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eenleaf(绿叶)[序-九]
(序)
本文译名均取自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年11月版的三本装《魔戒》(翻译得很不错哦)。书中没有的译名(或者说水支我记不起书中的译名)则直接用英文原名。
森林绵延着伸展到遥远的无尽之处,依在巨木的树冠顶上,星空下带着甜香的微风轻拂,白日里翠绿的叶的海洋,在清朗的夜的月色辉映下变成深黛。夜莺在歌咏,还有不知什么地方的露水滴落在满布着青青苔藓的石板上的丁冬声,都和着风过丛林的沙沙轻响,唱出自然之子不用任何语言修饰的天籁。就是偶尔怪叫一声的猫头鹰,或者掠过阴影处的大群蝙蝠,充其量也只象顽皮的小孩,与其说它们在恼人地破坏这世间少有的宁静之美,莫如说是让人一笑的孩子在和大人玩点小把戏。
少年就在微笑着,孩子的天真一如传说中的天使般的笑里,却又奇妙地糅合着长者的悲天悯人和洞察世情。他的微笑,还有反射着星星光芒的眸子,都映在树下的来访者的充满了惊叹和恐惧的眼睛里。
惊叹对着树上优雅攀枝望下的少年,恐惧则越过少年银发飘飘的鬓边,落到他身后不远处一团和这温柔的森林之夜极不协调的淡淡暗影上。
少年对任何见到他的人的惊叹早已习以为常,他也注意到来访者的恐惧,不过他没有回头,身后暗影的存在他在来访者出现以前就看见了,那是一个除了精灵其他任何中州的生物都会惧怕的亡灵的暗影。
“别怕,孩子,‘它’只是一个迷路的幽灵。这个世界现在不太平,虽然这时分的绿林子看起来依旧宁静美丽仿佛整个世界都还在最和平甜美的时代,但我知道,森林外面战火正炙,你们这些从战场上过来肩负使命的骑士就更清楚邪恶的黑暗已经到了怎样强大的地步。那黑暗吞没的孤寂的灵魂真多,有的仍在这世界徘徊不去,不过,它们并不可怕。收起你们的恐惧吧,和那个有着强大意志和力量的黑影不同,幽灵不过是即可怜又脆弱的东西。”
尚为完全脱去童音,清亮悦耳的少年的声音从树上飘下来,被他称作“孩子”的高大的中年人的恐惧尽管无法消失,但到底恢复了不少精神。他忽然想起了他还为尽的礼貌,连忙向树上的少年躬身一礼,手放在胸前,表示他的敬意。至于被称作“孩子”这件事,并不让中年人恼怒,他在越过少年的鬓角注意到少年身后的幽灵时,也注意到少年那双尖尖的耳朵,精灵的耳朵。作为最后一次和精灵结成大同盟的人类中的一员,中年人知道少年精灵度过的是远比自己漫长的岁月。
“尊敬的精灵朋友,谢谢您解除我的恐惧的担忧。我在绿林外面的世界陷于血腥的杀戮太久,不停地面对那个魔影和他的爪牙,对任何散发出不详气息的东西都格外敏感。不过老实说,除了你们伟大的精灵外,我想就是在最和平幸福的年代,在最明丽光亮的阳光下,其他任何生灵看到幽魂还是会忍不住打个冷战。”
少年笑着摇摇头,下一刻,他已从树上到了树下,树下的人类不想说他是“爬”下了树,因为爬字听着太粗俗,以千记数的年月过去以后,人类的遥远的后裔无意中从积满历史之尘土的残章碎片中看到一段模糊的字迹,上面这样写着:
“……于是,精灵少年从树上来到我们近前,他翩然而至,就象明月透过绿叶缝隙淡淡洒落着银光,或者说,更象一片轻绡所制的绿叶,在仲夏夜混合着清香的晚风的吹拂下,萦绕在我眼前。啊!莱戈拉斯!绿叶的精灵!西尔凡里真正的森林王子!……”
“……他问了我们的名字和来意,我们回答说,战事紧急,在绿林外作战的精灵和人类联军需要更多的兵力,我们奉命到后方一切可调兵处征募战士。大绿林之王 Oropher 和他的王子瑟兰迪尔——他们现在在精灵宗主王吉尔格拉德带领下,和大军一起在前线作战——说他们的领地还可以再派出可观的后备军,所以我们是带着大绿林之王的印信,来求见 Oropher 之孙、瑟兰迪尔之子的使者。我们说的时候,精灵少年默默听着,稚气尤存的眉和眼就象一个有着良好教养的乖巧的孩子,但透明的眼波深处是千百年时光凝聚的深思熟虑。就是见惯了精灵的人类,也常常不禁为这种巨大的反差而感慨不已。回想我的前人,努美诺尔的诸王,即使享受着天赐的福分,拥有伟大的帝国,最后仍因抵不住对精灵的永生不老的羡慕和嫉妒,从而在魔影唆使下进攻终西地,走向毁灭的深渊,这感慨就更加无日无已。不过,那时候可容不得我感慨个没完,中州最大的危机迫在眉睫,我们和精灵必须同心一德,才能赢取到我们的胜利。我就这么想着,说着,在我说完以后,那双一直注视我的,清澈透底的眼睛让我忽然觉得自己也被看得透底了似的。那双眼睛是那样的美丽,我却感觉到不自在,没有人喜欢别人一副把你看穿的样子吧,我也是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人类常说的‘傲慢的精灵’这句话。傲慢,不是把眼睛放在头顶的愚蠢,而是让你无可遁形后还宽容大方的微笑,只有真正高人一等,才会那样微笑。正象大人看到孩子,也许大人甚至会伏下身把孩子顶到头上,可是优越感永远在大人一边。我想,现在我认真地回想,我恨这样的‘傲慢’,尤其是从那么美的一双眼睛里发现的。可我也只能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睛,听着,听见左边传来和那端丽的唇中吐出音乐般的话语相似的声音……”
“什么人?!这样大胆,黑夜里不经允许潜入绿林之王的领地,还来打扰尊贵的王子!”
一瞬间,人类觉得树林好象自己分开了,周围本来茂密得风也很难透过的枝条后出现十数个精灵,刚刚还一点儿都没发现他们接近,这时却看到他们每个都和树上下来的少年一样,在树的暗影里发出淡淡的银色光芒,这样,人类就可以看见,精灵的手上有他们在外面的战斗里已经见识过多次的百发百中的弓箭,弓如弯月,笔直的长箭则分毫不差地对准了他们。精灵少年被他的同胞簇拥着,和人类隔开。少年的声音从弓箭手身后传来,他为人类解围:
“他们已经得到了允许——他们是祖父和父亲派来调兵的使者,是绿林的客人,不可无礼。”
精灵少年的话很有作用,弓箭手们放下了满张的弓箭和他们的敌意,用精灵特有的优雅向人类施礼道歉,并退开到两边。
精灵少年向人类走得更近了,人类发现,他身上所发出的银色光芒,在同胞中是最明亮的:
“想必现在您已经知道,阿诺的王子,冈多的国王,伊伦迪尔之子伊西尔德啊,我就是您要找的人,瑟兰迪尔之子,莱戈拉斯。因为按精灵的计算,我还不到成年,所以被留在家乡为远征的祖父和父亲看守家园,而且现在也不能和您一起去前线。不过您要的援军,我倒是能帮您筹集。我现在邀请您去我们的宫殿,在我们为援军作准备时您可以在那里休息。让我们边走边谈吧,我很渴望知道外面的战事的进展,很渴望了解我的祖父和父亲的近况。您知道,鸟儿和书信虽然也常带来各种消息,可毕竟只有从会说话的种族口里才能听到详细和有见识的故事。老实说我倒真想和你们一起去对抗魔君,若非精灵故老相传的规矩不允许的话。”
“见到您非常荣幸,瑟兰迪尔之子莱戈拉斯,特别是您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我最尊敬的战友之一,而且我还知道您的祖父是中州最古老的几位精灵王中的一个,有着让人肃然起敬的血统。我很乐意为您报告外面发生的改变世界和历史的大战,这本来就是我来的目的之一。”
人类如是回答道,接下来他开始了长而精彩的讲述,都是有关那场记载在人类历史最古老几页中的最辉煌的战事。最后,穿过一层层密林,他们终于看到绿林深处神秘的同时又是惊人般美丽的精灵之城。在从遥望着的星星城堡里传出的动听而不息的精灵的吟唱歌声中,人类为他的故事做了结论:
“……现在的情况还谈不上乐观,不过我们总算赢得了达戈拉德战役,虽然付出的代价之痛苦是永远不能忘怀的。我们将开始围攻巴拉都,黑城堡,索隆最后的老巢。我知道,即使取得了前面那么多胜利,这最后一关却一点儿有不会因此变得轻松,我说不上来自己的心情,但在最深的黑暗中,我能感觉到某种希望之光。莱戈拉斯王子,我真觉得奇怪,因为之前我不算是非常乐天的人,在失去了那么多同胞和朋友以后,就更加心情沉重。可是,现在我确实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它正在一天天变得明显,我觉得我们最后是能胜利的,我甚至有了一种笃定的感觉。容我说句不太礼貌的话吧,您盼望着也能和索隆一战,只是被你们精灵的规矩给限制了,因为您还未成年。而您以后将再没有这个机会,因为我们将完成彻底的胜利!啊,我的王子,您就快乐地永远在这美丽的森林里做最尊贵的王子吧!”
人类的嘴角,扬起充满自信和朝气的豪迈笑容,这是王者之笑,带给他因长期苦战而显得风霜邋遢的面容一种看不见的光辉,美丽绝伦的绿林王子也禁不住被这种看不见但仍照到人心中的光辉吸引了,仰首注视了人类良久,晶莹的眸子里有碎落的水晶般的闪动,王子在这一刻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更显出孩子似的单纯,而被他注视的人类,也在一瞬间有一种忘掉一切的心的悸动。然后,绿林王子转过了视线,树叶的阴影遮住他大半的漂亮面容,他听到风带来城堡中精灵的歌,用即使和精灵交往很多的人类也听不懂的古精灵语唱着。
“预言之歌……”绿林王子用人类听不到的低语喃喃自语,“人类已经不记得最古老的昆雅语了,所以他面无惧色,心无暗影,站在这里怀着他的自信的梦想听着。但我还明白,我懂那美丽的歌声唱出的不是什么美好的前兆,尽管要完全明白它,我想非等到歌中的事实出现的那天,可我心里已经涌起了忧虑。我希望和索隆一战只是被形式所迫,其实我自然更愿意做无忧无虑的快乐王子,不过……,唉——”
在人类察觉之外,精灵少年的锐利目光透过沉沉夜色,看到无限遥远的地方:
“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仍会为再一次和索隆作战而远征吧,就象祖父和父亲现在一样。不过,祖父和父亲拥有的是伟大的战友,而我……未来会与我同行的,又是一些什么样的生灵呢?”
森林,又是森林。草原尽头,拔地而起的森林,即使在最外围,也可以感觉到里面流动着的是大陆上最古老的空气。参差的枝条零落地伸出森林和草原交接处模糊的绿线,和着虽然清新但冷冽无比的风,扰动着三个疲乏的旅行者的衣襟、发梢和心灵。
一个面不改色,一个疲乏更甚,第三个,却迎着风深深地呼吸——
“范冈——远古最古老森林的遗迹,这林子可真是很老很老了。”他转头笑看他的两位同伴,一位已近中年,另一位胡须满脸,于是他的只有二十岁的年轻人的脸上,还象初生时一样洁白光润的肌肤上,婴儿一样清澈透明的眼眸上,漾起一丝新月初开的笑容——
“老得连我也觉得自己年轻了。这种感觉,自我跟你们这班孩子一起出游以来从未有过……”
开场白算完了,最近真幸运,不仅收到阿澈寄给我的资料,还发现了一个有关魔戒世界资料全得要命(也就是说,看得我头昏昏,眼花花的要命)的英文站——Luck!
为开场白略作一点说明,特别给光看过电影,或者看书看得马虎^^,或者手上魔戒资料不全的人:
第一幕不用说是在黑森林里,基本上都该知道了吧,莱戈拉斯是黑森林精灵王国的王子,不过,在第一幕中,这里还不叫“黑森林 Mirkwood”,而是“大绿林 Greenwood the Great”。这个时候,是所谓“第二纪”末期,精灵和人类组成最后的联盟,向黑暗君王(Dark Lord)索隆(Sauron,意思是“可憎之物 Abomination)宣战。也就是电影里最开始那场战争。
这一战,以大量精灵和人类战死,人类王子伊西尔德(Isildur\'s )用他父亲的断剑砍下索隆手指,夺得“至尊魔戒 The One Ring”告终。
本战中参战的精灵,由精灵宗主王吉尔-格拉德(Gil-galad,意思是“光辉四射的星 star of radiance”)率领,电影里那位美丽的精灵公主的父王,组织魔戒护送队的林谷(Rivendell)埃尔隆德(Elrond 意思是“洞中精灵 Elf of the Cave”,埃尔隆德小时候,他的外祖父母和精灵王费厄诺之子有仇,所以他被敌对的精灵追捕,一度躲在洞里,得了这个名字)大师就以传令兵身份加入战争。另外,精灵大军主要由绿林精灵组成,因为在这个时期的中州(Middle-earth),也就是故事发生的大陆上,绝大部分精灵都是大绿林(“大”绿林的大字可不是白叫的)王国的臣民。这是我想到用伊西尔德来绿林调兵做开头的原因。
当时绿林之王是莱戈拉斯的祖父 Oropher,绿林的精灵大军在 Oropher 王和其子瑟兰迪尔带领下讨伐索隆,在最后一战中 Oropher 和他率领的三分之二的精灵士兵战死(看了电影也该知道那一战不会有几个人能活下来,连精灵宗主王吉尔-格拉德也战死了),瑟兰迪尔幸免于难,成为之后直到魔戒故事发生时的绿林精灵王。然则此战精灵损失惨重,故往后精灵族在中州逐渐衰落,到魔戒故事结束后,精灵退出中州历史舞台,很多都远航去了大海西边的不死之地(莱戈拉斯最后也去咯)。
从大战结束到魔戒故事发生有两千多年近三千年,其间没死掉的黑暗君王索隆在绿林降下阴影,这就是绿林变成“黑森林”的原因。只有在魔戒故事完了,索隆被杀以后,绿林才恢复了原来的名字。
又,这一时期,中州的所有精灵统称“西尔凡精灵 Silvan Elves”,也就是“森林精灵 Wood-elves”的意思(西尔凡和森林是同源语),但另一方面,也是大绿林精灵的特指,因为中州精灵主要都集中大绿林里嘛。所以人类会说莱戈拉斯是“西尔凡里真正的森林王子”。
第一幕出现的人类伊西尔德正是那位伊西尔德王子,看过小说附录的人应该知道,他的家族本是所谓“高贵的人类”,在远古时期协助精灵打败第一个黑暗君王莫高斯(Morgoth,意思是“黑色敌人 Black Enemy”),还和精灵联姻。后来在海上被赐予一块大陆,并建立了一个强大的帝国努美诺尔(Numenorean)。后来这些人因为嫉妒精灵能够长生不老,而他们却被禁止去西方不死之地。在第二个黑暗君王索隆唆使下,帝国组织大军进攻不死地,导致神惩罚他们,把他们的大陆给沉掉了。
一部分还忠于古训,和精灵交好的人从沉没的大陆逃到中州,建立了两个王国。北方王国阿诺,由伊西尔德的父王直接管辖,南方王国冈多,由伊西尔德和他的兄弟管辖。这就是为什么伊西尔德会突然想起他的前人和精灵不快的过去,以及莱戈拉斯会很麻烦地称其为“阿诺的王子,冈多的国王,伊伦迪尔之子伊西尔德”。不过,大战以后伊西尔德继承了他父亲在阿诺的王位,把冈多王位给了他的战死的兄弟的后裔,自然,从名义上说,冈多是阿诺的附属国。只是后来伊西尔德被魔戒引诱,他没有毁掉魔戒,自己就被魔戒给害死了(电影开始也有演哦),所以北方王国很早就衰落了。倒是南方王国强盛过很久。在南方王国冈多的末期,王室断了血脉,国政转由摄政家族执掌。魔戒护送队里两个人类,阿尔贡就是北方王国阿诺王室的嫡系子孙(隔了三十多代啦),博罗米尔则是南方王国冈多现任摄政的长子。这也就是为什么电影里莱戈拉斯对博罗米尔说他应该尊敬阿拉贡的原因。
还有,冈多和黑暗君王索隆的老巢莫都接壤,是抵抗索隆入侵的前线,魔戒护送队分开后,阿拉贡他们三个将去冈多参加大战。以后阿拉贡会继承南方王国的王位,复兴北方王国,将两国重新统一。而莱戈拉斯会带领一部分精灵迁徙到冈多和莫都交界的伊锡利恩(同时这里也和大绿林的最南端相接——大绿林就是够大才叫“大”绿林么)森林,他在这里居住到阿拉贡过世,然后就远航去不死之地了。
莱戈拉斯听到的预言歌是用“昆雅(Quenya)语”唱的,精灵的另一个别名是“Quendi”,即“会说话者 The One Who Can Speake”,因为精灵是第一种会说话的生物。昆雅语是古精灵语,在不死之地的精灵们似乎还在用它,而在中州的精灵语有一些变易,被称为“辛达(Sinda,意思是“灰色的人 Grey People”,为什么这么叫,是个很复杂的问题,牵涉到精灵的整个远古历史,不过,大概不少人知道,莱戈拉斯属于灰色精灵族,也就是辛达族,还有,请不要把“灰色”理解成灰扑扑的颜色,这里是“闪烁的点点微光”的意思)语”。中州的精灵也有用老昆雅语的时候,多半是作为很正式的书面语言在用。就是熟悉精灵语的人类都不会懂昆雅语,只看过电影的不知道,但看过小说就该记得,当魔戒队到了金色森林箩林(Lorien,意思是“金色大地 Land of Gold”,那里的精灵女王让弗拉多看水镜的)时,除了莱戈拉斯,大家都听不懂箩林精灵的对话。因为箩林精灵还在使用昆雅语,至于原因,也和整个远古史扯在一起,复杂得很。
最后还是说说莱戈拉斯。大绿林王室的传承和谱系很模糊,大家知道的只有从莱戈拉斯祖父 Oropher 时开始。不知道他们最早的祖先是谁,而按我个人的意见,我认为他们也未必是纯粹的灰色精灵辛达族,大绿林精灵可能是精灵的几个种族(中州血统最高贵的诺尔多,地位其次的辛达,消失在历史中的绿色精灵Nandor,甚至包括有着恐怖传说的 Avari)的混合,而这个理解,怕真要专门写一篇专门的远古史才说得清楚了。
因为人们对的大绿林王室所知甚少,所以,除了莱戈拉斯的名字是精灵语“绿叶(Greenleaf)”以外,其他诸如他的祖父、父亲的出生和生平,他的年龄,母亲是谁,有没有兄弟姐妹(看上去多半没有)等等,通通一句话——不知道。
那么本文中让莱戈拉斯在两千多年前的大战里以未成年的精灵少年的模样出现,就是我自己设定的了。当然了,精灵少年也至少有几百上千岁了,毕竟最高神给精灵的礼物就是永生(给人的礼物是死亡,真是的)。另外注意莱戈拉斯的外貌,他的头发绝对不是金色而是银色,魔戒里出现的所有精灵的头发都不是金色,看电影应该注意到吧。原因很简单,精灵的头发确实有金色有银色,但是,数量非常稀少的金色精灵 Fair Elves 属于魔戒里没出现的 Vanyar(金色的,The Fair)族,他们在很早以前(近七千多年前)就全都去了遥远的不死之地,没有一个留在中州的。
最后,看过小说的也许知道,第一幕里莱戈拉斯不害怕幽灵,这是小说第三部中写的。第二幕里,莱戈拉斯在和阿拉贡、吉穆利说话,当时魔戒护送队刚刚分散不久,是小说第二部开头几章里的一段,我觉得那句“自我跟你们这班孩子一起出游以来”是全书里莱戈拉斯说的最毒的一句话了^0^,想想当时阿拉贡和吉穆利会有的脸色,一定好玩得不得了。
……忽然发现,说明居然比正文还多……(汗)
zl366 帖子421 精华9 积分3188 阅读权限200 在线时间277 小时 注册时间2007-10-31 最后登录2009-1-15 查看详细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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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支
白丁
唐王殿骑士
帖子421 精华9 积分3188 注册时间2007-10-31 发短消息 加为好友 当前离线 2#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8-6-23 20:26 只看该作者
(一)
“这该死的森林!”
在清晨的遍洒着金色阳光的林谷竟听到这样的话,阿拉贡发现不仅是自己,连身边的那位也许是中州最处变不惊的灰衣智者也微微皱眉讶异起来。幸好方才格洛芬德尔有事走开,否则,光这一个声音就足够惹出一场渲染大波吧。其实不用说格洛芬德尔,若非那声音里所有的其实只是挫折而非咒骂,若非那声音听上去响亮而充满活力,阿拉贡怀疑此刻自己是不是也已拔剑在手。他虽然早过了听到一句话就能冲出去的年纪,却还是会耐心而有力地让胆敢侮辱养他育他的圣洁之家的家伙狠狠吃上苦头的。另外还有一个现象也阻止了阿拉贡的不快及由此也许会引发的行动,那就是他看见了身旁的年老智者的笑容。在最初的皱眉之后,布满皱纹的眼角浮起一丝摇着头的微笑,“原来是那些家伙,真是拿他们没办法”,这就是微笑正在传达的心声,是宽容的家长忽然想起自家调皮孩子的无可奈何。下一刻,继续传来的声音证实了阿拉贡的理解:
“闭嘴!吉穆利!我们从那个该死的黑森林旁路过时,你高兴说什么也好。但在这里,在林谷!在埃尔隆德大师的王国,在神圣之家!你给我闭上嘴,安分一点!”
这下连阿拉贡也禁不住微笑起来,呵斥的声音是他熟悉的,而被呵斥的被称之为“吉穆利”的某人,他虽然还不认识,至少已经听说过。现在他已经非常明白这个偶发“事故”的来龙去脉了。
因为发牢骚——那声咒骂显然可以理解成一句牢骚话——而被呵斥的人发出一阵心虚的咕哝声,似乎对呵斥者十分敬畏。也不能不敬畏吧,如果一个人连自己老子都不放在眼里,这个问题就有点大了。是的,这一定是父子二人,阿拉贡听得出,呵斥者,也就是说,做父亲的那个,是常来林谷做客的矮人格洛因。一位身份尊贵的客人,有着矮人王族的血统,是矮人之王梭林二世的十二兄弟之一——虽说只能算堂兄弟。阿拉贡听说过,格洛因有一个名叫“吉穆利”的儿子,这会儿不用再多费一点儿脑筋,也知道那被骂得灰溜溜的人的身份了。况且在这以前,阿拉贡已听说已在林谷住了这好几天的格洛因派人去召他的儿子前来。后者,据说已来过林谷好多次。好客的埃尔隆德大师和他的绝大部分神秘的精灵亲戚们不同,他的王国不仅是精灵在大海之东的神圣之家,也是中州所有良善生灵——包括和精灵总处不好的矮人——都可以寻求的庇护所,只要他们愿意来。只是每一次吉穆利来到林谷的时候,埃尔隆德大师的养子和人类远亲阿拉贡都恰好出门远游,彼此之间最多是闻名而未见面。
“……永远别指望精灵在山洞里找到上下左右,永远别指望矮人在森林里分清东西南北……现在这情形,就是格洛因说的‘吉穆利这小子,虽说来过好几次,不过我担心他还是有迷路的可能,我去接接他’的后果?还谢绝精灵们带路的好意……倔得象驴一样的矮人啊……”
耳边响起低声的喃喃自语,阿拉贡笑意更盛,如果说一个人到过一个地方的次数在二位以上仍认不得路的话,而且还夸口说要给别人带路,怕是谁都要被这样笑了。就算这其实只是天性使然,笑话他未免有些不礼貌,可“可笑”这种情绪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不管他是不是古代伟大君王的嫡系后裔,亦或他将来会比祖先更伟大。
“我说,刚尔多夫,听矮人们的声音,好象他们又折向另一个错误的方向了,这样下去,他们可赶不上待会儿的会议。我想,这个会议格洛因是不能不参加的,而他急着把儿子召来,怕是也要吉穆利一起参加——我们去迎一迎吧!往那边走只会越走越远,而且一般没有精灵在他们正走向的方向,那里都快要靠近林谷的出入口了。”
“你说得没错,阿拉贡,我们走快一点。不过先别急着叫他们,好象我们已经知道他们迷路来救命似的,矮人的脾气可是硬得很——当然我从来不觉得整天笑吟吟的精灵们就真的只有温柔。就当我们在森林里散步,为即将开始的会议在最后合计着,无意和他们相遇的。”
“我当然听您的,‘智者’刚尔多夫。”
特意加重“智者”这个词,阿拉贡和他的老朋友相视一笑,便向远处传来嘈杂声响的地方快步走去。
很快就看到了两个小矮人的影子,即使枝叶横杂挡住视线,矮人在森林中要隐藏身形也不容易。更别说还有他们的脚步声作引导了,两个矮人的脚步声也许比两百个精灵的还要吵。
正因为这么吵的声音,阿拉贡开始时才没注意到从林外方向急驰而至的马蹄响。
而当蹄声逼近后,阿拉贡因为在心中盘算了一会儿来者是谁而没有及时出现招呼两个矮人。他相信他身边的朋友刚尔多夫也是如此。
并且,他们都没想到这会有多重要。等他们从树枝缝隙里看到矮人茫然的神情时,要出去已经晚了。
简单的说吧,两个矮人正沿着一条很少有人走动的林间小道行进。林间小道一头蜿蜒出森林谷地,尽头隐没在林谷外的群山中,另一头倒确实通向林谷的中心地带,不过就在阿拉贡和刚尔多夫听到吉穆利那声抱怨的附近,林间小道和林谷其他一些道路纠缠在一起,又因为这个方向鲜有人迹,道路被绿草和落叶弄得时断时续,所以矮人才迷路了。现在他们其实就站在草和叶覆盖的道路中央,也是一个的拐弯处。拐弯处的角度不太大,可有一棵不知道什么时候为追寻一抹活命的阳光而伸出的古树枝桠给挡了一大半。矮人本就不知道他们站在路中央,视线也被古树已经长得很繁盛的枝条挡住,最糟糕的是,他们大概已经被过于茂密——至少对他们来说——的森林弄得有些晕头转向了,再加上矮人素来与马不和,对马的知识极度缺乏,偏偏正因为这样一听到马蹄声他们就停了下来,疑惑着是该躲开还是原地不动——
总之一句话,矮人没有发现,急驰来的奔马——而且不是一匹是五匹——将要冲向实质上是原地不动的他们站着的地方。
不过,矮人和古树枝条挡住的转弯处仍有一段距离,若有一个神奇的骑士,未必不可能在拐弯后发现矮人——你知道他们在森林里总显得特别醒目——并及时停下。阿拉贡知道自己就可以,在精灵王国长大的他,自然从天生的驾驭动物者身上学到了好些有用的本事。只是这样神奇的骑士在别的种族里就太难见到了。
幸好,阿拉贡断定来者必然是五个精灵。
给阿拉贡作为判断依据的有蹄声,急而不乱,韵致天然的蹄声,来者绝不是为了赶路可以鞭马致死的其他生灵。还有林中的飞鸟,都各自自在地飞舞和觅食,一点儿也没有受惊飞起的迹象。以及现在的环境。林谷也同样为大人族敞开大们,阿拉贡自己就是个好例子,但愿意或者说敢于到林谷的大人族如此之少,阿拉贡知道现在在这美丽的精灵王国里的人类,只有他自己和另一个昨夜刚刚赶到的男子。若说来者是另外的大人族,也不会找到或者说一点儿误差都没有地沿这条虽然是近道但已半荒废的林间道路急驰,他们没这个本事。至于其他能让林谷接纳的生物,矮个子的霍比特人骑不了大马,阿拉贡不会连普通的马和矮种马都听不出来,而矮人干脆就不会骑。
这些只是心里一闪念间的判断,阿拉贡明白刚尔多夫和他一样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就能想清楚本来看上去没什么线索的问题。所以,他们两个都不急。也许是林谷内的某些精灵从这条近道出入吧,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的精灵也没关系,他们和矮人关系尽管说不上好,有些还有点小过节,不过精灵还不会为那种程度的恩怨就纵马从矮人身上践踏过去。
他们错了!
