行。当然,藉着戒指的帮助,他一开始过得还蛮舒服的;但到了最后,他走到哪里都会留下的水滴和湿脚印出卖了他。而且,他也开始打喷嚏,不管他躲到哪里,最后都会因为如雷的喷嚏声而被人发现。很快的,这座河边的村庄就陷入骚动当中,不过,比尔博还是带着不属于他的一条面包、一瓶酒和一个派,逃到森林中。接下来的时间,他都无法再靠近任何火焰,只能湿答答地度过;而那瓶酒让他克服了难题,事实上,他还在有些寒意的冷风吹拂下打了个瞌睡呢。

  他打了个大喷嚏,醒了过来,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河边也开始忙碌起来。精灵们开始将木桶整理好,组合成木筏,好让同胞驾着这些船只前往湖中的城镇。比尔博又打了个喷嚏,他的衣服已经都干了,但这时他觉得浑身发冷,他用冻僵的双脚拼命地奔跑,好不容易才在这一团混乱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跑上了木筏。很幸运的,那时没有什么太阳,他的影子不会泄漏行踪。感谢老天!他暂时也没有再打喷嚏。

  精灵们用长篙将木筏推离岸边,他们气喘吁吁地使力,好不容易才把所有的东西都推到水中。桶子现在全都被绑在一起,在水中载浮载沉。

  “这次可真重啊!”有人抱怨道:“它们吃水太深了,有些时候桶子根本是满的。如果是白天漂过来的话,我们搞不好会花时间打开来看看。”他们说。

  “没时间啦!”撑篙的人说:“快推吧!”

  大伙最后终于漂开了岸边,一开始速度很慢,接着,在那块巨岩旁,精灵们用长竿将木筏推开,木筏就越来越快地漂向河另一头的长湖。

  他们终于逃出了国王的地牢,也通过了森林,但是,最后是否能保住小命,没有人能确定。





 

   

第十节 热情的欢迎

    

    天色越来越亮,气候也越来越暖和。过了一阵子之后,河流绕过左方的一座山崖,在山崖底下,激流汹涌的互相冲击,冒出许多白色的泡沫。接着,山崖就消失了,树木也跟着不见。比尔博眼前看到的景象是:

  地势变得一片开阔,河流的水往四面八方奔流,有些停留在两侧的岛屿之间,成了小湖泊;不过,依旧有条强劲的主流持续的往下奔流。在遥远的地方,残破的云堆中,就是他们朝思暮想的孤山!

  它的山势一路往东北方延伸,直到视线的尽头。它孤傲的耸立,俯瞰着眼前的平原。孤山!比尔博经历了许多的冒险才看到了这景象,但他却一点也不喜欢它的样子。

  同时,他倾听着划船人的谈话,从他们所泄漏的部分情报中拼凑出目前的状况;很快的他才明白,即使只能从远处看见它,也算是很幸运的。在经历了被软禁的痛苦,和现在所在位置的不舒服(当然更别提底下的矮人了),他其实比自己所想的要幸运多了。对方交谈的都是附近贸易和在河上交流的情形,因为从东方通往幽暗密林的道路早已荒废,不复使用。长湖上的人类和木精灵们,必须经常使用密林河作为交通的主要干道,并且还得要管理邻近的河岸。自从矮人离开孤山之后,这一带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动,那个年代对于目前的人们来说,早已成为远古的传说,甚至,从甘道夫上次和他们碰面以来,他们的生活方式又有了变更。洪水和大雨让往东的河流变得更加汹涌,中间还经历了几次地震(有些人认为这都是恶龙害的,说话的同时,他们还对着孤山的方向点点头,抛下一两句诅咒)。河道两旁的沼泽和林地不停地往外扩张,道路就这样被掩盖了,许多试着找路通过的骑士和旅人也跟着消失在密林中。比翁之前所建议的那条精灵道路,到了森林东缘也只会遇上死路;在这段日子中,唯一从幽暗密林往北边旅行的方法就是透过河流,而这条河流还照旧在木精灵严密的看管下。

  因此,你也明白了,比尔博他们其实还是踏上了唯一可行的道路。事实上,甘道夫才刚听说了道路的荒废和变动,并且正忙着办完其他的工作(至于是什么事情,就和这个故事无关了),准备回头来寻找索林和伙伴们。对于躲在桶子上浑身发抖的巴金斯先生来说,如果他知道这件事情或许会觉得好一些。可惜的是,比尔博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条河似乎不停地往前伸展,永远不会结束。他很生气,鼻子又冷冰冰的,而且,他越靠近孤山,就越觉得那座山脉正在对他皱眉,似乎不高兴他竟然胆敢靠近它。不过,过了一阵子之后,河水往南边转向,山脉也变得不那么狰狞了。到了下午,两岸转成了多岩的地形,河水也变得更深更湍急,让大伙快速地航向目标。

  当河流又往东急弯,让密林河流入长湖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了下来。长湖的边缘有着像山崖一样的陡峭大门,底下还有许多的屋顶。这就是长湖了!比尔博之前从来没有想过,除了海以外,会有任何的水看起来这么广阔;事实上,连湖的对岸看起来都十分的遥远。而在它长形的那一端,也就是指向孤山的方向,甚至连湖岸都看不见。比尔博看过这附近的地图,因此,他才知道奔流河从山上流下,和密林河连手把这个可能一度是个深邃山谷的地形给化成了一座湖泊。在湖的南方,两河汇流之后的河水以雷霆万钧之势落下瀑布,流向未知的彼端。在这寂静的傍晚,他们从这里就可以听见远处传来的低吼声。

  距离密林河不远的地方,就是精灵们所提到的奇怪城镇。虽然岸边确有几栋建筑,但它并不是建在岸边,却座落于湖的正中央。在一块巨岩的保护之下,湖中央形成了一块平静无波的区域。木制的大桥通往湖心,一座繁华的城镇就建造木桩之上。这里居住的是人类,他们冒着被远方恶龙侵袭的危险,大胆地居住在这里。这些人依旧靠着从南方河流而下,藉着靠板车越过瀑布的贸易来维持生活。不过,在古代,当北方的河谷镇依旧繁荣兴盛的时候,他们过着更富有、更舒适的生活。水面上有着无数的船只,有些装载着黄金,有些则是全副武装的战士;当年的许多战争和英勇的事迹,现在全都成为传说。当干旱来临湖水消退的时候,人们依旧可以看见岸边有着古镇破败的遗迹。

  大部分的人类对此不复记忆,但依旧有些人唱着有关山中矮人之王的歌谣,那是关于索尔、索恩以及都灵的子民当家作主时的歌曲;歌词中还描述了恶龙的到来,以及河谷镇的灭亡。有些歌曲中还声称,索尔和索恩有天将会重临此地,黄金将会从山中源源流出,大地又将会笼罩在新的笑语和歌声中。不过这个美好的传说,对他们艰苦谋生的现况毫无影响。

  ※       ※       ※

  当木筏出现的时候,镇内就划出了许多的小船,来人向划木筏的人们打招呼。然后,他们抛出绳索,努力划桨,把木筏拉离水流,停靠在长湖镇的小港湾中。它就停靠在距离大桥不远的地方,很快的,南方的人们将会过来取回这些桶子,并且将其中装满了运来的货物,并且再送回到木精灵的家乡去;同时,桶子就会留在那边,让划船的人和精灵前往镇中饮酒作乐。

  如果他们知道在黑夜降临之后,岸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一定会感到相当的惊讶。比尔博割开了一个桶子,并且将它推上岸来。桶子打开之后,从里面走出了一个看来十分凄惨的矮人。他的胡间挂着稻草,不只如此,他浑身酸痛、满是瘀青,差点连走到岸边躺下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看起来又累又饿,好像是一星期没人喂的丧家犬一样。这位是索林,但你只能从他的黄金项练、满是乌迹的天蓝色兜帽和破烂的银流苏中猜出来。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勉强用比较礼貌的态度对待哈比人。

  “你究竟是死是活?”比尔博相当不客气地问。他可能已经忘记了,自己至少比矮人们多吃了一顿,而且还有机会活动四肢和自由的呼吸空气。“你是不是已经逃出监狱了?如果你想要吃东西,如果你想要继续你那个愚蠢的冒险──请容我提醒你,那是你的冒险,可不是我的!那么就赶快活动一下手臂、按摩你的双腿,帮忙我把其他人放出来!”

  索林当然明白,因此,在多哀嚎了几声之后,他爬了起来,尽可能地帮忙哈比人。在这一团黑暗的及膝湖水中,要找到正确的桶子相当的困难。他们又敲又打的,最后只找到了六名还有力气回应的矮人。当他们被救出来之后,也都是一样怨天尤人地坐在岸边哀嚎,一时间很难体会重获自由的喜悦,当然更别提对比尔博的感谢了。

  德瓦林和巴林是两个状况最糟糕的家伙,请他们帮忙一点用也没有;毕佛和波佛状况好一点,但他们躺在地上耍赖不愿意动手;至于奇力和菲力,他们年纪比较轻,又被塞在比较小、稻草比较多的桶子里面,因此脸上还或多或少的挂着笑容,瘀青也没那么多,酸麻的四肢也很快恢复了。

  “希望我永远不要再闻到苹果了!”菲力说:“我的桶子里面全是那股味道,而且,同时你还无法动弹,肚子饿得发慌。现在不管是什么东西,我都可以连吃好几个小时,就是苹果例外!”

  在菲力和奇力的帮助之下,索林和比尔博终于找到了所有的同伴,并且将他们救了出来。可怜的胖庞伯不是睡着了,就是昏了过去。朵力、诺力、欧立、欧音和葛罗音都喝了不少的水,看起来半死不活。他们是被一个接一个地抱到岸上,浑身无力横躺在那边休息。

  “哇!终于到了!”索林说:“我想我们该感谢巴金斯先生和天上星星的保佑。我想这是他所应得的,只是我私底下希望他能够安排更舒服一点的旅程。即使如此,巴金斯先生,我们又再度欠你人情了。在我们吃饱喝足之后,相信我们会更感激你的。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建议去长湖镇,”比尔博说:“不然还能怎么办?”

  的确,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因此,索林、菲力、奇力和比尔博就沿着河岸走到大桥边。桥头有安排守卫,但他们其实相当的松懈,因为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机会让他们施展身手。除了偶尔有关运输费的争议之外,他们和木精灵其实算是盟友。其他的人类都居住在很远的地方,镇上有些年轻人根本不相信山中有恶龙,甚至会嘲笑那些声称年轻时看过恶龙飞翔的老家伙。难怪守卫们会忙着在小屋内烤火喝酒,根本没听见矮人上岸和四人靠近的声音。当他们发现索林·橡木盾走进门内来的时候,守卫们更是露出惊骇莫名的表情。

  “你们是谁,想要什么?”他们立刻跳了起来,伸手去拿武器。

  “我是索尔之子、索恩之子索林,山下之王!”矮人大声地说。虽然他衣着破烂,但他的气势依旧让人信服。他的腰间和脖子上都挂着闪耀的黄金,双眼幽黑深邃。“我回来了。我希望能见见你们的镇长!”

  一时间众人都变得非常兴奋,有些比较笨的家伙立刻跑出屋外,似乎以为山中马上会流出黄金、湖泊会立刻化为金色。守卫的队长走了过来。

  “这几位是?”他指着菲力、奇力和比尔博问道。

  “是我的外甥们,”索林回答:“菲力和奇力是杜灵的子民,巴金斯先生是和我们一起从西方来的伙伴。”

  “如果你们是为了和平的目的而来,请放下武器!”队长说。

  “我们根本没有武器,”索林回答。这也是真的,他们的小刀都被木精灵收走了。连那把兽咬剑也不例外。比尔博的短剑则是像平常一样藏在袖子里面,他也不准备多说什么。“如同预言一般,来拜访你们的人是不需要武器的,我们也没办法和这么多人为敌。带我们去见你们的首领!”

  “他正在用餐,”队长说。

  “那你们就更该带我们去找他了!”菲力对于这一切已经觉得不耐烦了。“我们在经历了许多磨难之后已经又饿又累,伙伴也有受伤的。赶快带我们过去,不要再浪费时间说话了,否则你们的首领追究起来,你就要负全责。”

  “那就跟我来吧,”队长带着六名部下,护送着他们走过大桥和镇门,来到市集所在的地方。这是圈被城镇所包围的宁静水面,附近建造着许多高大的屋子,还有许多阶梯通往中间的水面。其中一栋大屋内传来喧闹的声音和温暖的火光。他们通过大门,眨着眼睛,看着里面挤满人群的景象。

  “我是索尔之子索恩之子索林,山下之王!我回来了!”在队长来得及开口之前,索林扯开嗓门大喊道。

  全部的人都跳了起来。镇长甚至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但是,最惊讶的还是划着木筏过来的精灵们。他们挤到镇长的桌边,急迫地说道:

  “这些是从我们国王手中逃出来的犯人。四处骚扰我们同胞、在森林里面鬼鬼祟祟的矮人逃犯,不会有什么好意的!”

  “这是真的吗?”镇长问道。事实上,镇长自己也觉得这个说法比较真实。就算真的有什么山下国王,眼前的人也让他很难联想在一起。

  “在我们回到故乡之前,我们的确是被精灵王国莫名其妙囚禁起来,”索林回答:“但是,没有任何的牢房或是禁锢能够阻止预言的实现。况且,这座城镇也不是在木精灵的势力范围内。我要见的是长湖镇的人类镇长,而不是精灵国王管辖下的船夫。”

  镇长迟疑了,不安地打量着这两派人。精灵王在这一带拥有相当的势力,镇长不想贸然触怒他;由于他是以精打细算、锱铢必较才爬上这个位置的,因此他也不太在乎什么古代的传说,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因此,这件事很快就定案了。消息如同野火一般地传遍了整个城镇,人们在大屋内和屋外兴奋地大喊,到处都是慌张忙乱的脚步声。有些人开始唱起了山下国王回归的歌曲,是索尔的曾孙而非索尔本人出现的事实,对他们一点也不构成困扰;其他人则是着唱了起来,歌词在湖面上回响着。

  山脉下的国王,

  雕刻岩石的王者,

  银色喷泉的君王,

  终于再度回来了!

  皇冠将再起,

  竖琴将重修,

  他的大厅将需整理,

  欢乐歌儿唱不休!

  山上树木将重生。

  阳光照绿草;

  财富如泉涌

  河中黄金绝不少。

  河中将充满笑语

  湖光将充满希望,

  哀伤忧愁不用惧,

  全都交给山下王!

  他们就这样继续的唱着,其中有许多歌词就不在此赘述;除了人们的歌声之外,其中也混杂着许多乐器演奏的声音。事实上,连镇中最老的爷爷,都没有看过这样的狂欢场景。木精灵也开始有了怀疑,甚至感觉到害怕,开始担心国王犯了个大错,当然,他们并不知道索林是逃出来的。至于镇长嘛,他十分擅长见风转舵,明白现在除了迎合大家的期望,假装把索林当作是他声称的人之外别无他法,至少,眼前暂时只能这样做。因此,他把座位让给他,请菲力和奇力坐在旁边的位子上,连比尔博都在主桌赚到了一个位置;由于歌曲中完全没有提到他的出现,因此大伙七嘴八舌地询问他。

  很快的,其他的矮人就被抱了进来,加入这一场狂欢中。他们全都经过最好的医治、和照料,并且获得了十分充足的休息,索林和伙伴们甚至获得了一间大屋可以让他们休养,许多船夫都听他的号令行事。许多人群聚在外面整天欢唱,只要有矮人露出鼻尖,就立刻报以热烈的欢呼。

  有些歌曲十分的老旧,不过有些则是刚出炉的,里面还描述着恶龙的死亡,以及它的宝物从河上流入长湖镇。这些歌曲都是镇长出的主意,矮人听了不大高兴。不过,这时他们的生活还是相当令人满意,众人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精力充沛的样子。事实上,在一个星期之内,他们就完全康复,重新穿起了鲜艳的衣服,步履中透露着自豪。索林看起来似乎已经收复了他的王国,恶龙史矛革也早被剁成碎片。

  然后,矮人对于哈比人的好感与日俱增,他们不再抱怨和嘀咕,每次喝酒都会向他敬酒,他们会和他称兄道弟,特别尊重他的一言一行;这下倒好,因为他这时的心情并不太妙。他并没有忘记那座山脉和恶龙的影像,而且,他也经历了一场重感冒。他打喷嚏、咳嗽了整整三天,之后才能够出门见客。即使是在那之后,他的演讲词也仅限于“都谢咳位帮忙”。

  ※       ※       ※

  这时,木精灵们已经带着货物溯河而上,国王的宫殿里也起了相当大的骚动,没有人知道守卫队长和总管后来到底怎样了。当然,在矮人们还待在长湖镇的时候,并没有提到钥匙或是桶子的事情,比尔博也十分小心不让人知道隐形的秘密;不过,我想,大部分的人还是猜得出来。巴金斯先生所扮演的角色,在外人眼中还是相当神秘的。反正,国王已经知道了矮人们的任务,因此,他对自己说:

  “好极了!我们走着瞧!没有我的同意,他们别想把宝物运经幽暗密林。反正我也不看好他们,这些人活该!”总而言之,他根本不相信矮人可以和史矛革这样的恶龙为敌而有任何胜算,他也怀疑这些人可能会用什么偷鸡摸狗的方式;这证明了他是个相当聪明的精灵,至少比镇上的人类聪明多了。其实他也不算正确,我们到最后就知道了。他派出了间谍在湖附近埋伏,甚至命令部下冒险靠近山脉附近,静候事态的变化。

  十天之后,索林开始考虑要离开这里了。虽然镇中的狂热还在持续,但也是他把握机会的时候了,如果热情冷却下来,一切就来不及了。因此,他和镇长以及长老们详谈,说他和同伴们不久之后就必须前往孤山。

  这是镇长第一次感到惊讶,甚至恐惧,他这才相信索林真的是古代国王的后裔。他之前从来没想过矮人真的会冒险接近史矛革,只认为他们是骗吃骗喝的家伙,不久就会被拆穿。他错了!索林真的是山下之王的后代,为了复仇和争取属于自己的利益,矮人们一向不惜一切代价。

  但镇长并不想要挽留他们,养他们很花钱,而他们只要待在这里多一天,镇上的假日就会多一天,也有理由继续狂欢。“就让他们去叨扰史矛革吧,看看它会怎么样款待他们!”他想。“当然了,伟大的索尔之子、索恩之子索林!”他最后回答道:“你们必须去找回属于你们的东西,预言的时机已经到了,我们会尽力协助你们,相信你们在夺回王国之后,一定也会慷慨地对待我们。”

  深秋的某一天,在冷风和落叶的陪伴下,三艘大船离开了长湖镇,船上乘坐着矮人、巴金斯先生和船夫,其余的空间则是装满了补给品。马匹和小马被人提前牵到指定的会合处,到时再交给他们。镇长和长老们从通往湖中的阶梯上向他们道别,人们在街道上和窗户边唱歌欢送他们。白色的大桨划动着,他们沿着湖泊往北而去,踏上了冒险的最后一个阶段,唯一从头到尾闷闷不乐的,只有比尔博。





 

   

第十一节 来到门口

    

    两天之内,他们就划出了长湖,来到了奔流河,这时已经可以看见孤山阴沉地耸立在眼前,水流十分强劲,他们的速度也相当的缓慢。到了第三天快结束的时候,他们在河西边靠岸了,准备继续行程,马匹也在此地携带着必要的补给品和他们会合。他们尽其所能的将补给品打包,交给小马运送,其他多余的物资,则是搭了个帐棚谨慎收藏起来。在这么靠近孤山的地方,镇上的人类都不愿意久留。

  “在歌曲实现之前我们都不敢!”他们说。在这种荒凉的地方,他们还是比较相信恶龙的传说,索林相对的就没有那么强的说服力了。事实上,他们的补给物资根本不需要有人看守,因为附近毫无人烟。最后,他们的随从就分别从陆路和水路离开了他们,即使是渐暗的夜色也无法阻止他们的归心。

  一行人度过了孤独、寒冷的一夜,士气也跟着低落下来。第二天,他们再度出发,巴林和比尔博走在最后面,每个人都牵着一匹负责驼运沉重行李的小马。其他人则是在前面开路,因为这一带根本没有任何的道路。他们向西北前进,稍稍离开奔流河,越来越靠近孤山的其中一个支脉。

  此行相当累人,他们也不敢贸然交谈或是轻举妄动。没有笑语、没有歌曲,在这一片静默中,古代歌曲所激起的雄心壮志也慢慢地冷却了。他们知道旅程的终点已经快到了,而这可能是非常恐怖的终点。眼前的大地变得越来越荒凉,索林告诉他们,这里曾经一度是个翠绿、生机盎然的地方。这里草木不生,不管是灌木或是乔木都无法在此地存活,唯一留下的只有断折焦黑的树桩,述说着许久以前的美景。他们已经来到了恶龙所造成的荒废之地,此时又正好是万物凋落的季节。

  他们一路上毫不受阻碍地来到了山脚下,除了恶龙所造成死气沉沉的大地之外,也没有任何它的踪迹。孤山阴沉地矗立着,看来比以往更高大、更惊人。他们在南方支脉的西边扎营,支脉的尽头是个叫作乌丘的地方,这里有座古老的了望塔,但众人不敢冒险攀登,因为这会暴露他们的行踪。

  他们开始于孤山西边搜索一切希望所寄的密门之前,索林派人出去侦察正门所在的南边,他选了巴林、奇力和菲力,比尔博也跟着一起去了。他们一路走到灰色沉寂的鸟丘之下,奔流河在那里绕了个大圈,穿过河谷镇,继续往长湖流去。河水十分的湍急喧闹,河岸边光秃秃的,只有许多高耸的陡峭岩石俯瞰着河流。穿过这白沫四溅的激流,他们看见在山脉阴影底下的山谷,其中有着许多古代房屋、高楼和城墙的废墟。