第一眼看到第一个转过拐角的骏马和马上的精灵,阿拉贡就发现自己错得有多厉害。
这真是一个漂亮的精灵,看到他,就会把他身边的一切都忽略掉。无论金风送爽的森林,还是身边的忘年之交,还是在路上愣住的矮人,还是紧跟在他后面的另外四个精灵骑士——他们本来也是非常美的。如果没有阿拉贡那种锐利眼神的人,会形容说自己看到了一道晶莹的光划过,光中似有一个绝世的身影。如果有阿拉贡那种锐利眼神,看得清风一样迅捷的快马上的人儿,就会被那没有瑕疵的容颜和映着朝阳迎风飞扬的银发迷惑了。
不是第一次相见,但每次见面,阿拉贡还是有在一瞬间忘了其他所有的感觉,就和他每次见到他那未来的新娘,林谷的公主,美丽绝伦的阿尔温时一样。他本以为,同样完美的精灵,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而他能先后认识两个,熟悉两个,和两个都能在一起微笑和拥抱,虽然拥抱的含义并不相同,可他还是常常会想,这样究竟是最大的幸运,还是最大的不幸。
阿拉贡不能控制自己的思绪和情绪在一瞬间的波动,他就没有及时发现情况不妙。他不知道刚尔多夫为什么也没有吭声和动作,反正等他醒过来情况将会不对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迷惑人的,有完美的面容,有夺目的银发,以及,出尘高洁星星般明亮的眼眸——
凝视着不知尺度的绝远之处,根本不在俗凡世界中的和晴空同色的眸子。
所以就糟了。
你能看到众星的伟大,你就顾不了自己脚下摔进烂泥塘。
绝世容颜上超尘出凡的神情能让天地失色,却说明这样动人心魄的人儿其实在大白天骑在马上猛做白日大梦。精灵有即使在赶路也能睁着眼睛睡觉的本事(《魔戒》原著第二部里,在阿拉贡等三人追击奥斯克,营救被魔兵抓走的两个霍比特人皮平和梅利时曾提到过),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睁着眼睛做白日梦,走神,发呆,等等。
现在,这个,精灵,就是,在,发呆,而已。
一片混乱,疾驰和忽顿的人马卷起漫天落叶,这块小小的林间变成叶的世界,飞舞的树叶如乱花般迷人之眼,枯黄、金红和翠绿的色彩中,只听见马竭力嘶鸣的声音,急唤声,怒斥声,没及时出现的阿拉贡和刚尔多夫撞开树枝跑来的声音,最后再加上飞鸟惊起的扑翅杂响。本来寂静地好象世外之地的这一小片林地中,忽然喧闹地活象在开人类的嘉年华会。
“殿下——有人——”
“父亲!”
“小心!”
“哎呦!”
“呀!”
“哗啦!”
“乒——”
“格洛因!吉穆利!你们没事吧!”
“——还好,撞不死——”
“灰衣刚尔多夫,你乱放光的本事又有进步嘛,这次算我欠你的情——唉呦!”
……
“埃斯特尔?米思兰迪尔?”
最后,所有声音中最好听的一个叫出精灵们给阿拉贡和刚尔多夫取的名字。
“莱戈拉斯。”
即使刚刚一阵忙乱,现在阿拉贡回应的声音还是十分平静。他脸上恢复了淡淡的微笑,一只有力的手臂上托着落下马的精灵王子。慢慢停息了舞动的落叶一片片坠下,因为轻,因为晨时的熏风,大多数都姿态优雅,风度从容,飘飘荡荡滑行而坠。但也有一两个顽皮的,翻着圈儿,粘到惊魂略定的生灵们的发间,衣上。阿拉贡伸手,另一只自由的手从精灵肩上取下一片绿叶,他就是这样捻着绿叶的柄,微笑着无声和有声地唤出精灵的名字的。
“果然在这里可以找到你,埃斯特尔——”精灵站直了身子,顺势握住人类刚才支撑他的身体的手掌,柔软肌肤感觉到熟悉的人类的粗糙掌中的坚硬,清澈的眼中看到人类半举着的绿叶,他的笑就象水晶撞击一样洋溢开来,又转向刚尔多夫,“还有您,米思兰迪尔。刚才真对不起,我一路急匆匆地赶来见埃尔隆德大师和找你们,进了这宁静的森林后不知怎么睡着了。没料到这条僻静的道路上,居然会有,呃——,两位矮人先生在走路——真是抱歉,两位先生,我衷心希望你们安然无恙。如果你们因此有什么损失,我愿意作出任何道歉和赔偿。”
最后几句话是对两个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矮人说的,除了之前有一个小小的“呃——”作停顿,表现出某种难以言传的对矮人出现在精灵王国的不自然外,王子礼貌周全,态度可亲,微笑更是足以平息暴龙的怒火。
一般而言,矮人不喜欢精灵,比较极端的时候,也可以说讨厌精灵。可这是在林谷,中州一切良善生灵都可以前来的庇护所,格洛因和吉穆利在这儿作客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对当地的精灵还是怀有好感,充满友谊的。在刚才那一瞬间,他们在被奔马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前,倒是先因为撞了他们的精灵王子的风采而看得有点怔怔的。马撞上时,不仅有术士刚尔多夫及时发出的白光挡了一下,已经清醒的莱戈拉斯也以人类难以想象控马能力刹住了大半冲势,这也是他为什么会从马背上摔下来的原因。见多识广的格洛因即知道精灵那种睁着眼睡觉的古怪天赋,也明白精灵已经尽了力,否则一个精灵会从马背上落下,简直是天方夜谭。
“哈哈,这点撞击算什么,连矮人的皮都擦不破,精灵先生,您不必放在心上——”
格洛因回答得很大方。叫脸上没显出来但心里有点打鼓的阿拉贡和刚尔多夫松了一口气,他们插进来直催着快走,因为他们看见格洛因还没意思到莱戈拉斯究竟是什么身份,这个身份他们希望暂时格洛因还是不知道的好,那里面意味着矮人和精灵间最近一次的最大的恩怨。
好在格洛因有点头昏昏的样子,莱戈拉斯果然总是这么能哄人喜欢。希望他父王惹出的种种事端,有一天能平平安安地由他平息吧。
“莱戈拉斯是个好孩子,不仅模样好,听话又懂礼貌,个性也很温柔,一点儿也不象他的父王……啊,不说这个了。”
忘了多久以前,阿拉贡在他的养父林谷精灵之主埃尔隆德那里听过这么一句话。为什么当时会提起这种话题呢?对了,就是他和他的同胞在黑森林附近被一大群奥斯克袭击后没多久的事。他走不开,只有拜托黑森林的精灵帮他把受重伤的同胞带到林谷请妙手回春的埃尔隆德医治,莱戈拉斯亲自带着这些人来到林谷。不久后他也赶了回来,见同胞们已经没事后就和养父聊起天,说着说着埃尔隆德不小心——他一定是不小心,因为他并没有背后批评人的习惯——说了上面那句话。阿拉贡没见过瑟兰迪尔王——那位黑森林之王听说脾气并不好,也非常不愿意见外人——可当他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听说了矮人和瑟兰迪尔结怨的经过后,他只能对精灵王的行为摇头了。这使他在后来离开林谷去四方旅行时,有很长一段时间避开黑森林,也没有想过他会和那些躲在黑暗中的精灵深交。那时何尝能想到现在的情形——
“……父亲您刚刚不是还不停地在叫痛吗?”
粗声大气的嗓门打断了阿拉贡的回忆,这个声音已不算陌生,至少他已听过一次,就是没多久前那个咒骂让矮人迷路的森林的声音。
格洛因之子,矮人吉穆利正在大喊大叫。害得他父亲连连瞪他。
吉穆利很不高兴。
他知道他的那位老爹确实没受什么伤害,如果有伤害,那伤害的也是他吉穆利,因为他凭着年轻动作敏捷,比父亲更快一步挡在前面。
他自己也没有任何问题,那道白光,还有精灵停住奔势的努力,还有矮人天生的皮肉结实和更结实的甲衣,让那一下撞击变得微不足道。
是的,他摔了一跤,还有他父亲也是,这显得有些狼狈。格洛因很叫了两声——高兴的时候格洛因擦破块皮也要哼哼两声的。他自己的斧头一度掉到地上,砸了格洛因的脚——这才是他哼哼的主要原因。
这些,都并不是他很不高兴的主因。
重点是那个精灵。
他不象格洛因来林谷的次数那么多,还年轻的他每天忙得要死,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老去听一群懒精灵唱歌的。所以他几乎是对所有的精灵都没有特别的好感,即使林谷的也一样。
当然他还是蛮喜欢漂亮的东西,精灵真的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生物,他们住的地方也确实美,这些他都不否认,还有埃尔隆德大师的女儿,也叫他由衷赞叹。没有特别的好感,至少他还是挺欣赏林谷的一切的。
可是,那个精灵,那个骑马的精灵,那个骑马都可以打瞌睡的精灵,那个因为骑着马睡觉这么无聊的借口就撞了他们的精灵,他不喜欢。
尽管这精灵真美,笑起来很动人。
可他就不喜欢,他就是觉得这精灵不对劲,非常非常不对劲。
这精灵的样子不对劲,衣服不对劲,说的话也不对劲,还有他那些随从——一眼就看得出跟在这精灵身后的另外四个是随从——更不对劲!
看他们那样子,一下子围上来,问的全部是他们的殿下受伤没有,好象现在被害人倒成了他们的王子,而被撞的矮人倒象凶手……
不!等一等!
吉穆利心头猛的一跳。阿拉贡和刚尔多夫催着大家快走,他们是该赶快离开,吉穆利隐约知道前面正有大事等着他们去商议。这一个小插曲实在不值得纠缠不清。
可是,真的有问题!
那些随从怎么说的?对了,是“殿下”——
林谷没有“殿下”!
埃尔隆德的林谷中他是主人,他是“林谷之主”,但没有一般王国里“国王”、“王子”的称呼。所以这里不怎么听到什么“陛下”、“殿下”。
没错没错,那个什么莱戈拉斯王子殿下和阿拉贡说的话不是“果然在这里可以找到你”吗?还有“我匆匆赶来这里见埃尔隆德大师”,怎么听怎么别扭,这不象本地精灵——他吉穆利最不讨厌的精灵——会说的话。还有他的衣裳,不是林谷精灵惯常见的灰色,而是绿褐相间的颜色。乍一看是差不多的暗淡颜色——因为精灵并不需要艳丽的衣袍来衬托自己,他们本身就够艳丽了若不是林谷的精灵——仔细瞅瞅差别可就大了。若他不是林谷精灵,就只可能是林谷外的精灵了。
林谷外,在这个魔影日益猖獗的日子里,精灵们纷纷渡海西去,剩下的精灵王国可不多。
屈指可数的——
这精灵穿的是绿褐色的衣服——
他听说过这种颜色的衣服——
那是——
“黑森林的精灵!”
吉穆利大叫起来,这一次他真的直着嗓门吼了,他的父亲被那么大的声音吓了一跳,而话中的“黑森林”几个字令他一下睁大了眼睛——
“黑森林的该死的精灵?!在哪里?!”
他四下张望起来,以为吉穆利看到了别的什么可疑的精灵。
吉穆利却直指着愤然瞪着父亲的四双眼睛,因为得到证实而兴奋地叫道:
“就是这些为一句‘黑森林的该死的精灵’而大发雷霆的先生们!父亲,您没看出来吗,那个撞了咱们的就是黑森林‘尊贵’的王子呢!王子殿下,您的父亲当年用黑牢来囚禁我的父亲,现在又轮到您用马来撞我啦!”
第五双眼睛转了过来,本来莱戈拉斯正对阿拉贡说“其实我是有很紧急的事要来找你,真抱歉——”,但这时候,他不可能忽视吉穆利的话了。
吉穆利看不出这第五双眼睛里蕴涵的究竟是什么表情。好象确实是有点生气,因为矮人的话不仅侮辱黑森林的精灵,又冷嘲热讽,还打断了他要告诉阿拉贡的重要的话。可也好象真的有点抱歉,似乎在盘算着要和矮人讲和的样子。最后,却是一点啼笑皆非,倒好象大人看见孩子在哪儿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大哭大闹的样子。
真是太可恶了!
格洛因老爹却有点发愣的样子,直到吉穆利在后面捅捅他,他才忽然醒悟死地皱起眉,昔日受到黑森林之王无礼对待的记忆开始复苏,这时候看来,面前的精灵王子越是漂亮有礼貌,反而越是恼人。因为那个瑟兰迪尔不配有出色的儿子,如果有,那就是假象,是伪装,是虚伪地欺骗。这就是反效果,越是让人有好感的东西,当你发现其背叛你的感觉的时候,就越怒火中烧。
另一边,外表象精致娃娃一样的精灵王子,其实比父子矮人加起来活的时间都长,在他眼里,矮人的心思就象写在脸上一样。这就叫他更犯难,他发现这时候自己再开口,无论如何微笑,得到的效果只是相反。
让人头痛啊!
简直都忍不住想干脆嘲笑嘲笑矮人当初穿越黑森林的呆样子了。
精灵忽然笑了,不过,不是对矮人的嘲笑,他的眼睛转到另一个方向:
“格洛芬德尔!”
既然怎么说都不好,不如转移话题算了。慢慢的,矮人自然会习惯和他们过去的仇人的儿子共处一地,反正,老实说,那又算什么“仇恨”嘛!
早就听见那遥远处细不可闻的沙沙轻响,也看见渐渐升起的红日下稀罕的闪烁金光,莱戈拉斯本想等他自己走近了和他们答腔,现在正好是个机会。
“莱戈拉斯!想不到你也到了,真是太好了。啊,格洛因,吉穆利,你们和莱戈拉斯在路上遇到的吗?还有埃斯特尔,米思兰迪尔,我正奉命出来寻你们,结果一下子全部找到了。快走吧,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
连矮人也只好暂时忍住脾气。名义上,金发精灵(格洛芬德尔的含义就是“金发”)是林谷之主的助手,可他的高贵绝不在埃尔隆德之下,那中州极罕见的金发就是证明。除了那个讨厌的瑟兰迪尔王外,格洛芬德尔是矮人见识过的那么多精灵中唯一有金发的。金发是拥有埃尔达三大家族中最高贵的金色精灵、光之精灵的一半血统的象征(精灵分成两大类,埃尔达和 Avari,魔戒故事里面的精灵全部是埃尔达精灵,埃尔达又分成三大家族,其中最高贵的第一家族是 Vanyar,字面意思是“金色的”,纯 Vanyar 精灵不用说是金发,这里纠正一点上一章说明里面弄错的,就是重新查了资料以后发现,有 Vanyar 血统的精灵也可能是金发。纯 Vanyar 精灵一直住在海外的不死之地,没有留在中州的。但有一定 Vanyar 血统的精灵中州还有,瑟兰迪尔是一个,虽然他属于第三家族。箩林的盖拉德丽尔夫人也是一个,虽然她属于第二家族)。当然矮人死也不会向瑟兰迪尔低头赞他血统高贵,可他们还是几乎和尊敬埃尔隆德本人一样尊敬这位金发精灵。
只能带着些微不服气,吉穆利在两位都承袭了 Vanyar 血脉的精灵贵族为彼此见面兴高采烈的时候狠狠瞪了其中狡猾的不配拥有高贵血脉和美丽容颜的那个一眼,但他吃惊了——
朝日终于由红转金,阳光落在绿叶荫下黑森林王子的银发上,将那淡色镀成金黄,恍惚迷离间,已是美丽得夺人心魄。
zl366 帖子421 精华9 积分3188 阅读权限200 在线时间277 小时 注册时间2007-10-31 最后登录2009-1-15 查看详细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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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支
白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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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421 精华9 积分3188 注册时间2007-10-31 发短消息 加为好友 当前离线 3#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8-6-23 20:26 只看该作者
(二)
第一次听到黑森林的时候,阿拉贡记得自己还在天真的连自己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的年纪。
“……结果,说来也许有点过分,但那些妖怪到确实帮了大忙,否则,矮人就真要和那些黑森林的精灵先生们结下大仇了——啊,埃斯特尔,要不要来一块?”
座上那位比十岁的自己还略矮一分的长者,摇晃着大脑袋和圆肚子结束了他的故事,红光满面的脸上笑意融融。为了听他的故事,阿拉贡带来了一大堆奇妙的精灵做的蛋糕,数量之多,连到故事结束时都还剩了三个,而讲故事的人会那么快活的原因,除了讲故事本身的乐趣外,顶要紧的是每当他询问精灵的养子要不要吃一块蛋糕的时候,这可爱的孩子都笑着摇头,让他以充分理由把每一块滋味不同但都同样味道奇妙的蛋糕塞进自己嘴里。
霍比特人就是贪吃,那又有什么办法,看到他们人人都有的浑圆肚子和宽宽面容,那副心宽体胖、笑口常开的样子,就会让人不由自主地一笑,觉得贪吃也不是什么缺点了。
正因为如此,听着毕尔博?巴金斯的冒险故事,才真让人觉得有点不胜惊讶。难以想象这样混混沌沌过着知足长乐日子的种族里,竟也有敢于翻越大山、闯荡森林、勇斗恶龙的好人物。
但听着听着故事,这些念头都被故事本身的精彩给掩盖了。什么幽暗的森林啊,施了魔法的黑水河啊,贪财的精灵王的留难啊,倔强的矮人啊,还有喷火的恶龙,会讲话的渡鸦,邪气的魔鸟,神奇的大鹰,这些,比起引发故事的宝石和黄金,更让年轻的流亡王子双目闪闪发光。
“毕尔博!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和你一样出去冒险的,而且我一定会走比你的故事更惊险更厉害的旅程!”
未来中州最伟大的国王等一故事一煞尾,就迫不及待地宣言着。
“唔,我向信,您一丁会是醉杰处的,埃食特……”
嘴里含着一大块蛋糕,毕尔博口齿不清地符合,他心里倒却是坚信,就凭这孩子看着这么美味的蛋糕都不和他抢这一点就完全可以确信了。用力咽下塞得过多的点心,又大大喝了一口阿拉贡笑着递上的热茶,毕尔博才松一口气的继续道。
“拿着,埃斯特尔,”他手里不知怎么摸来摸去,最后拽出一条链子,“拿着,这个是我送你的小礼物。啊,不要客气,你知道送礼是我的爱好。而且这小玩意儿挺美,又有点用。”
“真美——”
阿拉贡在看到第一眼时就忍不住赞叹起来,他从小在林谷见过的美丽的事务数不胜数,确信毕尔博要送给他的链子足以和林谷里最漂亮的首饰媲美。这是一条白银和珍珠的链子,所用的材料听上去一点儿也不稀罕——对林谷而言,可那么圆润晶莹的珍珠,还有不知费了多少心血的一点一点的精雕细琢,让那链子就象星星一样从毕尔博的旧斗篷里落出来了。
“如果哪天你要穿过黑森林,”毕尔博很高兴他的礼物能被他喜欢的人认同,他兴致勃勃地进一步解释,“可以让他们的国王看这条链子,他就知道你是我的朋友。在矮人的宝藏中我分到了两条一模一样的美丽的链子,其中一条我就送给了黑森林的瑟兰迪尔王,虽然我们曾有过很多不愉快,但我毕竟在他那里偷偷摸摸白吃白喝了那么多天,不做点补偿我就真成了小偷啦。现在这条给你,如果那天你要穿过黑森林赶路——那片林子,那些可怕的林间小径,如果能不去当然最好——谁知道呢,万一哪一天你真的需要的话,它就能让你减少很多麻烦呢。要知道,瑟兰迪尔大王的脾气可不比矮人小,虽说他是一位高贵的精灵。若你是个陌生人,在他的王国里可容易吃大亏。”
霍比特人兀自说个不停,却没留心身边男孩静静倾听的脸上已是眉角挑动。
终于,送礼者讲完这礼物的用处,才发现男孩扬起了眉:
“毕尔博,您的礼物我衷心感谢,也恭敬地收下。您是我最喜欢的朋友之一,这么美丽的东西,经过您艰苦的战斗得来,现在转送给我,我会将它视若珍宝,好好收藏。但是,请您原谅,我不会按您的说明来使用这件宝物。是的,我也不喜欢那黑色的森林,将来能避开它有多远就多远。可是,如果有一天,当我因为必须而走上那些阴暗的林间小径时,人若不犯我,我自会做最有礼貌的过客,否则,我会用我的剑而不是您的慷慨大度来告诉那些损害了精灵声誉的家伙,什么是礼仪和自律。”
“啊,啊——”
毕尔博抓着头发笑了,怎么说阿拉贡那时候还只是一个孩子,他的语气虽然已初现那沉睡在他体内的尊严,然后稚气的面容也只能让毕尔博微笑而已。一方面,看到小孩子扮大人样,确实有点好笑。另一方面,毕尔博却蛮高兴,这时除了阿拉贡是此地的主人,林谷埃尔隆德大师的养子外,他还不清楚眼前的男孩真正的尊贵身份,他只是单纯地为这个他喜欢的孩子果然有高贵不屈的天性而微笑。
正想开口赞扬及开导几句,毕尔博的眼前忽然一亮。
“埃斯特尔,不要这么急着和人争锋相对,说到底你并没有亲身了解过黑森林的精灵,就不要轻易下评论。”
黄昏阳光金辉下,蜿蜒的冷水花(注:这是一种蔓藤类植物)缠出的拱门边,黑发的精灵徐徐说道。他那精灵特有的轻盈身姿,一开始完全没有引起霍比特人和人类男孩的注意,可当他说话以后,一抹阳光映上套着他头发的银箍,又让人觉得完全离不开视线,可也不敢直视那双君王的淡灰眸子。
“埃尔隆德大师您好,刚刚没注意到你的到来,请原谅我的失礼。”
霍比特人低头挽腰,手放上胸口,向林谷的君王表示他最大的敬意。
男孩也同样恭谦有礼的向他的监护人致意,不过行过礼后,他显得比霍比特人随意活泼得多。他甚至敢豪无畏惧地向埃尔隆德抗议:
“可是,阁下,您认为我说得不对吗?难道当瑟兰迪尔王象对待老好人毕尔博的朋友那样对待我时,我还能忍受吗?他对礼节的生疏,有违王者之道!”
一丝苦笑悄悄爬上林谷君王的嘴角,他的公正和智慧为众人所公认。这偏妨碍了他拿出主人和父亲的蛮横来训斥养子对他的同胞的评价,再说,霍比特人和矮人去寻宝的故事他很清楚前因后果,也知道在这件事上,他那在黑森林的族人,扮演了并不很光彩的角色。
斟酌着,埃尔隆德试图从另外一条道路来说服性情高贵地有时候有点高傲的阿拉贡:
“瑟兰迪尔确实有他的问题,他对财宝有点——和一般精灵不太一样的执着。不过,孩子,你不能简单就因为这点而把他看得一无是处,更不能因此把黑森林中所有精灵一律贬低。这个世界里没有完人,每个生物都有他们自己的问题。瑟兰迪尔是黑森林之主,那是一片和林谷不一样的大森林。森林,你知道,当中州大地的生灵提起这个词而不加任何说明的时候,不是指其他任何森林,而是单单就指黑森林,因为它一个就比其他所有的加起来还广大许多。瑟兰迪尔的王国是那么广大,中州的精灵十有八九都集中在他的国度里,要管理那里的一切可比林谷困难得多。最后的联盟一役,瑟兰迪尔——那时他还是一个王子——和他的父亲 Oropher 是与我并肩作战的战友,是我见过最勇敢的战士之一。黑森林为对抗魔鬼做出了如此大的牺牲,他们的国王和伟大的宗主王一起战死,几乎抽调一空的兵力损失了整整三分之二。这样巨大的损失,在精灵这个繁衍并不迅速的种族里,是上千年也不能恢复的。而且现在,不知名的阴影又一天天向森林侵袭,我还记得一千多年前那里仍叫‘大绿林’时的美丽和阳光,可现在人们却叫它黑森林。瑟兰迪尔为了他的国家和臣民的安全和幸福费尽苦心,埃斯特尔啊,你将来也……你将来也会可能有要保护和建设的东西,所以你要明白一个王者不得不做的很多艰难的决定。”
埃尔隆德的话说完,心高气傲的男孩也服气地俯首听命:
“是,我知道了,阁下。”
可是,多年以后,男孩长成了青年,为他衷心敬爱的养父立下了一次又一次的赫赫战功后,他才真正知道埃尔隆德话中的真意。
他竟是他听过多次的传说中的王室的嫡系后裔。这个王室家族最早的始祖,在六千多年前,和养育他的林谷君王本是孪生兄弟,当同为半精灵半人类的他们面临一生的选择时,他的养父,先祖的兄弟选择了精灵的平静生活和永生力量,他的先祖则选择了人类的荣耀富贵和强大帝国。经过几千年风雨,在最后一次人类精灵同盟之役中,人类的王子伊西尔德挥剑砍下黑暗君王的至尊魔戒后,他们的王室却走入覆亡的阴影。伊西尔德不顾先祖亲兄弟的劝告,被那可怕的戒指的魔力控制,迷失了本性。他没有毁掉那不详的魔鬼之戒,一心希望据为己有,却被魔戒抛弃,送掉了自己和家人的性命。他们的王国便这样一日日衰落下去,再过了两千多年后的自己,已经是无家无国,靠先祖兄弟的怜悯和善心,才得以存活至今的孤儿。
这就是埃尔隆德在那天黄昏差一点说漏嘴告诉他的,他将有可能在未来为在人们脑海中已经连记忆都快要不存在了的王国的复兴而奋斗,赤手空拳,重建和保护那早已坍塌的王座。若他决心要这么做,他连瑟兰迪尔在大战刚结束后的情况都不如。
可是,埃尔隆德激励他的养子,用他在精灵中尊崇的地位保证他对衰落王国的支持,虽然精灵和人类,已经在“最后同盟”后的两千年中越发生疏了。这真给了阿拉贡莫大的希望,他并不是贪心林谷的力量、财富和兵力的支援,精灵这样的生物太空灵和高远,如果把他们拖进人类王国的征战中,不是阿拉贡想看到的。激励他的是精神,在他的眼里,养父是公正和正义的象征,他在鼓励自己寻回失落的王国,那就说明这事业必是公正和正义的。还有埃尔隆德数千年积蓄的智慧,不会为一个根本达不到的目的而怂恿人为之奋斗。这些,都让阿拉贡年轻的心中充满激情和光明。
然后,他就在最浮想联翩的时刻,遇见了美。
不是美的某一种或某几种化身,就是美,美本身。
美丽的埃尔温。
林谷的公主,埃尔隆德的女儿埃尔温。
她之前一直在远方的金色森林,和她母亲的族人,在传说中中州最高贵的“林中夫人”的国度里居住。她是那位夫人的外孙女,继承了那高贵血统中最美好的一切。这是阿拉贡在林谷生活以来她第一次回家看望父亲,却在见到她的父亲之前听到满腔热血沸腾的年轻人类在唱精灵的动人歌曲。
她是他的无数代之前的长辈,度过了比他远不知多少千年的岁月,可这一切,根本阻止不了人类在一瞬间产生的火热的爱情。
这就是最后一个让阿拉贡决心放下林谷舒适生活,到外面去召集残存的忠臣,游历世界等待时机为复国而战的强大动力。
也许,祖先的荣光,远古的传奇,智者的激励,都还不如这最后一击有力。
“她的血统比你高贵得多,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活了很久。与她相比,你不过是一棵长在历经春秋的年轻白桦树旁的小苗。她比你高得多,我觉得她也是这么认为。”
埃尔隆德的话已经到了残酷的边缘,他却知道那就是真理。他的可怜的寡母说得对,就凭那个时候的他,定下的是可望不可及的太高的目标。也正象埃尔隆德暗示的,能配上埃尔温的,应该是一位年轻高贵的埃尔达贵族,也许早就有人在追求她了。阿拉贡倾心的珍宝是星空下最明亮的宝石,他的宿命就只有成为超越所有先祖的伟大国王才能靠近那遥不可及的星星,或者,为永远得不到的爱情而沉沦到黑暗中。(注:埃尔达 Eldar 的意思是“星空下的人”,是最初梵拉神明发现精灵族时为精灵取的名字,因为当时梵拉还没有造出太阳和月亮,只有星星)
阿拉贡恭敬地向养父致礼完毕,从此走进荒野。
时光消逝,昔日的天真青年慢慢走进更成熟的年纪,一次又一次和一天天复活的魔影的殊死战斗,一遍又一遍和敌人和朋友穿越大陆最危险的地区,一年又一年渺茫的复国之路的追寻,他最多的时候总是孤身一人,衣衫陈旧,不修容颜,日渐阴郁的神情中,再难得见到孩提时不断的笑容。
最后他却幸运的提前得到了他的奖赏。在魔影返回其都城的时候,冒险打探的他几乎死去,经历了别人永远不能知道的黑暗,人们看着他活着冲出魔都,完好无损,但精神已疲惫得仿佛已走到生命末路。
离开林谷二十九年,这是他第一次疲惫得决定回去一次。这疲惫是二十九年来在时刻处于最大的危险下积压的,若有人说他毅力不够,那人不是全能的神,就是什么都不懂的白痴。
阿拉贡的幸运就是,中途他无意中闯入南方金色丛林,被接纳休息以后,未曾想到这片美丽林子的国王和夫人的外孙女竟然也在。
埃尔温,在这里。
传说额头佩上一枚精灵宝石,身穿精灵们给的衣袍的人类之子第二次出现在精灵王国的长庚星面前时,他在二十九年艰苦战斗中历练的老成凝重,在年轻时代和精灵们生活中培养的优雅风度,在生命之初传承自父母双方良好血统的英俊样貌,终于打动了天仙的心。
她的选择已经作出,她决定了她有异于同胞的归宿。
他们定下终生的盟约。
埃尔隆德知道后,他说了好些话,重要的却只有一句:
“埃尔温不能为无谓的理由而牺牲她那灿烂的生命之光,要嫁,她只能嫁给冈多和阿诺的国王。”
于是,他再次进如荒野。
这一次,一个小小的插曲,他将需要通过这些年来好几次擦边而过但最后还是没有进去的黑色森林。
阿拉贡发现处境很不妙,他发现自己已经被敌人包围了。
第二次离开林谷之前,埃尔隆德的两个儿子——他们也常常离开林谷在外追剿当年伤害过他们母亲的邪恶生物奥斯克,比起林谷其他精灵,和在野外游荡的阿拉贡关系更亲密——不无担忧地告诉阿拉贡一个并不那么让人高兴的事实。
“其实,这件事可以说是糟透了。埃斯特尔,希望你不要认为我们在针对你,在说你不对。不,虽然心中确实为将来有一天注定要失去我们最心爱的妹妹伤痛,但我们由衷祝福你和埃尔温白头偕老,终生幸福。正因为我们爱你,正因为你是我们最重要的朋友,我们才敢这么直言不讳地告诉你下面的情况和它将带来的后果。”
“或者,你早在父亲的话中听出暗示,埃尔温本来极可能许给一位最高贵的埃尔达贵族。是的,如果你曾这么感觉,那你的感觉一点错都没有。在你还没有出生以前,埃尔温也一直这么林谷箩林、父族母族两边走,这就让她在有的时候会偏离正道,绕到其他一些族人的边境上。每一个见过她,哪怕只有一面的我们的族人,没有不被她的夺目的光芒吸引的。精灵族中,她的追求者数也数不完。若非她是父亲和母亲的女儿,有着八分之一金色精灵 Vanyar ,四分之一强星光精灵辛达(注:这里的辛达精灵通俗的叫法是灰色精灵,但灰色精灵更正确的含义不是 Grey Elves,而是 Elves of the Twilight,星光精灵),以及大部分的智慧精灵诺尔多(Noldor,意思是智者),甚至包括圣洁者 Ainur(The Holy Ones,是梵拉众神和次一级的神灵 Maiar 的总称)的高贵血统,林谷的道路早就印满求婚者的足迹了。”
“当然就是我们的族人中,能配上她的都少之又少,放眼中州,本家族以外还能和她不相上下的,也许真就只有一位而已,恰好就有那么一位。甚至,从某个角度上来说,这一位还要更高。让我们更详细地给你讲一讲吧,你对精灵的知识,在人类中算是难有匹敌的,可那些错综复杂的家族关系和血脉传承,你还是很需要我们详加说明的。”
“所有的埃尔达人,星光下的精灵们,你知道,一共分成三个伟大的家族,第一家族金色精灵 Vanyar,第二家族智慧精灵诺尔多,和第三家族迟到的精灵 Teleri。你在中州,见到的最高贵的精灵,无论是我们的祖母、金色森林的夫人盖拉德丽尔,还是我们的父亲,还是最后同盟一战中精灵宗主王吉尔-格拉德,都是智慧精灵诺尔多的族人。可如果你觉得诺尔多族也许是最了不起的精灵家族就大错特错了,最伟大的家族是 Vanyar,只有这一族和神住得最近,他们的王,才是真正的精灵宗主王,The High King of the Elves。吉尔-格拉德的‘宗主王’,其实仅仅是对中州的诺尔多精灵而言罢了。我们的父亲,从他的外祖母,美丽的蒂努薇尔那里得到过一些圣洁者 Ainur 的血统而身价大增,可 Vanyar 族呢,却能常常和这些神灵通婚,根本不把这当作特别的稀罕。所以,中州的精灵,无论谁传承了 Vanyar 族的血脉,哪怕只有很少一点,也是无上的光荣。”
“拥有金色精灵血统的一个证据就是金发,当这血统还不太淡的时候。你看见金发格洛芬德尔,他是父亲的助手,他的世袭属于诺尔多,在中州并没有领地和臣民,却被大家象对待父亲一样尊重,一样尊称他为‘精灵王’,原因就在于他的金发证实的东西。我们的外祖母,箩林夫人盖拉德丽尔,她的父亲是诺尔多王室的支系,母亲是一个不怎么显赫的 Teleri 精灵,地位本不该象今日这样崇高,可她也有一头耀眼的金色长发,那是从她的祖母,Vanyar 族的 Indis 承袭的。最后,中州还有一位金发的王者。如果当年你听毕尔博的故事时小心仔细,你就知道我说得是谁了,就是你没听到那个细节,现在你也可以猜到我在说谁。虽然那位精灵王脾气古怪,他治下似乎地位最低的黑色精灵居多,他的王国现在暗影重重,他有时对陌生人小心警惕地近似于无礼,有时候却和其他所有族人不同地与人类大搞贸易交通,因为他居然是一个贪财的精灵——虽然有所有这些缺点,也掩盖不住他那鲜花绿叶编织的王冠下阳光色泽的发丝。没错,正是黑森林之主,瑟兰迪尔王。”
“说到瑟兰迪尔的家系,和我们是很亲密的亲戚。他和他的父亲 Oropher 是中州第一精灵王国多里厄斯的国王灰袍辛格尔的兄弟的儿子,属于 Teleri 家族的一个分支星光精灵,一般多被叫做灰色精灵。Oropher 和我们母亲那边算过去的外祖父、箩林国王银树盖利博恩是堂兄弟,而他们的堂姐就是蒂努薇尔,我们父亲这边算过去的外曾祖母。在黑暗世纪时,多里厄斯王国最后被第一位黑暗君王 Melkor 所灭,诸位幸存的王子经过逃亡、斗争和奋斗,又在中州建立了新的精灵王国。Oropher 是他们中的佼佼者,因为他的新王国比灰袍辛格尔的还要庞大。和大多数星光精灵不一样,Oropher 不是一直留在中州的,他年轻时就被海鸥的飞舞召唤,远航到精灵的归宿之地,不死的 Amen。据说在那里,Oropher 得到一位 Vanyar 女郎的爱情,她甚至愿意和他一同返回中州王国,因为他放心不下留在中州的族人和亲人。他们回到中州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非常幸福,在魔鬼 Melkor 仍被梵拉诸神禁闭的岁月里悠闲地在星光下周游中州大陆。他们是那么喜欢旅行,很少长驻某处,也常常隐姓埋名,族人都不清楚他们的行踪和事迹。直到后来 Melkor 再现,多里厄斯灭亡后,人们看见一个金发的王子和 Oropher 并肩战斗,才知道他们有了一个继承人。这就是瑟兰迪尔。”
“瑟兰迪尔有一半的 Vanyar 血统,这在中州可不多见。不知道是不是从小随父母在野外旅行的缘故,比其他的族人来,他没因血统更高贵而更优雅,反到是有些野性未驯的让人头疼。但这让他更象一个伟大的战士,他参加过无数次大战,包括埃斯特尔你熟悉的最后同盟战役,当许多英勇的王子们倒下的时候,最后还能站着的一个人必然是他。最后同盟之战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他不象大多数精灵那样惧怕黑暗和山洞,你知道毕尔博的故事里黑森林的王宫就是洞府。为了战斗和躲避危险,瑟兰迪尔就可以无惧大多数族人避之不及的阴影,他这个性子,曾救过我们的敬爱的父亲和埃斯特尔你的先祖的性命。在我们的父亲和你的先祖都还是孩子的时候,他们被智慧精灵诺尔多之王费厄诺的儿子们追杀——你要知道精灵也不是真有他们自命的那么无欲无求的高尚,他们也会仇杀——是瑟兰迪尔告诉他们如何在洞中躲藏,我们的父亲和你的先祖才得以活命。所以父亲名为埃尔隆德,意思就是洞中精灵,正是为了纪念那段时光和他的恩人。而且,我们想,大概就是因为瑟兰迪尔的‘野性’,他才能在森林被暗影笼罩,大绿林成为黑森林后,仍能领导他的臣民坚持快乐生活的最重要原因。从这一点上来说,我们对他一直是感激不尽和敬佩有加的。所以,当梵拉诸神带领不死之地 Amen 的金色精灵大军来到中州和魔鬼 Melkor 决战的时候,我并不奇怪 Ingwe 之女,Vanyar 国王,所有埃尔达人的国王的独生女儿会青睐表面上看去好象缺点多多瑟兰迪尔。”
“你不用惊讶,埃斯特尔,你知道所谓的地位和血统在爱情面前并不那么重要,你自己现在就在亲身体会。何况,正如你若将来成为阿诺和冈多的国王,人类最伟大的王以后,你就配得上埃尔温了一样。瑟兰迪尔和他父亲建立的大绿林王国——其实主要是瑟兰迪尔的功劳——是中州最大的精灵王国,梵拉众神及金色精灵也许魔法惊人,但他们的数量仍旧太少,和最后同盟战役里一样,和魔鬼决战的大军仍主要由瑟兰迪尔的臣民组成,他可不是没有资格站在最高贵的精灵公主面前的人。后来,Ingwe 在亲手重创魔鬼以后自己也受伤不轻——这不奇怪,须知那魔王,最初可是梵拉中最杰出的一位。Ingwe 失去了精灵从神上之神那里得到的礼物——永生,在回到不死之地后,虽然他还是又活了一千多年,结果仍不免一死。公主必须回去,她作为王的唯一的后嗣,必须成为我们新的 High Queen。但她留给瑟兰迪尔一个儿子,因为这位脾气古怪的王不愿意离开中州。听说他是这么对他的女王和爱人说的,‘我的臣民们向来愚钝,我走了,我的臣民更没有办法生活了。他们可是一些和高贵扯不上边等而下之的黑色精灵,数量又多血统又不纯正,就算我肯劝他们全部出逃,搬到神圣的 Amen 去住,也只是徒给诸神添麻烦而已’。公主也只有无可奈何地苦笑而已,她的丈夫的话叫她头疼,但也正因为这样她当初才觉得他特别的。”
“现在埃斯特尔你总算大致了解了瑟兰迪尔和他的黑森林的一些情况,我们罗嗦了这么一大通,你该明白如果没有你的出现,在绝大部分人眼里看来,埃尔温最适合的婚姻对象是谁了吧。那就是黑森林现在的王子,瑟兰迪尔之子,我们听说他的名字是莱戈拉斯,这名字的意思就是绿叶,精灵们最喜欢的森林中的绿叶。听说精灵公主刚来到中州,她在第一束阳光下欣赏大绿林那无边际的翠绿叶海看得万分欣喜和入迷的时候,和不羁的瑟兰迪尔邂逅了,所以她给他们的唯一的儿子这个名字。”
“在你第一次见到埃尔温的前几天,我们亲爱的妹妹在回家的路上弯到黑森林的边缘,具体经过如何我不得而知,但她回来后微笑着告诉我们说她在那儿,在现在已经变得有些恐怖的深黛色茂密枝叶下见到了一片最美的绿叶。她这么微笑着说完后就走出去散步了,好几十年没有回家的她迫不及待想好好回味回味林谷的清风。最后呢,她却看到了你。命中注定要发生的终于发生。这件事让你下了决心走进荒原,也让她很少微笑心事重重。可这忧郁的气质给了她更加神秘的美丽,当她有一天又从林谷前去箩林的时候,她再一次见到黑森林的王子。这次他邀请她去黑森林的星星城堡,那是瑟兰迪尔过去为他的妻子所建的宫殿,和毕尔博所见完全不同的矗立在黑森林更深处的银色王城。瑟兰迪尔有时也到他的地下宫殿暂住,但他的妻子还是和其他精灵一样畏惧洞穴,当他的妻子离去后,黑森林王子依旧住在那里,因为听说他更多继承了他的母亲的种种习惯。埃尔温在那里待了好些天,我在箩林再见她时,她看上去对王子的招待还挺满意,她又露出了微笑。可这就是命运,转过头,她就听到了魔影返回莫都,而你却滞留在那里的消息。她的笑容再也看不见了,直到你第二次出现在她面前——也许真是天意,每次你都在她刚见到那位王子后不久和她相见。而她只要见到你,就把别的都忘了。她做出了选择,她的选择是你。但,埃尔温被邀请到星星城堡的消息却在精灵中迅速传开。埃斯特尔,你没听到精灵们是怎样一轮又一轮向父亲道贺的。远在他们相见以前,中州的精灵们就把这联姻当作无庸置疑的必然了,也当成将来必在中州精灵史上记下的喜事。因为,‘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婚姻了’。年轻的精灵王子和公主年龄相当,同样的美丽,同样的深得他们族人的爱,有着只有彼此才能相匹敌的高贵血统,都被各自的族人当作最重要的珍宝,他们的父祖本就是亲戚,而且关系密切,就算这些年来通信较少。那位王子在其他的种族里,除了和他父亲关系密切的莱克城的人类外,几乎无人知道,但在精灵中,精灵们嘴里不说,心里一个个都清楚和他联姻的好处。这么说吧,如果父亲要坚守林谷,必得靠黑森林的默许和支持,如果父亲要远航西地,埃尔达人的女王对爱子的妻族一定热情周到。”
“啊,埃斯特尔,再一次请你原谅我们吧!这些话,我们说来绝不是反对你和埃尔温的爱情的。我们爱埃尔温,也同样的爱你,越是爱你们两个,我们就越为你们担心。你们的道路很艰难,你也许觉得父亲在你们的婚事上显得过于要求严格,可你不知道父亲已经婉言谢绝了瑟兰迪尔王派来为他的儿子求婚的使节。这就是我们特别为你担心的原因,前面说的话是要告诉你事情可能变得多严重。瑟兰迪尔有他非常独特的个性,这是他的优点,也是缺点,你看到的你熟悉的精灵都在经过漫长的岁月后对物欲看得极淡,他们一心追求心灵的平静。可瑟兰迪尔和他率领的臣民——其中大多数是黑色精灵——确实是企图心强得多。这种企图心,说的好听是进取精神,说的不好听就是野心,你是人类,你可能比我们更了解这种心情。瑟兰迪尔一旦有了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他可不会轻易罢手,你听过毕尔博的故事,知道瑟兰迪尔是怎样为芒丁山的宝藏和矮人们差点儿大战一场的。而他的儿子是不是也继承了他的这种个性,我们没有见过莱戈拉斯,所以也不清楚。埃尔温倒认识黑森林的王子,可现在闹到这个地步,我们也不好去和她讲这些让人伤神的事。不过,我们至少知道瑟兰迪尔对他的唯一的儿子极为宠爱。记得毕尔博的故事吧,最后戴尔王子巴得从矮人分给他的宝藏中把吉里恩的那块祖母绿宝石赠送给瑟兰迪尔,那可是戴尔王室的传家宝。他会这么做是因为他明白,无论如何,将来他的王国要繁荣和发达,除了靠和重建的矮人矿山交好外,他依旧迫切需要瑟兰迪尔保护下的贸易要道。当巴得献上宝石的时候说的话毕尔博没有记载,我们倒听说过,他会选出祖母绿宝石做礼物,就是因为它的颜色,‘尊敬的黑森林之王’,他说,‘请接受我们的献礼,并在将来继续让我们借用您的伟大力量,顺利进行贸易,从远方为我们国家的富强和人民的富足获取必须的财富吧。我们自然仍遵守过去的约定,如数向您交纳您的仁慈所应得的关税。另外,再加上这块我的祖先留给我的,我们视作传家之宝的石头。虽说这礼物微不足道,我还是衷心希望能得到您的欢心。请看这绿的结晶在阳光和星光下荧荧生辉的美丽,这样不朽的绿的美,让我想到只有您的爱子,黑森林最美丽的绿叶,才是最适合的主人。所以,我由您之手将它献给黑森林王子莱戈拉斯,希望它能向您,还有您的儿子带去我最深挚的敬意。’这就是巴得的话,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这比单单把一个稀世宝贝当作财物送给瑟兰迪尔更能讨黑森林王的喜欢。反之,埃斯特尔,因为你而拂了那王子的意,我可担心会比冒犯瑟兰迪尔本人更让他勃然大怒。”
“所以,最后归结到一句话,你要小心,除非完全没有办法,离黑森林最好远一点——当然也许不太容易,那毕竟是占了中州近五分之一面积的大林子。但你还是要牢记我们今天告诉你的话。父亲的面子也只能让瑟兰迪尔暂时忍住火气不到黑森林之外闹出事端而已,可是,如果你真进了黑森林的势力范围,你会发现自己被充满敌意的人包围,陷进孤立无援的境地。”
也就是,现在的境地。
阿拉贡右手抚着腰间的长剑剑柄,轻叹一口气,想到。
然后,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的事情,就那么平静的、自然的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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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完了,这一集本来想写阿拉贡和莱戈拉斯第一次见面的,没想到七七八八,为了背景介绍罗嗦了一大篇,打得手断才忽然发现都20K多了,居然连偶们最爱的莱戈拉斯都没有出现……,只好把正题留到下一集才开始了。:-P
不过,真的不怪人家嘛,谁叫魔戒里的关系那么复杂么,55。
PS:有关设定的一点点说明(这次真的只有一点点哦)。这一集里讲的大部分都是“真实”的设定,也就是原著作者的世界设定里的内容,比如埃尔达三大家族的划分和等级,中州谁的血统如何,埃尔隆德的名字的起源等等。但有关瑟兰迪尔和莱戈拉斯的就有些“半真半假”了(作者自己没写嘛)。
关于瑟兰迪尔的出身,本来几乎是不详,不过后来好不容易翻到,他和他父亲应该是来自多里厄斯精灵国的灰色精灵(或者更正确的说法,星光精灵),和塞利博恩同是多里厄斯的精灵王子。但瑟兰迪尔的确是金发,在魔戒前传《霍比特人》里很清楚地提到了这点。当然,作者在写《霍比特人》时还没有想到写魔戒这么庞大的故事,后来有点转不圆了,只好想方设法给瑟兰迪尔塞一个 Vanyar 族的母亲。
至于瑟兰迪尔那和一般神圣的精灵不同的个性,包括身为精灵的他居然住在洞府里,都是《霍比特人》和《魔戒》前言不搭后语的地方,所以也要多花点文字来“圆谎”,不过,这个“圆谎”可是本故事的一个很重要的伏笔哦^^。
莱戈拉斯的母亲的出身会设得那么高,倒不完全是水支偏心的缘故哦(其实就是有偏心啦^^)。问题是,莱戈拉斯最后是带吉穆利一起出海去不死之地的,连作者自己也说,按规定,不死之地只有精灵能去,其他种族都禁止前往。唯一的例外是毕尔博、弗拉多和山姆这三个一度把魔戒带在手上又没有死掉的“魔戒携带者”,那是因为“至尊魔戒”的原因,可不是因为霍比特人有什么特权。莱戈拉斯凭什么就敢把吉穆利带去呢?书里面说“也许是盖拉德丽尔凭她在精灵中的地位给了崇拜她的吉穆利特许”。但是,盖拉德丽尔有什么很特别的地位?就她的出身,在中州就好算个头,但到不死之地,作者自己设定的,算得了什么很高贵啊!当初神为了阻止阿拉贡的祖先登上不死地,连一个大陆都可以弄沉,凭一个第二家族王室支系的公主就能想要谁来就谁来?所以只好帮莱戈拉斯找一个可以这么任性的理由了^^。
PPS:最后还是选了阿拉贡,唉!不过,说不定哪天花心的水支就把小莱戈从他手里抢过来另外配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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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支
白丁
唐王殿骑士
帖子421 精华9 积分3188 注册时间2007-10-31 发短消息 加为好友 当前离线 4#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8-6-23 20:26 只看该作者
(三)
不了解情况的人,看着阿拉贡现在所处的环境,再听到他的心声说什么“我陷入敌人的包围中”,一定会觉得很好笑。敌人?他们会故意转着头哈哈傻笑,敌人在哪里?什么地方有敌人?是那个胖得象一座山的老板娘?还是因为遗传疾病身材象矮人一样的跑堂侏儒?还是那个把客人逗得团团转的风尘女子?或者是那些喝得糊里糊涂、分不清东西南北的酒鬼?或者是大声嚷嚷着赶快上菜、嚷嚷着要一个房间的过路商人?或者——是墙外马棚里栓着嘶叫不已的牛马骡驴和屋角那只懒洋洋啃着半拉骨头的黄狗?
是的,阿拉贡会认真回答道,这就是他的敌人,全部,都是。
如果问话人再气急败坏地跳起来说,这里不过是一家最寻常的充满生机的混乱的酒馆而已。在每个人类的城镇都看得到的酒馆,虽然经营的人大多不带善相,但是,Iluvatar(意思是世界之父,就是魔戒世界里“唯一神”,或者说“神上之神”的别名)在上,他们全是本城真正的本分良民。至于那一批又一批喧闹的客人,也许有点说不清,可也是正经的生意人,是绝对会遵从城市的法律的。阿拉贡就会回答他,这一点不假,正因为本地人都是这个城市的本分良民,而外地人都尊敬和爱戴这城市,所以他们现在才会全部是他阿拉贡的敌人。或者更正确的是,他阿拉贡是他们所有人的敌人——
这城不是别的城,它是莱克。
也许,从某方面来说,它是现在中州人类国土上最神奇的一座城市。虽然,它似乎在人类政治王国中一直都没有起到过什么特别重要的作用。它是一个贸易城市,修建在四面环水的长湖上,当远方的商人撑舟缓缓靠近水气萦绕的青色城墙时,它在烟波浩淼中倒真象一个仙子停留的古堡。从这水上之城再出发,沿着从黑森林流入长湖的迤俪河水逆流而北,或沿湖旁的道路进入黑森林直插入西,就是中州北部最重要的贸易路线。莱克因此而富足安康,她的子民,绝大部分不用说,也纷纷从事着和这些贸易有关的行当。城里为每天都会大队大队来往的商人而开了许多的酒馆旅店,其中生意做得最大,最知名的就是阿拉贡现在靠在窗前裹着披风默默喝酒和倾听的“西梅尔斯”。这酒馆兼旅店——一般总是如此——的名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它是酒馆老板的姓。身材中等但十分结实的老板西梅尔斯先生在平日里全靠西梅尔斯太太来经营业务,但有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整天只一声不吭坐在柜台后的他会用一个手指头就把捣蛋的客人给撸出去。城里最好勇斗狠的流氓们也怕他,而远方来的客人,则对城里每个人都有点惧意。
并非因为莱克城的公民比其他任何地方的都骁勇所以他们才得到那么大敬畏的,真正的原因是莱克是唯一一个人类和精灵共处的城市,而别的人类城市,要么完全把精灵当成不存在的神话传说,要么对那神秘的生物怕得要命——顺带他们就对敢和精灵打交道的莱克也怕上三分了。
人类和精灵的最后同盟已过去两千多年,象阿拉贡的祖先伊西尔德时期那种人类和精灵常来常往的日子是一去不复反。是的,有个别的人类仍是精灵之友,象阿拉贡本人还是半精灵的养子。在林谷,半精灵埃尔隆德大师的王国仍是欢迎所有良善生物的庇护所。可在本质上,人类和精灵,早就互不往来——除了莱克城和黑森林。
莱克和黑森林的来往很是特别,以目前的中州而言。阿拉贡幼年和少年时代生活的林谷也和人类打交道,但即使是有着人类血统的半精灵统治的林谷,也是作为一个“传说中的圣地”的面貌出现在普通人类脑海中的。能知道和到达林谷的人类其实非常有限,非是有着神奇的经历、迫切的需要和执着的追求不可。而莱克和黑森林,却象是两个普通的人类城市的关系。
说不清是在多少年以前,有人甚至认为是在人类和精灵的最后同盟刚结束时就开始的,在莱克人建议和推动下,黑森林的精灵王开辟了中州贸易的便捷通道。中州大地被纵贯南北的雾山和它东麓的巨大森林一分为东西两半。北边,森林和大山一直延伸到北部荒原,南边,它们又绕过罗翰边境,一直延伸到南方王国冈多的最南端,和魔鬼所在的黑暗王国旁的人类最后一块美丽家园伊锡利恩接壤。因此,大陆上的东西贸易本要绕上很远的路,现在有近路可走,商人重利轻身,但凡能得到一倍以上的利润——你知道在遥远的古代社会一条近道往往可以让利润大大增加的——就是脑袋都可以提到腰带上走路的。于是,经过莱克的商道就在中州北部变成了最重要的贸易路线之一。后来因为常用这贸易通道的北部大山中富有的矮人王国一度衰落,莱克人日子稍稍困难了一些,可不久越来越多的人类商人又填补了这很大空缺。几十年前矮人王国重建,莱克就更是兴旺发达了。
莱克人发达后可不敢象他们的其他人类同胞那样遗忘他们的精灵邻居。贸易通道,无论水路还是陆路,都需要长期的维护。而能维护的,只有黑森林的精灵,因为这两条路本就是穿越在他们的领土上。每个莱克人都非常清楚,和黑森林精灵王国的关系之好坏就是他们这座富裕城市存亡的关键。为此他们不仅要向精灵王交纳大笔的金钱,精神上的“友好关系”也十分必要。他们有时候会糊涂一下,如矮人王国重建时他们一度被传说中矮人埋藏在山中的巨大财富弄得昏了头,拒绝过把从精灵王牢笼里逃出的矮人送回去。可后来他们还是和精灵王一起向矮人开战,最后虽然因为魔物突然来袭,两边才在共同的敌人面前合力抗敌。莱克人在战后分得了不少矮人的财宝,他们也不敢忘记把最好的一批献给精灵国王。比如埃尔隆德的儿子告诉阿拉贡的,那个本地人类王国的王室传家宝,绿之结晶的祖母绿宝石。这些,阿拉贡都在很小的时候听毕尔博?巴金斯讲述过。
而现在,阿拉贡才第一次来到童年故事中描述的城市。
矮人重建他们的王国后,因为对当年精灵王留难及强要瓜分他们的宝藏一事耿耿于怀,所以倒很少再走这条商道。他们多半是开采出矿产来,交给人类的商人——现在人类商人倒是繁衍增加得很快——来交换远方的货物。又有人类的商人把矮人的贵重金属运到远方销售,沿莱克人所在的商路。莱克对南来北往,东行西去的商人们来说非常重要。第一,这是这条商路上唯一可以歇脚的人类城市,第二,只有在莱克人带领和帮助下,人类的商人才敢穿越精灵王的领地。否则,就是远远看见河岸或路旁森林内的银色影子,他们都会吓得要命。不过,外来人在莱克城里就要先好好受一番磨练,因为城里的大街上,他们就时不时能和一个精灵擦身而过。结果,莱克就时不时会看到一些初上道的神经过敏的外地人大呼小叫,满街乱跑,莱克人在旁又是笑又是讽刺,以此为日常的一大消遣。
阿拉贡从踏上莱克大桥——桥把湖上之城莱克和陆地连在一起——到坐进这家最热闹的酒馆前,已经陆续在街上见到四五个精灵,他面不改色、泰然自若的表情,很是让注意到他的莱克人佩服,也增加了其他外地人的敬畏之心。以至于当阿拉贡走进酒馆后,他身边和那位在路上偶遇的商人大发感叹。
“嘿!游荡者,您可真让人刮目相看。看来,我和您同行可真走对了——不过我是真惊讶,您对那些——”他说着压低了声音,小心地先看看四周,“漂亮的生物就一点儿也不——好奇吗?听说他们能迷惑人的心灵,叫你不知不觉被他们抓走。啊,反正我是看得两眼发直,还有他们说话和笑的声音,听在耳朵里丁冬作响,叫人全身舒服,有好几次,不是您拉我一下,我怕自己真要跟在他们后面走了。可当地那些人,他们和那些精灵在说话呢,还在做生意,讨价还价!我看着觉得自己就要昏过去,也许再多见几次会好点吧,就象当地人一样,可能他们见惯了就不会象我这样大惊小怪——说到这里,您这么镇定,听说您在野外旅行过很久,莫非您以前就见过精灵?”