  “这就是谷地的河谷镇遗迹,”巴林说:“在警钟响起的时候,这里是一片满山遍野的翠绿,镇上十分繁荣。”当他描述着这一切的时候,看起来十分的伤悲,神情凝重。当年他和索林一起目睹恶龙降临的惨剧。

  他们不敢继续沿着河往大门走,但他们走到了南方支脉的边缘;最后,一行人躲在岩石后面,可以清楚地看见两座支脉之间黑沉沉的洞穴入口。奔流河的河水从中流出,同时,还有蒸气和黑烟袅袅往外飘。除了蒸气和水流之外,没有任何移动的事物,唯一打断这不祥景象的是来回飞翔的乌鸦,唯一破坏这静默的,则是流水撞击岩石的声音和鸟儿的沙哑鸣叫声。巴林打了个寒颤。

  “我们赶快回头吧!”他说:“我们在这边也没有什么用!我不喜欢这些黑鸟,他们看起来像是邪恶的间谍。”

  “那么,从黑烟看来,恶龙似乎还活在山脉底下。”哈比人说。

  “这可不是什么铁证哪,”巴林说:“不过,我也认为你是对的;它可能暂时离开了,或者是躲在山边偷看着。反正不管怎么样,它的门内都一定会冒出这种黑烟和蒸气,我想里面的大厅一定也充满了它的臭气。”

  ※       ※       ※

  在这种闷闷不乐的状况下,他们一路被乌鸦的声音紧追不舍,疲惫地回到了营区。在六月,他们还是爱隆居所的座上宾,到了深秋,那时的景象却彷佛是多年以前的旧事了。他们孤立无援地身处在荒野中,虽然这是他们最后一段旅程,但看起来与终点的距离却是如此遥远,大伙的士气顿时跌落到谷底。

  相当意外的是,巴金斯先生的心情却比其他人好多了。他经常会向索林借来地图,思索着关于上面的符文和爱隆所说的月之文字所记载的谜团。是在他的坚持下,矮人们才开始冒险搜索西坡,找寻密门。他们那时已经把营地搬到了一个狭长的山谷中,这里远比南方的河谷要狭窄多了,整个地区都深陷在山脉的包围之中,两条支脉从这里伸出,往西延伸插入平原中。恶龙的足迹在这里更为少见,甚至还有一些青草可以供小马嚼食。这个营地整天都在悬崖阴影笼罩之下,只有太阳西下的时候才会被阳光所照亮;他们就从这里一次又一次地结队搜寻山边。如果地图是正确的,在山谷出口处的悬崖上,一定就是那密门的所在位置。日复一日,他们还是空手而回,毫无进展。

  最后,他们却意外地发现了目标。菲力、奇力和比尔博有一天从山谷那边回来,在南边试图越过一堆碎石;大概在中午的时候,比尔博在绕过一座看起来像孤柱的巨岩时,发现了有一道往上的简陋阶梯。他和矮人们兴奋地往上走,又再找到了一条狭窄小道的痕迹;由于年久失修,他们一路上找找停停,最后终于来到了南方支脉的边缘,转上了另一个更狭窄的山脊。他们往下看去,发现自己正在谷口的悬崖顶端,正好俯瞰着自己的营地。他们小心翼翼地靠着右边的山壁,一个接一个往前走,最后山壁消失,他们才来到一个遍地青草,鸦雀无声的山坳。由于这个山坳的入口高高在上,因此从底下根本完全看不见,从更远的地方看起来也只会像是一个黑暗的裂隙。这不是洞穴,是个露天的空间,但在它的另外一边则是一面山壁,在靠近地面之处看来十分平整光滑,似乎经过巧匠之手,但上面却没有其他雕琢的痕迹。那里也没有任何门柱、门枢或是钥匙孔、门把的装置,但他们很肯定这次终于找到了入口。

  他们敲打着山壁、又推又拉,试着让它移动,念诵着片段的开门咒语;一切却毫无变化。最后,他们才精疲力竭地坐在草地上休息,在天色渐暗的时候只好打道回府。

  ※       ※       ※

  当天晚上大家都很兴奋,到了早上,全部的人都做好了再度迁移的准备,只有波佛和庞伯被留在营区,看管小马和众人带来的补给品。其他的人则是沿着山谷往上走,顺着新发现的小径来到那狭窄的山脊。由于这里的地形极为险峻,一边是一百五十尺的峭壁,在这山脊上他们根本无法携带任何的背包;但,他们带了相当长度的安全绳绑在腰际,最后安全地来到了山坳。

  他们在那边搭了第三个营地,利用绳子从底下将需要的补给品拉上来。他们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将力气比较大的矮人(像是奇力)送下去,了解底下的状况,或者是分担下面的守卫工作,波佛则是被拉到上面的营地。不管是用绳子或是爬山,庞伯都不愿意爬上来。“我太胖了,不适合进行这种飞檐走壁的工作,”他说:“我会头晖,然后就会绊到自己的胡子,然后你们又会变成只有十三个人了。这些打了很多结的绳子也太细,不适合让我来用。”他运气不错,等下你们就会知道,这其实还是撑得住他的重量。

  在此同时,有些人已经开始摸索这块空地,发现有条小径通往更高的山区;但他们不敢再往更高的地方走,就算去了那边也没有多大的用处。在这块高地上万籁俱寂,鸟雀也跟着沉默,只有风吹过山隙的声音。他们压低声音说话,不敢大声交谈,因为危机似乎潜伏在每一个角落。其他忙着检查密门的人一点进展也没有。他们太过急迫,根本忘记了符文或是月之文字的记载,只是在那块平滑的山壁上不停地推敲。大伙从长湖镇带来了各式各样的工具,一开始他们先试着利用这些东西,但不是握把断折,就是钢铁的尖端像是铅一样的扭曲变形。很明显的,采矿工具并不足以对付封印密门的魔法,而且,他们也开始对这里的回声感到十分担心。

  比尔博坐在门口,觉得十分孤单和疲倦。当然,这里并没有什么台阶或是门槛之类的东西,只是他们都习惯把山壁和山坳入口之间的草地叫作“门口”。当他们第一次拜访比尔博的时候,还记得他叫他们在想到好点子之前可以先去门口坐坐,因此,他们就打趣的将这里改了个名字。他们的确在这边沉思了很长时间,或是漫无目的四处乱跑,大伙的心情越来越低落。

  当他们发现小径的时候,士气的确有所提升,但现在又跌落到谷底了。不过,他们依旧不肯轻易放弃。哈比人也不再兴致勃勃,他经常会什么事也不做,就是靠着山壁,俯瞰着幽暗密林,望着远方的天空。有时,他会觉得自己可以看见遥远的迷雾山脉。如果矮人们问他在干什么,他会回答:

  “你们说坐在门口想办法和进到洞穴里面是我的工作,因此我正坐在这里想办法!”不过,恐怕在他脑中的并非是眼前的工作,而是在地平线彼端的西方大陆,以及那座小丘和在其下的洞穴。

  在草地的正中央有一块很大的黑色石头,他会闷闷不乐地一直瞪着那石头,或是看着大蜗牛到处爬。这些大蜗牛似乎很喜欢这个三面封闭的山坳和冰冷的岩石,光是在这个地方就有很多大蜗牛慢吞吞地四处爬。

  ※       ※       ※

  “明天就是秋天的最后一周了,”某一天索林说。

  “秋天之后就是冬天了,”毕佛说。

  “然后就是明年了,”德瓦林说:“我们的胡子会越来越长,在这里有任何变化之前,可能都长到山底下去了。我们的飞贼有帮上任何忙吗?既然他手上有那个隐形戒指,现在应该正好可以派上用场。我认为他应该从正门进去,替我们打探一下状况!”

  比尔博听见了,矮人正好就在他头上的岩石边讨论。“天哪!”他想道:“原来这些人心里面想的是这样啊?自从巫师离开之后,每次都要靠我才能够解决问题,我能怎么办?我看最后搞不好我会遇上最悲惨的结局。我不认为我能够忍受再看到这个古老的河谷镇了,更别提那个冒蒸气的大门蚋”

  那天晚上,他觉得非常的不爽,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第二天,矮人全都四散去打发时间去了;有些人下去遛马,有些则是在附近乱逛。比尔博整天都坐在那边郁闷地看着草地上的石头,或看着西方的入口。“或许巫师今天会突然出现也说不定,”他想。

  如果他抬起头来,就会看见远方的森林,当太阳西沉的时候,在森林的顶端泛起一片金光,彷佛太阳照射在森林中金黄的树叶上。很快的,他就可以看见橘色的火球落向地平线。他走到山坳的入口,可以看见一轮新月出现在地平面上。

  就在那一刻,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喀达声。有只巨大的黑鸟站在草地上的大石上,它黄色的胸口点缀着几个黑点。喀达!它抓到了一只蜗牛,正在岩石上试图敲破它的壳。喀达!喀达!

  比尔博突然间明白了。他忘记了所有的危险,站在山脊上大喊大叫,拼命挥手,通知矮人们快回来。最靠近的人立刻小心翼翼地沿着狭窄的山脊奔来,心中怀疑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其他人则是大喊着上面拉绳把他们吊上来。(唯一例外的是庞伯:他睡着了。)

  比尔博很快地对众人解释,而他们一言不发地看着。哈比人静静地站在灰岩旁边,矮人们的胡子晃来晃去,不耐烦地继续看着。太阳越落越低,他们的希望之火也跟着熄灭,最后,它化成火红的彩霞就这么消失了。矮人开始抱怨,但比尔博依旧动也不动地站着。新月刚脱离地平线,夜色正要降临,突然间,正当他们最灰心的时候,最后一道阳光穿破云层,像是手指一样地落在灰岩上。之前一直侧着头栖息在旁边观察的黑鸟,也发出了凄厉的叫声。众人都听见了十分清楚的喀啦声──山壁上落下了一片薄岩,在距离地面三尺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小洞。

  矮人们担心这机会稍纵即逝,纷纷冲向前去推着大门,然而却一点用也没有。

  “钥匙!钥匙!”比尔博大喊着:“索林在哪里?”索林急忙跑过来。

  “钥匙!”比尔博大吼道:“和那张地图一起的钥匙!赶快把握机会试试!”

  索林走上前,从脖子上掏出钥匙,他将它插入洞中。钥匙配合得天衣无缝,也跟着转动了起来!喀达!光线消失了,太阳落下,月亮也不见了,夜色笼罩大地。

  这时,众人一起出力推动大门,岩壁的一部分松动,狭长的缝隙出现了,并且逐渐扩大中。看得出来有一扇五尺高,三尺宽的大门,它缓缓、无声地往内敝开。看起来,黑暗彷佛蒸气一般从山壁上的黑洞往外流,在他们的眼前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洞穴,直通入孤山深处。





 

   

第十二节 内线消息

    

    矮人们站在黑暗的洞口争辩了很久,最后,索林才开口道:

  “现在,我们必须承认,功绩卓着的巴金斯先生,是我们这漫长旅程中最值得信任的伙伴;

  身为哈比人,他拥有外人意想不到的勇气和智慧。除此之外,请容我多嘴,他还拥有超乎常人的好运。这一刻,该是他执行加入我们队伍唯一目标的时候了,是该他赚取他的那一份报酬的时候了!”

  你们都很明白,索林在面对重要时刻的罗唆态度,因此虽然他又罗哩八唆说了一大串,但我就到此为止。这的确是很重要的一刻,比尔博觉得很不耐烦,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已经很了解索林的性格,他知道这家伙最后要说什么。

  “喔,索恩之子索林·橡木盾,如果你的意思是说你觉得我该先进这个密道,”他插嘴道:“请你说清楚好吧!我可能会拒绝的。你们已经被我救了两次,这可不在原先的契约规定里面,因此,我认为我已经赚到了部分的报酬;不过,我老爸常说,‘事不过三’,我也觉得我不应该拒绝。或许,我对于自己的好运已经比过去要更信任了些!”他的意思是说,在离开他的住所之前;但这似乎已经是好几世纪以前的事情了,“但我还是认为应该赶快去看看,把事情结束。谁要和我一起去?”

  他本来就不预期会有很多人自愿,因此他也没有多失望。菲力和奇力看起来十分不安,其他的人连虚晃一招都不愿意。唯一的例外是专责站岗的巴林,他对比尔博相当有好感,因此,他愿意先走进去一段距离,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会求援的。

  矮人的状况大概是这样的:他们准备付给比尔博一大笔钱来换取他的服务,因为他来这边的目的,就是替他们执行特别危险的任务,因此,这个小家伙愿意自告奋勇当然是最好的。不过,如果他遇上麻烦,大伙也会尽全力帮他脱困的;就像一开始,他们对他的印象还不是很好的时候,他们依然会去食人妖身边救他一样。矮人不是什么好勇斗狠的英雄,而是那种步步算计、十分在乎金钱的种族。他们有些真的相当狡猾,是很坏的家伙,有些则是像索林一样算是诚实讨生活的普通人,可是,你不能对他们有太高的期望。

  ※       ※       ※

  当哈比人开始爬进洞穴中的时候,天空中已经开始出现了星辰。进去比他想的简单多了。这不是半兽人的洞穴,也不是木精灵的简陋隧道,这是在矮人全盛时期建造的通道,笔直得像用尺量过一样,地板平坦,墙壁光滑,连坡度都是一开始就计算妥当的,没有丝毫的改变。不过,它通往什么样黑暗的地方,则是没人知道。

  过了一阵子之后,巴林对比尔博说“祝好运!”,就在可以依稀看见入口处的地方停了下来。在这里,他靠着洞穴的回音,还可以听见外面人的对话。接着,哈比人戴上戒指,在知道洞穴会有回音的效果之后,他更加小心地往里面无声无息前进。他害怕得浑身发抖,但小脸则是露出坚毅的表情,他已经和一开始那个忘记带手帕的哈比人判若两人,他已有很久没用手帕了。他松开腰间的匕首、勒紧腰带,继续往前进。

  “比尔博·巴金斯,你这次终于到了目的地!”他对自己说:“那天晚上,你自己一脚踏入了这个冒险,你现在就得要想办法把自己的脚拔出来!天哪!我真是个大傻瓜!”他身体里面图克血统最稀薄的那部分说话了:“恶龙守护的宝藏对我来说一点用都没有,我真希望我能够醒过来,发现这个隧道就是自己家,该多好!”

  当然,他并没有醒过来,还是继续地往前走,直到最后连门的影子都看不到为止。他陷入了完全孤单的处境中。很快的,他就开始觉得这里越来越暖了。“眼前是不是有什么光芒?”他想。

  的确有。当他越来越靠近的时候,光芒变得越来越强,也才让他变得比较确定。那是种越变越红的光芒,而且隧道里面也变得更温暖。一缕一缕的蒸气从他身边飘过,让他全身开始冒汗,一个声音也开始在他的耳中跃动,听起来像是锅子里面什么东西在沸腾冒泡的声音,同时还有一种类似大猫低吼的声音。后来,这声音慢慢变成了某种巨大怪物在红光中睡觉打呼的鼾声。

  比尔博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要往下继续走,可说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情。之后所发生的任何可歌可泣的事情都无法和它相比。真正最艰苦的战争,是他在隧道中孤单一人,甚至连怪物都没看见的时候所发生的。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天人交战之后,他决心继续走下去。你们可以想像,一名矮小的哈比人走到隧道的尽头,来到一个和入口差不多大小的开口处,将他的小脑袋伸了出去,在他眼前是古代矮人在山中所挖掘洞穴的最底部。这里一片漆黑,比尔博只能猜测这里有多么宽广;但是,在地板的正中央则是有着刺眼的红光──那是恶龙史矛革所发出的光芒!

  那只巨大的红龙就这么躺在那边,不受打搅地沉睡着。从它的利齿和鼻孔中冒出一缕缕的黑烟,在它睡眠的时候腹中的火焰并不是那么的旺盛。在它的四肢和尾巴之下,以及整个洞穴中,全都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金银珠宝,有尚未铸造的黄金和宝石,以及经过精工雕琢的艺术品,这些宝物全都沾染着一层鲜红色的奇异光芒。

  史矛革的双翼收拢,像是极巨大的蝙蝠一样躺在地上。它侧睡着,比尔博也因此可以看见它苍白的肚子压在价值连城的睡床上。由于它长期把肚子压在这些财宝上,许多的宝石和黄金都卡在它的肚皮上。在史矛革身后的墙壁上,哈比人依稀可以看见锁子甲、头盔、斧头、刀枪剑戟等挂在墙上;在同一个地方,还有许多大瓮装着难以计数的宝物。

  如果说比尔博忘记了呼吸,其实还不算过份,在人类从精灵学来的语言中,根本没有任何语言可以描述他的激动。比尔博听过所有歌颂恶龙财宝的歌曲,但这辉煌闪耀、这诱惑,这富可敌国的金银珠宝,完全超越了他的想像!他的心中充满了和矮人同样的饥渴,他动也不动地看着这些价值无法估计的宝物,完全忘记了那恐怖的守卫。

  他呆了几乎有一世纪那么久,最后,他不由自主地从阴影中跑了出来,越过地面,来到最靠近的宝山。恶龙仍旧沉睡着,但在睡梦中看来依然无比凶猛。他拿起了一个沉重的金杯,几乎是他所能负担的极限,同时害怕地往上看了一眼。史矛革的翅膀动了动,抬起了一只爪子,鼾声的节奏也跟着改变了。

  比尔博跑了,但恶龙并没有醒过来,时候还没到。它只是换了另一个充满贪婪和暴力的梦境。哈比人则是紧张万分地跑回那狭长的隧道,他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着,双腿也不停颤抖着,但是,他依旧紧抓着金杯不放,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我做到了!他们等下就知道了。‘不像飞贼,还比较像杂货店老板’哼!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说。”

  的确,他以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这种说法了。巴林高兴地看到哈比人安全活着回来,同时也感到非常惊讶,他抱起比尔博,飞快地跑到外面。这还是半夜,云雾遮蔽了星辰,比尔博闭着眼躺在地上大口地享受新鲜空气。他几乎没有注意到矮人们的兴奋反应,或是他们如何称赞自己,拍着他的肩膀,答应要让矮人全家、全族的好几代都听候他差遣。

  矮人们正轮流递着这金杯,彼此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眼前的状况;突然间山中传来了隆隆的低吼声,彷佛有哪个古老的火山苏醒了一般。他们身后的秘门被关到只剩一个小缝,用石头挡了起来。但是,透过隧道的回声,他们还是可以听见里面传来让大地也为之震动的惊人脚步声。

  这时,矮人完全忘记了不久之前的吹嘘和自信,纷纷害怕地趴在地上。史矛革依旧是个不可小看的对手,如果你住在恶龙附近,忘记把它估算在计划内,会是个致命的危机。恶龙们或许不太需要宝藏,但是它们连一分一毫都计算得清清楚楚。如果这些宝藏已在他管辖下很多年后更是如此,史矛革也不例外。它刚刚做了个噩梦(梦里有个身材矮小的战士,虽然不起眼,却有把宝剑和满腔的勇气,这让它觉得十分不悦),这让它陷入半梦半醒之间,随即又醒了过来。空气中有股怪味,会不会是从那个小洞飘过来的呢?虽然那个洞很小,但它以前一直不太喜欢那个洞穴,为什么以前一直忘记把这个洞堵起来?近来,它经常觉得自己从那个小洞中听到什么敲打的声音。它伸长脖子,准备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然后,他发现金杯不见了!

  小偷!失火了!杀人啦!自从它来到这座山脉之后,这种事情从没发生过。它的怒火超乎想像,就像是某个拥有无比财富的有钱人,突然间发现少了一样宝物,即使那样东西对它来说毫无用处。它开始吐出高温的火焰,整个大厅冒出浓烟,山脉也为之动摇。它徒劳无功地想把脑袋挤进那洞穴中,然后它将身体卷曲起来,在地底发出如雷般的暴吼。它从幽深的地洞沿着庞大的隧道钻了出来,离开山中的宫殿,朝向大门而去。

  这时恶龙脑中唯一的念头只有翻遍整座山,把这个该死的小贼找出来!它从大门冲出,流水瞬间全都化成了蒸气,它振翅跃上空中,在云端间盘旋,用鲜红和翠绿的致命火焰吞没了半边山坡。矮人们听见它鼓翼的声音,立刻躲进山坳中的岩石下,希望能够闪过巨龙愤怒的眼神。

  如果不是因为比尔博再度出马,他们可能全都被烧死在那边。“快!快!”他大喊着。“进门!往隧道走!在这边没用。”

  听见比尔博的叫声,他们才如同大梦初醒一般钻进隧道中。这时,毕佛又惊呼一声道:“我的表亲们!庞伯和波佛,我们都忘记他们了,他们还在山谷里!”

  “他们和我们的小马、补给品都会被烧光的,”其他的人哀嚎道:“我们什么也不能做!”

  “胡说八道!”索林终于恢复了尊严:“我们不能抛弃他们,巴金斯先生和巴林先进去,还有奇力和菲力──不能让恶龙把我们一次全杀光。其他人,绳子到哪里去了?动作快!”

  这短短的几分钟,可能是他们所遭遇过最惨的状况,史矛革愤怒的吼声在山谷中回响,它随时都有可能吐着烈焰冲下来,或是在天空中发现他们攀着绳子,挂在山脊上。波佛爬了上来,大家还没遇到什么危险;庞伯气喘吁吁地往上爬,绳子发出喀吱喀吱的怪响,恶龙还是没发现他们。接着,他们又运上了一些工具和行李,危险此刻朝着他们直扑而来。

  他们听见了急促的风声,一道红光照射在岩石上──恶龙来了。

  当史矛革一路用烈焰烧灼着山壁,从北边飞过来的时候,他们只有几秒钟的时间拖着所有的行李冲进洞穴中。热风烤焦了门前的草地,穿透了密门留下的缝隙,让里面的人也都觉得灼热不堪。当它飞过上空的时候,黑暗笼罩了众人,小马恐惧地嘶鸣,挣脱了绳索四下乱跑;恶龙俯冲而下追猎它们,后者就这么消失了。

  “我们可怜的小马完蛋了!”索林说:“只要一被史矛革发现,什么都逃不掉。除非有人想要冒险在史矛革的监视下走回去,否则我们就必须继续躲在这边!”