最后一句,商人已不由自主加大了一些音量。
阿拉贡耸耸肩,这人是他在路上临时拉到的同伴,他希望在赶过黑森林的商路时尽量不招人注意,最好大家认为他是这个商人找的保镖什么的就好了。所以他显然需要不时应付一下他的“雇主”,当然老实说这人并不讨厌,如果他阿拉贡不是从小见惯了精灵的话,虽然不会象这人那么夸张,第一次看到精灵还是会有点表现异常吧。
“奥顿?索尔斯坦先生,”阿拉贡叫着临时同行者的名字,“我确实曾在更北边的密林中无意见到过几个精灵,但只是远远一瞥,连他们到底什么样子都没看清过。若说我定力够,倒不如说我天生比较迟钝吧。”
看过美以后,就自然对还不够完美的东西比较有免疫力。黑森林的精灵以低种的黑色精灵为主,若在象林谷或箩林那样的精灵家园待过,莱克城大街上连光芒都没有仅仅是容貌俊俏一些的精灵实在不能让阿拉贡感到一点迷惑。更不用说和他的埃尔温,或者金色森林夫人相比了。真正美丽的精灵,是不会在人类的街道上边买东西边走路的。
奥顿?索尔斯坦先生却显得太兴奋了点,他们已经要了一大杯葡萄酒,喝了好多口,而当他确定酒馆里没有精灵只有人类——实际上来往莱克城内的黑森林精灵也不算太多——后,他的嗓门就趁着酒意更大了:
“我就知道!您一定是见过精灵的!北方的密林?是真的吗?我听说那里的精灵血统更纯正,模样更美丽,简直象众神的化身,是让星星都失去颜色的天仙。黑森林的精灵在那些高种精灵面前,简直都没法比了!您能见到,又能活到现在,可真是太幸运啦!”
阿拉贡要阻止已是来不及,他敏锐的目光看得出索尔斯坦先生评论智慧精灵和黑色精灵的话在这里可不受欢迎,不论事实如何,智慧精灵的智慧从未给当地人带来过财富,他们就对那些精灵的贵族不屑一顾。一心觉得让莱克发财的黑森林精灵是天下最好的。
一个嗡声嗡气的声音在商人和游荡者坐着的旁边响起,他们坐的地方是柜台边一溜的高凳子,所以声音就是从柜台里面传来的。
“黑森林的瑟兰迪尔王是咱们莱克城的恩人,谁若在这里说他的臣民的坏话,就别想在我的店里喝到一滴水,我宁可不赚你的钱!”
一时间,空气在两个外地人周围凝结起来,本地人横眉竖目,其他外地人则把头都缩了起来。
庆幸的是,阿拉贡挑人的目光还不错,他早看准索尔斯坦先生是个标准的胆小鬼,绝不会冒险和任何人过不去。刚才若不是第一次见到精灵把他弄昏头了,他也不会信口胡说。这些话,虽然没说错,可在不恰当的地方书说出来,就大错特错。
索尔斯坦连连道歉,本地人大约也常见这样一时昏头的冒失鬼,如果瞪瞪他就能让他收敛的话,倒也没兴趣给外地留下一个“莱克是欺负人的地方”的印象。毕竟和气生财,外地人要懂得,本地的生意人也要懂得。
气氛缓和下来,酒馆里又恢复了正常的喧闹。索尔斯坦先生糟了这一顿小小训斥后,苦着脸又要了一杯葡萄酒。不管怎么说,这里的酒倒确实很不错。
“就连精灵王都爱喝咱们的葡萄酒呢!”
一旁传来老板娘洪亮的笑声,她那宽广的胸腔能保持那么大的肺活量,真是一点儿也不让人惊奇。
阿拉贡把斗篷裹紧些,靠近火堆淡淡一笑,这些都是自他离开神圣的林谷后渐渐习惯的景象,看着这些也许是低俗的人们,倒有一种安静的感觉,这就是同类的天性吧。
有人在起哄,说老板娘吹牛。这酒也就好拿来骗骗他们这些辛苦的行路人,哪能入得了传说中的精灵王的法眼?
“给你们这些粗家伙当然只有平时酿的粗酒!”老板娘笑得呵呵的。
商人们倒不在乎被这么骂一骂,这样闹着他们反而觉得舒坦,千里迢迢的跋涉非常艰辛,为了养家糊口而离家远行的他们喜欢闹腾着发泄一下。就连索尔斯坦也来了精神,他跟着大家一起起哄说他们要喝西梅尔斯家最好的陈年葡萄酒,花多大价钱都没关系。只要尝尝那味道,他们就可以回家象妻儿吹嘘说他们见过精灵王,连他的酒都喝过了。
老板娘愈发高兴起来:
“你们这些谎话精!啊,我说这位客人,您刚刚不还说黑森林的精灵比不上您的什么什么天仙似的精灵吗?现在您到来劲了啊,可惜我们这里没有给您的天仙精灵喝的葡萄酒!”
周围的人,包括那些外地人都一起哈哈大笑,索尔斯坦窘得黑脸发紫,也驳不了老板娘的讽刺,毕竟刚才是他无礼在先,而且现在大家似乎都拿他的冒失当笑话,叫人发作不得。
不过阿拉贡知道,反过来说,这也说明本地人已经原谅索尔斯坦了,如果你把什么当笑话,就很难再对这个生得了气。
果然,本地人对还在起哄的外地人说着“你们别做梦了,以前肯出大价钱也许还能闻闻那佳酿的味儿,可这段时间,城里存的所有好酒都送到黑森林了”,老板娘反来安慰沮丧的索尔斯坦先生。
“好了,我的好客人,咱们就算扯平了,现在,您刚刚说的黑森林精灵的坏话就算没说过。我们不再恼您对我们的恩人不礼貌,您也别再恼我刚刚对您开玩笑。老实说,您究竟见过多少精灵呢,就敢听别人说的对精灵评头论足。象我们这些见惯了精灵,时时可以和他们说笑的人都不敢呢!他们可是真的有魔法的生物哦。而且,您还没见过真正的黑森林贵族,您在街上见到几个精灵的小兵都昏头转向了,您还敢说黑森林的精灵比别的精灵差吗?”
“黑森林贵族?”索尔斯坦被她说得有了精神,眼睛一亮,忍不住问道,“黑森林的贵族什么样?比他们的臣民美多了吧?说真的,难道你们见过黑森林的精灵贵族?”
“那可不是!我们连金色的瑟兰迪尔王都见过!他每隔固定的年份都要到湖上来和我们的领主商讨如何养护森林河,保护商路和交纳关税,他身边簇拥着的精灵真是各色各样,听说黑森林是中州最大的精灵王国,里面的精灵种类很多呢!那些作王的近卫队的精灵贵族们,都美得让人两眼发直,他们甚至全身都在发光!倒是瑟兰迪尔王是最怪的,有时候看上去普通得跟一个长得俊一点儿的人类没什么两样,可有时候,却闪闪生辉,直叫人觉得这一辈子能见过一次就不算白活。”
旁边有个本地人大叫,他正是向外地人解说“黑森林把城里存的所有好酒都买光了”的那位。他的话音刚落,本地人中另一个声音就热烈地插了进来:
“可就是瑟兰迪尔王真美的时候的样子,还有他的贵族卫士们,都还不能让咱们的莉莲大姐把家里全部的最好的酒都心甘情愿不收分文送到黑森林去!”
“那算什么!还有那么多的宝石、金子和银子,咱们莱克的贵族们,特别是贵族的太太小姐们,这次献上的礼物才叫让人看花眼呢!”
“还有从遥远东方运来的丝绸!”
“还有西边海洋的珍珠!”
“还有从南方草原买来的白色骏马!”
“连北边大山里矮人王国的真银都有!”
“我呢,我还是只要献上的美酒就够了。”
本地人不知为什么,忽然象全来了热情,一个接一个说个没完,连坐在柜台后那位沉默而危险的老板最后也开了口,而他们说的大都是四方的奇珍异宝。这里本是贸易要道,有这些宝贝流通也不算奇怪,但听着,好象是他们把自己弄到的各种宝贝拿出不少作为礼物献给黑森林似的。
他们那热情劲直叫阿拉贡惊讶,他那种“陷进敌人阵营”的感觉也就是在此刻产生的。这使他记起,他和索尔斯坦先生进城后就发现,整个莱克热闹非凡,到处都在张灯结彩,他本猜想大约是要到某个莱克的节日,现在看来,这节日十之八九和黑森林的某位王子有关,而他,虽然不认识黑森林的某位王子,却已经算是和他结了仇——至少从某个角度来看是这样的。
阿拉贡还是不动声色,他不必亲自动嘴,胆子虽小好奇心却不小的索尔斯坦先生已经代他开口了:
“各位尊敬的先生,我看你们说的这么开心,心里真是又惊讶有好奇。如果我没有听错,我进城以后没看错的话,你们好象在庆祝什么日子,这日子让你们非常高兴,而且你们拿出你们珍爱的东西进献给那位伟大的黑森林精灵王——莫非这节日是瑟兰迪尔王的什么节日吗?”
“客人您这次可猜对了,可也不全对,你没听刚才小默里说的吗,要光为了瑟兰迪尔王,让咱们莉莲大姐把她的全部好酒都拿出来,她还不那么肯呢!实际上是……”
本地人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因为这时候酒馆的门忽然开了。这里进出的人本多,酒馆没人进出那才叫奇怪,但那说话的人正背对着门而站,他离门太近,门一开,喝得已是醉熏熏的本地人被轻轻一撞就摔了个马趴。酒馆里的人又一次哄然大笑起来。
其实来人开门的力量很轻,轻到仿佛那门是由轻柔和晨风吹开似的。来人罩着的长长带帽斗篷下的下摆在他飘逸的身姿中拂动如一波波温柔的浪花,从帽子下沿垂出淡银灰色的发,在酒馆内并不充足的光线下,亮得象黑夜里的星星。
老板娘忽然抽一口气,在她没有来得及说任何话以前,来人看到了因为他进门而倒霉的酒鬼:
“罗恩?卡平,今天可不是休息日,你醉成这样,小心回去时丝特娜不让你进门。”
声音象从林间涌出的最清澈的泉水,轻轻的,但却在一瞬间流到房间每一个角落,流到每一个人心里,仿佛全身被那泉水浸过般清凉甜美。
老板娘终于唤出来了,这时阿拉贡才知道,原来那么“宏伟”的老板娘也能用那么轻柔的声音说话:
“天啊!王子殿下,您怎么来了?!如果知道这会儿您要来,我一定要留一桶最好的葡萄酒不送走!那些本就是为您送去的啊!”
很久,很久了,阿拉贡都没有再做过梦。
梦有很多种,有圣洁的梦,就象在林谷的少年岁月;有激情的梦,就象回忆起祖先的荣光;有美丽的梦,就象在金色的箩林;有绮丽的梦,就象握着埃尔温的手在林边散步。当然,也有噩梦,在黑暗的魔都。可是,阿拉贡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做眼前的梦。
梦,就是让人不能相信是真实的东西。
眼前的每一样事物,阿拉贡都并不陌生,每一样,他都可以肯定那不是梦。酒馆,嘈杂粗鲁的人群和昏暗不洁的空间,对生活高雅的人来说也许是地狱的噩梦;精灵,轻灵一如空谷的回音,灿烂胜过最耀眼的繁星,对绝大多数普通的人来说也许是天国的美梦。这些,他都见过,都熟悉,都了如指掌,都已不再是梦。可是,今天,此刻,此时,他却觉得自己落入梦中。
当然是梦,这不会是真的。
他最爱的埃尔温,他终有一日要娶她为妻。他知道这就把她带到人类的生活里来了,可最多也就到这里。他会在成为最伟大的国王后再迎娶她,为她修建人类最美的城堡,若有一丝逊色林谷的宫殿,他连让她去看一眼都不会。因为她是中州最美的精灵,是中州最高贵的精灵贵族——他曾这么相信的。
他在流浪天涯时最喜欢待的酒馆,当他复国后愿一切荒凉之地都能充满这里传出的热闹和沸腾。这是属于最卑微的大众的乐园,粗俗简陋,却最是活力无限。就算做了万国的国王,他也愿意不时悄悄来到这些地方,静静坐在角落里,听着俚曲和吵闹,看着普通人真实的生活,因为最普通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真的主人。只不过,这样一来,他就要不得不离开他美丽的妻子一会儿了,精灵和这低俗差得实在太远——他曾这么认为。
他现在却看见了,这世间原来还有和埃尔温一样美丽的星光下的贵族,而这贵族和还在流浪的他一样,在,酒馆。
最美丽的精灵和最平庸的人群在酒馆里聊天,过去打死他他都不能相信的画面,发生在他眼前,仿佛从流水会成上向下,登山则从下往上一样的自然。
阿拉贡觉得半梦半醒间,原本是人类里最锐利的目光都看不清了,原本是人类里最聪灵的耳朵也都听不清了。他想,那不是真的,所有他看到的都是虚幻的影子和声音。
他看到,听到,精灵在人类中轻盈地一步步走来,步子很缓,因为有那么多本地人争相象老熟人一样和他打着招呼。人类急切地向精灵打听着些什么,精灵则告诉人类,他最近都在南边一带处理一些讨厌的东西。人类立刻伸长了脖子,露出又佩服又紧张的神气。他们谈论到近来南边渐渐蔓延过来的不吉利的东西,一些黑黑的东西,一些让人不舒服甚至恐惧的生物。幸亏有伟大的精灵王和伟大的王子殿下,他们恭维着说,他们这里才继续平安顺利。精灵对恭维的话只是微笑,即不显得特别骄傲,也没因为这些人露骨俗气的奉承而不屑。
然后精灵提到他们在南边一次成功的战役,名为奥克斯的丑陋生物撤退了。南边暂时安定下来,这时他又接到父亲的召唤,忽然想起原来再过不久就是自己四千岁整的生日。这可是个大日子,人类到二十岁要行成人礼,精灵也有成人礼,比人类更隆重,只是年份多一点。而且根据不同的家族,精灵的成人礼的时间也不同,本来从父亲那边算过来,只要两千五百岁也就够了,可父亲却被他那无与伦比的母亲叮嘱过,一定要他按母亲一族的规定过成人节。虽然精灵的父亲在绝大多数时候我行我素,即使对他最爱的妻子也是如此,可有时候还是有点怕她,不敢每一次都违逆她。而且,父亲在之前已经在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上没有顺他的妻子的意了,他不肯和她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害她只有离开最亲的人远行,所以她的这个要求,他只好同意。这也就意味着,“年轻”的精灵要完全独立自主,须等上四千年。
于是本地人大大兴奋了好一阵子,他们叫着争先嚷起来,他们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因为瑟兰迪尔王的使者已经来往为王的独生爱子最重大的日子四方奔走,不仅有人类前所未见的精灵盛宴将在黑森林举行,连他们这些卑微的人类,也有幸在森林边缘受到王的款待,作为这许多年来,莱克的祖先到当代,为精灵王的财富所作的贡献的回报。莱克人在一听说有关的消息后,一想到这样的盛况四千年才有一次,他们这代人不知道祖先积了什么德才能遇上,就兴奋得怎么也控制不住。节日还没到,莱克已是日日欢歌痛饮,立刻开始用他们最珍贵的珍宝中的一半来装扮他们的城市,另一半,则纷纷奉献给伟大的精灵王作为他们菲薄的礼物。他们是那么热爱他们的王子殿下啊!简直比爱他的父亲还要多一千倍!
一番闹腾后,人们才想起照理他们的王子应该已回到精灵王城,因为王子要为这个大日子作的准备,可一点儿也不比他们这些局外人少。但为什么王子却孤身一人出现在莱克呢?这自然叫大伙儿都更加荣幸倍至,然则应该不是象往日那样,只是王子兴之所致,随便走走当散心吧?
精灵似乎对回答这个问题略顿了一顿,旋即才用最平和的微笑回答说,他本来确实是打算直接回家。走到半路上,看到一片金黄色的小花在春光中沿着林间小道盛开,一下子心生感触,想起他那远行的亲爱的母亲,想起她的璀璨的金色秀发在他幼年记忆中在春风里飘扬的美丽和温暖,禁不住命随从先回去复命,而自己独个儿在这片林地里静静徘徊起来。等他心情重新归于平静,准备再次上路的时候,却莫名感到无限柔和的春风中有一些说不出的不吉影子。精灵是 Iluvatar 所创造的世界上的最敏感的生物,他们很少忽视心灵的直觉。这一位精灵也不例外,他越是不喜欢那抹不吉的影子,就越是不愿意在因为自己忽略它而造成悲剧后后悔。精灵跟着心中的预感偏离回家的道路,一直走到森林边缘,忽然,长湖波光中青色的莱克便出现在他的眼前。几乎同时,心里那不祥的预感就消失了。
莱克人在听精灵歌吟般讲述的故事时,地上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得真真切切的。当精灵讲到他跟随不祥的预感,最后来到的竟是莱克时,他们真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直到精灵把最后一句话讲完,“哗”的一声齐叹,那是几十颗在半空的心落地的声音。
阿拉贡见到那几十张脸上如此滑稽的表情,嘴角不觉牵起一笑。他已经从梦中醒来了,对他,再不可思议的梦都不是能一直做下去的。况且更重要的是,他心里隐约感到,精灵讲到的那抹不吉利的影子,十之八九和他有关。他在大陆东面的荒原听到大批奥克斯已在他前面好些天前从黑森林南端被魔鬼盘踞的多尔格尔德西去,心知肚明这和他一直守护的西北的家园——无论幼年的家林谷,杜内丹族人的家北方草原,还是对他一无所知却受他保护的其他人类和其他生物的居住点——将遭受一次大劫。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这是他不得不取道以前他一直不喜欢的黑森林沿近路回西边的原因。而从阿拉贡潜出东部荒原——那里现在已是魔兵奥克斯出没的地方——他已经感觉到他被跟踪了。最近一些天,他一次试图甩掉后面的“尾巴”,看来似乎还不太成功。所以,清醒过来以后,他也没有为本地人滑稽的表情笑太多,略微牵动嘴角后,他的思绪,已在盘算从精灵的话中来看,究竟是跟在他后面的危险已经消失,还是变得更加难缠——
有视线看着他!
阿拉贡思绪刚动,就感到面上似有微风划过,他一转眼,深色的眸子便和另一双眼睛里晴天无云时最高处的蔚蓝撞在一起。
精灵果然是世上最敏感的生物,阿拉贡领悟到因为自己是外地人中第一个清醒过来而且立刻找回自己的人,他已经被精灵发现了。天空颜色眼睛的精灵和他视线相遇时微笑起来,阿拉贡一直以为这么美的精灵微笑起来一定能让人再次如坠梦中,正象他的埃尔温,无论他见过她多少次,她的微笑总能让他忘记一切。可是,在这个精灵面前,阿拉贡发现自己没有发傻,反而回以带尊敬意味的点头和同样一个淡淡的笑。这是爱情之有无所造成的差别吧!阿拉贡如是想着。
在心里另一方面,他知道这还和一个不太好的想法有关,现在这个环境可没有总出现在埃尔温身边的那种圣洁,就叫他能冒出恶毒的念头。从莱克人和精灵的对话来看,这个举止和他的同胞大相径庭的瑟兰迪尔之子,不就正是在几年前被他阿拉贡打败的那位求婚不成的“埃尔达年轻贵族”吗。
精灵真是敏感地可怕,念头刚起阿拉贡就发现精灵本已从他脸上离开的视线一下子又转了回来,又在其他人类迟钝的神经完全没有察觉的短短瞬间再次离开。这时,酒馆的老板娘正连连向她的王子哀叹,说她早知道王子会在这个时候来到莱克,她就不会把那些极品的葡萄酒赶不及地全送到林子里去了,那些本来就全部是她为王子献上的礼物啊!
“莉莲,”精灵比店里每个人都年轻的脸上的微笑象春风一样温柔,他的光洁的额头上没有乌云,蔚蓝的眼睛天真快活,“虽然我还要过些天才算完全成人,但当你还是个拖着辫子的小姑娘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我可以算是看着你长大的,虽说见过的次数不算多,但对精灵而言,这就够了——把你最好的葡萄酒拿上来吧,你知道我不象父亲,其实很少喝酒,而且今天还根本没到我的生日,不用说什么礼物,酒钱照付的。”
人群对着老板娘哄笑起来,老板娘也笑:
“殿下,我从还拖着辫子的时候就知道什么也瞒不过您了。您知道,总有这样那样的不时之需嘛,比如说今天这情形。所以我确实还留了那么一桶——”
“嗯。”
“……也许我数错了,两桶三桶之类的……啊!我承认,我全都承认,我留了一窖!王子殿下啦,我这就给您去取,虽然您叫我的信誉全完了。我可是在那些大家太太小姐面前都夸过口的,我对您的爱不比她们差一丝分毫,所以我要献上我所有的好酒——”
老板娘说话的时候已经逃似的跑向后院,就连她的脸也绯红起来。可大家都看得出,这并不是她因为“信誉全完了”而不高兴的表现。
阿拉贡发现自己再次觉得好笑,所以就又牵动嘴角露出会心的笑容。游荡者素知这些动辄活上几千年的古老生物在探察人心时的厉害,一个耍点无伤大雅的小花招的老板娘不算什么。就在精灵第二次看他的短短一眼中,阿拉贡——也许这里就只有他能——也捕捉到某种疑惑、探察、然后似有所悟的过程。绝大多数人类,对这种被看穿的感觉弄得毛骨悚然,这也是为什么精灵虽美,生命短促的人类却总对他们避之惟恐不及的原因。不过,那种恐惧根本对阿拉贡不起作用,从某个角度来说,他是应付各种“麻烦”的专家,其中自然包括名为“精灵”的“麻烦”。他这时对这位黑森林王子所有的反而是一种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其浓烈程度的兴趣,无论如何,毕竟王子殿下也难得地让他阿拉贡,已经到了这个年龄和人生阅历上的阿拉贡感到一次大大的意外。阿拉贡忍不住地想,黑森林王子对他当年在爱情上败在一个人类手上一事究竟有多少了解,又是如何看待他的失败的呢?王子是否有今天他阿拉贡在酒馆里所感受到的“不可思议”的感觉呢?阿拉贡发现自己也很想在王子无意的行为给了他一个“大惊奇”后,他也能给这位王子一个“大惊奇”。而且他希望,他给王子的新的“大惊奇”,虽然他还没认真想过究竟是什么,能比他从王子手里抢了新娘更叫这漂亮聪明的精灵震撼。
“砰!”
酒馆的门再次打开,这次是被撞开的,在所有人准备开口斥责或嘲笑之前,面色象冻冰一样苍白和寒冷的城市卫兵打扮的年轻男子用变调的声音大叫:
“殿下!王子!——首领听说您来了……求您快去!奥……奥克斯!有奥克斯……”
卫兵没有说完,脚一软几乎半跪到地上,倒不是他受了伤,而是他受了惊,心理已经支撑不住身上沉重的铠甲和兵器。
莱克人纷纷面露恐惧的颜色,卫兵的心灵受伤比他身体受伤更叫他们害怕,因为大家都知道,莱克虽然说不上什么金城汤池,它的保卫者还不至于为了偶尔也会出现在莱克附近的小股魔兵吓到的。
“蒂默曼在西塔那边吗?”精灵抢上一步扶住卫兵——所以他才没有真跪下去,在问题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精灵向酒馆里的人丢下一句“有战斗力的去西塔,其他人帮着把外地的客人安排到房间里并守住他们,从现在起实行宵禁!”,然后眼睛不大好的人只看到银色的光芒几次闪烁,便消失在门外。
“殿下可是最了不起的精灵,你们这些客人,不要抖得象遭瘟一样!既然你们老说‘精灵真可怕’,就要相信对付魔鬼精灵比你们这些胆小鬼好多了!”
一直几乎没有说话的老板西尔梅斯先生吼着他的客人控制住局面,本地人有些已经跟在精灵身后冲了出去,他其实也要去的,可他知道自己有责任先把他的客人安排好。混乱中,忽然西尔梅斯太太——她在发生变故的时候刚好拿了两瓶酒出来,那酒居然在看到卫兵时没掉下来,她还能好好地把酒放到柜台上——叫了一声。
西尔梅斯先生知道他的妻子这个时候叫可不是为了好玩或表现什么女人的可怜又可爱的柔弱天性,他着急地大声叫妻子的名字:
“莉莲!你没事吧!”