  这让人光想到就害怕!他们又更往隧道里面躲,虽然里面相当的温暖,但很多人还是不由自主地打颤;最后,苍白的曙光从裂缝中照了进来。他们时时刻刻都可以听见恶龙的吼声渐渐靠近,又渐渐远去的声音,史矛革很明显正绕着孤山猎捕小偷。

  它从那些小马和扎营的痕迹中推测,这些人是沿河而上爬到了小马驻足的地方,但它的眼睛还是找不到密门的所在,山坳也依旧没有受到它烈火的攻击。它白费力气地搜寻了很久,在怒气渐息之后,略带疲倦地回到洞穴中睡觉,恢复力气。它绝不会原谅偷窃的行为,即使数千年过去,自己变成石头,它也不会轻饶对方;但是,它可以等。它慢慢地、悄悄地爬回洞中,半闭上眼睛。

  在晨光降临之后,矮人们的恐惧渐渐消失,他们这会儿明白,要对付这样的守卫,类似的危险是不可避免的,就算现在放弃也没有多大用处。索林指出,他们现在也逃不出去,他们的小马不是逃掉,就是被杀掉了。在史矛革放松戒心之前,他们得要等上好久才能小心地走路回去;幸好,他们还抢救出了一些食粮,可以再多挨一阵子。

  有关于接下来该做什么,他们争论了很久,却完全想不出要怎么样除掉史矛革。比尔博忍不住指出,这自始至终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大盲点。由于他们已经陷入完全的绝望,因此矮人的天性让他们开始对比尔博抱怨,当初他们十分赞许那偷取金杯的行为,现在却成了十恶不赦的罪行。

  “不然你们以为飞贼能干什么?”比尔博生气地反问:“杀死恶龙是战士的工作,我的责任只是偷走宝物,这算是个好的开始。难道你们以为,我可以背着索尔的所有宝物就这么走回来?如果有人要抱怨,也比不上我有资格。你们应该带来五百个飞贼,而不是只有我一个!我知道你对于祖父的宝藏很骄傲,但你从来没试着对我解释过那究竟有多少,就算我长大五十倍、而且史矛革跟小兔子一样和蔼可亲,我也得花上一百年才搬得完。”

  在那之后,矮人们拉下脸来请求他原谅。“巴金斯先生,那你建议我们该怎么做?”索林礼貌周到地问道。

  “如果你是指运走宝物,我现在还不太确定,这很明显的必须要靠我们的好运,同时还必须除掉史矛革。我这辈子完全没有除掉恶龙的经验,但我可以想想办法。以我个人的看法,我觉得这一点希望也没有,倒宁愿我们人在家里。”

  “别管那么多了!今天,现在我们该做什么?”

  “好吧,如果你们真心想听我的建议,我认为我们应该什么也不做,就待在这里。白天的时候,我们应该可以安全地偷溜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或许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派一两个人冒险到河边补充食粮。不过,在这段时间中,我建议大家晚上最好都乖乖地待在洞穴里面。我不妨再给大家一个提议:今天中午我会戴上戒指,下去看看,如果史矛革还在打盹,那么我会想办法看看它准备怎么做,或许我们可以知道些什么。我老爹常说,‘每只虫都有弱点,’,不过,我很确定这不是他的亲身体验。”

  很自然的,矮人们高兴的接受了比尔博的提议,他们已经开始尊敬起这个小比尔博了,他现在已经真正成为这次冒险的领队,开始有了自己的点子和计划。到了中午,他准备好再度进入山中,当然,他并不喜欢这种冒险,不过,在他已经确定眼前有些什么之后,就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必须面对未知的恐惧。如果他对恶龙的智慧和狡猾程度够了解的话,他可能就不会这么放心,天真地以为史矛革会不设防睡觉。

  当他出发的时候,外面的太阳依旧灿烂,隧道中却黑暗的如同深夜一般。他走不了多远,外界的一线阳光就完全消失了。他的行动无声无息,几乎连在风中飘汤的烟雾都无法相提并论,当他越来越靠近另一个出口的时候,他也禁不住对自己感到自豪,下面只有非常微弱的光芒。

  “老史矛革一定很累,睡着了,”他想:“它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比尔博,打起精神来!”他已经忘记了故事里描述恶龙也有十分敏锐的嗅觉,事实上,当它们起疑心的时候,甚至可以半闭着眼睛睡觉。

  当比尔博从入口往内瞧的时候,史矛革看起来的确像是睡死了,它几乎没有发出任何的鼾声,鼻孔间也只有极为稀薄的烟雾。当他正准备踏出去的时候,他突然间注意到史矛革左眼的眼皮下透露出一丝红光──它在装睡!它在注意着洞穴的入口!比尔博急急忙忙地退了回来,感谢戒指带来的好运。然后,史矛革开口了。

  “听着,小偷!我闻到了你,可以感觉到你的味道。我听见了你的呼吸。来吧!尽管拿,有很多可以随你拿!”

  比尔博对恶龙的了解还没有浅薄到这个地步,如果史矛革希望用这种方法骗他下来,那么它只有失望了。“不,谢啦,大尾的史矛革先生!”他回答道:“我来这边不是拿礼物的,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证明一下你是否如同传说中的一样伟大,我实在不相信传说里面的描述。”

  “那现在呢?”恶龙有些受宠若惊地说,但它也不会笨到相信对方说的任何话。

  “喔,凶兽中最伟大最尊贵的史矛革大人,那些歌曲和传说根本不及真相的万分之一啊!”比尔博回答道。

  “以一个小偷和骗子来说,你倒蛮有礼貌的!”恶龙说:“你似乎对我很熟悉,但我以前没有闻过你的味道,请容我询问你的来历和名号,可以吗?”

  “你当然可以罗!我是从山下来的,我的道路穿过山脉,越过山丘。我还会在空中飞翔,我是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人。”

  “我相信,”史矛革说:“但这恐怕不是你平常用的名号吧!”

  “我是调查者、切断蛛网的人、带有尖刺的苍蝇,我获选是为了凑足幸运数字。”

  “这名字真可爱!”恶龙轻蔑地说:“但幸运数字不见得每次都管用。”

  “我是将朋友活埋、丢进水里,又让他们从水中活生生离开的人;我是从袋子的底端来的,但从来没被袋子套上过。”

  “这听起来不怎么样!”史矛革嘲讽道。

  “我是熊之友、鹰之客,我是赢得戒指和持有好运的人,我也是骑桶的勇者。”比尔博觉得自己这种打哑谜的过程很好玩,因此继续说下去。

  “这好多了!”史矛革说:“不过,别让你的想像力冲过头了!”

  ※       ※       ※

  这就是恶龙说话的方式,一般来说,如果你不想要说出你真正的名字(这是聪明的作法),也不想要无礼地直接拒绝他们(这也非常的聪明),通常都必须这样子说话,没有任何的恶龙,可以拒绝打哑谜和浪费时间弄清楚内容的这种诱惑。史矛革对于比尔博所说的话有一大部分不明白(不过,由于你对于比尔博的冒险非常了解,所以我想你应该知道他指的是哪些历险过程),这次它认为自己已经了解得够多了,因此开始在内心窃笑。

  “我昨晚就猜到了!”他窃笑着想:“这一定是湖上的人类,就是那些卖桶子的可怜家伙弄出来的计策,不然我就是条蜥蜴了!我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了,这情况应该很快就会改变!”

  “好极了,骑桶的勇者!”它大声说:“或许桶子是你座骑的名字,或许不是,或许你来无影去无踪,但你绝对不可能徒步走过来。让我告诉你吧,我昨天晚上吃了六只小马,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把所有的东西都吃掉。为了回报你提供给我这顿饱餐,我愿意给你一个忠告:千万不要和矮人打交道!”

  “矮人!”比尔博假装十分惊讶地说。

  “不要装了!”史矛革说:“我很清楚矮人的味道,没有人比我更在行。我如果吃了矮人骑过的小马,我就一定会知道的!如果你老是和这些家伙打交道,最后一定会很凄惨的。骑桶的小偷啊,我不介意你回去告诉他们,这是我说的。”不过,他并没有告诉比尔博其中有种味道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哈比人的味道;这让他十分担忧,感到相当地惊惧不定。

  “我想昨天晚上的那个金杯,让你赚了不少吧?”他继续道:“说嘛,是不是?哈,原来什么都没有!哼,这就是他们的风格。我想他们一定是在外面安全地躲着,由你来做那危险的工作,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把东西偷拿走。这都是替他们卖命的,对吧?你会分到一大票?你还真的相信哪!你能够保住狗命就要偷笑了!”

  比尔博现在开始觉得很不安了,每当史矛革的眼睛搜寻着阴影,或是扫过他身体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浑身发抖,有种难以想像的冲动会压过他的理智,让他想要冲出去,告诉史矛革真相。事实上,他已经陷入了被恶龙魔法攫住的危险边缘,但他还是鼓起勇气大声说道:“喔,伟大的史矛革,你并不知道真相,单是黄金,并不足以收买我们。”

  “哈!哈!你承认了是‘我们’,”史矛革大笑着说:“幸运数字先生,为什么你不就堂堂正正地说‘我们十四个人’呢?我很高兴知道,你们除了打我黄金的主意之外还有其他的任务,这样子一来,或许你们不会让时间全都浪费掉。”

  “我不知道你是否曾经想过,就算你可以花上一百多年,一点一点的偷走我的黄金,你也跑不了多远!躲在山边一点用也没有,躲在森林里面就行吗?哈哈哈!你难道从来没想过吗?我想大概要十四个人分吧,契约多半是这样写的,对吧?运送的成本呢?车辆费用呢?武装护卫和规费呢?”史矛革哈哈大笑。他十分工于心计,擅长玩弄人心,他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不过,他怀疑在背后操纵一切的是长湖边的人类,他们准备到时把一切的财宝,运送到在他年轻时被称作伊斯加的那个湖上聚落。

  你可能很难相信,但可怜的比尔博真的被这些问题问得手忙脚乱。截至目前为止,他所有的心力全都集中在如何到达孤山,如何找到密门;他根本没有花过任何时间考虑怎么运走宝藏,当然更别提分给他的东西怎么运回小丘下的袋底洞了。

  他的心中开始起了疑心:这些矮人是否也忘记了这最重要的一点,还是他们从头根本就计划好了?这就是恶龙的话语对于缺乏经验的人会有的影响力。比尔博的确是应该更小心一点,但史矛革的说服力强大得难以抗拒。

  “我告诉你,”他试图继续相信自己的朋友,不让自己泄气:“黄金只是我们额外的收获而已。我们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是为了复仇。喔,拥有无比财富的史矛革啊,你一定已经意识到在你如此伟大的成就之下,树立了无数的敌人吧?”

  史矛革发出真正的笑声,这震耳欲聋的声音让比尔博摔倒在地上,远处的矮人们吓得抱在一起,开始幻想哈比人是否已经遭遇到不幸。

  “复仇!”他哼了一声,眼中的红光将整个厅堂笼罩在血红色的光芒下。“复仇!山下国王已经死了那么久,他的后代有谁胆敢复仇?河谷镇的吉瑞安领主已经死了,我把他的子民当做点心来果腹,他的子子孙孙有哪一个人敢靠近我?我要杀就杀,要吃就吃,没有人敢阻挡我。我杀死了古代万夫莫敌的勇士,现在的战士和他们相比不过是软弱的老鼠。那时,我还年轻,心肠还很软;现在,我已经拥有无数年月的智慧,和无比强大的力量。阴影中的小偷!”他吹嘘道:“我的鳞甲如同十层重叠的钢盾,尖牙如同长剑,利爪如同枪戟,我的尾巴轻轻一挥,凡人就如遭雷击,我的翅膀稍稍一煽,天地间就飞沙走石,我的呼吸就足以带来死亡!”

  “我从以前就知道,”比尔博害怕得声音发抖:“恶龙的肉体其实很柔软,特别是在那──呃──胸口的部分,不过,像是您这般刀枪不入的伟大生物,一定早已想到了这一点。”

  恶龙突然停止了夸耀的喧哗。“你的情报早已过时了,”他恼怒地说:“我全身上下都是如钢铁般的鳞甲和宝石,没有任何刀刃可以伤到我。”



  “我早就该猜到了,”比尔博说:“上天下地,都找不到能够和所向无敌的史矛革大王相比的敌手,您穿着的那件钻石短外套,可真是美丽啊!”

  “是的,这的确是少见的宝物,”史矛革感到相当的自满,他并不知道哈比人之前已经看过了他的前胸,这次他为了某种原因,想要再度确认一下。恶龙翻过身来。“你看!”他说:“你觉得怎么样?”

  “真是无比的耀眼!太完美了!毫无缺点!让人瞠目结舌啊!”比尔博大声地说,但他心里其实想的是:“老蠢蛋!它的左胸上有块空隙,就像是壳破掉的蜗牛一样脆弱!”

  在确认了这一切之后,巴金斯先生只想要赶快溜走。“好吧,我想我不能够再打搅大人您的休息了,”他说:“或是浪费您的时间。小马一定不好抓吧,飞贼也是一样!”他话一说完,就立刻跑回隧道中。

  这最后的一句话可真是触怒了史矛革,它立刻吐出了高热的火焰,飞快地冲到洞口。虽然比尔博已经拔足狂奔,但他的速度还是无法彻底的摆脱史矛革。史矛革将大脑袋塞进洞口,幸好它的整个头和下巴无法完全挤进来,但它的鼻孔还是喷出了烈焰和高热的蒸气来攻击敌人。可怜的比尔博在黑暗中不要命地飞奔,差点就命丧在隧道里。他之前还对于自己的应对进退感到相当的满意,不过,最后的一句话让他险些命丧黄泉。

  “你这个笨蛋,永远不要取笑活的恶龙!”他对自己说,这稍后成了他的口头禅,也变成了一句谚语。“你的冒险还没结束,”他说,这也的确没错。

  ※       ※       ※

  当他踉跄地从洞穴中走出来,倒在草地上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傍晚了。矮人们立刻弄醒他,医治他身上的烫伤;他后脑和脚上的毛发都被烧焦了,过了很久才长出来。在这段时间中,他的朋友尽力试图鼓舞他,他们还急着想要从他口中知道这段故事,特别是有关恶龙为什么会发出那么巨大的声音,以及比尔博是怎么逃出来的过程。

  可是,哈比人觉得相当担心和不安,他们也很难从他口中套出任何东西来。仔细地思考过之后,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对恶龙透露那么多的事情,因此也实在不太愿意旧话重提。那只黑鸟依旧栖息在旁边的岩石上,侧着脑袋倾听着他们所有的对话内容。比尔博的心情实在很糟,他甚至对着黑鸟丢出石头,只是,对方躲开之后又飞了回来。

  “该死的鸟!”比尔博生气地说:“我认为它在偷听,我不喜欢它的长相。”

  “别管它了!”索林说。“这种黑鸟是相当友好和善良的鸟,这也是只非常年长的黑鸟,它可能是居住在这边的长寿的魔法鸟类最后子嗣了。那些黑鸟曾经被我的祖父和父亲所驯养,这只可能就是当年的其中一只,搞不好都已经活了几百岁了。河谷镇的人类以前曾听得懂它们的语言,利用它们来和长湖边的人类传递讯息。”

  “好吧,如果这是它的工作,那它就会有消息可以带回长湖镇了,”比尔博说:“不过,到时可能不会有任何活人能听黑鸟的鸣叫了!”

  “到底怎么一回事?”矮人着急地问:“快点说啦!”

  比尔博就把所有还记得的部分都告诉了矮人了,他承认自己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认为恶龙从他的谜语和小马以及营地中,已经推测出太多线索。“我想它一定已经猜出来我们是从长湖

  镇来的,那边有人协助过我们。我很担心,它接下来一步会是去扫荡那边。我真希望当时没有提到什么骑桶者,在这一带连只兔子都会猜到这和人类有关。”

  “好吧,算了吧!过去的就算了吧,和恶龙交谈很难不说漏嘴的,”巴林急着想要安慰他:“如果你问我,我觉得你做得非常好。你至少发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情报,而且还活着回来了,和史矛革谈过话的人恐怕没有多少人有这种经验。至少,我们知道了这只老龙的钻石背心上有一个缺口。”

  众人的话题也跟着改变,他们全都开始研讨传说、历史记载中的屠龙方法,以及各种各样的突刺、穿刺和横砍的效果,曾经开发出来过的技巧、装置和计策。一般来说,众人都认为要趁着熟睡时偷袭恶龙并没有那么简单,可能还比光明正大的展开攻击更容易遭到不测。

  ※       ※       ※

  在此同时,那只黑鸟都一直专注地听着,直到天上星辰开始展露光芒,它才无声无息地振翅飞走。他们不停的谈着,比尔博也变得越来越担心,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深。

  最后,他打断了众人的对话:“我们在这边非常不安全,”他说:“最好不要继续留在这里。恶龙已经把所有的绿地都给烧焦了,晚上气温也比较低,不应该待在外面;我有种感觉,这里一定会再受到攻击。史矛革知道我是从哪里进入他的洞穴,它也猜得到出口会在什么地方,如果有必要的话,它会把这一带全都炸平来阻止我们。如果我们被碎石给埋在里面,它也不觉得丝毫可惜的。”

  “巴金斯先生,你太悲观了啦!”索林说:“如果它这么想要把我们关在外面,那为什么它还没封闭那边的出口?如果它真的这样做了,我们早就该听到声音了。”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可能它只是想要先把我们骗出来,或者准备等到今晚狩猎后再来,也有可能它不想要弄坏卧室的布置。我都不确定,但我希望你们不要再和我争辩了。史矛革随时都可能会来,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躲进隧道里面,把门关起来!”

  他非常地坚持,最后矮人还是照做了,只是,他们认为不该那么快把门关起来,因为,这风险太大了,没有人知道从里面到底还能不能够把门打开。况且,被困在一个只通往龙穴出口的隧道中,实在不是个让人很放心的状况,除此之外,外面的一切看来都非常平静。因此,他们就坐在离门不远的地方,看着半开的门,继续随口聊天。

  他们聊到了恶龙所说的挑拨离间的话。比尔博真希望自己从来没听过这些话,或者可以相信矮人这回的说法。他们声称,真的也完全没有想到夺回宝藏之后要怎么办。“我们知道这是场非常大的赌注,”索林说:“我们现在还是这么想。我依旧认为,等我们拿到宝藏之后,就会有时间考虑该怎么运走的问题。至于你的部分,巴金斯先生,我对你保证,由于我们对你的感激实在难以用言语形容,因此我们会让你自己选择属于你的那一份。如果运送那部分让你感到困扰,我向你致歉。我知道到时一定会遇到很大的困难,我们走过的地方事实上只会变得更危险。不过,我答应你,一定会尽全力帮你解决这个问题,我们会替你分摊运送的费用的!相不相信随便你!”

  接着,大伙又聊到了那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以及索林和巴林对于它的记忆。替伟大的国王布拉多辛(早就过世许久了)的部队所打造的长枪,每柄长枪都拥有三次锻造的枪尖,柄上则是镶着精雕细琢的黄金,但这些武器来不及运出去,也没有收到对方的付费。还有替早已亡故的战士打造的盾牌、索尔双手持用的巨大金杯,上面经过巧匠雕琢,虫鱼鸟兽的眼睛都镶着宝石、工匠苦心锻造的锁子甲,镀上纯银,刀枪不入……河谷镇之王吉瑞安的项练,是用五百颗如同青草一般翠绿的翡翠所接合的;他用这项练换取了替他的长子量身打造的锁子甲,那是由纯银打造,每一个环都是由手工接合,更经过矮人的特殊处理,让它拥有三层钢铁同样的硬度。不过,在这其中最美丽的,则是一枚巨大的白色宝石,这是矮人在山脉底下所挖掘到的,这是山之心,又被称作索恩的家传宝钻。

  “家传宝钻!家传宝钻!”索林在黑暗中支着下巴,像梦呓般地呢喃道:“那像是一颗拥有千万个面相的圆球,在火光下发出银色的光芒,如同反射阳光的湖水一般,好似星辰底下的积雪或是月光下的雨滴!”

  不过,比尔博已经对那堆积如山的宝物免疫了。在他们的交谈中,比尔博的心思已经飞到别的地方去,他的一半心思花在倾听门外的任何异响,另一半则是用来监听门内除了矮人话声之外的任何骚动。

  黑暗变得越来越浓重,他越来越不安。“关上门!”他恳求着大家:“我已经怕死了恶龙,这种沉寂比昨天晚上的喧闹还要可怕。快关上门,不然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声音中的恐惧让矮人也有了同样不安的感觉,索林缓缓地摆脱对财宝的幻想,站起来踢开了挡住门的石头,然后他们用力一推,门就喀达一声关上了。门内没有任何钥匙孔的痕迹,他们被困在山里面了!