“你穷吼什么?!我才没事!”做妻子的却并不领情地回吼,“我只是发现一个客人不见了,这个客人,对了,就是那个说话不用头的什么索尔斯坦先生的同伴,索尔斯坦叫他‘游荡者’的!”
在桌边发着抖一步也迈不动的索尔斯坦先生如果不是太紧张,会惊叹老板娘在那么嘈杂的情况下居然把他和阿拉贡说的每句话都听着记着的本事的。可他现在却只觉得自己快要被靠得那么近的大嗓门给吼昏过去了:
“这个什么‘游荡者’——见鬼!他一进来我就知道他这个人不对!我说叫你看好他的,结果,现在出事了,你看的人去了哪儿?!”
“那个‘游荡者’!不!见!了!”
危机让人失去宽容之心,西尔梅斯太太的运足中气的声音穿过酒馆大门和窗户,远远一口气传向街道的另一头。
游荡者在已经全黑的夜色下听到远处传来的对他的置疑,只有苦笑着摇头。他没时间回去解释,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往前,前面,为备战而喧嚣的人影火光隔开的,是他必须追上的银色光芒。
***************************************************************
哈哈,偶的习惯看了前三集都知道了,一点小注释而已~~~~~~~~~~~
有关莱克城的故事,参看《霍比特人》(听说现在有一个本子,四本装,就把《霍比特人》也加了进去的)。
不知为什么,因为先看魔戒的关系吧,当初看到瑟兰迪尔和莱克人做生意,特别是他们两边唱着歌拉起一大队伍高高兴兴去和矮人抢钱的故事,偶就觉得好笑死了。莱戈拉斯有这么妙的一个老爹,一堆臣民,再加那么一个好邻居(而且不怕精灵),真是太好玩了。
所以白天温习《魔戒》电影,看到跃马客栈里弗拉多他们见到阿拉贡那段时,才会突然想到叫王子和王子在酒馆里见面,不知道会不会多少有一点效果——哈哈,因为偶一想到精灵和酒馆说有多不搭配就有多不搭配就很高兴。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而且小说里的埃尔温,阿拉贡的妻子,给人感觉真不好,整一个花瓶(电影里都可爱多了)——可怜的埃尔温小姐,那她最大的弱点就是活得太没有“生活”太象个圣女花瓶了(当我看到书里结尾那几章中提到弗拉多看见阿拉贡和埃尔温在白树下的时候不知怎么特别觉得是如此)。
本来偶也想把人家最漂亮的——,最可爱的——,最最最——(两眼心心乱冒)的莱戈拉斯丢到酒馆里好不好(5555,酒馆到底是怎么样的地方大家不会不知道吧),不过哩——
既然书里的王子殿下都可以成天和一个矮人打堆,钻黑黑的山洞,还有一个谁见谁头痛的老爹,敢去酒馆也不是不可能吧(表面上的理由)。
其实,如果将来在酒馆里加一点笔墨的话——嘿嘿,嘿嘿,嘿嘿嘿(真正的理由)
zl366 帖子421 精华9 积分3188 阅读权限200 在线时间277 小时 注册时间2007-10-31 最后登录2009-1-15 查看详细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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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支
白丁
唐王殿骑士
帖子421 精华9 积分3188 注册时间2007-10-31 发短消息 加为好友 当前离线 5#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8-6-23 20:28 只看该作者
(四)
在霍比特人的记载里,阿拉贡曾以为莱克人因为厌恶长湖是恶龙巴洛斯藏身的水域而搬迁到湖岸的高地去建新城。而且在毕尔博?巴金斯的著作里,他也没有看到过湖上旧城里有什么“西塔”的建筑的说明。然则,当他从湖岸边辗转而来,亲眼看到莱克的时候,他才知道,靠记忆和后来听到的一些传说写出的传记,究竟有多不可靠。
城依旧矗立在深深湖水中,位置似乎也没有怎么改变,但也绝不是霍比特人记载中那座旧城的模样。
简单的说,这是一座在原来那座半毁的旧城基础上修建的新城。
说是新城,算来也过了五、六十年光阴,所以早因水气蒸腾外墙上爬满青苔的莱克,咋一看,还真象阿拉贡在故事中听到的那座“青色的水上之城”。若说他刚见到莱克时,觉得和霍比特人的记载里特别不一样的,就是记载里的“小城”莱克,在重建的时候,一定在它的原址上扩展了许多倍。这也不奇怪,按说五军之战后,莱克人也分到不少矮人的财宝,况且这些年,矮人王国复兴,他们的贸易越做越大,想必是赚了不少。
尾随着前方一点银色的光辉猛冲了好一阵子,阿拉贡终于弄清楚所谓“西塔”是什么东西。
那是比旧城扩建和加固了好几倍的城墙上靠近西面大门,也就是主门的高高箭塔。塔下紧闭的大门前,是进出莱克唯一的“陆路通道”,和湖岸相连的“莱克大桥”,正是阿拉贡进城所出入的那条通道。
前面嘈杂的人声依旧,但秩序渐渐森严,没穿着制服的人也不少,可他们渐渐在一拨一拨穿着制服的人吆喝下开始排队列行,阿拉贡看得出,和他过去知道的大不相同,莱克这些年在武备上是大大加强了。看来,城中有气力有条件的成年男子都经过战斗的训练,以备有大战时可以全民皆兵。比如说,现在。他还知道,再往前,自己这样的外来陌生人将无法多走一步,若是硬闯,不等他见到半个奥克斯,就会在这离城墙箭塔还有百十步距离的空地上被射个满身窟窿。他要想办法混过去,而最好的办法是能有人,本地人,证明他不是敌人的奸细。
阿拉贡想到这里不由笑了起来,他在这里可是一个人都不认识的,所以——
“莱戈拉斯王子,”阿拉贡忽然扬声,在他见几个岗哨上的卫兵向他走来的时候,“杜内丹人阿拉贡愿意为您效劳!”
卫兵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们根本听不懂阿拉贡在鬼吼些什么,因为他说的不是莱克人懂得的通用语,而是就算和黑森林的精灵关系不错莱克人也一直没学会的精灵语。卫兵没有嫌阿拉贡吵吵闹闹而来赶他,只因为他们好歹还听得懂“莱戈拉斯王子”这几个精灵们常挂在口头的称呼用语,或者说,至少,“莱戈拉斯”的发音还是一样的。
前方,几乎快要从阿拉贡视线里消失的银色光点一顿,阿拉贡再一次感到在酒馆中感受过两次的轻风拂面的感觉。可除了这感觉,他还是什么都看不到,精灵离得太远了,那不是人类的眼睛在黑暗里能分辨得仔细的距离,可对精灵的千里眼,阿拉贡知道那不算什么。
做人类果然有很多劣势,阿拉贡想着,摇摇头笑着,弯腰为礼。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前,精灵的声音已从远远的那一端传来:
“让这个人过来,他将和我一起去塔楼。”
精灵的声音越过一切嘈杂的嗡嗡声,并不震耳却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地在阿拉贡耳朵边响起。确实是,阿拉贡心想,最优雅悦耳的埃尔达贵族的声音。无论这声音被带到刚刚那个酒馆那样的场合,还是在这危机四伏的战场边缘,或是以后在别的什么地方,在任何时间和场合下,大概都不会改变吧。正是无论如何,埃尔达贵族,永远还是埃尔达贵族。变的只是表象,不是本质。这才是真理——
或许是真理,阿拉贡一面快速通过为他让路的卫兵赶向那银光所在的地方,一面在心中加上一句。
游荡者快跑的速度让精灵都会自叹弗如,其实刚才若不是他对地方不熟,又老被这个那个人挡住——莱克的每个人会为精灵让路,可不会为陌生人让路——他早就追到精灵身边,一把拉住现在可以看得很清楚的精灵纤细的手腕了。
跑得近一些就可以看见,精灵王子不知何时把外面过于长大的斗篷交给身边的随从——那是一个在大街上见过一面的黑色精灵,只穿着一身射手劲装,于是他那白皙清秀的容颜、蓝水晶般清澈的眼眸、银辉闪耀的长发和修长纤丽的手、轻盈优美的身姿都通道上满插的火把照得纤毫毕现——但正如再耀眼的火光也掩不住精灵的银辉一样,再明亮的火光下也照不出王子有一点点不美丽的瑕疵。
“杜内丹人阿拉贡,我听说过你的名字。如果可能,我倒更愿意称你为埃斯特尔,因为那是我的族人对你的美好祝愿。”精灵王子一直等阿拉贡到了跟前,才开口对他说道,“不过,在我决定是否用埃斯特尔称呼你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知道你这样冒冒然跑出来帮忙,当你对我报上你的名字的时候,有可能意味着什么吗?”
阿拉贡含笑又是一礼:
“我想在坏的方面,也许有两个可能——第一,我被王子殿下的神箭变成刺猬;第二,我被愤怒的莱克人从城墙上扔出去。”
“哦?”精灵王子的眼里光芒一闪,“这倒有趣。第一个可能,确实是我问你的本意,不过我还想知道你怎么清楚我的本意的?第二个可能,我倒确实不甚了了,更要请你说个明白。但现在时间紧急,你就只说第二个理由吧,听起来,你的出现和现在的围城有关。”
果然是聪明的精灵。
“殿下所言不差,我就长话短说——我在东方荒原刺探魔鬼的情报的时候,发现一大队奥克斯已从南方绕到大山以西,那里有我的家园和我需要保护的人民,这一点王子即知道我是谁,也就知道我所言不虚。因此,我需要赶在他们前头回家报信和组织抵抗,这就是我来到莱克的原因。我准备从这条近路穿过大山隘口西下林谷,可当我赶路的时候却发现身后有讨厌的‘尾巴’,我干掉了他们不少人,但现在看来,只是使他们变本加厉。如果我猜得没错,城外的奥克斯和我的到来大有干系……”
话音未落,阿拉贡忽然发现自己所站的地方温度大大升高,那是由人类的眼睛给加上去。当精灵王子停下来等他的时候,箭塔最顶端——离这儿也没几步路了——有些人影移动了一下,然后,就有几个人匆匆地沿着和阿拉贡相反的向下方向,朝同一个目标也就是精灵王子靠近。
阿拉贡在说话的时候随便仔细审视了一下从箭塔顶跑下来的人,为首的一个,那不失魁梧但两眼神光散乱的样子叫他暗暗失望。看来这一次莱克城还是没选个好首领,也许平日里,或者即使有小股敌人来犯时,这人的样子还是威风凛凛的,可现在大敌当前,阿拉贡就感受到这人从本性里涌出来的惧意。若非王子的随从向他发出很严厉的警告的手势,若非他显然已习惯尊敬森林王国的权威,若非王子本人的光辉所起的镇静效果,阿拉贡几乎怀疑此人早已在他说话之前歇斯底里起来。
不过,那人到底没等他把话说完,还是用几乎吼叫的声音插了进来:
“就是他!殿下!城外的奥克斯说正在追捕的犯人就是他!就是他把危险和魔影带给莱克的!”
他的声音那么刺耳,插话的态度又那么无礼,阿拉贡看到几位王子的随从都怒容满面了。有趣——至少阿拉贡觉得有趣——的是精灵王子听着只是点头,最后干脆把身子往旁边一侧,把面对阿拉贡的“主审位置”都让了出来。莱克的首领立刻占据了这个位置,居高临下恶狠狠地瞪着阿拉贡。当然,说来也不算不对,好歹,精灵王子身份再尊贵,依旧只是莱克的客人,而首领才是莱克的主人。
进入首领侧后方阴影中的精灵王子对阿拉贡无辜又天真地笑笑,阿拉贡忽然有很想看看那张漂亮的脸是不是在任何时候都那么高贵温和的冲动,而且他暗自惊讶地发现这原来是他在酒馆第一次见到精灵就有的欲望。是的,这就是他一直在想的给这个精灵的“大惊奇”,因为其实他很有点恼——是埃尔达贵族就要有贵族该待的地方,随便乱跑到不适宜之处,到处多管闲事,可别怪人对你牙痒痒。
“……把他抓起来,这个逃犯!把他交给城外的奥克斯,我们莱克就可以平安了!快!把他……”
耳边首领的聒噪复起,阿拉贡收回他望向精灵的视线,猛地转向莱克的首领:
“什么叫‘逃犯’?!是谁的‘逃犯’?!奥克斯的吗?原来莱克人是索隆的监狱看守和猎人吗!”
首领被出乎意料的反击吓了一跳,正准备遵从他的命令的莱克士兵也不由自主身子一顿愣在哪儿。
“你……”
首领试图说什么,但阿拉贡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我是黑暗君王的死敌,为了对抗它,我在东面的荒原九死一生,而为了拯救我在大陆西方的亲友,我才迫不得已经过莱克并给它带来了危险,这些我刚才向王子殿下清清楚楚禀告了。虽然我对无意中给莱克带来危机深感歉疚,但我并不觉得我的行为值得羞愧,所以我刚才的声音也响亮得足以令在场各位尊敬的莱克公民对前因后果听得明明白白。这也是我追着王子来到你们的箭塔,而不是找个黑暗的角落躲起来旁观莱克为我而流血的原因。”
阿拉贡说到这儿顿了顿,他没有用眼光环视四周,却已经感到身边刚刚所有的全是恶意的视线有所动摇,显然,一部分在场的人士——无疑渐渐围上来的不少人是城里的头面人物——有一点被杜内丹人光明磊落的言辞打动了。
“哼!说得动听——你能在我们的城市里躲到哪里去?”
首领努力大声反驳,其实他也许并非真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小人,可他的地位既然在城里最高,相应的责任就最沉重。人在压力下,若非超乎寻常地坚韧,就要超乎寻常地堕落。
“是的,如果我藏起来,我也不确定我能躲多久,因为这确实是我第一次来到莱克。”阿拉贡没有直接反驳他,“谁知道呢,也许很快我就被找到了,也许奥克斯的耐心——它们的耐心如何大家都很清楚——也许它们的耐心消失的速度比诸位尊敬的莱克公民搜查的速度要快一点。看得出,这是一座伟大的城市,在它的可敬的公民们的精心培育下,它的面积很大,街道纵横,房屋众多,一片欣欣向荣。当然这样一来,城市里未免就会多一些让人遗忘的地方。就是在自己的最熟悉的房间,人们也常常掉下一些小东西遍寻不着,不是吗?”
“哈,哈,那你倒躲起来试试!”
首领气得大叫起来,可他的声音听在人们耳朵里没有阿拉贡的响亮。大家觉得他有些气急败坏,说的话也未免语无伦次——既然这位外来人已经站在大家面前了,又说叫他躲起来还有什么意思呢?
“这位外来的先生,可不管怎么说,危险都是您带来的。您现在走到我们中间说这些,是希望得到莱克的庇护吗?”
人群中,却有头脑还清醒的问题。
“不,诸位尊敬的莱克公民,我并不试图寻求你们的庇护。”
阿拉贡侧过身子向人群里的发问者恭身一礼表示敬意。那是一个看上去头发半白的中年男子,虽然他穿的不是铠甲而是一件学者的长袍,但神色镇定态度凛然尤胜他的大多数穿铠甲的同胞们,所以阿拉贡的敬意不是仅仅为了礼貌。
阿拉贡的回答也让在场的人类大为惊讶,包括提问的中年男子。至于精灵,阿拉贡因为转过身和中年男子说话,精灵所在的方位就正好落到他的视线死角里去了。
“我不寻求你们的庇护。”阿拉贡庄重地重复一遍,“为什么要呢?如果我想请求莱克和我一起对抗索隆,我就会要求同盟而不是庇护,尊敬的先生——请原谅我的骄傲,可这骄傲差不多是我的祖先留给我的唯一财产了,至于我的祖先的名字,因为我现在落魄在此,我希望你们不要打听。我只想你们知道,我不是来寻求庇护的,而说到同盟,我就会象个使节那样在城门下说明来意,而非溜达着进了城,又出了威胁到我生命的事情的时候才临时变换角色。我到莱克来,本来就只是路过。从东面荒原出来以后,我就没有什么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吃点东西,洗个澡后安稳睡一觉。不是我夸口,索隆一直把我当作他最大的敌人之一,我在刺探他的动向的时候他也在搜索我的行踪。当我发现他将对我在西方的家园和亲友不利的同时,他也发现了我正准备破坏他的计划。结果我一直被奥克斯跟踪,正是为了不连累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普通平民,我一路走来,一个人类的定居点都没有待过。可到了莱克附近后,这里静静的山林和祥和的水面让我放松了警惕。我以为我已经摆脱了一直跟着我的奥克斯,或者我把它们全杀光了——我在路上杀了不少这类丑陋的小魔鬼。于是我终于决定进入莱克,和我在路上偶然碰到的一位商人——请不要为难他,奥克斯们对他并没有兴趣。我进入莱克,一开始就只打算休息休息,吃点干粮以外的食物,整理一下如今变得太过邋遢的仪容,在床上睡一夜,以及,能够喝点本地著名的葡萄酒——我曾在一个老朋友的传记里看他特别提到过那边向阳的山坡上中州最美的葡萄园和莱克出产的葡萄酒。这就是我到莱克唯一的目的和希望得到的东西,在和平的环境下。现在和平不再,我无意在血和火、喊杀声和哭泣声中还要求这些,所以我剩下的唯一希望就是我本准备在明天早晨要求的——请让我离开,现在!”
外来人最后提出的要求大出莱克人的意料之外,他开始说“我不试图寻求你们的庇护”时他们都没有那么吃惊。他们总觉得,这看上去伶牙利齿的外来人嘴里说“不要求庇护”,最后肯定是要转弯抹角转到形式不同内容一致的问题上的,不管那被叫做“同盟”还是别的什么。可外地人确实转弯抹角说了一大通后,终于简单而斩钉截铁地提出的要求是——
请让他离开?!
现在?!
“天啊,这个外地人不是我见过的最英勇的武士,就是我见过的最愚蠢的傻瓜!”
人群中有人叫了一声。
叫声刺激了莱克首领的神经,令得同样目瞪口呆的他惊醒似地跳起来:
“我们就把你这莱克的祸害,你这逃犯交出去!你……”
“住口!”
阿拉贡再次转向莱克首领所在的方向,他的两眼炯炯生光,仿佛里面忽然燃起两团代表着神罚的火焰。莱克首领没有意识到其实火焰有一大半已越过他到了他的侧后方的城墙影子中,因为光是落在首领身上的就足以让他全身抖个不住了:
“身为一城之首的你却要侮辱莱克的伟大吗?把我交给魔鬼?!我?!一个虽然只身一人,也敢于和最凶残的魔鬼斗争的武士!一个贵族!你竟敢说要用我和魔鬼做交易,说我是‘逃犯’只因为我被魔鬼追捕?!你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你把莱克放在什么位置?!索隆的忠犬吗?!”
“可,可是……是你自己说要现在出去……”
“是我自己要出去,”阿拉贡回答着被他吓得只能用颤音低声说着不连贯反问的首领,眼中的火焰一敛,却让人觉得他的眼睛的颜色更深了,“我自己要走。这个世界没有规定一个人到了一家旅馆里就非得待到早晨太阳出来,也没有规定说一个人进了某座城后在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又离开是犯法的。所以我要出城,城外那些丑家伙太吵,闹得我睡不着,我心烦意乱直想砍他几个才解气。而且我还有要事在身,这会儿思前想后觉得还是不多耽搁为好,想趁夜赶路,顺道还能欣赏一下夜晚的黑森林,听人说那和白天时走也差不多。总之我体体面面光明正大地进城,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体体面面光明正大地离开。就算现在四城警戒,禁止出入,我也来恳求城主打开大门,让我带着我的剑昂首阔步走出去,而不是和那些魔鬼谈什么交易,让四方的人都说莱克成了魔王索隆的盟友。这就是我全部的要求,现在我把我的剑放在地上,如果你们愿意达成我的希望,就去打开城门,如果你们觉得屈服于魔鬼更好,就拿走我的剑。我将不再为自己多说一个字——我的话完了。”
说完,阿拉贡一俯身,把手中的剑搁到石阶上,他又直起腰,象个天神一样站在那里,果然不再多说一个字(水支:废话,什么话都给你说完了嘛)。
这一次,连首领都感到羞愧难当了。眼前这个外地人的话语是如此有力,他的行为是如此高尚,他的神态是如此威严,简直就象一个国王。这国王那么英勇,又那么神秘,他的事迹伟大得让莱克孤陋寡闻的小民们只有抬头仰慕的份儿,可他们这些卑微的俗人却鼠目寸光,对他百般无礼。即使如此,他还是慷慨大度,一心只为莱克的荣誉和安危着想。他本来骄傲地在落魄时连祖先的名字都不愿意提,却在他们面前放下的宝剑。他只身和最可怕的魔鬼战斗,都叫那魔鬼也怕他——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魔兵追杀,而莱克呢,空有众多的士兵和高高的城墙,却只会在一群奥克斯面前吓得发抖。啊,他说得对,他不是来寻求同盟的,这样胆小如鼠的莱克的贵族们,和那些“没有保护自己能力的普通平民”有什么不同?!他们根本就没有和他结成同盟的资格!
没有一个莱克人敢上前去拿外来人的宝剑,也没有一个人敢说“我来打开城门,你现在马上走”,他们都如泥塑木雕般呆立在原来的位置上,静静的广场中立刻可以清晰听到厚厚石墙外奥克斯难听的磨牙声。莱克人就在磨牙声和自己良心的声音之间交战,若非那磨牙声实在太响,他们早就痛哭流涕向国王忏悔了。
忽然,有人动了。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有精灵动了。
一动就是好几个,先是城墙阴影下发着银色光芒的精灵王子,然后他身边的几个臣民——也就是这刻在莱克的所有精灵——马上跟在王子身后走了过来。
精灵走到阿拉贡面前,也一俯身,拾起搁在阶梯上的剑,他们隔得那么近,精灵拾剑时都有几缕扬起的发丝缠上过阿拉贡的面颊。痒痒的,可阿拉贡没有动,也没有用手去撩开那几根调皮的银丝。
“拿着你的剑。”精灵微笑着把剑双手递给他。
阿拉贡接过剑,也回以微笑。
精灵转向在场的所有莱克人,接着说道:
“我只是这里的客人,本没有权力作主。不过既然从莱克第一块砖搭起来的时候,我就是这里的客人了,而且我觉得还一直受大家尊敬。那么我要你们满足这个外地人的希望,让他现在带着他的剑体面平安地从大门出去。另外——”
每个人都觉得精灵漂亮的眼睛好象在看着自己似的,那么美的眼睛,他们都忍不住低下了头。
“我也请求现在离开莱克。毕竟,我是在返家的途中有了不祥的预感走到莱克来,我担心那预感的对象是莱克才进了城。现在我知道自己的预感没错,不过幸运的是莱克只要让这位外地人离开就会化险为夷。而这位外地人‘正巧’也要离开,那莱克就没事了。也就是说,我本来给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大家都知道我最近有一个一生很重要的一个日子,我也很忙,既然莱克的事了解,我自然急着赶路。除非外地人还留在这儿,莱克的危机没解除,才能让我不得不留下。请注意我提出请求是为了埃尔达贵族必须的礼貌的要求,至于你们同意不同意都一样,你们这些孩子还没有资格阻止我——要么我和外地人一起离开,要么和他一起留下来。”
莱克人的脸都成了土灰色,没有人会以为他们真的就可以装傻恭请王子好走。即使他们可以丢掉一切荣誉和良心把外地人踢出门,也不能冒和精灵王结下深仇大恨的危险让王子在奥斯克包围下“回家”。这已经都不仅仅是黑森林之王保护着他们需要的贸易通道的问题了,若王子出了任何事,他们就等着和中州数量最庞大的精灵战士决一生死吧。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们却又有镇静下来的感觉。精灵王子已经给他们做了选择,正所谓“反正最倒霉不过是个死”,倒给了他们背水一战的勇气。
“王子,请恕我们违背您的意志。”莱克首领忽然下了决心后,终于拿出一个首领应用的风度和言辞,“您要我们让这位先生带着他的剑在现在离开莱克,这一点我们做不到。您好一阵子未曾光临鄙城,在您当然只是短短一段光阴,在莱克这样普通人的城市则是颇有些长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因为外面的世界出现的不吉利的征兆,我们把莱克的一些规定改了改。刚刚那位先生说,世界上没有规定说一个人进了某座城后在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又离开是犯法的,可是他却不知道,在莱克,天黑以后城门就要关闭,门前的大桥——或者他没注意到那是一个大吊桥,也是我们最近一段时间里改的——也要被吊起来禁止通行。总之入夜后莱克禁止出入,其目的自然是为了防备有时会从东边或南边过来的小股魔兵。因此,这位先生本来就不能在明天早晨太阳升起前离开。而且现在我已经宣布莱克进入战争状态,按我们新的规定,战争期间也同样禁止出入。就是尊贵的王子您,您本应该可以例外,但您说过是为莱克的危机而来的,那在危机结束前,我们十二万分希望您能留下。”
首领说完后,阿拉贡和精灵王子一起点点头:
“既然莱克有这样的城规,我遵守它,我留下。”
阿拉贡说。
“我确实说过要等莱克的危险过去后再走,我留下。”
精灵王子说。
大问题解决了,莱克人知道他们将和两位尊贵的客人一起并肩作战,也就心甘情愿跑开去继续作备战的准备,奥克斯留给他们回复的期限还没到。按阿拉贡的意思,虽然不能和魔鬼做交易,但利用魔鬼的愚蠢假意答应做交易,就说他们还在满城搜索那个躲起来的外地人,借以拖延时间可不算有违道德的要求。
“可是,拖不了多久的。最迟今晚下半夜战斗一定会开始。”首领哀叹着,“城外不光有奥克斯,更多的是一群野蛮人,他们可不怕明天早晨太阳升起,所以白天也还要继续苦战。唯一的指望是黑森林给我们派来援军,自从魔影日益猖獗后,尊敬的瑟兰迪尔王就在森林里很多地方设置哨所和驻兵点。可是,即使最近的驻兵点收到王子殿下发出去的消息后立刻派出援军,我们也至少要坚守十天。老实说,看着外面那些黑压压的东西,他们在,我真是一点儿也不乐观呢!——啊,这些坏蛋!他们在那边向阳的山坡糟蹋我们心爱的葡萄园!还有湖边的树木!天啦,长湖的水都被他们弄浑了!”
“蒂默曼先生,振作一点。”听着首领和阿拉贡对话的精灵王子说道,“我是跟着心里不祥的感觉一直走到莱克的,可当我看见水中的青城后,我心中那种不祥的感觉忽然之间就消失了。你如果相信我感应危险的力量的话,就也相信我感应平安的力量吧!”
“呃?”
首领傻傻的抬起头,他倒确实是有点迷信传说中精灵的魔力,因王子的话开心起来,可他却并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拉贡叹息着摇摇头,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
“没错。王子殿下能一路跟着危险来到莱克。如果反而在一开始发现危险时没想到发消息回去调兵谴将,借机会围剿这么一大块敌人的有生力量的话,我们的精灵王子就一定是白活了四千年的傻子。”
“呃?”