  他们的运气相当不错,他们没走多远,山脉的这一边,就彷佛被巨人的大锤用力击中一般;岩石不停地晃动,山壁龟裂,洞顶落下许多的碎石。如果门没有关起来会是什么样子,我可不敢想。他们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朝着隧道更里面奔跑,同时还可以听见门外传来史矛革愤怒的吼声。它将岩石击碎成为粉末,用巨大的龙尾扫荡这座山壁和整个悬崖。到了最后,那个山坳、狭窄的山脊、爬满了蜗牛的山壁,全都在恶龙的愤怒下化成碎屑,巨大的山崩也跟着掩埋了底下的山谷。

  史矛革之前一声不响地离开了洞穴,悄悄飞上夜空,像是乌鸦一般盘旋在天上,乘着风滑翔向山脉的西边,希望能够藉着奇袭抓住这些家伙,同时也看看小偷们到底用的是什么路径。刚刚的天摇地动,就是因为它来到了可疑的出口,却失望地什么都没发现,一气之下发泄的怒气。

  在那之后,它觉得既然已经宣泄胸中的怒气,就不要再浪费时间在这边,它还有别的复仇计划要进行。“骑桶勇者!”他轻蔑地说:“毫无疑问的,你的足迹是从河边一路过来的。我没闻过你的味道,但就算你不是湖边人类的一份子,他们也曾经帮助过你。现在,他们该看看我的真身,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山下之王!”

  它从烈焰中飞起,往南朝向奔流河飞去。





 

   

第十三节 不在家

    

    在此同时,矮人们坐在黑暗中,不敢随便出声。他们吃得少,说话也少,他们根本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也不敢随便乱动,因为他们的声音会在隧道中造成恐怖的回音;就算他们打了个瞌睡,醒来时隧道中依旧一片死寂,伸手不见五指。他们似乎等待了好几天,最后开始觉得再也无法忍受,需要新鲜的空气和光线,众人甚至开始期待恶龙回来所会发出的声响。在沉默中,他们开始担心这一切是否都是个陷阱,但又不能一辈子都坐在这里。

  索林开口了:“我们试试看,是否能把门打开吧!”他说:“我如果再不吹吹风,可能就要闷死了。我宁愿在外面被史矛革打死,也不愿意在这边憋死!”几名矮人站了起来,摸索着出口本来的位置。糟糕的是,他们发现隧道的上半部已经坍了,塞满了落石,不管是魔法或是钥匙,都无法再将这个门打开了。

  “我们被困住了!”他们哀嚎道:“这下完蛋了。我们全都会死在这里的。”

  正当矮人们陷入绝望的时候,比尔博突然觉得心上的压力减轻许多,彷佛胸口有块大石被移除了。

  “来吧,来吧!”他说:“‘只要还有命在,就还有希望!’我老爹常说,而且也别忘了‘事不过三’。我准备再一次进入洞穴,在我知道那边有恶龙的时候,我已经去了两次,这次我准备在不确定的状况下再去一次;反正,我们也只能往下走,我认为这次你们最好跟我一起来。”

  绝望的众人别无选择,只好同意;索林打头阵,一马当先地走在比尔博身边。

  “小心点!”哈比人低语道:“尽量不要出声!或许史矛革不在,但它也有可能还躲在那边,千万别冒不必要的风险!”

  他们往下走。当然,在静默无声的移动方面,矮人们比不上哈比人,他们喘气、抱怨的声音在隧道里面造成了不小的回声。虽然比尔博经常因为担心,而忍不住警告大家停下脚步,但

  底下还是没有任何的声响。到了靠近出口的地方,比尔博戴上戒指,走了过去。但是,他其实不需要那戒指:那里黑的十分彻底,不管有没有带戒指,其实大家都是隐形的。事实上,由于底下实在太黑了,比尔博竟然猝不及踏了空,从洞口一骨碌滚了出去!

  他就这么脸朝下地趴在地上,不敢站起来,连大声呼吸都不敢,但此地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里没有任何的光芒,唯一的例外是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洞顶似乎有一点点微弱的光线,让人放心的是,那绝对不会是恶龙的火焰。即使如此,整个空间中还是充满了恶龙的臭味,嘴里几乎还可以尝到它所吐出的蒸气。

  到了最后,巴金斯先生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史矛革,你这只臭毛虫!”他大声地咒骂道:“不要再玩捉迷藏了!快弄亮这边,来抓我啊!”

  他的咒骂声不停在大厅中回汤,却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比尔博站了起来,发现自己弄不清楚东南西北。

  “不知道史矛革在玩什么把戏,不过我想它今天不在家(或是今晚,谁知道呢)。如果欧音和葛罗音没有弄丢火绒盒,或许我们可以弄出一点光线,趁着运气好的时候赶快四处看看。”他大喊着:“来点光吧!有人可以弄出点光来吗?”

  ※       ※       ※

  当比尔博意外跌出洞口的时候,矮人们的确都十分地害怕,一时间他们只能瑟缩在靠近出口的地方,不知如何是好。

  “嘘!嘘!”当他们听见比尔博的声音时,只能这样做。虽然这的确帮忙哈比人确认了他们的位置,但过了好一阵子,他们还是连大气都不敢出。撑到最后,当比尔博拼命跺脚,扯开喉咙大喊着“来点光!”的时候,索林终于忍不住了。欧音和葛罗音立刻被派回去隧道另一边的行李中找东西。

  过了好一阵子之后,一阵微光伴随着他们的脚步而回来,欧音手中拿着一柄点燃的松针火把,葛罗音腋下挟着另外一堆火把。比尔博立刻跑进来,拿走火把,但他一时之间还是无法说服其他矮人拿着火把加入他的行列。索林小心翼翼地说明:巴金斯先生依旧是队伍中专业的飞贼和调查员,如果他判断要冒险点火,那是他的工作,其他人则是要在隧道里面等待他的回报。因此,矮人们就坐在门口小心翼翼地观望。

  他们看见哈比人的黑色身影拿着小火把四处探索着,有的时候,比尔博会不小心踢到地上的东西,好几次差点摔倒。他越走越远,光线也越来越微弱,稍后,这微光开始照亮了整个洞穴。比尔博正在攀爬这一堆金银珠宝,很快的,他就爬上了顶端。矮人们看着他停下来,弯腰检查了片刻,但他们都猜不出他这样做的原因。

  那是因为山之心,索尔的家传宝钻。比尔博从索林的描述中猜测到它的外型;不过,即使在这么多的宝藏中,不,甚至是全世界,都不可能有两枚酷似的宝石。他不停地往上爬,不变的白色光芒一直吸引他往上走,慢慢的,那光芒化成了一球纯净的白光;当他越来越靠近的时候,宝石的边缘发出了七彩的虹晖,将火把的红光折射成五颜六色的幻影。最后,当他走到宝石旁的时候,他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在他脚前的宝石里面有着自己的光影;许多年前,将它从山底下挖出来的矮人精雕细琢,把这里面的光芒切割成数千个平面,幻化成无数道彩虹投射出去。

  比尔博的手不听话地伸了出去,将它拿起来,他的小手甚至没办法将它完全握住,但还是勉强可以把它捧起来。他闭上眼,将宝石放到他最深的口袋里面。

  “我现在可真是个货真价实的飞贼了!”他想:“等下我应该找个时间跟矮人们说,他们的确说过我可以挑选自己的那一份,就让他们拿走其余的宝物吧,我只要这一份!”在此同时,他其实也觉得对方所说的自行挑选,恐怕不包括这颗宝石,或许会为此惹上很多的麻烦。

  接着,他继续往前走。他沿着宝山往另外一边走,火把的光芒也从矮人的眼前消失了。不过,很快的,他们又看到火光出现在更远的地方,比尔博正在横越这个洞穴。

  他继续往前走,最后来到了远方的一扇大门前,扑面而来的新鲜空气让他觉得神清气爽,但也差点将他的火把吹熄。他小心地往外观看,依稀看见外面有相当雄伟的走廊,更有连续的阶梯往上延伸。而且,到目前为止,他还是没有听见或是看见史矛革的行踪。他正准备回去时,一个黑暗的形体突然间扑向他,掠过他的面孔。他惊声尖叫,往后一滑摔到地上。火把头朝地落了下去,立刻熄灭了!

  “我希望只是只蝙蝠!”他不悦的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哪里是东南西北啊?”

  “索林!巴林!欧音!葛罗音!菲力!奇力!”他扯开喉咙,死命地大喊,在这一团黑暗中,似乎徒劳无功。“火把熄了,谁来救救我!”他的勇气似乎在瞬间全消失了。矮人们可以依稀听见他的呼救声,不过,他们只听得见模糊的“救救我!”

  “现在到底又怎么样了?”索林说:“应该不是恶龙,否则他不会有办法一直这样叫。”他们等了一两分钟,外面依旧没有任何的声音,事实上,除了比尔博的嘶吼声之外,根本没有别的声音。“去,随便一个人,带火把过去!”索林命令道:“看来我们得对飞贼伸出援手了。”

  “也该是我们帮忙的时候了,”巴林说:“我愿意去。反正我也觉得现在应该蛮安全的。”

  葛罗音点亮了几支火把,然后他们全都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去,沿着墙壁尽可能地快速狂奔。过不了多久,他们就遇到正往回走的比尔博;当他一看见火光时,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只是蝙蝠打翻了火把,没什么!”他回答了他们的疑问。虽然他们松了一口气,但这一场虚惊也让他们满腹牢骚。如果他当时就告诉矮人们家传宝钻的事情,他们究竟会有什么反应呢?我也不知道。当他们点着火把前进时,附近金光闪闪的景象又再度唤醒了矮人心中的火焰。而当矮人的心思集中在黄金和珠宝上的时候,即使是最温文有礼的矮人也会变得胆大包天,甚至是相当凶狠。

  矮人们的确不再需要任何的鼓励,每个人现在都想要把握机会仔细地看清楚这里,也都愿意相信史矛革暂时不在家中。每个人都抓起一支火把,开始左顾右盼,慢慢的,他们忘记了恐惧和小心为何物。他们大声说话,互相嚷嚷,并且把古代的宝物举起来小心玩赏,让火光照亮眼前的所有景物。

  菲力和奇力高兴得快发疯了,他们发现这里到处都是以银线为弦的黄金竖琴,于是迫不及待拿起来拨弄它们,由于它们本身附有魔法(也没有被恶龙破坏,因为他对音乐一点兴趣也没有)因此音调都还很准,黑暗的洞穴中立刻充斥着早已消失数百年的美丽音符。不过,大部分的矮人都比较实际,他们四处捡起宝石,将口袋塞得满满的,叹着气把带不走的东西重新放回去。索林虽然也有着同样的欲望,但他所找寻的东西却始终未出现,那就是家传宝钻,只是他不愿意告诉其他人。

  然后,矮人们从墙壁上取下盔甲和武器,将自己武装起来。索林穿上镶金的锁子甲,腰间插着镶着红宝石的斧头,看起来果然很有王家的气派。

  “巴金斯先生!”他大喊着:“这是你的第一份报酬!脱掉旧衣服,穿上这个!”

  话没说完,他就将一件锁子甲套在比尔博身上,那是多年前替一位年轻的精灵王子打造的。这是银钢所铸造的,也就是精灵所称呼的秘银,搭配成套的还有珍珠与水晶打造的腰带。哈比人的头上则戴着一顶皮制的轻型头盔,底下有铁板护身,边缘还镶着白色的宝石。

  “我觉得棒极了!”他想:“但我看起来可能有点好笑吧。如果这在家乡,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嘲笑我!我真希望现在这边能有穿衣镜让我瞧瞧!”

  不过,面对这些宝物的诱惑,巴金斯先生依旧比矮人们要冷静。在矮人们觉得厌倦之前,他早就坐了下来,开始担心最后会怎么样结束。“我宁愿用这些金杯,”他想:“从比翁的杯碗里面,换取那些饮料和食物!”

  “索林!”他大声喊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已经全副武装了,但是,面对恐怖的史矛革,这些武器有什么用?我们还没有抢回这些宝物。我们现在的目标绝不是这些黄金,而是要找路出去,我们已经浪费太多时间在黄金上了!”

  “你说的对!”索林这才恢复了平常的镇定。“我们走吧!我来带路。就算过了几千年,我也不会忘记这里面的道路。”然后,他下令其他人聚集在一起,高举着火把走出大门,许多人还是依依不舍地回望着背后的洞穴。

  他们用破旧的斗篷盖住了闪亮的盔甲,褪色的帽子遮住光亮的头盔。他们一个一个地跟在索林后面。在黑暗中,他们的脚步时常嘎然止住,担心恶龙是否会突然出现。

  虽然这里旧日的装饰大多已被摧毁,在怪物的来去之间饱经摧残,但索林还是知道每一个转角和每一条巷道。他们攀爬过很长的阶梯,沿着曲折的隧道前进,然后又开始踏着阶梯往上走。这些阶梯十分地平滑,经过工工整整的切割安排,矮人们一直不停地往上,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任何的生物,唯一的例外是有些鬼祟的黑影,在火把的光芒前窜逃。

  这些阶梯并不是为了哈比人的小腿所建造的,正当比尔博觉得已经撑不下去的时候,洞顶突然变得一片开阔,离开了火光的范围。他们可以看见顶上的开口中射进白色的光芒,空气也变得更加甜美了些,微弱的光线穿过残破、烧焦的大门往内照耀。

  “这就是索尔的厅堂,”索林说:“这是聚会和欢宴的地方,那边不远的地方就是正门。”

  他们走过这已成废墟的大厅。桌椅都破烂不堪,残存的家具东倒西歪,有些焦黑,有些腐烂,地面的餐具之间散落着骨骸,一层厚厚的灰烬是尸骨安息的唯一凭藉。他们一踏出远方的门外,就听见了水声淙淙,灰色的光芒也变得更加明亮。

  “这就是奔流河的源头,”索林说:“它从这里流向大门,我们跟着它走吧!”

  从岩壁上的开口冒出了十分湍急的水流,它沿着狭窄的河道往外奔驰,这河道是古代的工匠巧夺天工的成果。在渠道旁则是一个铺了鹅卵石的道路,宽阔得足以让许多人类比肩而行。他们飞快地沿着这条路往外跑,绕过了一个转弯!哗!刺眼的日光就出现在他们眼前。在他们的面前是一道高大的拱门,上面依然有着古代独门的技术所留下的雕刻,不过,这些在恶龙的摧残之下都变得焦黑、残破。被迷雾所包围的太阳从山脉中升起,金色的光芒遍洒在步道上。

  被火把所惊醒的蝙蝠蜂拥飞出,当一行人往前走时,地面上因为恶龙往来而磨平的地砖让他们险险摔倒。汹涌的流水从他们眼前流过,一路奔流向河谷。他们将火把丢到地上,用眩晖的双眼看着外面的景色,众人已经来到了大门,正俯瞰着河谷。

  “好吧!”比尔博说:“我从没想过自己可以从这门往外看,我也没预料到重新看见阳光、感受微风吹拂是这么愉快的事。哇!这风还真冷!”

  的确,东方吹来的冰冷寒风暗示了冬季即将到来。它沿着山脉打转,最后吹进了山谷中,在岩石边叹息着。在他们于恶龙肆虐的洞穴中,躲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即使有阳光的照耀,还是让他们忍不住微微颤抖。

  突然间,比尔博意识到自己不只很累,而且也饿得不得了。“看来应该还是上午,”他说:“我想应该是吃早餐的时间了──如果我们有早餐的话。不过,我并不觉得史矛革的大门口会是安全吃早餐的地方,让我们找个可以安静坐一会儿的地方吧!”

  “说得很对!”巴林说:“我想我知道该去哪里,我们应该去山脉西南方的一座了望塔。”

  “那有多远?”哈比人问道。

  “我记得应该要走五小时,路不会很好走,从大门沿着左边山脊的道路似乎全都毁了。你们看看那边!河流在城镇的废墟之前转了个弯。那边以前有座桥,通往一条陡峭的阶梯,一路延伸向右岸,也就是我们之前看过的乌丘,那里曾经有一条道路通往了望塔。即使阶梯还完好如初,爬起来也会很费力气。”

  “天哪!”哈比人嘟哝道:“要爬更多山,还没有早餐吃!不知道我在那个黑暗的洞穴里面到底错过了多少餐?”

  事实上,自从恶龙打碎了密门之后,他们在里面度过了一天两夜(中间也不是都没吃东西)。但比尔博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对他来说,那有可能是一晚,也有可能是一整个星期。

  “来吧,来吧!”索林笑着说。他的精神已经再度振奋起来,说话的同时还摇晃着口袋中的珍贵珠宝。“不要把我的地方叫作黑暗的洞穴!等你看看它弄干净、重新装潢之后,就知道它有多漂亮了!”

  “除非史矛革死掉,否则没有那么快吧!”比尔博闷闷不乐地说:“我们现在连它跑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我愿意拿一顿早餐来换取这情报,希望它不会躲在山中窥伺我们的动静!”

  这个想法让矮人们觉得相当担心,他们很快就同意巴林和比尔博说的没错。

  “我们必须赶快离开这里!”朵力说:“我总觉得它还一直在监视我。”

  “这是个又冷又无聊的地方,”庞伯说:“这里或许有东西喝,但我看不出来能吃什么,恶龙在这一带应该永远都吃不饱。”

  “来吧!来吧!”其他人大喊道:“我们赶快跟巴林走吧!”

  ※       ※       ※

  沿着山壁往右边走是条死路,因此,他们只能沿着河左岸的石块溯溪而下。死气沉沉的环境又很快地让大伙觉得意志消沉,即使是索林也不例外。巴林所提到的桥梁已经断落水中,原先的桥墩现在都化成湍急溪水中的几堆石块。不过,他们还是轻易地渡过河水,顺利找到阶梯,爬到比较高的那边去。走了一段路之后,他们踏上古代留下的道路,不久就来到了岩石之间的一处凹陷。他们在这里休息了一阵子,胡乱吃了一点东西充当早餐,主要是人类制作的干粮和河水。(如果你想要知道干粮是什么东西,我只能告诉你们我不知道它的确实作法,但它吃起来像饼干,可以保存很长的时间,应该让人很容易有饱足感。事实上,除了让嘴巴可以一直动之外,它可说是一点味道也没有,这是长湖边的人类制作来供长时间旅行时果腹用的。)

  在那之后,他们又继续向前,道路往西偏转,离开了河边。山的南方支脉也跟着越来越靠近,到了最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小丘上的道路。那条小径陡峭地往上延伸,他们一个接一个缓步往上爬,最后,他们终于到达了山脊的顶端,正好赶上看到太阳疲惫地落向西方。

  他们在这边找到了一块平地,这里三面都没有任何的遮蔽,只有北边的山壁有看来像是大门的一个开口。从那门口可以俯瞰东方、西方和南方。

  “就是这里,”巴林说:“以前我们都会在这边安排守望员,后面的门则会通往一个从岩石里面开凿出来的房间,那是守卫所居住的地方,在这附近还有很多类似这样的地点。不过,当我们繁荣兴盛的时候,大家似乎都不太需要这些守望员,或许,这些守望员也跟着松懈了,不然,我们可以更早获得恶龙入侵的警报,或许一切都会跟着不同。算啦,现在我们在这边躲一阵子,同时观察外面的情形,不需要担心被人发现。”

  “如果我们过来时就被人看见了,躲在这里也没多大用处,”朵力一路上都不停地看着山头,他似乎认为史矛革会像小鸟一样栖息在那边。

  “我们得赌一赌,”索林说,“我们今天不能再走了。”

  “万岁,万岁!”比尔博大喊着躺了下来。

  那座石室可以容纳数百人,里面还有一个更小的房间,外界的寒风被阻挡在外。这里毫无人迹,在史矛革占领这里的日子里,似乎连飞禽走兽都不愿意靠近这个地方。他们把背包卸了下来,有些人立刻倒在地上睡觉,其他人则是坐在门口,讨论着未来的计划。不管他们谈论什么样的话题,最后都会回到同一个疑问上:史矛革呢?他们看向毫无动静的西方,东方也是万籁俱寂,南方依然没有恶龙的踪迹,不过,却有许多飞鸟不寻常的聚集。他们看着那景象,感到十分好奇,但是,直到星辰蹦出来的时候,他们还是无法参透这其中的奥妙。





 

   

第十四节 火与水

    

    如果,你和矮人一样想要知道史矛革的消息,就必须回溯两天前,来到史矛革打碎密门,气呼呼飞开的那时刻。

  湖中镇伊斯加的人大多都躲在屋内,因为晚间东方会吹来十分凛冽的寒风。不过,还是有些人喜欢走在街道上,看着湖上天空的星辰闪烁。从他们的镇看过去,孤山大部分被山丘挡住,在湖的另外一头显得有些不起眼。奔流河从北方的一个缺口流入,只有在清朗的天气才能看见孤山的山顶,而他们也不太愿意把目光停留在上面,因为即使在晨光中,那地方也透露着一股邪气。这时,孤山则是完全被黑暗给笼罩了。

  突然间,它又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黑暗中,一阵闪光稍纵即逝。

  “你们看!”有人说:“又是那个光!昨天晚上我们守夜的人看见那光从半夜一直亮到清晨,上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或许山下国王正在铸造金子,”另一个人说:“他去北方已经好些日子了,看来歌曲的内容要实现了。”

  “什么国王?”另一个脸色阴沉的人说:“那可能是恶龙的火焰,它才是我们所知道唯一的山下国王。”

  “你老是乌鸦嘴!”其他人说:“不是说有洪水,就是说鱼有毒,想些好事情吧!”

  突然间,一阵刺眼的光芒闪过,山丘的低处和湖的北边全都变得金光闪闪。“山下国王!”他们大喊着:“他的财富如同太阳一般耀眼,他的白银像是喷泉一样,他的河流泛着金黄!山上流来的河水泛着金黄!”他们大喊着,每家人都打开窗户,匆匆忙忙地往外跑。

  大伙立刻兴奋得无以复加,但那脸色阴沉的人立刻飞快跑到镇长面前。“恶龙来了,恶龙来了!”他大喊着:“砍断桥梁!戒备!戒备!”