首领再次发傻了。
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杀伐声已经止息。人类全身溅满星星点点的鲜红色,虽然杵着手中的长剑,但人类的高大的身形依旧笔直得象一颗庄严的大树,只有从他还没有完全平息的沉重的呼吸可以感觉到他的精疲力尽。
一阵带着焦味的风刮来,人类面前四散的烟尘中浮出银色的光,光近了,灿烂的光华内是一张美丽但和人类一样疲惫的俊秀面庞。
“我们胜利了。”精灵低声叹息着,目光关切地在他的战友身上徘徊,“还好吗?你身上有很多血。”
人类没有回答,却伸出了空闲的手臂,手臂向前,指尖触到精灵的额头。
原本洁白没有瑕疵的额头上,也不可避免地染上几块黑色的灰烬,甚至还夹杂着一抹刺眼的红。幸好,指尖上的触感光滑依旧,那抹刺眼的红色应该是敌人的鲜血吧。人类放下心,却又皱起眉头,他没有收回手指,试图把那些染上白玉肌肤的污秽之物擦去,抱歉的是,他忘了自己的手现在更加好不到哪里去,指尖那么一抹,反而弄得一团花。
人类苦笑,精灵微笑。
“你放心,这些血没有一滴是我自己身上流出来的。”
精灵说道。
人类这次终于开口了:
“奥克斯污秽的血不该弄脏这么美的一个埃尔达贵族。”
精灵闻言一怔,许是未曾料到人类说话那么直言不讳,对他的爱护又那么细微备致。不过,他很快又微笑起来:
“奥克斯的血也是一样的红色,和我们的血并没有任何不同。”
这回轮到人类一愣,人生阅历丰富的他差不多快赶上精灵的敏锐了,所以他立刻发现精灵故作平淡的口气中有一些让他隐隐不安的心绪波动,而他无法确定那是什么。
可是,看得出精灵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抬手握住人类还在他脸上游走(水支插花:耶~~~~被吃豆腐了耶~~~~~)的手指,继续微笑着重复他一开始问的问题:
“你身上的血可是我的两三倍还不止,有没有受伤?我看到那个野蛮人骑着马把你撞倒了,可后来我的视线就被烟雾和战斗隔开了,当时还真怕你会有事。那可真是个蛮力十足的大个子!”
“因此当我的剑从下面刺穿他的喉咙的时候,我没来得及闪开喷出来的血柱。不过我不确定殿下您提到的野蛮人究竟是哪一个,总之他们是让我现在看上去血淋淋的罪魁祸首,可惜他们最多只能让我‘看上去’血淋淋而已,结果全部是些不自量力得让人没办法的家伙。”
人类故意有点夸张的骄傲语气让精灵大笑起来:
“而你呢,埃斯特尔,你就是一个自大得让人没办法的家伙——不过你不要老叫我‘殿下’吧,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称呼从你口中说出来总让我觉得暗含讽刺呢?自大的杜内丹人啊,看来你有必要重新修习一下有关礼貌的课程,要知道尊敬并不是在形式上,而是在心态上。所以,在你尊敬我的心态正确树立之前,你还是直接叫我的名字比较好。”
“这样说的话,我往后都没办法再用‘殿下’来称呼你了。”
人类压低嗓子嘀咕道,并赶在精灵拿眼睛瞪他前转了口风:
“我怎么会不尊敬中州最高贵的精灵之一的你呢,莱戈拉斯——不过既然你那么认定了,我就遵从你的意愿称呼你的名字——老实说,抛开你的尊贵的身份不提,就是现在我仍有求于你,可不敢有丝毫不敬。”
“因为有求于我所以尊敬我?”
精灵有意挑剔。
“是啊,”人类面不改色,“首先,我需要一个骑着快马的信使;其次,我需要一张床。”
对于人类自信满满他的需要一定能得到满足的表情,精灵耸了耸肩,然后顺着他握着的人类的手指挽上了人类的胳膊(水支:不要理解歪了哦,古时候男人手挽手是最平常的友谊的表现哦^^):
“你真是自大得叫人快受不了了,埃斯特尔——跟我来——如果我说不会满足你的愿望,想必你早就听见我吩咐阿姆诺斯去准备快马的命令,你笃定我不会拒绝你。况且虽说我们和林谷的埃尔隆德大师有好些年没有怎么联系过,也不能在听说他们将遇到危险时连个消息都不帮着传达。”
精灵一面说着一面带着人类走过战场,胜利一方清理的工作仍在继续,见到他们的精灵和人类纷纷暂停工作表示敬意。这时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快速接近,一匹有着长长深紫鬃毛的骏马和一个外貌英俊的骑士飞奔而来,在精灵和人类前面不到二十步的距离下飞马猛地一顿,骑士已经稳稳跳到马下,左手平举到胸口,向精灵深深弯腰表示敬意。
人类注意到骑士的马没有鞍具和缰绳,这是精灵才有的骑马方法,可他的耳朵一点儿也不尖,虽然容貌不差却没有半点精灵的光辉。
“从某个方面来说,阿姆诺斯和埃尔隆德大师及埃斯特尔你的祖先的情况有些类似,他是一个半精灵。他的曾祖父有一半西尔凡精灵的血统,以后就一直是和人类联姻。”精灵在一旁解释,看到人类微微有些吃惊的表情不由得一笑,“我知道你一直以为人类和精灵的联姻只有两次,贝伦王子和露西恩公主,图奥王子和伊德丽尔公主。说到底这不过是因为只有这两次联姻本历史给记载下来,被诗歌所传唱下来——为着他们贵族的身份。阿姆诺斯,还有很多历史和诗歌忽略的混血儿的父母就不是贵族了。不过呢,无论阿姆诺斯的血统和身份如何,他却是黑森林里数一数二的骑士,他对森林里即使是最隐秘的小路也了如指掌,年轻时更因为不受精灵的外表的限制到过黑森林以外很多地方旅行过,其中也包括林谷,只是林谷人大约不怎么记得他,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迷路的人类吧。如果你不介意,埃斯特尔,我还可以提供给你一点有关阿姆诺斯的那次林谷之行的见闻。算来时间离得很近,就是几年前,在黑森林和林谷一次失败的外交努力后,阿姆诺斯‘碰巧’在林谷见到了我们精灵的长庚星,‘天仙’埃尔温公主和一个高大英俊、气势非凡的人类并肩在那幽静的河谷中散步。”
“真是一位了不起的骑士和旅行者啊!而他的主人就更了不起了!”
人类听到这里大声赞叹起来。
半精灵骑士含笑也向他的主人的朋友行了一礼,感谢这位人类王子对自己的称赞。
现在人类知道他绝对有一个好信使了,就放心地把早准备好的一个封有精灵之印的信卷交给半精灵骑士。骑士接过信卷后第三次行礼表示告退,跳上他的紫色坐骑沿通向黑森林幽暗林地的道路而去。
“现在我们去找你的床。”
精灵继续带着人类走路,接下来一路上他们没有再对话。人类忽然变得沉默起来,精灵也忙着应对路上见到的莱克人的欢呼和赞美——赢得本没预料到胜利后,莱克人的心情还胜过大敌来袭之前。
最后他们来到莱克首领的府邸,莱克繁荣富裕了那么多年,作为首领府邸的房子也算富丽堂皇。蒂默曼大人虽然在大难临头时头脑迟钝,却深谙待客之道。首领府邸的花园中,打扫得纤尘不染的精舍早已备下。这里也没了各种闲杂人等的干扰,人类被精灵带到一个弥漫着水气的房间里。
会有那么多水气,是因为房间里有一个注满热水的池子。也就是说,这是一间华丽的浴室。即使不华丽也无所谓,弥漫着水气的房间,已经比弥漫着硝烟的战场可爱许多。浴室里没有第三个人,从刚刚莱克大街上那么一路被欢呼着走进来,让人不由觉得十分宁静。
(水支插花:耶!耶!耶!浴室浴室!偶终于写到浴室了!只有两个人在浴室里~~~~~)
精灵放开挽着的人类的胳膊,拍拍人类的肩:
“我觉得再给你找一张床前最好还是先把你扔到水里刷干净,”他半开玩笑地说着,“刚刚把阿姆诺斯介绍给你时,我提到一些不太愉快的事,希望你洗完澡后心情好些,不要再这么板着脸看我。”
“我不知道精灵也有对自己的同胞使用间谍的习惯。”
人类挑挑眉。
比人类矮半个头的精灵抬头望进人类的眼睛,人类深色的眼里映出蔚蓝的眸子,海天开阔处升起一道淡得几乎无法察觉的暗影。
“阿姆诺斯是父亲派去的。可我不会说这不管我的事,因为我也一样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埃尔温拒绝我。就算是精灵,也不会对每件事都那么豁达的——我和你一样爱她!”
“你如果和我一样爱她,就不会只派个间谍去看看抢走本应属于你的新娘的家伙是谁,而是自己去把她的心抢回来!就不该和你的情敌说说笑笑如同知交,而是看着我就恨不得杀了我!”
人类立刻反驳。
“精灵不是热爱武力和争斗的人类!我爱她,只希望她能得到幸福!”
精灵也马上加大音量回了过去。
“而我爱什么,我就一定要得到!不过我倒听说你的父亲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精灵王,就象我在莱克这里见到的一些希奇事一样,其中也包括你,莱戈拉斯!”
人类说“其中也包括你,莱戈拉斯”时,深色的眼睛里忽然出现了前几天兵临城下四面楚歌时曾在他眼里出现过的火焰。上一次,他是为了震慑莱克那位可怜的首领,可当时在城墙阴影内的精灵就感到烧灼的似乎是自己。而这一次,全部承受着那两道火焰的精灵觉得自己真的要被烧着了。精灵不禁往后一退,偏过头躲开人类的眼睛,心里意识到这是他——一个精灵,第一次躲开人类的目光。
“你希望我把你当作仇敌和你大打出手吗?”
和出现时一样突然,人类眼中的火焰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又熄灭了,精灵不用回过头也能感到发烫的脸上温度逐渐降低,同时他听到人类的声音也恢复了他这几天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平和:
“不,当然不。我说过,我有求于你呢,莱戈拉斯。不仅仅是现在的信使和床——啊,对了,还可以算上这间浴室。从长远来看,我也发现我们做朋友的迫切需要。”
“哦?”
精灵又可以转过头来对着人类的视线了。
“我是阿拉桑之子阿拉贡,”人类的眼里在一天内第二次有了光芒,虽然也很灼热,不过和刚才的那种火焰不同,并不让精灵畏惧不安,所以精灵也就看得出那光芒后所有的是贵族的高傲的自豪,“杜内丹人的首领,北方王国的国王,同时还拥有王室血脉断绝的南方王国的王位继承权。尽管现在我的王国破碎,人民离散,而且南方王国还不会承认我的血统所拥有的权力。可未来总有一日,我一定会成为南方和北方的共主。黑森林就在未来我的王国的整个东方边境上,控制着人类王国南北东西好几条重要的交通线,这些年因为刚才我们提到的‘不愉快’,我一直尽量避开黑森林控制下的道路,反而更加明白了这些交通要道的重要性。将来若我要统治我的王国,我可不希望象我的祖先那样,被迫让它一分为二、支离破碎,只因为南北交通不容易。我的国家将不仅是一个王国,莱戈拉斯,它会成为中州至今为止最伟大的帝国!所以——”
人类又收敛眼中的光芒笑了:
“莱戈拉斯,王子殿下,我可是真的很有诚意和黑森林的精灵王国友好相处。而且,你想,这对你父亲的王国也未必没有好处。在我看来,瑟兰迪尔王一直那么与众不同,只怕未必和他的同胞一样,早已看淡俗世的利益之争,一心只想着离开中州远航到宁静的终西圣地去。那么,和人类王国缔结稳固的同盟,也就符合黑森林的利益啊。”
精灵听着人类功利主义的大话,只有咬着嘴唇哭笑不得:
“你——,……,不过,唉,说不定你这样的话倒真可以说动父亲……”
“那能说动你吗,莱戈拉斯?”
精灵没有注意到他的咬着嘴唇的动作让人类的眼神又起了一点点变化,优雅的微笑后闪出恶作剧的表情,人类一面问着一面在精灵不留神的时候捉住他的纤细的手腕。
精灵还没有发觉,不过在人类某种不道德的居心变成事实前,他的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的蓝色眼睛泛起一道迷离:
“……我不知道……,但是,也许我明白了另外一件事。”
“另外一件事?”
人类有点惊讶,一时没有把心里想的恶劣行为付诸实施,反正精灵的手已在他掌握中。
精灵兀自点头:
“是,我也许有点明白了,埃尔温为什么而选择了你。”
人类没想到精灵会说的是这个问题,倒一时沉默起来。
精灵自顾自说下去:
“我听到过很多传闻——不,其实是我自己去打听过一些事,从父亲派出去追查的人口里。我听说,你和埃尔温第一相遇在林谷时,她还说不上爱你,因为那时候你不过是个年轻的普通人类。可第二次,她在箩林看见你穿着精灵的银白长袍,带着精灵的璀璨宝石走来时,你的优雅高贵完全不象一个人类,更像在西方圣地的精灵王,于是她做出了选择。这就是我听到的,大家异口同声相信的。可是——可是,我不知道,我总不能相信,她若要爱上一个精灵王,为什么却爱上了一个人类。是那一时间的假象吗?难道我……,一个人类会比精灵,比我更象一个精灵……”
说到这里,精灵轻轻摇起头来:
“老实说,我无法相信这一点,绝对无法相信。但现在我知道了,我能感觉到了。埃斯特尔——”精灵望向人类,“不,应该是阿拉贡,阿拉桑之子阿拉贡,我感觉到的,埃尔温爱上的不是象精灵王的你,你永远都不会象一个精灵王。她爱上的的确是一个人类,一个真真正正的,人类!告诉我,事实是不是这样?”
人类的神情肃穆,因为他正好握着精灵的手腕,这时候握得更紧了,这次人类和精灵都没有发觉到不妥的,精灵的全部精神似乎都集中到人类的解释上,而人类的全部思绪都跳转到曾经在金色森林里发生的故事里:
“认真的说,我并不知道埃尔温究竟为什么肯为我放弃精灵的生命,”人类的眉头有一种几乎是悲哀的神色,“但我觉得也许你说的是对的。若说在箩林那天,我并不知道我被形容得那么美好。真实的情况是,索隆重回莫都,我在黑暗君王的城堡下亲眼见到魔鬼的复苏。你不会明白我所见的究竟是怎样可怕的景象,而我心里涌起了如何的黑暗。当我用尽一切力气逃出那片黑暗时,只觉得身心俱疲,虽然我年纪还轻,可竟有一瞬间老了一百年的感觉——你知道对人类而言,一百年是如何漫长。我觉得自己仿佛死去了一样,不是肉体的死,而是精神的死。那是我在离开我童年的乐园——林谷后第一次累地想要回家,可在回家的路上经过箩林时,我就几乎支持不下去了。所以我进箩林请求庇护,没想到埃尔温也在那里。本来我的精神已经一只脚进了地狱,可当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是那么美丽,温柔得仿佛一个梦境。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感动,忽然之间我仿佛想通了什么。我对自己说,是的,她是一个最高贵的精灵,她的岁月无限,美好永存。而你呢,你只是一个人类,再过几十一百年,你就老态龙钟了。不,根本用不了一百年,你现在就在鬼门关徘徊,谁知道你明天是不是就要死去。你爱她,你看到你们之间巨大的差距而畏缩不前,可是见鬼!明天究竟在哪里呢?永恒又究竟在哪里呢?身为人类的你根本就不能明白,你要抓住的是现在!去啊!去告诉她你爱她,被她拒绝又算得了什么?与其什么也不做而后悔,不如都做了再后悔。你根本就没有多少明天可以等待,抓住今天啊!”
“或者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注定如此结束,无论好的结束或坏的。当我第一次见到埃尔温并萌发爱情的时候,我被要求做的不是去读书吟诗练习模仿一个与世无争、超凡入圣的精灵王,而是要为了达到我的欲望走进荒原用剑和血成为一个建功立业、惟我独尊的人君。”
“莱戈拉斯,如果你还想知道更多,那就是我自觉自己当时更象一个冲动的少年,倒是我在林谷第一见到我的女神时的举止要文雅有礼得多。我完全没有料到的,是埃尔温点头在那一刻选择了我——这就是我知道的事实。”
有好一阵子安静,除了精灵喃喃的“我料得到……我明白了……”的自语外,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人类先笑了起来:
“你明白了吗?不过我也明白了一件事。”
“?”
精灵疑惑地看着人类,思维还没有完全转过来的他不太清楚人类在说什么。
“我明白了,对赢得埃尔温的是我而不是你这件事,莱戈拉斯你执着的究竟是什么。”
“……”
“你执着的,也许你自己都没有发觉,不是埃尔温,而是你被一个人类胜过的事实。”
“……埃斯特尔!”
“啊,啊,莱戈拉斯,我不是想和你争辩或惹你生气。我只是忽然明白,你说不定也需要明白,就算度过了整四千年的岁月,可一直是所有人的宠儿、每个人都赞你是世间最优雅美丽的精灵王子的话,你忽然听到别人说另一个人、特别是另一个人类,凭着比你更有精灵王的风采而胜过你,是很难不在心里不服气的。”
精灵终于知道,原来活了四千年后,他仍有脸上涌起红晕的感觉,被人揭穿的感觉果然很差,难怪人类很少喜欢老爱看穿人心的精灵,若非四千年的修养逼他不得不承认人类的话有道理,他觉得自己就要跳起来了。
可是他到底忍不住跳了起来,因为人类在接下来又加了几句话:
“不过你放心,莱戈拉斯。”人类一手抓住精灵的手腕把他拉近,一手又在精灵脸上轻划,“埃尔温喜欢我和精灵的风度无关。你仍是最优雅美丽的精灵王子,现在是,将来是,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其实你不觉得吗,全身上下又是血又是灰的可不只我一个人,你在战斗时的机敏灵巧和英勇无畏让我也很佩服呢。所以,现在需要被‘扔到水池里刷干净’的好象不只我一个人。这个浴室的水池不小嘛,两个人一起‘刷干净’也完全够用——”
“我现在还有别的事!”
终于意识到问题有点不对劲的精灵立刻回绝人类男子的建议,可很大声的冲口而出的借口听着却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
“我不相信。”
人类平静地回答。下一刻,“扑通”、“扑通”两声响,人类后退一步到向水中,被紧紧抓住手腕的精灵猝不及防一起掉了下去。
“我当然有急……”
最不幸的是精灵在掉下去之前仍只顾着声明自己的正当理由,结果他在落水那一刻气管(精灵有气管吗?——当然有啦!精灵的身体构造几乎和人是一样的,要不你以为精灵凭什么和人通婚呀)吸进了大量热水,若非人类赶紧把他撑起来,精灵觉得自己一定会在水里被淹死的。
不过,根本反了,也不看看是谁害他这样!
浴室里的水自然不会很深,人类用他刚刚抓住精灵手腕的那只手撑着精灵,另一只手则连忙为被水呛到的精灵拍打着背部。这时他真的觉得抱歉,因为在他的恶作剧里并不包括害精灵那么痛苦地咳个不停这一项。虽然,因为咳得太厉害而面颊绯红的精灵真叫人心里砰然一动,热水增加了这种绯红,又冲去不少遮盖美丽面容的血和灰,还有湿透而紧贴的长发——人类忽然觉得在这一刻,一直给他俊郎爽利的少年的感觉的精灵,竟是宛然带着一种令人心动的艳色。
“对不起,我只是开个玩笑——”人类忙不迭地说道,他发现自己心里也在重复:是的,我只是开个小玩笑。
一个玩笑而已。
“你还好吗,我——!”
玩笑也是有代价的,人类忽然一声闷哼弯下腰,手上撑着的本就轻盈的重量没有了,抬起头,人类看到报复得逞的精灵已跳上在池沿,正对着他摇手:
“埃斯特尔,你慢慢洗,洗完澡后门外有蒂默曼的仆人带你去找你的床,祝你做个好梦——我走了,再见。”
“莱戈拉斯!”人类大声叫住转身欲去的精灵,“我醒来以后还能看见你吗?”
迟疑了一下,精灵回过头看着人类脸上给出的和解的笑,也不觉微笑起来:
“我想不能。”
人类一脸“你不是这么小气吧”的沮丧表情,不知为什么,精灵忽然觉得那到象一个听到大人说得不到糖果的孩子,这可是他认识这个自大功利又可恶的杜内丹人以来第一次看到的表情,虽说这本该是他和一个人类相处时常有的事,可对这个人,他实在不知道该是好笑还是头痛。
“我必须赶回去参加成人礼。”精灵努力强调他确实真有急事,“我不能,也不愿意把成人礼搞砸了,埃斯特尔——”
又顿了顿,精灵肯定地点点头:
“你知道成人礼很重要,对我来说,还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成人以前我一直在族规约束下是不能离开黑森林的。黑森林很美,不了解它的人也许会说它是个可怕的地方,但如果以后你有兴趣和空闲,我倒可以做向导告诉你黑森林有多美。我在父王身边也很快乐,父王也一直非常疼爱和纵容我的一切,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能去看外面的世界。就是活了四千年也好,我既然从没出去过,心里这渴望就不能停息。而且——我确实有非常想看的一些东西,比如说其他的美丽的森林,喧闹的城市,高山,大海,平原。其实我羡慕你,游荡者,你虽然比我年轻很多,可我看得出,你的人生阅历却比我丰富许多。你能去那么多地方,你出生在西方,你却到了东方,你还能去北方你的族人那里,或者到南方去看你打算继承的冈多,甚至那可怕的莫都——”
说到这儿,精灵打住了,象发现自己说多了似的转身背对着人类,也就是面对着浴室的门,看来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后想快点儿离开。
“所以,莫都是外面的世界里你最想去的地方。”
这个人类对这个精灵也象有特别的感知能力一样,不等精灵逃走,就又一次揭穿了他。
精灵本已举步,听到人类的声音全身都僵直在那儿。可他固执的没回头,他没看人类,嘴里一个字、身上一个动作都没有。
僵持。
人类的目光在精灵美好但僵硬的背影上注视了好一阵,然后,一声轻叹:
“下次,如果我需要到莫都去战斗或送死或做别的什么的时候,你该已经是成人了吧——到时候愿不愿意陪我去?”
精灵转回头来了,只有那么一小会儿,那一刻连总是看破他的人类也无法看透那双清澈透明的蔚蓝眼睛里的表情:
“好,”精灵笑了笑,“那我们说定了,阿拉贡。”
zl366 帖子421 精华9 积分3188 阅读权限200 在线时间277 小时 注册时间2007-10-31 最后登录2009-1-15 查看详细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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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支
白丁
唐王殿骑士
帖子421 精华9 积分3188 注册时间2007-10-31 发短消息 加为好友 当前离线 6#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8-6-23 20:30 只看该作者
(五)
“……现在,小个子,我想除了你那位忠实的仆人以外,你至少又多了一个身量相等的旅伴。”
略带戏谑的说着,苍老而不失活力的声音里有智者的笑声。围在深绿清凉的泉水和色彩班驳的树丛那头说话的几个人都已有相当程度的熟悉和友谊,所以就算其中最年长那个开点小玩笑,回应他的仍是豪爽的笑:
“没错,刚尔多夫,这趟魔戒之旅我是参加定了。我那老爹说大话还行,可这些年他的身子骨已远没有他的嘴硬朗,埃雷博国王的命令已下,我,格洛因之子吉穆利将是魔戒护送队中的矮人代表。嘿,弗拉多兄弟,我一定会把你平平安安送到南方的。”
“真是太好了!吉穆利,你肯这么帮我,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整个传说的主角——无疑这次旅行会成为伟大的传说吧——连声表示感激。
“这不算什么!”矮人的声音豪爽不减,“在魔鬼面前,我们大家本来就该同心协力!再说传说中你们霍比特和咱们矮人还有血缘关系呢!而且,就算这传说不可靠,弗拉多,我可是真的挺喜欢你们这些勇敢无私的霍比特人,当年我们的父辈就是老朋友了不是吗。想到魔戒由你带着我就一万个放心——反正我绝不会允许把戒指交给一个黑森林的精灵!”
这最后一句话可就不那么豪爽了,就算视线越不过那几丛茂密的灌木,也可以很清楚地猜想到在座数人哭笑不得的表情。矮人和黑森林精灵的龌龊由来已久,现在也看不出来有丝毫和解的迹象,大敌当前这可真让人头痛,并且现在问题已不仅是可以让人置之一笑的无关大局闹别扭。咳嗽一声,年长智者的苍老声音证实了这一点:
“听我说,格洛因之子吉穆利,无论你愿意与否,现在是你该改改你对黑森林精灵的态度的时候了。在一个多月前的会议上我已经对你的父亲说过,‘如果我们现在把西尔凡精灵与矮人之间有过的恩恩怨怨都搬到桌面上来,那就干脆别开这个会了’。现在我也要对你说,‘如果你还记着你和黑森林精灵要永远水火不相容,那我们干脆别去旅行’!”
“啊!为什么?!难道我们的队伍里还要有那些讨厌的森林精灵?”
矮人被训斥后不满地叫了起来。
“会有黑森林的精灵和我们一起上路吗,刚尔多夫?是不是莱戈拉斯?”
霍比特人则兴奋地问道,其中除了已经有的弗拉多的声音外,另外一个声音比他还高还激动,那是向来对精灵这种生物十分有兴趣的弗拉多的仆人山姆。他刚刚一直在静静听着没有搭腔,这会儿却跟着大声询问。大家都知道,若说山姆对精灵的种种极有兴趣,那他对那位只见过一面的漂亮又温柔的莱戈拉斯就差不多是入迷了。至于其他三个霍比特人也对黑森林王子也抱有很大的好感,弗拉多还曾对他的叔叔大发感叹——“亲爱的叔叔,虽然你的故事里瑟兰迪尔没给我好印象,可他的独生子真叫人看着就喜欢”,这个感叹,得到了毕尔博毫不迟疑的赞同。
也许只有矮人是最顽固的生物吧。
连最有智慧的术士也决定暂时不理那冥顽不灵的矮人,自顾向欢迎黑森林王子的霍比特人解释:
“会后莱戈拉斯赶回黑森林,一方面是受埃尔隆德之托去探察我们即将前进的道路上还有没有那些危险的戒灵出没,另一方面,我想他也是要向瑟兰迪尔禀告事情的经过并恳请他的父王准他代表精灵一族参加魔戒护送队。弗拉多,你知道护送队里中州每一个主要的会说话的良善种族都至少要有一个代表,莱戈拉斯是精灵族最合适的人选。”
“原来如此……”
霍比特人赞同着似要发表什么感想,旁边被冷落的矮人再也忍不住很不高兴地插进来表示反对:
“那个黑森林精灵算是最合适的精灵族代表?智慧的刚尔多夫,您这话我可不能赞同!我是个矮人族,确实对精灵的世系不甚了了,可我也知道中州精灵中,地位最尊贵的是传说中的金色森林的夫人,她的血统和林谷同样高贵的埃尔隆德大师传自智慧精灵、灰精灵及 Maiar 的血统中诞生的是埃拉丹、埃尔洛赫和美丽无双的埃尔温。就总体而言,林谷的精灵几乎都是智慧精灵的后裔,甚至不少有金色精灵的血统。而黑森林里精灵虽多,绝大部分是地位低微的黑色精灵。瑟兰迪尔王我听说过,他的父亲是灰精灵王国的王子,而他那身为金色精灵的母亲给了他一头金发。所以虽然我很不情愿,也勉强承认他算个埃尔达贵族。可是,再到他的儿子,那位——哼哼——莱戈拉斯王子,刚尔多夫,真抱歉,我看到的只是一个银发的小子而已,或者在阳光特别灿烂时那头发上有一点点反射的金辉,可他有哪点能和林谷的王子贵胄们相比的?谁知道他的母亲是哪一个黑色精灵啊!依我看……”
“住嘴!吉穆利!”