  就在那时,警告的号角声突然响了起来,在岩石间不断回汤。欢呼停了下来,兴奋一瞬间转为恐惧,因此,出乎意料之外,恶龙这次所面对的是做好准备的人类。

  不久之后,他们就可以看见有道火焰朝向他们直飞而来,即使是最愚笨的人也知道预言出错了。他们只剩下一点时间,镇上的每一个容器都装满了水,每一名战士都抓起武器,每一把弓箭、每一支飞镖都准备妥当,在史矛革的吼声逐渐靠近之前,通往陆地的大桥就已经被打断,抛入水中;在它翅膀鼓起的强风之下,湖水泛起了涟漪,反射着天上赤红的火焰。

  在人类的尖叫和嚎哭中,它降临了。史矛革冲向大桥,却意外发现桥已经断了,它的敌人现在都躲在一个位于深水中的岛屿。这个水太深、太黑,也太冰了,让它稍稍有些退怯。如果它冲进湖中,大量的蒸气将会冒出,足以连续好几天都让邻近的地区笼罩在浓雾中;但是,湖水的力量却凌驾于它,在来得及脱逃前,它的火焰将会被扑灭。

  它大吼着飞回城镇上空,一阵箭雨朝他扑来,射中它的鳞甲和珠宝,纷纷断折落回地面;它张大嘴吐出烈焰,断箭全都化为火球落入湖中。那夜的情景胜过任何人造的烟火。在弓箭的攻击和号角的刺耳声音中,恶龙的怒气不断累积,最后,它终于失去了理智,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人胆敢向他挑战了;如果不是那个脸色阴沉的人(他的名字叫作巴德),这次也不会有人胆敢反抗。他在大火中来回奔跑,鼓舞弓箭手,并且逼迫镇长下令战到最后一弓一矢。

  恶龙的口中吐出高温的烈焰,它在空中盘旋了好一阵子,火焰照亮了整个湖面,湖边的树木都化做血红和金黄色的火柱,黑暗的阴影则是在下方不停舞动。接着,它一气之下冒着箭雨朝着城镇俯冲,根本顾不得将自己的鳞甲朝向敌人,一心一意只想将所有的敌人烧成焦炭。

  在它第一次飞过的路径上,所有的屋顶和梁柱都冒起了熊熊烈火,不过,在它绕回来再度发动攻击之前,这些火焰都被扑灭了,只要一有火星出现,就有数百双手泼水灌救。恶龙又再度转了过来,它尾巴一挥,镇长的大屋就被夷为平地,无法扑灭的火焰直冲天际。它一次又一次地俯冲,屋子一栋接一栋的陷入火海,在高温中崩塌。史矛革依旧毫发无伤,如雨般的箭矢对他来说,只不过像是恼人的蚊虫般。

  人们开始从城镇的四面八方跳入水中,女人和小孩则是被送到镇中央的港口边,武器被随意弃置;之前还赞美着矮人的人们,现在痛苦的哀嚎悲泣,诅咒着矮人的名号。镇长已经跳上了专属的大船,准备趁乱划走,保住小命。不久之后,整座城镇就将被众人舍弃,化做湖心的一团火焰。

  这就是恶龙的目的。它才不管这些人是不是会躲上船,到时它可以好好地一艘一艘玩弄这些船只,或是让他们活活在船上饿死。就让他们试着逃上岸吧,它会等着戏弄它的猎物。很快

  的,它就会让所有的森林陷入大火,一切都将被火海包围。它现在正慢条斯理地享受着玩弄、破坏城镇的快感,而这是它已经暌违许久的娱乐,值得好好享受。

  但是,在被火舌吞食的城镇中,依旧有一群弓箭手坚守不退,率领他们的领袖就是巴德。他脸色阴沉,声音也十分低沉,朋友们经常指责他乌鸦嘴,预告了洪水和毒鱼的出现,但是,他们都明白他的勇气和人格,他是河谷镇之王吉瑞安的直系子孙,当年吉瑞安的妻小从奔流河逃出了河谷镇的废墟。巴德拿着一柄巨大的紫衫木弓不停地射击,最后只剩下一支箭,他的四周都已经陷入火海,同伴也开始弃他于不顾,他最后一次弯弓搭箭。

  突然间,一个黑影从黑暗中飞到他的肩膀上。他吃了一惊,但那只是一只老黑鸟。它毫不畏惧地靠近他耳边,告诉他宝贵的情报。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可以了解对方的语言,因为他身体内流有河谷镇的血统。

  “等等!等等!”黑鸟对他说:“月亮快升起来了,当恶龙头飞回来的时候,注意它左胸的空隙!”当巴德开始思索它的情报时,黑鸟把握机会,把山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接着,巴德将弓弦拉满,直到耳际。恶龙又盘旋飞回,开始俯冲。当它靠近的时候,月亮从东边升了起来,银光清晰照耀在它的翅膀上。

  “箭哪!箭哪!”射手说:“黑箭哪!我把你留到最后,你从来不曾让我失望,也因此我每次都会将你捡回。我从父亲手中继承了你,而他也是从先祖手上得到了你。如果你真的是来自山下国王的熔炉,那么请凝聚所有的力量,一发击中目标吧!”

  恶龙俯冲到最低点,当它翻转过来,露出腹部时,镶满钻石的胸口反射着火光──只有一处例外。巨弓咻地一响,黑色的羽箭激射而出,直朝向恶龙毫无防护的左胸而去;它灌注了巴

  德强大的臂力和史矛革俯冲的力量,从箭尖直没至羽。史矛革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声,往高空奋力一冲,最后翻转身,虚委地摔向湖面。

  轰然一声,它的身体砸中长湖镇,它最后的反扑都化为碎片和火焰。湖水怒吼着涌了进来,大量的蒸气一股脑地冒出,整个天际都陷入一片白烟中。一阵嘶嘶声,湖水卷动,一切就陷入了沉寂;这就是史矛革和伊斯加的末日,但却不是巴德的末日。

  ※       ※       ※

  月亮越升越高,呼啸的寒风毫不留情地吹拂过大地,它将白色的烟雾卷成了巨柱,把破碎的云朵吹向幽暗密林。湖面上漂着许多船只,伴随着风声的是伊斯加居民的哀哭声。他们痛惜着村庄的毁灭和财货及房屋的破坏,不过,如果他们肯冷静下来想一想,这结果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三分之二的居民活着逃了出来,他们的森林和农田以及牲畜大多没有损伤,船只也没有受到太多的破坏,而恶龙却已经死了。不过,当时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意义。

  哀伤的人们在湖西岸聚集起来,在寒风中瑟缩着发抖。他们开始埋怨和指责镇长,当有人留下来为了保卫城镇牺牲的时候,镇长竟然想要逃跑。

  “他或许只适合作生意,特别是他自己的生意,”有些人抱怨道:“但有重要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一点用也没有!”他们称赞着巴德的勇气和他最后的一箭。“如果他没被杀就好了,”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会把他拥戴为王。吉瑞安的后代,射龙者巴德!真可惜他牺牲了!”

  在这一团混乱中,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浑身湿透,黑发紧贴在他的肩膀和脸上,眼中闪耀着熊熊的火焰。

  “巴德没有死!”他大喊着:“当敌人被打败的时候,他从伊斯加跳了出来──我就是吉瑞安的后代,我就是巴德,我就是屠龙勇士!”

  “巴德王!巴德王万岁!”他们大喊着,镇长却咬紧牙关开口说:“吉瑞安是谷地之王,不是伊斯加之王,在长湖镇,我们一向从年长和睿智的候选人中选出镇长,单纯的战士不是我们考虑的对象。让巴德王回到他自己的国度吧,河谷镇已经被他的英勇所解放了,再也没有事情可以阻挡他的回归。任何愿意待在阴影之下的废墟,而不愿留在湖旁绿地的人尽管跟他去。聪明的人会留在这里,希望能够重建我们的家园,再度恢复它的祥和与繁荣。”

  “我们要巴德王留在这里!”附近的人们开始大喊道:“我们已经受够了老头子和土财主了!”更远的人则是开始欢呼:“弓箭手上台,管帐的下台!”湖边因此而变得热闹非凡。

  “我应该是最后一个小看射手巴德的人,”镇长疲倦地说(因为巴德现在就站在他身边):“他今晚为我们的城镇付出了许多,理应获得我们的感谢以及崇高的地位,值得为他撰写许多歌曲歌颂他。但是,镇民们,为什么?”镇长突然站了起来,用洪钟般的声音说:“为什么我要成为你们宣泄不满的对象?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请容我反问各位,究竟是谁把恶龙吵醒的?是谁从我们这边获得了昂贵的礼物,让我们相信古代的歌谣将会成真?是谁利用了我们的好心和对美好未来的期盼?他们送来了什么样的黄金?那是龙焰和破坏!我们应该向谁求偿,应该请谁安置我们的孤儿和寡母?”

  相信你们也看得出来,镇长会爬到这个位置并不是毫无理由的。他的一番演说让人们暂时忘记了新王,将怒气转到索林和他的同伴身上。他们开始咒骂起这些人,之前曾经大声歌颂过这些矮人的家伙,现在反而用更大声的音量指责他们刻意吵醒了恶龙!

  “愚蠢!”巴德说:“为什么要把你们的精力和怒气,发泄在这些可怜的家伙身上?毫无疑问的,在史矛革飞来之前,他们一定早死于烈火之中。”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山脉中的宝藏现处于无人看守的状态中,于是沉默下来。他想到镇长说的话,想到将河谷镇重建,铸造无数的金钟,一切都只要他能找到人力就可以办到!

  最后,他说话了:“大人,这并非是生气或是抱怨的时候。我们还有工作要做。我依然服从您的领导,不过,或许过一阵子,我会考虑你的建议,带着愿意跟随我的人一起往北走。”

  然后,他就走上前去,开始安排照顾伤患的工作。镇长怒目看着他的背影,依然动也不动地坐在地上。他的脑筋不停转动,但却没有说什么话,唯一的例外是叫人生火和带食物过来给他。

  巴德不管走到哪里,都发现人们开始谈论起那些无主的宝藏。人们说那足以补偿他们所受到的损失,让他们可以很快的复兴,甚至可以让他们拥有足够的钱购买南方的奢侈品,这让他们燃起了无限希望。遮风避雨的地方并不够(镇长就占了一个),食物也不充裕(连镇长也吃不饱),许多人因为过度伤悲或是着凉而身体不适,原先毫发无伤逃出的人因为这样而死亡。接下来的日子里,人们经历了相当惨重的饥荒和疫病。

  在此同时,巴德扛起了领导众人的责任,他安排一切事物的运行,不过总是以镇长的名义,他在安排人们住宿和求温饱的方面绞尽脑汁。如果没有人伸出援手,可能大部分的人都会死在接下来的寒冬中。幸好,援助很快的到来;因为,巴德当机立断派出信差沿河进入森林,请求木精灵国王的援助,在史矛革死后第三天,信差们就遇上了一群刚开拔的部队。

  精灵国王从和他子民友好的鸟类口中,已经得到了情报,也明白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在恶龙所造成的荒地中,一切有翅膀的生物几乎都起了骚动,空中充满了盘旋的鸟类,它们的信差开始四处盘旋,兴奋地啁啾着。很快的,消息就传到了幽暗密林:“史矛革死了!”树叶骚动着,敏感的耳朵也跟着竖了起来。即使在精灵王骑马出发之前,这些消息就已经通过了迷雾山脉的森林,来到了比翁的耳中,连半兽人们都开始在洞穴中研议下一步的战略。

  “我想,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听到索林·橡木盾的消息了,”国王说:“如果他留在这边继续当我的客人,或许还可以保住一命。反正,这是一场带来改变的飓风,”他补充道:“每个人都会感受到新变动。”因为,他也没有遗忘传说中索尔的财富。因此,巴德的信差才会遇到他率领着弓箭手和长枪兵浩浩荡荡的行军。乌鸦欢欣鼓舞地聚集在他们头上,因为它们认为战火将起,这一带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山雨欲来的局势了。

  不过,当国王收到巴德的求援时,他感到十分地同情,他毕竟还是善良种族的国王。于是,他将原先直指孤山的大军调转方向,先沿着河流往长湖进发。他没有足够的船只装载所有的部队,许多人被迫步行,不过,他也预先运了许多的货物过去长湖救济。精灵的脚程很快,虽然这个年代,他们已经不像过去一样熟悉长湖和森林之间崎岖的地形,但他们前进的速度依旧不慢,在恶龙死了五天之后,他们就来到了湖边的废墟。正如同预期的一样,人们十分欢迎他们的到来,镇长和人类已经准备好以相当的条件换取精灵王未来的援助。

  他们很快就规划好了一切,老弱妇孺和镇长都留下来,许多工匠和精灵也留在当地日夜不休地赶工。他们砍伐树木,收集从河上流下的浮木,在湖边搭建许多小屋,准备用来抵挡寒冬。在镇长的规划之下,他们开始兴建一座更大、更好的新城镇,只是位置和之前不同。他们将城镇又往北方移动了一段距离,因为他们对恶龙安眠的水域从此心生畏惧。它永远不会再有机会回到它的洞穴中,只会躺在这冰冷的湖底,身躯如同岩石般的僵硬。此后数十年,每当天气清朗时,人们还是可以看见它巨大的尸骨。没有多少人胆敢越过这受诅咒的地方,更没有人敢冒险潜入附近,打捞它身上沾黏的珍贵珠宝。

  其余所有可以拿起武器的成年男子,和精灵王的大部分兵力,全都准备往北边的山区进发。就这样,在恶龙死亡后十一天,他们的部队就越过了湖另一端的岩石,进入了恶龙一手造成的荒地上。





 

   

第十五节 暗潮汹涌

    

    现在,我们在把焦点转回到比尔博和矮人们身上。他们整晚不敢放松地监视着,直到第二天早上还是没有听见或看见任何危险的征兆。不过,鸟群却越来越多,它们的伙伴从南方飞来加入,山区中原本居住的乌鸦也在天空中不停盘旋。

  “一定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索林说:“候鸟迁徙的时间已经过了,这些鸟平常也都是一直居住在同一个地方。这些是受惊的鸟儿,远方还有大量的秃鹰和乌鸦聚集,似乎战争即将来临!”

  比尔博指着前方道:“那只黑鸟又来了!”他大喊着:“看来当史矛革打碎山壁的时候,它活着逃了出来,那些蜗牛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的确,就是那只老黑鸟。它飞向他们,又在附近一颗岩石上停留下来。它拍拍翅膀,鸣叫了片刻,然后侧着脑袋,彷佛在倾听着;然后它又鸣叫,接着又侧头倾听。

  “我认为它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巴林说:“但是我听不太懂这种鸟的语言,它说得太快、太难懂了。比尔博你听的懂吗?”

  “不是很懂,”比尔博说(事实上,他根本连一个字也不懂):“不过这个老家伙看起来非常兴奋。”

  “我真希望它是只渡乌(编注:一种大乌鸦)!”巴林说。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它们呢!当我们过来的时候,你似乎很讨厌它们。”

  “那些是乌鸦!它们是非常邪恶、多疑的鸟儿,而且还很粗鲁。你一定没听懂它们在背后称呼我们的绰号。但渡乌就不一样了,它们和索尔的子民以前一度相当亲近,它们经常会带情报来给我们,我们则会赏赐给它们一些闪亮的东西,让它们可以收到巢里面去。它们的寿命很长,记忆力也很好,而且,它们还会把智慧代代相传给后代。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认识许多的渡乌。这里以前就叫作乌丘,因为有一对相当睿智的渡乌夫妇居住在这里;老卡克和他的妻子就住在这里的屋顶。不过,我想这些古老的鸟类一定都已经离开了。”

  他话还没说完,那只黑鸟就呱地一声飞了出去。

  “或许我们听不懂它的话,但这只老鸟似乎懂我们说些什么,”巴林说:“注意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过不了多久之后,外面就传来一阵拍击翅膀的声音。黑鸟又飞了回来,另外还有一只相貌相当潦倒的渡乌。它几乎全盲了,飞起来十分勉强,而它头上的毛也全秃了。它在他们面前笨拙地降落,缓缓地拍拍翅膀,走向索林。

  “喔,索恩之子索林、方丁之子巴林,”它嘎嘎叫道(比尔博也可以明白它在说什么,因为它用的是人话而不是鸟语):“我是卡克之子罗克。卡克已经死了,他之前和你们关系相当密切。我破壳而出已经有一百五十三年了,但我并没有忘记我父亲所交代的事情。现在,我是山中的渡乌首领。我们的数量很少,但并没有忘记古代的国王。我的子民也全都聚集在这里,因为南方有了相当剧烈的变化,有些对你来说是好消息,有些则不是。听清楚了!鸟儿们从南方、东方和西方回到河谷和山中,是因为史矛革死亡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死了!死了?”矮人们齐声大喊:“死了!那我们还害怕什么?这些财宝都是我们的了!”他们全都跳了起来,手舞足蹈的庆祝。

  “是的,死了,”罗克说:“这只黑鸟,愿他的羽毛永不落下,亲眼目睹它的死亡。我们可以相信它说的话。在三天之前的晚上,它看见恶龙在和伊斯加的人类作战的时候从空中被射下。”

  索林过了好一段时间才让矮人们安静下来,继续听渡乌带来的消息。最后,当它描述了整场战斗的过程之后,他继续道:

  “索林·橡木盾,欢庆的时间已经结束了。你可以安全地回到山里面,宝物也将全都归于你,目前暂时是这样的。往这边聚集的不只有飞鸟而已,宝藏守卫者死亡的消息传得很远、很快,索尔财富的传说历经多年并没为人所遗忘,许多人依旧迫不及待地想要夺取这些财宝。精灵大军已经出发了,食腐肉的鸟儿们也在他们头上飞翔,希望能够获得战死者的血肉作为食粮。长湖边的人类将自己所遭遇到的惨剧都归罪于矮人,他们现在死伤惨重,侥幸存活的人也无家可归,史矛革将他们的城镇彻底夷平。不管你们是活是死,他们也想要从你的宝藏中分一杯羹。你必须凭藉着自己的智慧,来决定下一步怎么做,不过,十三名矮人和都灵曾经居住在此的子孙比起来,实在少得可怜。如果你愿意听我的忠告,请你不要相信长湖镇的镇长,请和那个射下恶龙的人合作。他的名字叫巴德,是吉瑞安的子孙,祖籍是曾经和你们关系良好的河谷镇。矮人、人类和精灵在饱经恶龙荼毒之后,或许有机会再度和平相处,但你必须要慷慨分配你的黄金才行。我说完了!”

  索林愤怒地回答道:“卡克之子罗克,请接受我们的感谢,我们将不会忘记你和你的子民。但是,只要我们还活着,没有人可以从我们这边巧取豪夺拿走任何的黄金。如果你愿意的话,请收集附近的情报告诉我们;同时,我也请求你,如果你的同族之中还有年轻力壮的信差,请派它们到北方山脉和西方、东方的矮人聚居地,告诉他们我们所面临的危机。不过,请你一定要去铁丘陵通知我的表亲丹恩;他旗下有许多战斗经验丰富的士兵,而且也离这边最近。请他快点赶来!”

  “我不会批评你的作法是正确还是错误的,”罗克嘎嘎回答道:“但我愿意尽力协助你。”然后它就慢慢地飞开了。

  “快回山里去!”索林大喊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食物也不够了!”比尔博在这方面一向很实际。而且,他觉得这场冒险正确的说来,其实已经在恶龙死亡的那一瞬间结束了,他宁愿放弃自己应得的报酬,换取平和的收场。不过,他的看法错了,这场冒险还没结束哪!

  “快回山里面去!”矮人们对他所说的话充耳未闻,只是自顾自地大喊道。于是,他还是跟着众人回去了。

  ※       ※       ※

  由于你已经知道了后来局势的一些变化,因此,你会明白矮人其实还有几天的时间作准备。他们仔细地调查了整个洞穴,果然如同他们所预料的一样,唯一的出口只剩下正门。所有其他的入口(当然,除了那个密门之外)都早已被史矛革给封锁、破坏了,连一点痕迹都找不到。因此,他们开始日夜不停地工作,加强前门的防御工事,重新修建门口的道路。他们在洞穴里面找到了许多古代的矿工和石匠所使用的工具,矮人对于此类工作本来就十分擅长。

  在他们挥汗工作的同时,渡乌也不停地带来新消息。他们靠着这样的方式,知道了精灵王把部队带到湖边,让他们多了一些喘息的时间;更幸运的是,他们也听说了有三匹小马躲过了史矛革的追捕,现在正在奔流河的河岸附近乱跑,距离他们原先留下的补给品并没有多远。因此,当其他人努力建设的时候,菲力和奇力则在渡乌的带领之下,找到了小马,尽可能地把补给品带了回来。

  接着又过了四天,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已经知道人类和精灵的联军开始朝向山边推进。但他们的士气反而更加高涨,因为,只要分配得当,他们手上已经有了可以支撑好几星期的粮食。这大部分都是人类的干粮,他们都已经吃腻了,可是,在战场上,干粮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在这个时候,大门已经被一座由方正岩石所砌起的高墙给封闭了起来,墙壁又厚又高,将会是攻方的梦魇。墙壁上有许多射孔,让他们可以发射弓箭,却没有任何的入口。他们利用梯子爬进爬出,用绳子搬运货物;在这座墙的底下开了个拱形的出口,可以让泉水往外流,索林也刻意更改了河道,让这泉水在流进瀑布之前于墙边形成了一座小湖,现在,如果不游泳,再越过一道紧靠着山壁的狭窄小径,根本就无法靠近这座高墙。之前所找到的小马被牵到旧桥的附近,在卸下所有补给之后,他们就将小马赶走,希望它们会自己回到主人身边。

  ※       ※       ※

  接着,某天晚上,河谷镇的废墟附近突然亮起了许多的火光。

  “他们已经来了!”巴林大喊:“他们的营地规模非常大,这支部队一定是藉着夜色和森林的掩护,沿河过来的。”

  那天晚上,矮人们几乎都睡不着。当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发现有一群人逼近了。他们从墙后看着那些人进入山谷,缓缓地往上攀爬,他们可以清楚分辨其中有全副武装的人类和精灵弓箭手。不久之后,队伍的前端就攀过了落石群,来到了瀑布附近。当他们发现眼前的护城池和新砌的高墙时,自然都觉得无比惊讶。

  当他们站在那边指指点点的时候,索林出声了:“你们是谁?”他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大喊道:“你们全副武装的来到索恩之子索林,山下之王的宫殿前,一副要开战的样子,你们想要干什么?”

  对方并没有回答,一些人转身离开,其他人在仔细地打量过眼前的防御之后,也跟着走了。部队的营地当天就移动到了山脉之间的平地中,岩壁间回汤着他们的交谈声和歌曲,这是他们已经很多天没有作的事情。夹杂在人声中的,也有精灵的竖琴和甜美的歌声,这些美妙的音乐飘向他们,彷佛连空气都跟着温暖起来,他们还依稀可以闻到森林中花朵绽放的香气。

  比尔博实在很想离开这个黑暗、阴沉的要塞,加入营火旁的欢宴歌舞。有些比较年轻的矮人也动摇了,他们嘀咕着希望事情不会这样,能用朋友的身份接待这些人。索林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于是,矮人们也拿出了从宝山中找到的竖琴和乐器,弹奏起属于自己的音乐,安抚大家。但他们的歌并非是精灵的歌曲,反而比较像是他们在比尔博的哈比人洞穴中唱的那首歌。

  在那黑暗高耸山脉下,

  国王终于回到家!

  他的敌人已死,恶龙阵亡,

  此后所有敌人也会这样倒下。

  宝剑锋利,长枪尖,

  箭矢飞快,守卫严;

  寻求黄金胆气壮;

  矮人不再受人怜。

  远古矮人法术高,

  铁锤飞舞声音豪,

  幽深黑暗地底下,

  空洞大厅音喧闹。

  银色项练上挂着

  奔流星光,皇冠之上镶着

  金丝织龙炎,琴弦飞扬,

  竖琴音符流泄美妙之歌。

  山下宝座已解放!

  喔,迷失的同胞们,同心协力齐回防!

  快来!快来!越过荒野不休息!

  同族之王需共仗。

  呼唤穿越冰冷山脉,

  快回古老洞穴所在!

  国王就在大门等待,

  宝石满地,黄金成袋。

  国王终于回到家,

  在那黑暗高耸山脉下。

  恐怖恶龙已阵亡,

  此后所有敌人也会这样倒下!

  这首歌让索林十分高兴,他又再度露出笑容,显得十分兴奋。他也开始计算与铁丘陵的距离,以及丹恩接到消息立刻出发,大概要花多少时间行军才能够抵达孤山。但比尔博的心情越来越低落,歌曲、谈话的内容让他觉得非常的不安:大家似乎都已经准备好要迎战了。

  第二天一早,一队枪兵越过了河,走上山谷边。他们拿着精灵王的绿色旗帜和长湖的蓝色旗帜,一路走到高墙之前。

  索林再度用中气十足的声音询问他们:“全副武装,来到索恩之子索林,山下国王门前意图开战的,究竟是谁?”这次,他获得了答案。

  一名黑发高大的男子走向前,他的脸色阴沉,大喊道;“索林你好!你为什么要像是走投无路的穷寇一样把自己关在门内?我们并没有与你为敌,我们很高兴看见你竟然还活着。我们来的时候本来没预料到会有人存活,但既然这里还有人看守,那该是我们开会和彼此商谈的时候了。”

  “你是谁,想要商谈些什么?”

  “我是巴德,是我射死了恶龙,解放了你的宝藏。这难道和你没关系吗?除此之外,我也是谷地之王吉瑞安的子嗣,你的宝藏中有一部份,是史矛革从我先祖那边抢来的东西。我们难

  道没资格和你讨论这件事情吗?不只如此,在最后一战中,史矛革也摧毁了长湖上的伊斯加,我还算是他们镇长的部属,我可以代表他询问你,是否有顾及到他的子民所遭逢的悲剧。他们在你们饥寒交迫的时候伸出援手,你们到目前为止,只有以灾难和死亡回报他们;虽然,我知道你们并非有意这样做的。”

  即使说话的人有些自傲和悲观,但这的确是相当冠冕堂皇的实话。比尔博以为索林会立刻承认对方说的有道理,当然,他早就知道根本不会有人记得是他发现了恶龙的罩门。他的先见之明果然相当正确,所有人的确都遗忘了这件事,不过,他忽略了恶龙宝藏对于众人的吸引力,以及对于矮人心智的影响。在过去的好几天,索林置身于宝山中,虽然他大部分精力都花在找寻家传宝钻上,对其他的工艺品不屑一顾,但他的欲望还是积涨到了一个新高点。

  “你把你们最自私的原因放在最后、最主要的位置,”索林回答道:“没有人有资格分享我族的宝藏,因为史矛革也同样夺走了他们的生命和居所。这宝藏本就不属于它,也不该用来弥补它所造成的破坏。等时机到来,当初长湖镇的人们给予我们的协助和货物,都会换算成黄金还给他们。但是,没有人可以强迫我们送出一分一毫。只要你们还在我的家门前布下重兵,我就会把你们当做敌人和小偷。我不禁感到好奇,如果你们来的时候发现我们已经被杀,你们会给予我们的同胞什么样的补偿。”

  “这个问题问得好,”巴德说:“但你们并没有死,我们也不是强盗。而且,受人点滴,涌泉以报,你们现在已经成了富有的人,更该回报那些在你们穷困潦倒时伸出援手的好心人。况且,你还是没有回应我的其他要求。”

  “我之前已经说过,当我门前挤满了士兵时,我不会进行任何的谈判。特别是那些精灵王的子民们,我还记得他们是如何苛待我们的。在这场争论中,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参加的资格。如果你们再不走,恐怕就得尝尝我们弓箭的滋味了!如果你想再和我商谈,先把精灵部队赶回他们的森林,然后放下武器,再来找我。”

  “精灵王是我的盟友,在我的同胞流离失所的时候,虽然我们之前只有友谊,没有相欠的人情,但他还是伸出了援手。”巴德回答:“我们愿意给你时间收回你所说的话,在我们回来之前,好好想一想吧!”然后,他就走回了营地。

  几个小时之后,掌旗者又回来了,号手吹起了号声:

  “以伊斯加和森林之名,”一人宣读道:“我们向自称山下之王的索林·橡木盾宣告,我们希望他好好考虑之前所提出的条件,否则就将被视作与联军为敌。至少,他应该将宝藏的十二分之一,交给身为吉瑞安继承人和屠龙者的巴德。巴德自己将会利用那宝藏来回报所有给予伊斯加协助的盟友。除此之外,如果索林希望像祖先一样受到附近居民的敬重,他也应该将部分的宝藏送给长湖的人类,弥补他们所受到的伤害。”

  索林立刻拿起角弓,对准宣读者射出一箭。羽箭飕的一声射中他的盾牌,在上面微微颤抖着。

  “既然这就是你的答案,”他大喊着回应:“我们将包围这座山脉,除非你们愿意放下武器协商,否则你们不能离开这里。我们不会对你们以武器相向,就让你们好好的看守这些黄金吧。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希望那能够当作你的粮食!”

  使者很快就离开了,留下矮人仔细思考目前的处境。索林变得十分的阴郁,即使其他人知道他犯了错,也不敢直言进谏,而且,大多数的人似乎也和他有同样的想法,例外的只有胖庞伯、菲力与奇力。当然,比尔博更是完全不赞同这样的处理方式,他已经受够了待在山里,被围困在不是他所喜欢的处境。

  “这里全都是恶龙的臭味!”他嘀咕着:“这让我想吐。最近,连干粮似乎都会卡在我喉咙里面,根本吞咽不下去。”





 

   

第十六节 夜色中的盗贼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非常地漫长、疲惫。大部分的矮人把时间都花在堆放和整理宝藏上。索林一直喃喃说着索恩的家传宝钻,要求他们翻遍每一个角落,务必要找到它。

  “那是我父传承下来的家传宝钻,它比一整条河的黄金更值钱,对我来说更是无价之宝。只有那个宝物是专属于我的,如果有任何人知情不报,我和他势不两立。”

  比尔博听见这段话之后觉得非常害怕,如果他们在比尔博当作枕头的破布包里面发现了家传宝钻,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不过,他还是没有泄漏任何的口风;因为随着众人的神

  经越来越紧绷,他的小脑袋中又想出了一个新的计划。

  大家就这样僵持了一段时间,渡乌带来了新消息:丹恩和五百名以上的矮人已经从铁丘陵兼程赶来,现在人在东北方,距离河谷大约只有两天的路程。

  “可是,他们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孤山,”罗克说:“我担心在山谷中会有一场战斗。我并不认为这是个聪明的作法,虽然他们骁勇善战,但也很难突破包围圈,来到你们身边;就算他们侥幸通过,你又会获得什么?冬天就快到了,初雪随时可能降临,你们怎么能够在周围全都敌视、仇恨你们的情况下生存?就算恶龙死了,这些宝藏可能反而变成你们的末日!”

  索林依旧不为所动。“严冬和风雪也同样会影响人类和精灵,”他说:“他们会发现在野地中很难承受这种剧烈的天候变化。在我的援军和天候的两面夹攻下,或许他们在谈判桌上的立场会软化。”

  当夜,比尔博下定了决心,天空中一片黑暗,没有月亮,天色一全黑,他立刻走到某个小房间的角落,从背包中拿出一捆绳索,以及包在破布里面的矮人家传宝钻。然后他就来到城墙的顶端。当时只有庞伯在那边,因为这次轮到他守夜了;由于人力吃紧,矮人们一次只能派出一人值班。

  “这里好冷啊!”庞伯说:“我希望我们能够和底下的营地一样生火取暖!”

  “里面不会这么冷,”比尔博说。

  “我想也是,但到半夜之前我都必须守在这里,”胖矮人嘀咕道:“这真是难过!我可不是背地里说索林闲话,愿他的胡子永不落下;但是,我必须实话实说,他实在是个很固执的矮人。”

  “或许吧,对了,我的腿都已经有些僵硬了,”比尔博说:“我已经厌倦了阶梯和石板地了。我愿意付很多黄金来换取在草地上打滚的机会。”

  “我愿意付很多黄金来换一杯烈酒,我也希望能换到一顿大餐,然后能够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睡觉!”庞伯也附合地说。

  “在我们被包围的状况下我没办法给你这种享受。不过,离我上次值夜已经很久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替你站岗,今天晚上我睡不太着。”

  “巴金斯先生,你真是个好人,我自然恭敬不如从命罗!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请先叫我起来!我就睡在左边的房间里面,不会离这里太远。”

  “放心去睡吧!”比尔博说:“我半夜会把你叫醒,好让你去叫下一班哨。”

  庞伯一走,比尔博立刻戴上戒指,绑起绳子,从墙上溜了下来。他大概还有五个小时的时间。庞伯一定会立刻睡死(他不管在何时何地都可以睡觉,自从经历森林中的美梦之后,他一直试图重回当时的梦境);其他人则会和索林一起忙碌着。即使是好奇的菲力和奇力,也不可能在轮到他们站哨之前跑出来。

  天色十分昏暗,当他离开新建好的道路,来到河的下游时,这里的环境他并不熟悉。不过,最后他还是来到了河水转弯的地方,这才能够继续往对方的营地迈进。河水虽然还是很浅,但河面已经比之前宽了,对于矮小的哈比人来说过河并不容易。当他快要走到对岸的时候,一不小心没踩稳,哗啦一声摔进水中。好不容易才浑身湿透地从水里面爬出来到达对岸;精灵们则是拿着油灯出来,想要搞清楚这声音的来源。

  “这里没有鱼!”一个人说:“附近一定有间谍!把你的油灯收起来!如果这是传说中他们那个小仆人的话,这只会让他更容易发现我们。”

  “搞什么啊,把我当做仆人!”比尔博哼了哼。正当他哼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间打了个大喷嚏,精灵们立刻朝向声音的来源聚拢。

  “把灯点亮!”他说:“我就在这里!”他脱掉戒指,从一颗岩石后面跳了出来。

  虽然对方都非常惊讶,但还是很快就把他抓了起来。“你是什么人?你就是矮人手下的哈比人吗?你要干什么?你怎么可能溜过我们的守卫混进来?”他们丢出一连串的问题。

  “我是比尔博·巴金斯,”他回答道:“如果你们想要知道的话,没错!我就是索林的伙伴。我知道你们国王的长相,不过,他看到我的时候多半不认得我。但是巴德一定还记得我,我也希望能够马上见到巴德。”

  “是这样啊!”他们说:“你有什么目的呢?”

  “亲爱的精灵,不管是什么事情,那都是我的问题。不过,如果你们希望赶快离开这个冷冰冰的地方,”他发着抖说:“最好快带我到营火边,让我可以烘干,并且尽快和你们的首领谈话,我只剩一、两个小时的时间了。”

  ※       ※       ※

  就这样,比尔博在离开正门两小时后,就已坐在一座大营帐旁的温暖营火前烘手,而精灵王和巴德就坐在他身旁,两人都好奇地打量着他。毕竟,一名穿着精灵盔甲、裹着旧毯子的哈比人,可不是常见的景象。

  “你们也都应该知道,”比尔博正使出浑身解数,换上他最佳的商人口吻:“成功的希望相当渺茫。我个人已经厌倦了这一切。我希望可以赶快回到我西方的家乡,那里大家还比较讲理一些,不过,我也有我的利益考量。精确一点,根据合约,我拥有十四分之一的净利。我相信这契约还戴在身上。”他从旧夹克中掏出一封信(他还把这夹克套在盔甲外面),那信揉的旧旧、烂烂的,那就是索林今年五月放在他壁炉上时钟下的那封信!

  “请注意,是净利的十四分之一,”他继续道:“我很清楚,在我来说,我很希望赶快可以仔细地评估你们的要求,在公平的分摊之后,再从其中取得我应得的收益。不过,你们恐怕没有我了解索林·橡木盾。我向各位保证,只要你们人还留在这里,他宁愿坐在金山银山上挨饿。”

  “随便他!”巴德说:“这种笨蛋挨饿活该。”

  “你说的没错,”比尔博说:“我同意你的看法。不过,冬天也快来了。不久之后就会开始降雪,而你们的补给就会开始变得很困难,我相信连精灵也不例外。你们是否听过丹恩和铁丘陵的矮人?”

  “我们很久以前听过这名号,但他又和我们有何关连?”国王问道。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看来,我手头有些情报是你们不知道的。请容我告诉诸位,丹恩现在距离此地不到两天的路程,他手下至少有五百名骁勇善战的矮人,许多更曾经亲身参与过那场矮人和半兽人的大战,相信诸位也都听说过。当他们赶到这里的时候,恐怕事情就没有那么容易结束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消息?你准备出卖朋友,还是来威胁我们的?”巴德表情严肃地说。

  “亲爱的巴德啊!”比尔博说道:“不要这么性急!我没遇过像你这样多疑的家伙!我只是想要替大家省麻烦。下面才是我的建议!”

  “说吧!”他们回答。

  “你们马上就会看到了!”他说:“是这个!”他拿出矮人的家传宝钻,揭开外面的破布。

  精灵王早已见识过各种各样价值连城的宝物,但却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站了起来,连一板一眼的巴德都张口结舌地瞪着它──这彷佛是一颗装满了月亮光芒的圆球,被包在一个由星光所织成的网子中。

  “这就是索恩的家传宝钻!”比尔博说:“山之心,这也是索林朝思暮想的宝物。他看重它更胜于金山银山。我把这个送给你,这会让你们在谈判上占有很大的优势。”比尔博强忍住内心的欲望,压抑住多看几眼的冲动,将这宝石递给巴德。对方目瞪口呆地拿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怎么有资格把这东西送给我们?”他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个问题。

  “喔,原来你在怀疑这件事情!”哈比人不安地说的:“它不完全算是我的,但我愿意用它来抵销我所有应得的报酬。或许我是名飞贼,至少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但我自己一直不这么想。即使如此,我至少还算是个诚实的飞贼。反正,我现在得走了,随便矮人怎么处置我,我希望你们能好好利用它!”

  精灵王用十分尊敬的眼神看着比尔博。“比尔博·巴金斯先生!”他说:“你比许多拥有精灵血统的人,更有资格穿上这件精灵的盔甲。很可惜,我不知道索林是否会同意我的看法。或许我对于矮人的了解还是比你多一点,我建议你最好留在我们身边,我们会十分尊敬你,无微不至的照顾你。”

  “实在多谢你们的好意,”比尔博深深一鞠躬道:“但我想,在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不应该就这么抛弃朋友。而且,我还答应半夜要把庞伯叫起来!我真的得走了。”

  他们好说歹说都无法阻止他,因此他们只能指派士兵护送他离开。当他离开此地的时候,国王和巴德都向他敬礼。在众人走到营区外缘的时候,一名裹着暗色斗篷的老人从营帐门口站了起来,走向他们。

  “干的好!巴金斯先生!”他拍着比尔博的背说:“你果然深藏不露啊!”这人就是甘道夫。

  很多天以来,比尔博第一次真心感到高兴,但是,他没有时间把所有的疑问都问完。

  “到时你就知道了!”甘道夫说:“除非我弄错了,否则,一切都已经快结束了。你面前还有一段艰困的道路,千万不要灰心!你还是可能度过这一切难关的,有许多消息是连渡乌都不知道的。晚安吧!”

  有些困惑、但却十分兴奋的比尔博继续往前走。他被领到渡口,安全走了过去。然后,他向精灵们道别,小心翼翼地向大门攀爬。他开始觉得非常的疲倦,不过,当他攀着绳索(那绳子还原封不动的留在那边)往上爬的时候,离半夜还有好一段时间。他解开绳索,将它藏起来,接着,他坐在城墙上紧张得思索着,未来到底会怎么样。

  到了半夜,他叫醒了庞伯,然后他就裹起睡袋,不想听见矮人的连声道谢。(因为他觉得自己实在不好意思)他很快就陷入沉睡,这次一觉到天亮,把心中的忧虑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事实上,他的梦中只有香喷喷的荷包蛋和培根。





 

   

第十七节 奇变骤生

    

    次日,敌阵中的号角响得比以往要早。很快的,单枪匹马的信差沿着狭窄小路朝向龙穴奔来。在一段距离之外,信差停步向他们示意,表示由于局势改变,因此特地前来询问索林是否愿意再度接见来使。

  “这一定是因为丹恩来援的关系!”索林一听见对方的说法,立刻表示:“他们一定听说他进军的消息了,这总该足以压制他们的气焰了吧!”

  “叫你们的人来的时候别带武器,人数也不能太多,我才愿意接见他们。”索林对着信差喊道。

  大约中午时,森林与长湖联军的旗帜又再度出阵,这次大概有二十人接近索林固守的龙穴,他们在隘道的入口就将刀剑长矛都放在地上,接着朝向洞穴门口走来。矮人们正在评估眼前的局势时,却注意到巴德和精灵王都在队伍中,走在他们前面的是一名披着斗篷遮住全身、提着铁框木箱的老者。

  “索林!”巴德说:“你仍然不愿意退让吗?”

  “我的心意不会只因几次日升日落就更改!”索林回答道:“你是来浪费我时间的吗?精灵部队还是没有照我的命令撤退!在你们遵从我的条件之前,我们之间没有协商的余地。”

  “难道没有任何条件,可以让你割舍部分的黄金吗?”

  “你们有的,都无法让我动心。”

  “索恩的家传宝钻呢?”他说,同时,老者也揭开箱子的顶盖,高举精光逼人的宝石。洁白的光芒从老者手中流泄而出,和炙烈的阳光相互辉映。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索林呆立当场,一时间四周一片死寂。

  最后,索林充满怒气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这宝钻属于我父亲的,也理应由我继承!我为什么要以黄金换回自己的宝物?”好奇心让他忍不住追问:“如果你们这些小偷愿意回答,我倒是很想要知道,我家的传家之宝怎会落到你们手上?”

  “我们不是小偷,”巴德回答道:“只要你付出我们应得的代价,这宝物自然会还给你。”

  “你们到底是怎么弄到的?”索林的肝火越来越旺。

  “是我给他们的!”躲在墙后偷窥洞外的比尔博现在非常害怕,只能悄悄地说。

  “你!你好大的胆子!”索林猛转过身,双手揪住他。“你这个该死的哈比人!你这个缩小版的──强盗!”他气得想不出适当的形容词,只能把比尔博抓起来死命地摇晃。

  “我以我祖先的胡子起誓!我真希望那个甘道夫就在这里!如果不是他的坚持,你根本就不会在这里!我诅咒他!愿他的胡子掉光光!我要把你摔死在石头上!”他大喊着把比尔博举高。

  “住手!你刚刚许的愿望实现了!”一个声音说。拿着箱子的老者褪下了兜帽和斗篷。“我就是甘道夫!看来出现的时机正巧。如果你对我所挑选的飞贼不满意,请不要弄伤他。把他放下来,听听他想说些什么!”

  “你们都是串通好的!”索林把比尔博轻放在墙顶。“我以后再也不跟法师或是任何和他有牵连的人打交道了。你这个鼠辈,还有什么话好说?”

  “好险!好险!”比尔博说:“不需要搞得这么不愉快嘛!你还记得承诺过,我可以挑选属于我的十四分之一财宝?也许我太老实了,有人告诉我,矮人只会在人前假惺惺而已。当然,你对我说这话的时候我看起来还很有利用价值。鼠辈,哼哼!索林,你难道忘记承诺世世代代都欠我人情吗?我高兴把我自己应得的那份送人你管得着吗?我建议你就不要再追究了!”

  “我不会再追究,”索林面色凝重地说:“我也不会管你了,希望我们再也不要相遇!”接着他转身对墙外说:“我被出卖了!你们猜对了,我不能够让家传宝钻流落外人手中。为了换回这宝钻,我愿意付出除了宝钻本身之外,十四分之一价值的金银来换回这宝物;这也就是那叛徒口中应得的份,现在是你们的财产了,你们可以自由分配。不过,我很怀疑他能够拿到多少,如果你们想要留下他狗命,就把他接回去,我从此跟他恩断义绝!”