忽然,刚尔多夫猛一声大喝,不仅打断了矮人的滔滔不绝,更把连矮人在内的在场所有人吓了一大跳,甚至把他们隔在那一边的灌木丛中也惊起几只飞鸟,可见那一声断喝的威严和气势。
“吉穆利,住嘴。”智者又降低声音重复了一遍,然后才他叹了一口气,许是发现自己刚刚的样子太严厉。接下来,智者开始压低声音解释他为什么会突然变了脸色,“你至少有一点没错,卤莽的矮人啊,你对精灵的世系所知太少。也许你听说过一些中州精灵有关的故事,但更多的精灵族的问题,对你而言,对整个中州其他生物而言,对即使是被称为精灵之友的人而言,都是被精灵们很小心地秘密掩盖起来的。这些你都不知道,所以也不能说你刚才说的就怎么不对,但即使如此,你这些话若叫精灵们听到了——无论哪里的精灵——都很可能惹出祸事。一时半会儿我也不方便向你详细说明,但你切记一点,这一回就算了,至于以后,你绝对不能对莱戈拉斯的血统说半个轻视的字眼,尤其是,绝对不可以评论王子殿下的母亲——切记切记啊!否则我就会第一个让你后悔你的信口开河!”
刚尔多夫的声音落地后,好一阵子树丛那边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听者都被吓住了吧。最后,矮人因为压低而显得特别低沉的声音传来:
“我知道了,刚尔多夫。您是我一直最尊敬的人之一,您的话虽然严厉得有点不尽人情,但我心里还是觉得您是有道理的。我遵从您的嘱咐,并向您起誓,就算我再怎么不喜欢黑森林的王子——老实说您刚才的话还真叫我对那位王子越发没有好感——我也不会再提他的家族父母一个字。”
好胜心强的矮人说完,智者不禁又叹一口气:
“你的誓言我记住了,吉穆利,尽管这真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因为我看到你心里那顽固的骄傲引起的不服气更盛,虽然你的骄傲也会让你谨守对我的诺言。算了,谁知道呢,即将开始的危险而艰巨的旅程也许能让我后悔今天向你施压而加重了你和莱戈拉斯的敌对情绪,可也许命运也能推动这个矛盾在走到最严重的边缘后反而又趋向缓和。让我们把这个问题暂时放下吧,你们没看到太阳已经躲到对面山峰的背后去了吗,我可已听见林谷的精灵和其他客人们在埃尔隆德的宴会厅里的欢歌笑语。是我们该回去吃吃喝喝的时间了——如果我算得不错,就这两天之内莱戈拉斯将从黑森林返回林谷告诉我们大山那边黑影活动的情况。那时候我们自然就知道会不会和莱戈拉斯同行。”
一阵细碎的衣服移动的声响,然后是或轻或重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在树丛另一边聊天的几个人没有不对“吃吃喝喝”没有兴趣的,有几个还兴趣非常之浓烈。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里夹杂着他们聊天的尾音,是对精灵抱着几乎和食物一样强度兴趣的山姆意尤未尽的感慨:
“刚尔多夫,哪天有空我还真想听你说说绝不可以批评莱戈拉斯的血统和他的母亲的原因,如果这可以告诉我这样平凡的人的话。还有,你觉得莱戈拉斯真的会和我们一起旅行吗?我倒担心我们这一趟太危险,他不愿意涉险呢——毕竟从你的话来看,莱戈拉斯身份尊贵,他又那么美丽纯净,万一他不想和我们一起走那条通往黑暗的道路呢?”
“呵呵,山姆,也许你说得有点道理吧。说实话我和黑森林的精灵也不算很熟,不过我觉得,如果我的某个朋友,一个和黑森林精灵关系非同一般的朋友也要去的话,呵呵呵,王子殿下一定会陪他去的。呵呵呵呵呵呵……(水支:刚尔多夫什么时候成了老狐狸了哩?——汗)”
最后的尾音也消失了,一声轻笑,刚尔多夫的“某个朋友”的耳边传来年轻而快活的话语:
“而我就能完全笃定,莱戈拉斯肯定会加入魔戒队的。你说对不对呢,埃斯特尔?”
“也许。”
回答的人却似乎并没有他的同伴那么热心的样子。
即使方才在树丛那边的人仔细向树丛后张望,他们也不会发现这边还有一汪小小的山泉积起的幽潭和一块小小的草地。这是一块非常隐秘的幽静去处,甚至不少林谷的本地精灵都从未注意过。现在草地上有两个生灵席地而坐,一个金发闪烁笑容灿烂,另一个则目光深邃面色沉静,一个是傲岸挺拔的精灵王,一个是高大英武的未来人类之尊。
金发的精灵继续高高兴兴地说着:
“可是你会加入魔戒队,埃斯特尔,正如刚尔多夫说的,莱戈拉斯就一定会陪你去。这真是太好了,莱戈拉斯不仅是黑黑森林最好的弓箭手。另外我还听说过一个你不知道的和精灵族秘密有关的情报——”
“哦。”
他的人类同伴还是一副不热心的表情。
“这件事鲜少会被提及,埃斯特尔,你知道了有别去多打听。传说精灵族一些贵族的血脉里流传着死而复生的魔力,有说这是金色精灵得到的神宠,也有说这与圣洁者 Ainur(注释:其实前面注释过啦,不过怕大家忘了,Ainur 就是除了最高的唯一神以外,其他的诸如梵拉神和 Maiar 神的总称)的血脉和精灵结合有关。可谁也不确定究竟复活的魔力是怎么传承的,金色精灵前任 High King 驾崩后就没有复活,但大家都传说他的女儿,现在的 High Queen 拥有这种神奇的力量。所以很多精灵猜想 High Queen 的独生子莱戈拉斯也许也有这力量——如果这是真的可就太好了,莱戈拉斯能够不畏死亡,就能更好的护卫你的安全……”
“我可不需要什么人来护卫我的安全。”
人类忽然插口,用漠然的语气打断精灵王的叙述。
“啊!埃斯特尔,你生气了。”金发精灵笑着直摇头,“骄傲的伊西尔德的后人啊,你不要别人护卫是吗?莱戈拉斯听到这句话会伤心的,我可还记得一个多月前那次会议上,当冈多的博罗米尔置疑你的身份的时候,莱戈拉斯毫不迟疑地为你辩护,全力支持你的立场。你或许还不清楚,当初我们可真担心你被黑森林的王子怨恨啊,那样你可就树了大敌了。其中尤以埃尔温忧虑最多,她最爱的人是你,但另一方面也爱莱戈拉斯,象对她的亲兄弟那样的爱,你不知道她有多不想你和莱戈拉斯起冲突。可说到爱情,就是清心寡欲的精灵也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就象埃尔隆德的祖先蒂奴薇尔,她爱上人类王子贝伦,拒绝了智慧精灵之王费厄诺的高贵的王子,结果弄出中州精灵族最大的一次亲族分裂。埃尔隆德本人也深受其害,甚至被族人追杀。而现在呢,莱戈拉斯不但没有恨你,还成了你最好的朋友之一。你没注意到吗,在会议上当莱戈拉斯表现出你们之间的友谊的时候,埃尔隆德暗中可开心得很。后来埃尔温知道这件事,也露出了那么美丽的笑容。”
人类听到这里终于淡淡一笑:
“埃尔温最近还好吧,好久没见到她了。今晚的宴会她会到吗?”
“这倒不会,”金发精灵摇着头,笑,“她最近忙得连和埃尔隆德大师都很少说几句话呢!埃斯特尔,她在做东西,做一个礼物,一个给你的礼物!”
“……礼物?给我的?”
深邃的目光中也露出好奇的神色。
“当然!你是她未来的丈夫啊!埃斯特尔,她可一心只为了你。这次你一定会加入魔戒队,你会去南方,去应该和北方王国一样属于你的冈多。我想埃尔温一定是有什么预感,她要做一面大旗,绣着岗多的白树,坠着伊伦迪尔的七星和北方王国的王冠,那王冠是金子和真银打造的,而星星是最明亮的宝石!就算现在她还没有完成,我看过一次后也惊叹不已。埃斯特尔!阿拉贡!看着那面旗子我就想,你重新为王、独尊万国的日子已经不远了,然后你终于可以迎娶埃尔温——说到这儿,请原谅我倒有点儿伤心,毕竟从此以后中州精灵的长庚星将永远离我们而去。”
“我明白,我怎么会责怪你伤心呢,格洛芬德尔?你伤心正是因为你爱她,和埃尔隆德,和她的兄弟一样的那种爱,我怎么能不体谅。”
充满理解的宽宏大度在深邃的眼睛里浮现,那里面有那么多的真诚,叫金发精灵从微微的忧郁转而又微笑起来。
“好了,我也要去宴会厅了,你去不去,埃斯特尔?”
金发精灵轻快地跳起来。
“今晚我想一个人在这儿多待一会儿。”
他的人类同伴却躺到在草地上。
“随你,要不要我让人给你送些吃的来?”
“麻烦你了。”
“举手之劳而已。”
金发精灵笑笑,转身就要离开。可是这时候他的人类同伴又把他给叫住:
“……格洛芬德尔。”
“嗯?”
“那天——我是说一个多月前,埃尔隆德举行盛大宴会第一次招待弗拉多他们那天,虽然埃尔温出席了——我知道她很难得才露面一次——可我没去,她有没有生气?”
“当然不会!”金发精灵一笑,“那天你忙着处理正事嘛!何况后来你到壁炉厅和她见了面不是吗?我们还一直听唱歌到深夜。埃斯特尔啊,你们人类总改不了担心这些细节的毛病,可你要知道,埃尔温是精灵的公主呢,一旦她做了选择,这等小事她不会放在心上的。”
被这么一说,人类也笑了起来:
“好好,是我多心,不过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谢谢了,格洛芬德尔,千年精灵先生!”
“你该叫我‘万年精灵先生’——”金发精灵大笑着向人类挥挥手,“明天见,忧心忡忡的人类小孩。”
金发精灵走了。人类继续躺在草地上,重新变得深邃的目光里有着连精灵也看不清的无数心绪起伏。他就一直在这个隐秘的地方待着,不久后有精灵遵照格洛芬德尔的吩咐给他送来食物和饮料,他笑着和那精灵聊了几句,吃了些东西喝了些水。但当精灵走后,人类又开始想他的万千心事,这也难怪,他是未来的人类至尊,现在又正是在他人生一个由最大的危险和最大的机遇组成的转折点上,心事自然比普通人,甚至有时候比精灵还要繁杂。
太阳的最后一抹光辉消失了,月亮升了起来,星星也开始在天上眨着眼。极遥远处的韶乐和歌声不绝,人类知道没人时他喜欢用来做思考的清净之处——壁炉厅今晚会热闹了。精灵们一开始唱歌就会唱整晚,他们的历史是那么悠久,流传下来的诗歌是那么隽永,那真是一晚上都唱不完的。当然说热闹也只是相对而已,精灵太高雅,真的在哪儿豪饮欢笑、舞蹈打闹是不会做的,林谷的壁炉厅内,每一张面孔都彬彬有礼,每一个活动都是吟唱和编写最高尚优雅的诗篇,连待在林谷的其他种族都不例外,这真是个精灵的盛会。不过,即使这样,躺在草地上的人类大概还渴望更清净一些,所以他已决定今晚都待在这儿了。反正在精灵魔法的保护下,就是到了寒冬,林谷内也温暖得象孟春时分一样。
这里如此安静,躺久了后连自己最微弱的呼吸都变得异常清晰起来。
所以,平时细微不可辩的足声靠近时,人类反而连每一下青草的摇动都能感觉出来似的。
这么轻盈的脚步,应该是一个精灵吧。
脚步声在树丛外徘徊了一会儿,忽然,好象发现了什么似的,一声轻“咦”,树丛里响起分枝拂叶的碎响。
人类转头看向树丛。落入他的平静眼眸里的,是如同坠落下来的星子一般的银辉点点。
“埃斯特尔?啊——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这儿……你是和……不,你单独一个人吗?”
从树丛另一头钻过来的精灵看见躺在草地上的阿拉贡,因为事先没有预料到,一下子有一点儿吃惊。连着说了几句不连贯的话以后,精灵自己也笑了:
“我在树丛那边忽然觉得这边好象有水面的反光,一好奇就钻了过来,没想到这里不仅有水,还有草地和埃斯特尔你。”
阿拉贡也笑着:
“我也没想到你今天就赶回来了。不过,就算你发现我比你先占领了这里,也不用说‘对不起’吧。听你的口气,好象以为我该和谁在一起似的——你认为是埃尔温吗,莱戈拉斯?”
莱戈拉斯点点头,银发在月光下流出水似的波纹。
“我到的时候太阳都落山了,我先去向埃尔隆德大师复命,从这儿往黑森林都看不见一个索隆的黑骑士,大概那次格洛芬德尔确实把他们整治惨了,一时间都没办法出来活动。后来我在壁炉厅待了一会儿,想出来走走,就这么走了出来——在壁炉厅的时候我发现你和埃尔温都不在,还以为你今晚一定和埃尔温在一起呢,所以刚刚一看到你,我第一个反应就是你们俩儿都在这儿,结果发现只有你一个人。”
“要和埃尔温在一起可不容易,”阿拉贡听着莱戈拉斯的解释,静静地一笑,“你要知道,莱戈拉斯,我和她见面的次数并不比你多。就连她正在为我做一件最重要的礼物这种事,也是别人来告诉我的。”
“……埃斯特尔?”
“是的,别那么吃惊,莱戈拉斯。”阿拉贡的眼睛里泛起深黑的潮水,“你明白埃尔温是中州精灵中最耀眼的启明星,她放弃精灵的一切来选择我这件事就够不可思议了。而我是提前得到了我的奖赏,也就是说,当她做出选择来爱我的时候,我还不够资格去爱她。她是一件珍宝,稀世珍宝,以前是,现在也仍然是。而你知道,稀世珍宝可不是什么时候想看就能看的,就是对一个准备爱她和她准备爱的男人——尤其是男‘人’——也一样。而且,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我仍在努力争取爱她的长路上跋涉。虽然偶尔我可以穿着华袍,打扮得象一个埃尔达贵族一样站在她身边,陪她听一夜精灵的颂歌。但绝大部分时候,我都是在野外,全身是血和泥,脏得象野猪,累得象只狗,眼睛充血,手上则更加鲜血淋漓的是一个屠夫——这你最清楚,不是吗?”
“……是,我清楚……。不过,埃斯特尔,其实……”
莱戈拉斯欲言又止,他的迟疑引起阿拉贡一个平静但和眼中的暗潮汹涌完全不相称的笑:
“你想说什么呢,莱戈拉斯?”
“我……”莱戈拉斯薄薄的嘴唇中吐一个音节,但他又犹豫了,“不,我不是想说这个,不是……,但是,埃斯特尔……不,阿拉贡,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阿拉贡缓缓接过精灵的话头,“你想说,或者说你开始想说的是这个。‘埃斯特尔,你别着急,埃尔温是一个精灵,精灵对几天、几个月、几年甚至几十上百年都见不到恋人一面这种事没有人类敏感。埃尔温不会因为你很少陪她而疏远你,也不会因为不常见你而不爱你。她既然做了选择,这选择就永远不会改变。同样埃尔隆德并不是有意不让你们见面,他们只是习惯性地按精灵的时间尺度来看问题,根本不觉得你和埃尔温有多久没见一面了’。这就是你开始想说的,莱戈拉斯,你要告诉我精灵的常识,就象你的父母,他们相爱却可以分开千年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象埃尔隆德和他的塞莱勃丽恩,一个一直留在中州,另一个则早在五百多年前远渡重洋而去,他们也不是恩断义绝的怨偶。精灵有永恒的岁月,不朽的生命,他们不在乎等待,不在乎那等待究竟是几年还是几百年还是几千年。”
“可你最后没说,因为你明白,你比埃尔隆德都更明白,如果你这么告诉我。我的心却会说,难道我不懂精灵的法则吗?这些法则都对,一点儿错也没有,唯一的问题就是我不是精灵。无论我有时候装得多象,我也不是精灵。我是人类,没有永恒和不朽的人类。我的年龄非常有限,一分钟两分钟,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对我都是最宝贵的短暂光阴。我没有精灵的法则,我只有人类的法则。一分钟也会嫌它漫长,一天也会觉得是损失,一个月就会心生芥蒂疑神疑鬼。你就是想到了这个,你就是因为比其他任何人都明白我本质里的这个,所以,莱戈拉斯,你又不知道该怎么和我说了——你怕你越说,在我心里因时光飞逝人生苦短而积压的烦躁、怒火和黑暗会再次爆发出来。”
“埃斯特尔~~~~~~”
听到阿拉贡最后一句话,莱戈拉斯唤出的声音不稳地抖动,一直控制着的身子也猛的一颤,仿佛林谷外的寒冬从什么缝隙泄露进来了一样,连他的脸在月亮下面看起来都象在一瞬间变得透明了似的。
月色清寒,冷冷照在这片因为黑暗而失去了颜色的小小空间内。
一声轻叹自阿拉贡口中发出,在莱戈拉斯颤动的时候,他眼中涌起的黑色潮水消退了,另一股更深沉但十分宁静的波动代替了黑潮,波动深处映出精灵银色的身影。
“你放心,我现在并没有不开心,其实这么多年了,我的心倒渐渐觉得平静下来,对埃尔温,我已经很明确我要走的路。而且,我发过誓,对你,或者在你面前,我绝不会再发火,永远都不。”
说到最后阿拉贡又微笑起来,这一次是真正平和的微笑。
“埃斯特尔……”
莱戈拉斯的声音也稳定下来。
阿拉贡拍了拍身边的草地:
“怎么样,能在这儿陪陪我吗?”
“嗯——”
莱戈拉斯似乎迟疑了一下,才从树丛边缘走到阿拉贡身边的草地上坐下:
“实际上——,我离开壁炉厅时也想过不知道能不能碰上你一个人在什么地方。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埃斯特尔,当然明天早晨见到你说也一样。而且那个时候,应该是由埃尔隆德大师来向你宣布吧——。就是——,埃斯特尔——,我要做精灵族的代表加入魔戒队。”
“什么?!”阿拉贡猛的一下长身坐了起来,本已恢复平和的眸子里光芒跳动,“为什么?谁要你加入魔戒队的?!瑟兰迪尔怎么会同意?!”
阿拉贡的动作让莱戈拉斯往后微微退缩,但他的声音反而没有刚才那么犹豫了:
“是我自己决定的。也许父亲确实不想同意,但是,埃斯特尔,有的时候父亲的想法就是我和你也猜不透。不过我很高兴父亲没有反对,不要忘了你说过的话,如果有一天你要去南方决战,你要我陪你去。现在伊伦迪尔之剑(注释:就是电影里那把砍掉索隆手指头的断剑)已经重铸,西方火焰(注释:那把断剑重铸后的名字)再放光明,我知道你将不仅仅是陪伴魔戒携带者南下,你要去做的是最后的决战——所以我也一定要遵守我的诺言,阿拉贡。”
莱戈拉斯最后用的是当初他们约定时对人类的称呼,不是精灵族为人类所取的名字,而是人类的本名,
“我说过了,我发誓绝不再对你生气。”
阿拉贡从最开始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尽管眸子里光芒仍在跳动,可那股深沉而宁静的波动重新罩在莱戈拉斯身上。他向莱戈拉斯伸出双臂,一只手拉着精灵纤细的腰把往后退缩的银色精灵拉得比刚才精灵坐下时更近,另一只手则轻抚起精灵那精致的面容。阿拉贡补充了一句:
“虽然有时候,你真的是很让人生气。”
扶着精灵腰的手臂感觉到重量一压,那是精灵在阿拉贡补充一句话后无意识的再一次往后退。但人类的手臂出乎莱戈拉斯计算外的有力,刚刚还好象只是轻柔搭在腰上的力道,在这一退的试图中变得象精铁铸就的铁箍一样,但另一边,抚在精灵面颊上的手却还是温柔如故。
脸上的肌肤感觉到一遍又一遍轻触的温暖热度,莱戈拉斯不觉慢慢垂下眼睑,仿佛自言自语般说着:
“我知道你会生气,我知道……阿拉贡……,但是你也知道,终有一天我还是会去的……我不能忘记……,如果不再……我就真的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了……这,除了父亲,就只有你知道……你明白我……。……我能选的只是哪一个能让你发的火少一点——跟随你,或者我自己独自一人……”
莱戈拉斯的喃喃自语断断续续的,不过这一次倒不是他在犹豫或担心阿拉贡是否生气的缘故,而是在他脸上游走并慢慢移动到他曲线优美的颈项上的热量在作祟。渐渐的,精灵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人类的手在他的脖子上,所以精灵的脸自然地仰了起来,长长睫毛覆盖下的半闭的蔚蓝色眸子里映出人类深得象夜晚的大海一样的眼睛。
精灵微微有点苍白但端丽不减的唇没办法再吐出任何一个字了。阿拉贡一俯身,覆上精灵的柔软。
吻一点,又一点,慢慢精灵感到落在面部最敏感的部分上的力量在不停加强,一点点从最温柔的轻拂变成最强烈的掠夺。弯在他腰间的铁箍,现在更是象猛烈收紧的铁钳,叫他几乎觉得痛苦了。唇被噬咬着分开,立刻探入的舌堵住了全部的呼吸动作,体内的氧气(悠悠然注释一下下哦——精灵和人的身体构造是一样底^0^)即完全得不到补充,消耗得更比任何时候迅速,就是这样被窒息的剧烈痛苦,莱戈拉斯莹彻如蓝水晶的眼睛一瞬间被泪水给模糊得朦胧起来。
但口中比唇更敏感的部分则在掠夺式的翻腾下叫泪光荧荧的精灵更加贴近人类刚健的身体。
最后,好象不仅是氧气,连身体都被掏空了似的精灵终于在失去最后一丝知觉时被放开。他依在撑起自己的铁钳上,只觉得除了自己紊乱的呼吸和狂乱的心跳,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
他错了。
裸露在外的脖子被一寸一寸往下舔舐着痒得让莱戈拉斯想呻吟尖叫,而隐藏在宽宽精灵袍及紧身衬衣内的欲望被忽然抓住的刺激则让他真的叫了起来:
“阿拉贡,不要……”
精灵颤抖着试图拉开在他两腿间让他在这么短的瞬间就快要疯掉的手,舔舐转到他的耳边,带着些微不快的声音敲击着精灵的听觉:
“为什么不要,莱戈拉斯?你的身体可没有这么告诉我。”
莱戈拉斯听到自己断裂的回答:
“可这里……是林谷……不是……黑森林……”
“那又如何——你不是一样很兴奋吗?”男人低沉的声音并不放过精灵,“想想我最近一次在黑森林见到你是什么时候?对了,是为了古鲁姆——见鬼,我可不想再提他。就那一次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只有五天,第一天晚上你还把我推到湖里去,嗯?你别忘了我说过那一夜是要补偿的!然后就为了霞尔那些小个子的事,我必须离开——到现在都快整一年没看见你……”
“……一年……而已……不算很久……啊——”
见精灵还在争辩,男人指上突然一用力,同时充满警告的声音打碎了精灵残余的所有理智:
“一年而已?莱戈拉斯,你忘了我刚才的话了吗?不许对我用什么精灵的时间规则,我只知道只在乎人类的规矩——别人这样我可以原谅,只有你,你这叫明知故犯。你已经做了让我生气的事,就算我曾对自己起过誓,现在我也不会再宽容你。”
精灵轻轻的哭泣起来,可他的臀却开始顺着男人手指的节奏向前推送,在欲望中心每一次战栗和痉挛的时候。
同时,近距离的一次次迎向阿拉贡的摆动中,莱戈拉斯可以在两人身子纠缠撞击紧贴时清晰感觉到压向他的另一个更强劲的勃起,那上面的火般的灼热,即使隔着两人的衣裳,也让莱戈拉斯觉得快要被烧掉了似的。而他没有意识到的,是自己已完全分开双腿让对方进入。精灵确实根本想不起这些问题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男人让他感觉的点,那几点构成摧毁他的神经的火焰,叫他除了凭本能动作和呻吟外什么都无法再思考。
只有在男人扯掉他的下面的衣物时,精灵才在呜咽中加了一句听不清的拒绝,那也是因为太过灼热的身体忽然暴露在略带凉意的晚风中的缘故。可是,当男人的手指再次划过精灵肿胀的分身所撑起的全身最柔嫩的肌肤时,精灵在呜咽中的拒绝变成了啜泣着的恳求。
“叫我的名字,莱戈拉斯。”
男人的声音也从低沉进一步转向暗哑,精灵向他推动的曲线优美的臀在精灵意识之外摩擦着他的阴茎,精灵自己并不知道这象邀请一样的动作是如何地刺激着男人吞噬他的欲望。
“……阿拉贡……阿拉贡……”
精灵一被要求,就开始反复如中魔咒地念男人的名字,男人的本名。
从他们在那两人相识之初都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环境下第一次拥抱时起,精灵在就没有让人类失望地唤错过名字。
男人本来紧紧环住精灵的另一只手从精灵腰上滑了下去,现在已换成精灵无助而用力地抓着男人上衣的前襟,所以这只手空下来,男人用它接住它的同伴从精灵尖端挤压出来的液体,然后它又环回后面,那上面的一只被插入精灵的身体。
莱戈拉斯呻吟的声音一下子变成了哭叫,他知道这种事一开始是最困难的,再加上对之后将要发生的比现在更可怕的灭顶狂欢的羞惧,他忍不住哀求男人的温柔。
“阿拉贡……太痛了……”
可当男人在摩擦一会儿抽出手指时,空虚的感觉又让精灵开始企求男人的占有:
“……不!……阿拉贡,我要你!”
“我知道,我完全知道……可爱的莱戈拉斯……”
男人在精灵尖尖的耳朵上吐出沉重的呼吸声,一面坚定地把他不愿意再忍耐的长矛完全刺进,让精灵的体重配合着他那鲜有匹敌的无穷力量在精灵纤细的身体里猛烈穿戳和搅动。
有那么一刻,莱戈拉斯连哭叫都发不出来,而后他低头咬住了自己环上男人脖子的手,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他的叫声就真要惊动所有人了——这里毕竟不是黑森林王子的城堡,而是林谷大师居处的一个角落。
早已不再苍白的唇更被咬破肌肤的鲜血染红,但这时莱戈拉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似乎被撕裂的身体深处却有一点带给他忘记一切的快感,而前面欲望的中心也快要崩溃了。
最后一阵痉挛般的最猛烈的颤动,精灵在被释放的同时感到身体里漫起的满溢的温热,这叫精灵感到最大的放心和满足,他闭上眼,放任精神和身体随着圈住他的男人一起到在草地上。
好一会儿莱戈拉斯什么都没有去想,激情后的迷离状态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暖感觉。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本来就是温暖的,拥着他的男人的怀抱从来没有寒冷过。
然后,慢慢恢复的意识里传来男人的低声抱怨:
“……你总是这么多顾虑,下次我一定先堵住你的嘴,随便找什么也比你这样伤害自己好——不过我想也许最好的是用我自己的嘴来做。”
精灵听着不觉微笑起来,但立刻又蹙起眉唤一声痛,这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的手上因为咬伤而传来的阵阵刺痛。可是,能够被男人握着手小心地上药(注释——象阿拉贡叔叔那样的游荡者肯定身上随时都有药瓶子哦),能够感受男人轻柔地吻去唇上的血迹,精灵又一次微笑起来:
“阿拉贡。”
“嗯?”
“如果我一个人去莫都的话,你知道我不认识路的,虽然我曾去过……,所以,你别丢下我,好吗?”