  “下去找你的朋友吧!”他对比尔博说:“不然我就把你丢下去。”

  “你答应他们的黄金和白银呢?”比尔博问。

  “我们一有办法就会送给他们,”他说:“快给我下去!”

  “在我们收到金银之前,家传宝钻先留在我们这边,”巴德大喊道。

  “以拥有‘山下国王’称号的矮人来说,你看起来真有点落魄,”甘道夫说:“不过,一切都还有转机的。”

  “是啊是啊,”索林心不在焉地说。对于财宝的执念已经让他心中又开始盘算,是否可以靠着丹恩的帮助,不花一毛地就将家传宝钻夺回。

  比尔博在经历这么漫长的冒险之后,两手空空,一无所有的跳下高墙。现在,他身上只剩下索林给他的盔甲。许多矮人看见他离开的身影,心中都感觉到羞愧和惋惜。

  “再会!”他对矮人们大喊:“希望我们下次能以朋友的身份再会。”

  “快滚!”索林大喊:“你身上穿着我同胞打造的锁子甲,你实在不配用这么高贵的护甲。虽然弓箭射不穿这套盔甲,但如果你不赶快离开我的视线,我就要瞄准你的脚拉弓了!动作快!”

  “别这么着急!”巴德说:“你的最后期限是明天。我们明天中午会回来,确认你是否拿出了足以交换这宝石的等量金银。如果你没有玩花样,我们就会离开,精灵部队也会回到森林中。我们先告退了!”

  人类和精灵联军朝向营地迈进,索林趁机悄悄派出信差,通知丹恩日夜兼程火速赶来。

  ※       ※       ※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第二天吹起了西风,四处弥漫着一股黑暗、阴郁的气息。人类的营地一大清早就传来了示警的声音,斥候冲进营地中,通报一群矮人出现在山脉东角,正往山谷突进的紧急军情。丹恩已经赶到了!他一整夜不眠不休地赶路,终于在敌人的预料时间之前赶到了山谷。每名矮人都披挂着长及膝盖的锁子甲,膝盖以下则是用钢环甲覆盖,这种兼具弹性和防护力的盔甲,只有丹恩一族矮人打造得出来。矮人大多数是矮壮结实的身形,但这些沙场老将比一般的矮人还要强壮许多,他们擅用的兵器是双手持用的沉重鹤嘴锹,腰间同时也插着一柄短剑,背着一个小圆盾。他们的胡子为了俐落行动,都编成辫子塞进腰带中;所有人都戴铁盔、着铁靴,脸上露出肃杀的表情。

  战备的号角声响起,精灵和人类纷纷开始就战斗位置,不久之后,人们就可以看见矮人急行军冲向山谷的景象。部队在河边和山脉的东坡附近停了下来,但依旧有几名矮人渡河而来,奔向营地;他们随即在营地外放下了武器,高举双手表达和平之意。巴德出面接见他们,比尔博也跟在他身边。

  “耐恩之子丹恩派我们前来,”在受到质问的时候,他们回答道:“我们急着赶去和山中的同胞会合,因为我们听说他们收复了古老的国度。可是,你们这些人究竟有什么资格在平原上摆出攻城阵势?”当然,这只是在这种场面之下,双方交战之前的客套话,意思就是:“你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我们要跨越你们的营地,如果你们不让路,就只好开战了!”他们计划要在河弯和山脉之间的平地展开攻势,因为这块平地看来没有任何天险可守。

  当然,巴德也拒绝了这些矮人直接进入山脉的要求,他决定要固守到山中的矮人,送出交换宝钻的金银之后才让步,因为,一旦这些杀气腾腾的矮人进驻之后,他不认为索林会遵守之前的诺言。这些耐力惊人的矮人携带了非常大量的补给品,丹恩辖下的部队虽然刚经过一日夜的急行军,但大多还背着巨大的背包;光从眼前的景象看来,他们的补给就足以承受一星期的围困,而在那之后会有更多的矮人援军。因为索林的矮人同胞数量非常多,守方人力一多,他们就可以重开一些被封锁的山门,攻方就必须要将整座山脉团团围住,此时又会面临人力不足的窘境。

  事实上,这就是矮人们的战略(因为索林和丹恩之间,频繁地利用渡乌来传送情报),不过,去路受阻的事实就在眼前,矮人信差们也只好咕哝着走回自己的阵地去。巴德立即派出信差前往洞门口察看,却没有发现任何的黄金。他们一踏进射程,就立刻遭到箭矢的攻击,逼得他们只好退回原处。此时攻方的阵地里面也开始骚动起来,因为联军部队发现了丹恩的矮人部队正沿着东岸进军。

  “愚蠢的家伙!”巴德笑道:“竟然想从山坡下攻击我们!也许他们对于矿坑很熟悉,但他们真的对地面战斗一无所知。我们的弓箭手和长枪兵,现在都埋伏在他们的右翼,就算矮人的锁子甲再牢固,我们也要把他们打得片甲不留。在他们恢复体力之前,我们就来个双面夹击吧!”

  但精灵王却说:“即使避无可避,我也会尽量拖延这场为黄金而开始的战争。矮人们没有足以构成威胁的力量,除非我们自己轻举妄动。我们再等一下,希望会有妥协的契机,即使最后必须兵刃相见,我们在人数上的优势就已经足够获胜了。”

  可惜,他的算盘中忽略了矮人的想法,宝钻落在敌人手上的消息让他们怒火中烧。他们也推测出巴德和联军们迟迟不动手的理由,决定趁他们意见纷歧的时候下手。

  毫无预警的,矮人部队悄无声息冲向前准备攻击。弓已拉满,箭已上弦,眼看战斗就要开始……

  黑暗用更为惊人的速度将大地笼罩起来,黑云以扑天盖地之势出现,罕有的冬雷和狂风在山上肆虐,闪电照亮了山峰;在雷声隆隆之中,另外一群黑影如同潮水一般涌出。他们并非是狂风所带来的迷雾,而是从北方飞来的怪物,连阳光也无法射穿这些怪物紧密的队形。

  “停下来!”甘道夫单枪匹马出现在突进的矮人和防御的联军中间,双手高举,开口命令道。“停!”他以如炸雷一般的嗓音大吼,法杖跟着迸出如同闪电一样的耀目白光,“邪恶已经降临了!他们比我原先推测的快了许多。半兽人们已经出阵了!北方的半兽人王波格(阿索格之子)已经挥军南下。丹恩,是你在摩瑞亚杀死了他的父亲。大家小心!蝙蝠群像是蝗虫一样地跟随着他们的队伍,半兽人们骑着座狼正向着我们攻来!”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笼罩在无比的惊愕和困惑中,即使在甘道夫警告大家的同时,黑暗依旧不停地扩张。矮人停下脚步,看着天空,精灵部队中发出惊呼声。

  “来吧!”甘道夫说:“我们还有时间讨论,请耐恩之子丹恩,赶快加入我们的行列!”

  这就是出人意料,被后世称为“五军之战”的惨烈战役。一边是半兽人和野狼所组成的部队,另一个阵营则是精灵、人类和矮人所组成的联军。战争开始前的情势是这样的:在迷雾山脉的半兽人王被杀死之后,他们对矮人的仇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信差不停地往来于他们的殖民地、城市和要塞间,他们决定这次要征服整个北方大陆。半兽人们以极端秘密的方式集结部队,悄悄地在地底会合,他们在山丘和河谷间昼伏夜出,同时利用地道作为交通的方式。最后,半兽人在北方的刚达巴大山之下(也是他们的首都所在地)集结了大量的兵力,准备无声无息地挥军南方,让敌人措手不及。同时,他们又得知恶龙的死讯,因此士气大振,开始日夜兼程赶路;最后,他们才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丹恩部队的后方,连矮人们用来传信的渡乌都没查觉他们的神出鬼没。直到他们踏上孤山与其它丘陵之间的平地后,他们的形迹才被人发现。我们不确定甘道夫掌握多少情报,但很明显的,局势转变之快,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因此,他和精灵王、巴德、丹恩开始拟定作战计划。由于半兽人是各种族的公敌,因此所有的人都抛弃成见,团结起来对抗他们。联军唯一的希望是引诱半兽人深入谷地,进入山脉的包围之中,守军则必须固守山脉的东坡和南坡。但是,如果半兽人人数足够,他们将可以直接攻入山中,进而从山顶和山脚同时夹攻守军,这就会让守军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中。糟糕的是,已经没有时间拟定其它的作战计划和召唤援军了。

  很快的,黑云夹带着雷声飘向东南方,成群的蝙蝠却在此时沿着山势低飞靠近,遮蔽了阳光,让众人心中充满了恐惧。

  “往山上撤!”巴德大声下令:“往山上撤!赶快进入我们的防御阵地!”

  精灵沿着南坡和底下的乱岩布阵,人类和矮人则是沿着东坡固守阵地,巴德和极少数的人类及精灵,爬到东边山脉的顶点来观查北方的动向。很快的,他们可以看见山前平原被覆盖上成群的黑影,不久之后,敌方的前锋就绕过了山边,开始冲向谷地。这些前锋是速度最快的狼骑士,狂野的嚎叫声伴随着他们势如破竹的气势一路奔窜。少部分的人类被安插在敌军攻势的正前方,担任佯攻的任务,在接获往两边撤退诱敌的命令之前,许多人已经在猛烈的攻势下牺牲。正如同甘道夫所预料的一样,半兽人大军集结在攻势受阻的前锋后,一旦打开阵线,立刻狂怒地冲向东坡和南坡之间的平地,想要与敌决战。他们红黑色的旗帜密密麻麻难以计算,部队就像一股黑红色的怒潮一样,暴乱凶猛地往前狂卷而去。

  这是场惨烈无比的战争,也是比尔博有生以来经历过最恐怖的一场战争,也是让他当时最痛恨的战争:不用说,稍后也自然成为他最骄傲、最喜欢回忆的经历;只是,他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实在微不足道。事实上,我必须说清楚,他在战斗刚开始的时候就戴上了他的戒指,躲开了众人的注意,却不见得闪得过所有的危险。在半兽人部队冲锋的阵势中,这样的魔戒并没办法提供完整的防护,同样的,魔戒也无法阻挡无眼的刀斧和箭矢;不过,魔戒还是可以有效地让你避开锋头,或者是不让半兽人战士瞄准你的小脑袋。

  精灵们是守军中首先发动攻势的部队,他们和半兽人之间的宿怨十分深重。他们的刀剑和枪矛在幽暗中闪动着冷焰般的光芒,每个战士胸中都充满着不斩尽半兽人势不罢休的杀气。在敌人涌进低处的谷地之后,他们立刻居高临下以箭雨压制敌军,每一支利箭彷佛都带着熊熊的怒火插进敌人身体。在仇恨的箭雨之后,千名精灵枪兵挟着震耳欲聋的杀声向敌阵冲锋;一时间,岩石上沾满了半兽人的黑血。

  精灵部队的冲锋结束后,正当半兽人好不容易从猛烈的攻击下恢复阵脚时,低沉的吼声又跟着充斥在山谷中,铁丘陵的矮人们吼着“毋忘摩瑞亚!”和“丹恩万岁!”的战呼,挥舞着沉重的鹤嘴锹从另外一边展开突击;来自大湖边的人类,拿着长剑和他们并肩冲锋。

  半兽人们开始慌乱,正当他们调转阵形,准备迎接这场攻势时,精灵们又再度派出更大量的兵力冲进敌阵。许多的半兽人开始往河的方向撤退,想要逃出这个陷阱,半兽人军队中的狼群,也开始趁机吞食战场上的死尸和奄奄一息的伤患。正当联军以为胜利在望的时候,山顶上却传来了让人胆颤心惊的呼喊声。

  半兽人已经从另外一边绕上了山顶,许多部队出现在恶龙洞穴大门上的斜坡,其他的半兽人则不顾生死地飞奔而下攻击坡地上的守军,即使有许多的同伴从悬崖失足落下也无法阻挡他们的速度。东坡和南坡各有一条狭窄的山路到达,守军没有足够的兵力长时间固守这两条通道。原先几乎到手的胜利瞬间化为泡影,守军们只能勉力抵挡住恐怖黑潮的第一波猛烈反击。

  时间慢慢地流逝,半兽人们再度集结在谷地中,成群的座狼跟着进入,身后则是半兽人大王波格的禁卫军。这群禁卫军们个个身材都异常高大,手持锋利的钢铁弯刀。很快的,夜色开始渐渐覆盖乌云密布的天空,巨大的蝙蝠依旧在精灵和人类头上飞舞,甚至贪婪地吸着伤患的鲜血。巴德的东坡阵地受到猛烈的攻击,守军被迫慢慢后退。精灵们被围困在乌丘的前哨站附近,精灵贵族则死守在国王四周。

  一声惊人的呼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龙穴门口传来了号角的声音──他们都忘记索林了!龙穴口的护墙在机关的运作下轰隆地落进护城池中,山下国度的国王一马当先冲出了龙穴,他忠心的伙伴们紧跟在后。他们脱下了斗篷,穿着闪耀的盔甲,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红光。在幽暗的战场上,这群矮人们看起来像是火焰余烬中红热的黄金一般耀眼。

  山顶的半兽人丢下大量的石块攻击他们,但他们依旧奋不顾身地冲下山坡,杀向战场。狼骑士们的阵形完全被冲散,不是遭到砍死就是四散奔逃。索林狂暴地挥舞着战斧,似乎没有任何兵器伤得了他。

  “跟我来!跟我来!精灵和人类!跟──我──来!同胞们,冲啊!”他的声音在山谷中,如同胜利的号角一般来回震汤着。

  丹恩旗下所有的矮人全都舍弃原先的敌人,奔来援助索林。许多人类也狂奔而来,连巴德都拦阻不住他们,另一方侧翼的精灵枪兵同样地展开反攻。半兽人们又再度被压制回低处,谷地中堆满了半兽人黑压压的尸体。座狼群完全被冲散,索林直冲向博格的禁卫军,但他左突右刺,就是无法突破禁卫军的阵线。

  此时,他的身后已经有许多人类和矮人壮烈牺牲,很多本该在森林中快乐生活的长寿精灵们也献出了碧血。随着战线的开拓,他的进展速度越来越慢,他的兵力太少了,侧翼更无人防卫;很快的,反攻者遭到了逆袭,原先主导攻势的战将们被迫围成圆阵,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打击,半兽人和恶狼展开一波波毫不留情的突袭。半兽人大王波格的禁卫军也同时狂嚎着展开主动攻势,索林薄弱的阵线,彷佛面对大浪的沙堡一样开始瓦解。包围圈外的友军更无暇他顾,因为此时半兽人们加强了攻势,东坡和南坡的守军遭到两倍以上兵力的打击,两边残存的精灵和人类都被彻底压制住。

  比尔博束手无策,只能哀伤地看着这惨剧在他眼前发生,他和精灵们一起守在乌丘的阵地中。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从那里逃脱的机率比较大,一部分是因为(当然,这是他血管内的图克

  家族血统作祟)如果必须战死沙场,他宁愿和精灵王并肩作战。同样的,甘道夫也坐在地上,陷入了沉思,似乎在准备最后一个玉石俱焚的法术。

  看来已经决到最后的胜负关键了。“一切就快要结束了!”比尔博想着:“半兽人很快就会攻下龙穴,我们不是惨遭屠杀,就是被俘虏为奴隶。在我经历了这么多冒险之后,这景况依旧伤感得让我想哭。我宁愿那只恶龙还活着守护那该死的宝藏,也不愿意看着庞伯、巴林、菲力、奇力和其他人都死无葬身之地;还有巴德、人类和精灵们也是一样。我真是可怜!我听过了这么多传颂战争的歌曲,一直都明白虽败犹荣的道理,可是等到实际经历的时候,却还是感觉很不舒服,更别提那股子失望的感觉了。真希望我不在这里!”

  乌云被强风扫开,落日的余晖照亮了西方,在这难得的光芒下,比尔博趁机打量着战场上的状况。他大喊一声,眼前出现了让人振奋的景象:一群尊贵的黑色身影出现在远方的光芒中……

  “巨鹰!巨鹰!”他大喊着:“鹰王来了!”

  比尔博的视力极少出错。巨鹰乘着风势,一群一群地出现,以这个数量来看,似乎整个北方的鹰群都集结在鹰王的麾下。

  “巨鹰来了!鹰王来了!”比尔博挥舞着手臂大喊大叫。虽然精灵们看不见他,却还是听得见他发出的吵杂声。很快的,他们也开始大喊,许多好奇的目光也开始跟着搜寻着天际,不过此时所有人依旧只看得见南方山脉矗立在天际的轮廓。

  “老鹰来了!”比尔博又再次大喊了一次,在同一瞬间,山上丢下来的石头重重地砸在他的脑袋上;他轰然一声倒下,丧失了知觉。





 

   

第十八节 返乡之路

    

    当比尔博恢复神智之后,他真的只有孤身一人,他正躺在乌丘的地面上,附近没有任何人,头顶上的天空万里无云,但却有点冷。他浑身发抖,觉得好像掉到寒冰中一样的发冷,但脑袋却又像是着火一样的发热。

  “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他自言自语道:“至少,我没成为壮烈牺牲的英雄,不过,看起来机会多的是!”

  他痛苦不堪地坐起来。放眼望去,整座山谷中没有生还的半兽人。过了一阵子之后,他的脑袋好不容易清醒了些,觉得似乎可以看见底下的岩石旁有精灵在走动着。他揉揉眼睛,营区的确还在同样的地方,龙穴大门口人来人往相当热闹。矮人们似乎正忙碌着拆除城墙,但是,到处都一片死寂。没有呼喊声、没有交谈声,没有歌唱声,空气中充满了哀伤的气息。

  “我想应该还是打赢了!”他摸着又痛又肿的脑袋说:“看来大家似乎都不怎么高兴。”突然间,他发现有个人爬上山坡,朝向他走来。

  “喂!”他用颤抖的声音大喊:“喂!有什么消息吗?”

  “石头堆里面怎么会有人声?”那人停下脚步,看着比尔博的方向。

  比尔博这时才想起了他还戴着戒指!“天哪!我真是笨得可以!”他说:“隐形还真是有点不方便呢,不然,我想我昨天晚上应该就可以在床上好好的休息了!”

  “是我,比尔博。巴金斯,索林的伙伴!”他飞快地脱下戒指,大喊道。

  “幸好我找到了你!”那男子走上前说:“我们找你找了好久,如果不是甘道夫坚持说在这附近有听到你的声音,我们早就把你列入那长长的战死者名单中了。我是被派来检查最后一次的。你受伤了吗?”

  “我想只是头上被敲了一下,”比尔博说:“幸好我有戴头盔,还有颗硬脑袋。不过,我头有点晖,腿也有些软。”

  “我来把你抱到山下的营地去,”那人轻松地将他抱起来。

  他相当强壮,脚程也很快,不久,比尔博就被送到了河谷中的一个营帐前;甘道夫的手臂挂着绷带,站在那边;连巫师都无法全身而退。附近几乎每个人都拿着武器。

  当甘道夫看见比尔博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巴金斯!”他大喊着:“我真没想到你还活着!我真高兴!我还以为你的好运都已经用尽了呢!这真是相当恐怖的一场战争,差一点点一切就无法挽回。不过,先不急着说这些。来吧!”他面色凝重地说。“有人在等你,”他领着哈比人走进营帐中。

  “索林!”他说:“我把他带来了。”

  浑身是伤的索林·橡木盾就躺在他眼前,他残破不堪的盔甲和破损的斧头都放在地上。当比尔博走过来的时候,索林抬头看着对方。

  “永别了,身怀绝技的小偷,”他说:“我现在即将要到我父的厅堂中和他们一起生活了,只有当世界轮回的时候,我才会离开那边。既然我必须放弃所有的黄金和白银,前往一个金银毫无意义的地方,我至少希望能够还拥有你的友谊。我想要收回我在洞穴门口,对你所说的话和所做的事情。”

  比尔博满心伤悲地单膝跪下,“永别了,山下之王!”他说:“如果结局是这样,那无论多少黄金也不能弥补这场悲剧。但是,我高兴能有资格与你共度患难,我们巴金斯家很少有人有这种资格。”

  “不!”索林说:“来自西方的好孩子啊,你不要太谦虚了,你智勇兼备,连我都无法相比。如果世界上的人都能够像你一样,看重笑语和美食,轻贱黄金与白银,那么这个世界将会快乐多了。不管这个世界未来会怎么样,我都得离开了。永别了!”

  比尔博黯然转身离开,裹着毯子找了个角落坐下来。不管你相不相信,难过的比尔博就这么嚎啕大哭,直到他的眼睛也肿了、嗓子也哑了。他是个很好心、很体贴的人,事实上,过了很久他才摆脱了这哀伤。“上天慈悲啊!”他对自己说:“幸好我即时醒来了,我希望索林能够继续活下去,但能够让他了无遗憾的离开,我们之间剩下的只有友情,也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你是个笨蛋,比尔博·巴金斯,你乱搞那宝石的结果把一切都弄乱了,即使你那么努力地想要买到和平和安祥,战争还是不可避免的。虽然这不能怪在你头上。”

  ※       ※       ※

  比尔博稍后才知道在他被打昏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这让他觉得更为伤悲,并没有带来多少的欢愉。他现在已经厌倦了冒险,只是急着想要回家。不过,那还得要过一阵子,因此我可以告诉你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巨鹰早就怀疑半兽人可能在暗中集结,因为即使是他们的秘密行动,也无法完全躲过巨鹰的监视。因此,它们也集合了大军,一嗅到开战的气氛,就立刻在迷雾山脉的鹰王带领下顺风飞了过来。它们在山坡上攻击半兽人,让他们摔下悬崖,或是尖叫着冲入敌人阵中;不久之后,它们就将孤山上的敌人全都驱离,两边山坡上的精灵和人类,终于可以合力来支援山谷中的战斗。

  不过,即使在加上了巨鹰的援助之后,善良一方的战力,依旧不足以抵抗邪恶的势力;在最后一刻,比翁出现了,没有人知道他是从何而来的。他孤身一人以熊的外型出现,在惊人的愤怒中,他的身形似乎变得更魁梧巨大。

  他的怒吼如同战鼓一样的惊天动地,他所经道路上的半兽人和恶狼,都如同稻草一般被践踏抛弃。他从敌阵后方出现,像是奔雷一般地杀到正中央,矮人们依旧将国王团团围住,死守在一座小山丘上。比翁弯下腰来,扛起全身伤痕累累的索林,离开了战火最炙烈的地方。

  他很快就再度出现,满腔的怒火更胜之前,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他的攻势,连武器似乎都伤不了他。他将半兽人的禁卫军冲散,将波格凌空抓住,双手一使劲把他扯成碎片。半兽人眼看主帅被杀,立刻战意全消四下奔逃,而他们的敌人却是士气大振,紧追不舍,将大部分的半兽人都当场格杀。许多半兽人溺死在奔流河中,侥幸往南或是往西方森林逃脱的半兽人,也被毫不留情地一个个斩杀。

  大多数的半兽人被一路沿着密林河追杀,沿路的死尸堆积成山;极少数靠近木精灵领土的残兵不是被射死当场,就是被引入幽暗密林,最后活活饿死。日后流传的歌谣中声称,北方大陆有三分之一的半兽人战士都死在这场战役中,让这一带的山区享有了许多年的和平。

  在天黑之前胜负已分,不过,当比尔博回到营区的时候,仍然有许多战士在追击逃窜的败兵。除了受重伤的战士之外,没有多少人留在山谷中。

  “巨鹰到哪里去了?”那天晚上,当他盖着许多层温暖的毯子时,他问甘道夫。

  “有些还在狩猎,”巫师说:“不过大多数的都已经回到鹰巢去了,它们不愿意留在这里,天一亮就离开了。丹恩献给鹰王一顶黄金的冠冕,发誓世世代代永为盟友。”

  “真可惜!我是说,我好想要再看它们几眼。”比尔博睡眼迷蒙地说:“搞不好我在回家的路上可以再看到它们。我想我们很快就要回家了吧?”

  “你想什么时候走都行,”巫师说。

  事实上,比尔博过了好几天之后才出发。他们将索林深埋在山中,巴德把家传宝钻放在他的胸口。“愿它留在这里直到高山化为平地!”他说:“愿它替此后居住在此地的同胞带来好运!”

  精灵国王则是将索林被俘时所没收的兽咬剑置于他的坟上,在日后的传说中,只要有敌人靠近,它就会开始发光,矮人再也不会遭到任何人的偷袭。耐恩之子丹恩继承了他的王位,从此成为山下国王,许多来自各地的矮人都聚集在那古老的厅堂中。在索林的十二名伙伴中,十名活了下来,菲力和奇力用自己的身体和生命作为盾牌,捍卫他们的舅舅;其他人则是和丹恩一起留了下来,因为他十分懂得该如何处理祖先的宝藏。

  之后就没有人再讨论财宝如何分配的问题了,对巴林、德瓦林、朵力、诺力、欧立、欧音、葛罗音、毕佛、波佛和庞伯来说是这样;当然,对比尔博来说也是一样。不过,所有黄金和白银的十四分之一,依然还是给了巴德。

  因为丹恩说:“我们必须尊重死者的承诺,他死后也的确收到了家传宝钻。”

  即使是总数的十四分之一也是难以想像的财富,连许多国王都无法拥有这么庞大的财力。巴德从这些黄金中分了一些给长湖镇的镇长,其余的则是慷慨地分给朋友和追随者们。丹恩将吉瑞安的翡翠项练还给了巴德,他则是转送给最喜欢珠宝的精灵王。

  然后,丹恩对比尔博说:“这些财宝是你们的也是我的,由于有太多人为保护它而付出了代价,我想以前的契约也没办法继续维持。不过,即使是你愿意放弃所有的权利,我也不希望让索林所说的话成真,况且他也已经收回了当时冲动的言论。在所有人之中,我应该给予你最丰厚的奖赏。”

  “你真是太好心了,”比尔博说:“不过,什么都不拿对我来说反而轻松,我实在想不出来要怎么把财宝运回家中,而不会在路上遇上你争我夺、勾心斗角的丑恶场景。我也不知道回到家之后能拿这些东西来干什么,我想还是由你们收着比较好吧。”

  几经推辞之下,他最后勉强收下了两个小箱子,一个装满了黄金,一个装满了白银,正好是在小马可以承载的重量内。“这样就够了!”他说。

  最后,他向所有朋友道别的时间也到了。“再会了,巴林!”他说:“还有德瓦林、朵力、诺力、欧立、欧音、葛罗音、毕佛、波佛和庞伯!愿你们的胡子永远茂盛!”然后,他转过身面对孤山:“永别了,索林·橡木盾!还有奇力和菲力!愿你们的英勇事迹永在史诗中流传!”

  矮人们在洞穴大门前一起鞠躬,但道别的话却彷佛卡在喉间。“不管你去哪里,都祝你好运、健康!”巴林最后终于说:“在我们修复了厅堂之后,如果哪天你能够再来拜访,我们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

  “如果你们有机会经过我家,”比尔博说:“不要客气,只管敲门!我四点喝下午茶,但你们随时都可以来拜访!”然后,他就转身离开了。

  ※       ※       ※

  精灵的部队正在行军,虽然人数减少许多,但人们依旧欢欣鼓舞,因为,未来很长的一段日子,北方世界都将会比以前和平安祥许多。恶龙死了、半兽人被击败,他们期待着寒冬过去会有一个万物蓬勃的春天。

  甘道夫和比尔博骑在精灵王之后,又恢复人形的比翁走在他们身边,一路上他豪迈地大笑和歌唱。他们就这样一路走,直到幽暗密林的边境,也就是密林河流出的地方。他们在那边暂停下来,虽然精灵王邀请他们前来作客,但甘道夫和比尔博还是不愿意进入森林。他们准备沿着森林的边缘跋涉,绕过它的北端,横跨灰色山脉和森林间的平地。这条路比较遥远,但在击败了半兽人之后,这似乎比冒险深入树林要安全多了。而且,比翁也准备走这条路。

  “再会了!精灵王!”甘道夫说:“愿森林繁荣兴盛!愿你的同胞无忧无虑!”

  “再会了!甘道夫!”国王说:“愿你永远都可以随心欲地闪电出现在需要你的地方!希望你能够常常来拜访我!”

  “我请求你,”比尔博结结巴巴,紧张地说:“接受这个礼物!”他拿出了一条丹恩临别前送给他的白银珍珠项练。

  “哈比人哪,我有什么荣幸能获得这项礼物?”国王说。

  “呃,这么说吧,我想,”比尔博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这个,应该拿些东西来回报你的,呃,招待……我是说,即使是飞贼也知道感恩的。我喝了很多你的酒,吃了很多你的面包。”

  “伟大的比尔博,我愿意收下你的礼物!”国王脸色凝重地说:“我宣布你成为精灵之友,请接受我们的祝福。愿你的阴影永不消失(不然偷窃对你来说就太简单了)!再会!”

  精灵们朝向森林而去,比尔博则是开始了他漫长的归乡之路。

  ※       ※       ※

  在他回到家之前,他经历了许多艰困和冒险。荒野毕竟是荒野,在那个年代,除了半兽人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的怪物,不过,他有非常好的向导和保镖,巫师一直和他在一起,比翁大部分的旅程也和他们同行,因此,他并没有遇到什么真正的危险。无论如何,到冬天过了一半的时候,甘道夫和比尔博就已经沿着森林的边缘,再度来到了比翁的居所。两人在那边又待了一段时日。他们度过了一个相当精彩的冬季庆典,来自各地的人们都应比翁之邀前来欢宴。幽暗密林的半兽人只剩下一些惊弓之鸟,都躲在最幽深的洞穴中,而座狼也跟着消失了。因此,人们可以不受干扰地自由来往。比翁在稍后成为了当地居民的首领,从山脉到森林这一带都成了他的管辖范围。据说,他的子孙有许多都继承了变化为熊的血统;虽然其中有些坏心的家伙,但大部分还是像比翁一样的嫉恶如仇,只是力量和体型都缩减了不少。他们将迷雾山脉的半兽人全都赶走,大荒原现在又重新获得了和平。

  第二年的春天是段气候温和、阳光灿烂的美好时光。比尔博和甘道夫依依不舍地和比翁道别。虽然比尔博非常想家,但他心中还是有些惋惜必须这么快离开,因为,比翁的花园在春天并不会比夏天的灿烂要逊色。

  最后,他们又踏上了之前的道路,来到被半兽人俘虏的同一个地点。不过,当时是早晨,他们回头所看见的,是太阳照在一望无际大地上的景象。远方是幽暗密林,即使在春天,它也是深绿色的。在地平线的边缘则是孤山,在它最高峰的积雪尚未融化,依旧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在烈火之后是洁白的冰雪,连恶龙也会有末日的!”比尔博将之前的冒险都抛在脑后,朝着家乡走去。他体内图克家族的血统已经很疲倦了,巴金斯家的血统则是变得越来越强势。“我真希望现在就可以回到我的躺椅上!”他说。





 

   

第十九节 最后一幕

    

    当两人终于来到瑞文戴尔谷口的时候是五月一号,这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庇护所。同样的,这也是傍晚,小马也都非常地疲倦,特别是负责驮运行李的那匹,他们都觉得需要休息了。当两人沿着陡峭的斜坡往下走的时候,比尔博听见精灵们依旧在森林里面歌唱着,彷佛从他离开之后就没有停过。当他们骑到草原上的时候,精灵唱起了像之前一样的歌曲,歌曲的内容大概是这样的:

  恶龙已经完蛋,

  尸体躺在湖底;

  鳞甲变得黯淡,

  往日光辉消失在烟里!

  刀剑终将锈蚀,

  皇冠宝座也会毁坏,

  人们珍惜宝石,

  还是相信力量存在,

  此处青草依旧翠绿呀,

  树叶依然摇曳啊,

  澄澈溪水依然奔流呵,

  精灵们还是唱着歌呀,

  来!哗啦啦啦哩!

  又再度回到谷里!

  星辰更加耀眼,

  胜过昂贵珍宝,

  浩月皎洁如前,

  胜过白银闪耀:

  火焰更加温暖啊,

  在那幽暗大地上呀,

  挖来黄金怎么能比呵,

  为何千里奔波哪?

  喔!哗啦啦啦哩!

  又再度回到谷里。

  喔!你到底去了哪里啊,

  回来得这么晚呀?

  小河还在流哪,

  星辰依旧灿烂呀!

  喔!背着沉重行李的旅人,

  为何如此伤悲疲倦?

  精灵和美丽的主人,

  欢迎疲累的伙伴。

  让我们用哗啦啦啦哩,

  又再度回到谷里,

  哗啦啦啦哩,

  淅沥沥沥哗,

  淅沥!

  谷中的精灵们纷纷走出,欢迎他们归来,领着他们越过小河,来到爱隆的居所。众人十分热烈地欢迎他们,有许多人迫切地想要聆听他们的冒险故事。说话的是甘道夫,因为比尔博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他知道大多数的故事,因为自己曾经身在其中。在回来的路上,或是在比翁的家中,他也把大多数的故事告诉了巫师;不过,有时他会睁开一只眼睛,听着他还不知道的那部分故事。

  靠着这样半睡半醒的方法,他才从巫师和爱隆的对话中,知道甘道夫去了哪里。看来,甘道夫似乎参加了某个叫作圣白议会的会议,那是精研历史和善良魔法巫师的聚会。他们终于将死灵法师赶出了幽暗密林南方的根据地。

  “过不了多久,”甘道夫正在说:“森林就会恢复之前的平静祥和,我希望北方将可以有许多年不需要再面对任何的恐惧。但是,我真希望能够彻底将死灵法师从这世界上消灭!”

  “或许是吧,”爱隆说:“但恐怕不会是在这个纪元,也不会在之后的很多个纪元中发生。”

  在说完了他们的冒险故事之后,还有许多其他的故事、许久以前的故事、新的故事、年代不详的故事,最后,比尔博头低了下去,开始在角落舒服地打起鼾来。

  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洁白的床上,月光从一扇窗户照进来,在河岸边有许多精灵欢乐的歌唱着:

  大家一起来,一起欢乐歌唱吧!

  风吹树梢,拂过大地啊;

  星光闪耀,月色落于花上,

  塔中夜色之窗无比明亮。

  大家一起来,一起快乐跳舞吧!

  草地柔软,大伙舞姿如羽毛轻盈呀!

  河水如白银,阴影在消逝;

  五月好时光,把握这一时。

  我们柔声唱着,让美景进入他梦中!

  让他陷入沉睡,留在他心中!

  旅人当眠,舒服好梦!

  乖乖睡!乖乖睡!赤杨和柳树带给你好梦!

  松树不要叹息,沉默直到明晨!

  月亮落下!黑暗笼罩!

  嘘!嘘!所有树木声音噤!

  水流安静,直到明晨阳光照!

  “好啦,各位欢乐的人们!”比尔博探出头来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的安眠曲都可以把半兽人给吵醒啦!不过,还是谢谢你们。”

  “你的鼾声都可以把雕像叫醒了,不过,我们还是谢谢你,”他们哈哈大笑地回答。“天已经快亮了,昨晚天刚黑你就睡着了。或许,你明天就不会这么累了。”

  “在爱隆的居所只要睡一下子,就对治好疲倦有奇效,”他说:“但我会尽量休养的。再次说晚安啦,美丽的朋友们!”他说完话就再度躺了回去,一觉睡到日正当中。

  在那间屋子里,他的疲倦很快就消失了,他不论早晚,都和精灵们欢笑歌唱。不过,即使是这样的地方也不能够延缓他回家的脚步,他的心中还是只有老家的影像。因此,在过了一周之后,他和爱隆道别,并且送给他一些小礼物,接着比尔博就和甘道夫一起离开了。

  当他们离开山谷的时候,西方的天空变得一片昏暗,风雨成了他们返乡的最后一个节目。

  “五月好时光!”当雨点打在比尔博的脸上时,他引用精灵的歌词说道:“我们现在已经离开了传说,朝向回家的路上。我想,这就是乡愁的滋味。”

  “眼前还有很长一段路,”甘道夫说。

  “但这已是最后一段了,”比尔博回答。

  他们来到了标示着野地边境的那条河,越过了陡峭两岸之前的渡口,或许你还记得这边。由于夏天将近,雪水融化和近来的大雨,河水变得湍急多了。但是,他们还是有惊无险地走了过去,随着夜晚的降临,踏上了旅程的最后一阶段。

  除了队伍中的成员比较少、安静许多之外,几乎都和之前没有两样──对了,这次也没有食人妖的打搅。在路上的每个特殊地方,比尔博都会想起一年以前的事情、和大家的一言一行,不过,这对他来说似乎更像是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就这样,他很快地来到了小马落进河中的地方;也就是在这里,他们展开了一场与汤姆、伯特和比尔的周旋。

  距离道路不远的地方,他们找到了之前所埋下的黄金,依旧没有被人发现。“我已经拿够多了,我这辈子都吃穿无虞,”比尔博在挖出黄金的时候说:“甘道夫,你最好收下它。我打赌你一定会用到的!”

  “是啊!”巫师说:“不过,还是先收着吧!你等下可能会发现,自己需要更多黄金呢!”

  因此,他们将黄金放进袋中,放到小马背上,这些小马可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在那之后,他们前进的速度减缓许多,因为大部分的时间他们都是用走的。这里到处都一片翠绿,哈比人也自得其乐地踏在草地上享受这一切。他用红色的丝手帕擦了擦脸──当然不是他自己的!他连一条手帕都不剩了,这条是从爱隆那边借来的。这时已经六月了,夏天迫在眉睫,天气也变得十分炎热。

  万事万物都会有一个终局,连这个故事也不例外。终于,有一天他们来到了比尔博生养长大的故乡,这里的一草一木对他来说,就像是自己的名字一样的熟悉。当他走到一个山坡上的时候,终于可以看见他的小丘了,他停下脚步,吟唱道:

  道路不停延伸,

  越过岩石和树木,

  穿过阳光未曾现的地深,

  越过从未入海的溪谷,

  历经冬日雪迹,

  踏过六月花海,

  越过草原和平地,

  横过月下山隘。

  道路不停延伸

  云朵星光照耀,

  漫游的双脚回头狂奔,

  终于走上返乡大道。

  双眼明亮,刀剑闪光,

  见过地底厅堂中恐怖景象

  终于踏在绿色草上

  再看见家乡熟悉影像。

  甘道夫看着他。“亲爱的比尔博!”他说:“你有什么不对劲啊!你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哈比人了。”

  他们越过了小桥,来到了河边的磨坊,终于站在比尔博自己的家门前。

  “妈呀!这是怎么搞的?”他惊呼道。这里挤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不管地位高低全都围在门边,许多人还进进出出,比尔博恼怒地发现,他们甚至连脚都不在门口的毯子上擦一擦。

  如果这时他很吃惊,那么接下来就更让人不知所措了──他竟然赶上了一场拍卖会!门上挂着一个黑底红字的招牌,上面写着:在六月二十二日,葛卢伯伉俪和布罗斯家,将会拍卖哈比屯山下袋底洞过世的比尔博·巴金斯先生所有的财产。拍卖预计在十点准时开始。这时已经几乎是午餐时间,大部分的东西也都被卖掉了,价格则是从免费奉送到惊人的天价都有。事实上,比尔博的亲戚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人,正在忙碌地丈量他的房间,看看他们的家具是否可以搬进来;换句话说,比尔博已经被“宣告死亡”了,知道大伙猜错的时候,其实也有不少人松了一口气。

  比尔博·巴金斯先生的突然出现,造成了附近一带相当大的骚动,连河边那区都跟着凑起了热闹。这可不只让哈比屯热闹了好一阵子,法律上的争议还持续了好几年;事实上,巴金斯先生过了好一阵子才被承认还是活着的。

  在这场拍卖中赚了一笔的买家们,也不甘示弱地提出抗告,为了避免麻烦,比尔博自掏腰包买回了大多数的家具。他的银汤匙几乎全都神秘消失,再也没有出现,比尔博个人认为这应该是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人干的。他们从来不肯承认比尔博真的活了过来,从那之后也一直和比尔博处得不太融洽,这都是因为他们太想要住进比尔博的洞穴的缘故。

  然而,比尔博失落的不只是汤匙,他连名声都搞坏了。在那之后,他的确一直拥有精灵之友的美称,获得矮人、巫师和所有听过他故事的人们之尊敬;但是,这一带的人就没有那么尊重他了。附近的哈比人都在背后说他“诡异”,唯一例外的,只有他图克家那一系的外甥和外甥女们,不过,连他们的长辈都不太赞同这些小朋友和他交往。

  其实他并不在乎这一切,他过着相当自给自足的舒适生活。在当年那意料之外的聚会之后,厨房热水壶的响声就成了他平静生活中最美妙的音乐。他的宝剑挂在壁炉上,他的锁子甲则是被挂在房间的架子上(后来借给了一间博物馆),他的黄金和白银大多数都花在购买昂贵稀有的礼物上;这也是他的外甥和外甥女们,这么喜欢他的另一个原因。他的魔戒则是没有其他人知晓,因为他都用它的力量来躲开那些不速之客。

  他开始撰写诗歌和拜访精灵,虽然每个人提到他的时候,都会摸摸头叹息道“可怜的老巴金斯!”而且也没有多少人相信他的故事。但是,他还是快快乐乐地活了一辈子,而他的这辈子可是长得叫人嫉妒哪!

  ※       ※       ※

  过了几年之后,一个秋天的傍晚,比尔博正坐在书房里面撰写回忆录(他想要把书名叫作《历险归来,哈比人的假期》),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那是甘道夫和一名矮人,实际上,他是久未见面的巴林。

  “快进来!快进来!”

  比尔博热情地说,接着,他们就都在壁炉边坐了下来。巴林注意到巴金斯先生的外套变得华丽许多(还有真的金扣子喔),比尔博也注意到巴林的胡子又长了好几寸,镶着珠宝的腰带也无比耀眼。

  当然,他们立刻开始回忆起过去的历险,比尔博问到他们在山中的国度发展得如何,听来一切都十分地顺利。巴德已经重建了河谷镇,人们从南方和西方,以及长湖镇过来跟随他,整座山谷又再度变得十分兴盛繁荣,原先的荒地也变得生机盎然、鸟语花香;长湖镇也重建完毕,恢复了之前的荣景,甚至更为繁华。奔流河成了大量货物和商人往来的重要枢纽,精灵、矮人和人类,在这一带都建立了真诚的友谊。

  老镇长最后的下场不太好,巴德给了他很多的黄金,请他用来帮助长湖镇的人民。但是,他由于惧怕恶龙的阴影,卷款潜逃离开了长湖镇,最后,他饥寒交迫地死在荒野中,没有任何一个伙伴对他伸出援手。

  “新的镇长比较睿智,”巴林说:“也更受欢迎,因为,大部分的民众都将现在的繁荣归功于他。他们创作出新的歌谣,歌颂在他统治下,河中黄金奔流。”

  “那么古代的歌谣,算是以某种形式成真了!”比尔博说。

  “当然罗!”甘道夫说:“为什么不会成真呢?难道只是因为你亲身参与,你就不相信它吗?你该不会以为这一切的冒险和脱逃,都只是因为你运气好,整个世界也只考虑到你的安危吧?巴金斯先生,你是个好人,我很喜欢你,但整个世界也不是全绕着你运转的呀!”

  “真是谢天谢地!”比尔博笑着将烟草罐递给甘道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