男人移到精灵上方,半撑着身子默默看了身下美丽的精灵好一阵子,然后他点了点头:
“好。”男人说,“莱戈拉斯,你和我一起去莫都。你要一直在我身边,每时每刻,跟从我,追随我,陪伴我——”
于是男人如阳光般、如恶魔般的,笑了:
“从今晚开始。”
说完,男人俯下身,星光下,热烈的吻再次落上了精灵诱人的唇。
(六)
森林里有歌声,笑声、风声和水声。
第二次穿越黑森林后的时候,阿拉贡得到邀请,来到黑森林最深处的城堡。
那天,他正沿着一条鲜为人知的林中小道跋涉,他知道这条隐秘的道路,却不是由黑森林的精灵告知的,而是很多年前从名为毕尔博?巴金斯的霍比特人口中听来。这是一条比之森林大路更近的从西往东的捷径,在领导族人及配合友军战胜首批西侵的魔兵后,阿拉贡打算再次前往东方侦察黑暗君王的动向。这次,他不再需要绕过纵贯大陆的森林,可会选这么条捷径,倒也不是他特别急着赶时间。反是悠闲下来,忽然想走走童年故事中的小路。这连探险都算不上,因为不同于当年初入黑林的毕尔博和矮人们,阿拉贡是不会觉得瑟兰迪尔统治下的黑森林有什么可怕的。相反,一踏进这茂盛得阴阴的森林,人类的理性意识以外,却充满了期待。
到达毕尔博的故事里提到的那条可怕的魔法小河时,阿拉贡见到了他的期待。
在故事中,这是一条颜色令人非常不舒服的流着急湍深黑河水的魔法河,只要谁一沾到河中的水,就会立刻倒地长眠不醒,就算运气好极能不落在河水中溺毙,也准会在这幽林深处睡成一堆白骨。唯一可以过河的是一艘没有桨的小船,而在毕尔博他们冒险的那一次,船很令人沮丧地搁在对岸。阿拉贡看见了黑色的河水,也看见了一艘船,船在对岸,可是那不仅不是小船,上面还有桨,以及精灵。
一共十四个精灵。
每边船舷各有六个一共十二个桨手,一个操舵手,还有一个靠近船尾处的柔软织物围成的座位上向人类笑着招起手来。本来没过于茂密的大树遮盖得严严实实的河流上方不知怎么有了一丝缝隙,正午的阳光立刻洒了下来,映得精灵银色的发金辉闪烁,映得深黑色的河水银波荡漾。
“我正要回家,遇见一只松鼠说在久已荒废的小路上见到一个长得象个国王,落魄得象个流浪汉的人类,所以在渡口多待了一晚,预感着也许会遇到一个不久前刚结识的新朋友——你急着赶路吗,西方失落王国的国王?”
隔着不算太宽的水面,精灵的声音悠扬地象清越的风笛。
人类弯腰一鞠躬:
“东方森林王国的王子啊,我确实正在为我失落的王国而往东方奔忙,不过现在还说不上匆忙赶路。自从上次您开恩让我穿越黑森林的道路,及时赶回去击退讨厌的奥克斯以后,最近我倒是难得清闲。特别是看到您有心在这儿等我,又听到您问我是否急着赶路,就叫我不禁期望您说不定有什么世外桃源来拯救我这个流浪的灵魂。所以,如果您要问我是不是有空暂时到更东边的战场以外的地方走走,我的回答是我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更有空了。”
人类话音一落,河对岸的精灵发出悦耳的笑声,笑声由远而近,因为精灵做了一个优雅的手势后,操舵者发出短暂有力的起航命令,对岸的白船划了过来。
“埃斯特尔,你这么说的话,若我现在再说我将去的地方可不是该带一个认识不久的新朋友去的,好象倒是不尽情理似的——你上来吧,我邀请你去我在森林最深处的城堡。说起来,在上一次大战时,我还邀请过你的祖先伊西尔德去那里,而你是在他之后第二个到过星星城堡的人类。”
人类用敏捷地跃上白船的动作来回答精灵的邀请,在精灵对面的座位上坐下并接过精灵递过来的半透明的白水晶杯子后,人类耸耸肩:
“历史总只记住第一,不过能做第二也不错。”
“这即是莱克的葡萄酒,也是西尔凡(Silvan,意思是森林)精灵的特产,试试看。”精灵向人类举杯一笑,“上次你在莱克喝到的是甘甜的 Liebrraumilch。可还有一种不甜的葡萄酒,我倒更喜欢。它带着似花香气和柔爽感觉,就象森林的味道一样,而莱克人也就叫它 Silvaner,森林之子。不过,森林精灵还要用长颈的铜壶将 Silvaner 再蒸两次,用橡木的圆桶再藏二十年,然后才算是真正的森林之子——因为第一次酿造的滋味虽然醇美,但第二次精制后才真正完美无缺。伊西尔德能进入我的城堡是因为大敌当前,而且他奉我祖父之命而来。而你,埃斯特尔,骄傲的阿拉贡,我邀请你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人类闻言一笑,抬手将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轻轻叹口气:
“果然完美无缺。”
接着,白船再次起航,把他们的王子和王子的朋友带到传说中的精灵城堡。在那里,神秘的魔法河渐行渐宽,最后变成没有一副地图上标出来的宽阔水面。河水先南后东,在由南而东的大转弯处,铺着银沙和圆石的河滩与周围森林的交界线边,斜斜而上的丘陵上,淡青色的石头垒出的城堡的边缘和天际的金红晚霞融合在一起。舵手发令靠岸的长吟在辽阔的水面上远远传去,十二只和船身同样颜色的长桨一起高高举起,精灵的白船凭着惯性如一只白色天鹅般缓缓滑进河岸的渡口。
在这森林深处的河边,阿拉贡听到了歌声,笑声,风声和水声。
再后来,每次路过黑森林,如果时间许可,黑森林最秘密的城堡前,总会出现杜内丹之王那孤高的身影。
“游荡者,你又来了!”
很不满的声音,从阿拉贡的同盟者口里发出。阿拉贡笑笑,用无可挑剔的礼貌回应身为他的实力最强大的盟友之一的王者的不满。
“尊敬的瑟兰迪尔王,”他微笑着说,“我怎么会忘记勤谨地来向我最尊敬的盟友请安呢?从您答应和杜内丹人结盟后,您帮过我们那么多忙,叫我想少来几次向您表示感谢都不行。”
“但是我并不是常常住在这边,特别是最近这些日子越发不太平的时候。”精灵王丝毫不见软化,极度不悦的声音也显得咄咄逼人,“不要用我们的盟约作借口来我的莱戈拉斯的城堡,这里是我为他的母亲、我深爱的妻子所造的,现在属于我同样深爱的莱戈拉斯的世外花园,你若要对我表示感谢,就请到我常驻的森林外围的洞府去!为什么要老来打扰我的儿子?!”
“因为同时莱戈拉斯又是我最好的朋友啊!如今又有我们之间牢不可破的盟约,我觉得我差不多要和您一样爱他了呢,尊敬的瑟兰迪尔王!”
阿拉贡用故意装傻的热情语气回答,完全不理会他的“最尊敬的盟友”开始发白的脸色。
一声重击发自精灵王宝座的扶手处,那至高无上的王位似乎也因为它的主人的愤怒而颤动起来:
“人类,不要得寸进尺!我答应你的盟约,并不是答应你做我儿子的朋友!”
阿拉贡则依旧用无可挑剔的鞠躬和平静的声音回答:
“可我还以为,正是我和王子殿下的友谊,才让尊贵的陛下忘记过去我无意的冒犯,答应和北方的杜内丹人结盟。”
精灵王忽然沉默了。
黑森林的国王有一副非常奇怪的面容。对精灵完全没有了解的人也许会认为说“奇怪”是不可理解的,因为瑟兰迪尔所有的,不过是一张四十多岁男子的面孔而已,虽然这面孔比普通人要英俊。但是,熟悉精灵的阿拉贡却太明白,第一次看见精灵王那张脸时很有些叫人惊讶的。精灵王不是从造物主那里得到“死亡”礼物的普通人类,而是有着永恒和不朽生命的精灵。是的,在受伤过重或伤心过度的时候,精灵也会死去,阿拉贡不是没有见过死去的精灵,但他却是第一见到一个“老”去的纯种精灵。
从某个方面来说,阿拉贡第一次见到瑟兰迪尔的印象,简直和他第一次见到莱戈拉斯一样深刻,只是其中的含义大不相同。
第一次见到莱戈拉斯,他看见的是一个落入俗尘的星子。
第一次见到瑟兰迪尔,他面前的却是误闯仙境的凡夫。
阿拉贡忘不了当他看见迎面走来的中年男子时的漫不经心,那张脸虽然还算少有的英俊,可已经开始有几分苍老的面容,以及几乎没有光芒的身影,都让他毫不怀疑那又是一个黑森林内不算少见的和人类多次混血的半精灵。然而,下一个瞬间,几乎只在埃尔隆德和盖拉德丽尔那样高贵的智慧精灵身上才有的神圣之光让阿拉贡的一切有关精灵的常识都崩溃了,光芒出自一瞬间前还全不起眼的中年男子。如果阿拉贡怀疑那是他的幻觉——当然他从不怀疑自己会产生幻觉——的话,另一个事实则证明了他所看的违反常理的现象正是事实。
“父亲。”
陪伴在他身边的有着完美容貌光采的精灵王子越过他,在那“古怪”的中年男子面前跪下他那绝不可能向中州第二个生灵弯曲的膝盖。就算看不到莱戈拉斯的表情,阿拉贡也不会听错那一声呼唤里所包含的深切的敬爱之情。
这时候,阿拉贡才忽然发现中年男子耀眼的金发,才记起在那个酒馆里莱克人对黑森林之王的一些描述。
他还看得到,精灵王的光辉,正为见到了心爱的独子而发出。若说阿拉贡过去听说以及刚刚看到的瑟兰迪尔确实被证明是一个沾染了人类坏心性、贪心、怪性情、没有高贵风雅的黑森林之王,那么在见到莱戈拉斯后的瑟兰迪尔却不愧为拥有 Vanyar 血统的埃尔达贵族。仅此一点,阿拉贡就完全明白了人们所说的“瑟兰迪尔王很宠他的儿子呢”这句话的意义。这对阿拉贡来说,大概就是不幸的开端。
在和瑟兰迪尔偶遇的前一刻,阿拉贡正听莱戈拉斯叹着气告诉他,为了他答应在未来某一天让莱戈拉斯陪他离开黑森林前往莫都作战的约定,瑟兰迪尔王已经怒火冲天。虽然实际上精灵王怎么都不会冲他的爱子发脾气,可是,莱戈拉斯却没办法不顾及父亲的愤怒,或者更确切的说,老父的悲哀——至少对莱戈拉斯来说那确实是悲哀。这也是为什么阿拉贡来去黑森林多次后,他和精灵王子之间的约定一直没有履行的缘故。同时更是北方杜内丹人的首领,每次都得不到黑森林之王的礼遇的决定性原因。
但是,瑟兰迪尔在答应和杜内丹人结盟时,却并没有太多刁难。
只是在做出同盟决定前一小会儿,阿拉贡看见精灵王身上很难形容的神情变化。那一刻,瑟兰迪尔身上,即不是凡夫俗子的黯淡无神,也不是埃尔达贵族的圣洁高贵,那是就连阿拉贡也不明白的光影变幻,竟让他莫名忆起和他立下约定时莱戈拉斯那双美丽的蔚蓝眼眸。
就象现在瑟兰迪尔在他面前沉默时的表情一样。
然后,让阿拉贡没有意料到的,是精灵王忽而一笑:
“人类,你真的这么以为么?”精灵王摇摇头,慢慢站起身来,“你认为,我不计较你居然敢夺走本应属于我的儿子的新娘而和你结盟,是因为我的儿子原谅你并和你友爱甚笃?不,恰恰相反,你和我最宝贵的莱戈拉斯的友情反而只能让我更愿意疏远你。但我会同意同盟,是的,我同意,那是因为你将给我我想要的东西,所以我为此付给你的报酬。你放心,黑森林之王怎么贪名在外也罢,他却远比你所知和所想的更公平,就算他讨厌你也一样。你能从我这里得到的,必定是你应得的报酬。同样,你既然得到了报酬,就一定会让我如愿以偿——啊,莱戈拉斯,我亲爱的孩子,怎么样,我们的雅巴多已经要开始了吗?”
精灵王当然不会是为了他讨厌的人类起身,是出现在大厅尽头的另一端的一个身影让瑟兰迪尔行动的。精灵王丢开他旁边的人类,几步走了过去,把准备向他行礼的来者拉到怀里,慈祥万分地询问着。
“是的,父亲。”
来者温雅有礼地回答着,他有着比父亲更清秀亮丽的容貌,一头银发上反射的光芒也比精灵王那夺目的金发温柔许多,这叫他的身影和整座城堡非常和谐的融合在一起。这座城堡虽然是青色,但和水上青城莱克那种满布深黛青苔的颜色不同,砌出精灵城堡的石头所有的是一种非常淡的青色。城堡内的所有家具器皿也是用山毛榉木造成,上面涂着无色的涂料,完全保留了木材那淡青的纹路。就连装饰用的宝石,也是大部分的绿宝石和少量的白宝石。
唯有来者一双蔚蓝的眼睛虽然比父亲总多了几分稚气,那色泽却和父亲完全一模一样。当看见这眼睛里闪着快快乐乐的光芒的时候,被人用“脾气古怪”形容的精灵王就显得分外通情达理。
“那我们还等什么呢?来,我的孩子,我们一边走一边聊。你给我说说,今天究竟是哪位可爱的姑娘要作我儿子的幸运的舞伴?”
“——父亲,您还没邀请埃斯特尔——”
作儿子的却没丢下被父亲故意忽略的阿拉贡,小声提醒着。
“啊!对了,还有一个游荡者——”精灵王嘀咕一句,“我的有礼貌的盟友,并且声称和我一样爱我儿子的家伙——好吧,游荡者,杜内丹人,你也一起来吧!既然和我们黑森林的精灵结盟,少不得要见识一下我们的习俗,我们的娱乐。虽然没有你在埃尔隆德那儿享受的吟诗作对高雅,可也是够快乐的。来参加我们的雅巴多,森林精灵的乡下舞会!——不过,莱戈拉斯,我们这位同盟者临时上哪儿去找舞伴?”
“埃斯特尔,待会儿你先和我站在一起,在父亲祝酒的时候我再告诉你舞会的要求的礼节。至于舞伴——”精灵王子向他的人类朋友伸出邀请的手,同时对他的父亲解释:“这倒没问题,因为今天是‘轮舞雅巴多’,‘偷舞伴’的雅巴多,只要埃斯特尔到时候别找不到姑娘就行。”
“一个游荡者即使在南边最黑暗的地方也能看见道路,在星光下找一个姑娘可容易得很。”出乎意料的,精灵王肯定了阿拉贡一句,不过下一句就暴露了他的真正意思,“所以,我的孩子,你不用去管他了。”
一面说着,精灵王一面拉起自己的爱子就走,王子只得为他任性的父亲向被落在后面的朋友抱歉一笑,因为按礼节,他们是当与他并肩而行的。人类的长者常有“老还小”的毛病,看来倒真应在黑森林之王身上。不过,既然大家早知道瑟兰迪尔的“类人性”,也就只好一笑了之。甚至,应该说瑟兰迪尔这般模样还是阿拉贡熟悉的“正常状态”了,所以他只含笑不语,看着精灵王父子转过身后,又停了停待他们走出几步,才静静跟在后面。然而,就在精灵王父子转身到阿拉贡也出发这短短数步间,锐利的光芒在人类深色眼底一闪而过,无声的话语随光芒一起掠过未来国王的心头:
“我能得到报酬,是因为我已经让你如愿以偿了吗?看来我在自己还不知道的时候到底损失了什么呢,黑森林之王,我尊敬的盟友,我一定会弄清楚那究竟是什么的。”
阿拉贡在“森林大厅”的边沿紫色藤萝丛畔找到一个休憩的好去处,那是一块横卧在藤蔓丛与大树之间的长条形的青石,青石表面非常平整,在森林净洁的空气中纤尘不染,其坚硬的质地显示它和垒砌精灵城堡的石头同出一体,那平整的表面虽然经过岁月的刻蚀,也看得出当初必是在修建或维护精灵城堡时雕琢所剩的一部分。偶然的因素让它成为多余而被弃置在城堡下的野地里,尽管它并不差那些巍峨城堡中的同胞分毫。这样孤零零成了弃才,石头是否也会寂寞呢?不过,躺在这石上却发现它所处位置的风景还真不错,隔着香气四溢的藤萝的就是由无数古老的巨大山毛榉那青色的树身围出的森林大厅,另一边绿叶正好开出一个缺口,星空和城堡在缺口里恰似天然画框中的图画,斜向下的正面是银带一线的神秘森林河,森林在这里延伸得特别长,从山坡下来,末端一直消失在广阔的河水深处。水声淙淙,为和着藤萝芬芳的森林大厅里的美妙音乐作着伴奏。
森林精灵已在满月的银辉中跳了大半夜舞,虽然和他们风格高雅的智慧精灵同胞的爱好不尽相同,可至少有一点阿拉贡觉得还是一样的,那就是精灵们在璀璨星光下的兴致总是特别好,一干起他们喜欢的事儿来,没有不通宵达旦的。这一点,让身为人类的阿拉贡也自叹弗如,尽管他并不是觉得累,但在放松的状态下,还是希望至少把夜晚的一部分用来躺在床上比较好。
然而,即使现在躺上了石床,阿拉贡仍了无睡意。
不是冷,仲夏是黑森林里气候最宜人的季节,户外凉风习习反能驱散夏日的闷热。也不是蚊虫叮咬,芬芳如醉,森林精灵用香草熏制的长袍让那些烦人的小东西近不了身。更不是音乐太吵,在这森林大厅的边缘,乐声已有些隐约了,况且那么动听的声音是不能用“吵”字来形容的,另外,这一刻奏起的音乐也不象刚才那么欢快奔放,而是特别的高雅柔和——
恼人的,却似乎正是这音乐。
黑色精灵是同胞中的“乡下人”,黑森林的舞蹈是精灵里的乡间舞,曲子活泼,舞姿欢快,笑声闹声在高潮时可以吵翻天。但广袤的大森林能容纳的生灵是无所不包的,黑森林内也不乏贵族。既然贵族会和平民同跳热烈的乡间舞蹈,雅巴多舞会上自然也可以有贵族的宫廷音乐。现在打扰阿拉贡的就是一曲宫廷舞曲,在那分外高雅的调子下,数十对黑森林地位最高的埃尔达贵族正在翩翩起舞。他们的动作优雅而流畅,含蓄而精致,和其他王国的高贵精灵爱用宝石的习惯不同,黑森林贵族如普通臣民那样只佩带着花叶所织的饰物,但光华流转间,他们那并不逊于别的高贵精灵的光芒让装饰他们的平凡鲜花和绿叶也象宝石一样夺目耀眼,围聚着上百精灵的森林大厅也为他们的起舞而停止了音乐以外的一切喧哗,不知什么时候,精灵们一起随曼舞哼唱起轻歌,而他们发出的光芒让满月也躲到云朵之后去了,只有更淡的星光能和他们的光芒辉映,一切仿佛跌入梦境般缥缈起来。
就连见惯圣洁高雅的人类也有为这一刻感动的无言,可这感动反而加剧了那个让他有点失去睡意的烦恼,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离不开那片无限光华的中心,在那里,黑森林的王子正执起他的美丽舞伴的柔夷,完成轮舞雅巴多的起舞邀请礼节——吻那女孩儿的手。阿拉贡有仅次于精灵,在人类中数一数二的锐利视觉,他是那么清楚地看见精灵王子的唇在轻触那女孩儿手背后弯起的微笑曲线,然后唇微微张合,那是王子在和女孩儿笑着说话,王子修长的手臂以优美的弧度伸展着,带着女孩儿象蝴蝶飞舞,女孩儿有着几乎不输于王子的光芒,当她旋身起舞时,长长裙裾划起光环一圈圈萦绕在王子淡绿色的华服上。阿拉贡很清楚的记着,黑森林王子的每一支舞几乎都和那女孩儿在一起,尽管这次是“偷舞伴”的雅巴多。阿拉贡看得出来,女孩的发带着中州精灵罕见的金辉,阿拉贡已经听说,女孩的母亲是精灵之后的近身女官,阿拉贡非常明白,女孩的身世和发色所显示的血统带给她高于其他许多精灵的光芒,阿拉贡知道——开始舞会时由王子亲口向他介绍的——女孩的名字,因为她的明丽的光芒,她被称为凯尔雅,光华夺目者(注释:凯尔雅,Kalya,精灵语,意思是光华、亮光)。
(水支:厚厚厚,吃飞醋耶!)
“阿拉贡,你绝对想不到凯尔雅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在这大家都纷纷渡海西去的日子里,她却是从 Valinor(梵拉之地,也就是所谓不死之地、终西地的又一个别名)返回中州的。怎么样,是不是让你觉得很惊奇?凯尔雅和我从小就是好朋友,她母亲随我的母后一起去终西地时,她也跟着走了,我还以为在以后中州再也见不到她了呢。没想到在现在这个并不太平的时节里,她竟专程回来带给我母亲的消息和祝福,真让我太高兴了——你知道,我一直很想念母亲。”
他当然知道,那女孩儿光凭这一点就可以让王子对她的微笑远多于别人,更别说他们在最纯真的年纪里自然形成的象水晶一样清澈美丽的感情。
——而且就他们相知相处的时光也比你和精灵王子认识的时间长得多了,那是用百和千来计算的岁月。
!
一下子冒出来的念头让阿拉贡吃了一惊,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在这儿这么无聊地想些傻念头。几乎在同时,这一曲精灵之舞也到了终章,音乐寥寥消失在夜色里,舞蹈的贵族们以相互致礼为结束,叫阿拉贡还来不及反省自己为什么胡思乱想的事情发生了,他看见精灵王子在结束后又加了一个动作,王子上前吻了他始终没换的舞伴的玫瑰色的面颊,然后才按舞会的规矩与她暂时分手。注意到这一点的精灵个个开怀,自从几年前和林谷的联姻遭遇挫折后,他们又看见了一位不输于中州长庚星的王子妃人选。阿拉贡很清楚自己应该为这个微笑,若王子能找到更合适更满意的新娘,就意味着他当年从黑森林王子那儿赢走埃尔温的问题的彻底解决,他和黑森林王国的“仇”才算完全冰释,而他和莱戈拉斯的友谊,第一次相识后这两三年时间内,他们一起在精灵城堡休憩,一起在黑森林南端作战,一起沿森林河漫游所积累出来的友谊,他阿拉贡非常想一直拥有的友谊,才终于没有了最后一丝阴影。他当然、绝对、毫无疑问的应该微笑,可是,为什么他发现自己的嘴角竟连一弯也不肯弯呢?究竟有什么,堵住了他本应发出的欢欣?
阿拉贡笑不出来,只能以近乎死板的表情看着在舞蹈间隙等待下一曲的精灵王子。森林大厅里又恢复了喧闹的场面,大家都在趁休息一下的时候聊天,精灵们穿梭往来,他们的王子在和几个近臣说笑一会儿后,渐渐停下了闲聊,王子的目光在大厅里转来转去,仿佛寻找着什么。不是剀尔雅,在轮舞雅巴多里男性和女性跳舞之外是分开的,她也不用多找,因为她和王子一样,都是大厅里最引人注目的中心。接着阿拉贡看见王子向刚刚没有跳舞的一些精灵询问了几句,再接下来,王子忽然离开他身边的近臣,径直走向凯尔雅。这叫大家无不惊讶,因为按轮舞的规矩,若在跳舞以外的时间走向异性聚会的一边,就表示这位舞者要退出舞会,故而去向舞会中和他跳过舞的每一个舞伴告辞,这是礼貌。轮舞会中可以不向精灵王说再见,却绝不能忘了你的舞伴。如果有谁一次舞会邀请到太多舞伴以至于到最后告辞时漏掉了某人的话,就要被大家取笑和施以一些小小的无伤大雅的惩罚了。当然,精灵王子没有这种问题,整场舞会里,他只有一个舞伴。
大家只是没想到王子那么早就要退出,没几个人记得就在这一支舞以前,王子带来的那位人类朋友已向他的几位舞伴施礼告退。连那位人类朋友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他看着精灵王子又一次吻了光华夺目的凯尔雅的面颊以后,竟向着他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绕过藤萝丛后,精灵王子带着轻笑的动听声音响起:
“太阳之子,星光让你沉睡了吗?”
当然没有,他已经看到了阿拉贡睁着的眼睛,那双和夜空天幕一样色泽的眸子正一眨不眨的把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在夜里我虽然没有星空下的人们那样的精神,不过还说不上困(注释:人类是有了太阳以后才出现的生物,所以又称之为‘太阳之子’,而精灵是太阳出现以前,天上还只有星星的时候就有的生物,神管精灵叫‘埃尔达’,星空下的人)。”收回视线,人类笑了笑,他挪动一下身体,石头空出一角来,在精灵挨着坐下来的时候他继续说着,“只是想一个人在这儿想想事情,所以就中途逃席了。”
“什么事情让你烦恼呢,埃斯特尔?”
精灵问道。
“我在这儿想事情,可我没说过我在为我想的事情烦恼。”
人类挥挥手。精灵却摇摇头,笑着:
“你在烦恼——阿拉贡。”
你在为某种人类的心事烦恼,精灵没这么说,但他用了阿拉贡的人类名字。
是吗?可是究竟为什么烦恼,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了。人类也没这么回答,他的回答是:
“啊哈,这就是精灵的测心术吗?”因为在笑,所以人类的微讽的话语听上去更象开玩笑而不是真讽刺,“如果我说我在为黑森林之王,我的尊敬的盟友所说过的一些话烦恼,不知道能不能从黑森林的王子殿下那里得到对这些话的解释呢?”
“父亲对你说了些什么?”
精灵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他一直很在意父亲和他的人类朋友之间相处不太融洽的问题。
人类的口气倒象满不在乎。
“也许没什么,是我领会错误吧。瑟兰迪尔王说他答应和我结盟是因为我已经给了他一个他想要的东西,可在我的记忆中,到现在为止,我只有求黑森林精灵帮忙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东西能奉献的。一想到瑟兰迪尔王说既然我得到报酬就必须让他如愿以偿,我就忍不住觉得自己应该无功不受禄。”
听着人类这么一说,精灵却笑了:
“不,你不用担心,正如父亲所说,你已经为他的一个打算做了贡献——你放心吧,父亲不是会算错帐的精灵王。”
“哦?我有幸能为黑森林之王做的贡献又是什么呢?”
“啊——埃斯特尔,你知道了以后会生气的。”
“如果我希望你告诉我呢?”
人类的固执要求让精灵笑着侧头看着他,有几点星光在精灵眼里跳动,然后他又摇摇头:
“那我就扭不过你了,固执的人类。好,让我告诉你吧——首先,你已经知道,父亲曾让使者代表我向林谷的公主,美丽的埃尔温求过婚,这次求婚并不成功。你有没有想过父亲为了一些什么样的理由而派出求婚的使者的呢?”
“你爱埃尔温吗?”
人类不答反问。
“这是一个理由,”精灵点着头,“还有其他的理由。”
人类也不禁笑了:
“林谷的王国可没有黑森林这么庞大,但埃尔隆德大师和箩林的金色夫人一样,可算得上中州精灵贵族之首。若论实力,林谷亦不逊色黑森林。何况,埃尔温同时也是箩林夫人的外孙女,而众所周知,箩林之王和他的夫人只有一个独生女儿,而她嫁给了埃尔隆德大师。也就是说,如果这个联姻成功,中州精灵三个最主要的王国就联合在一起了——但是我想不通,这可是我搅了瑟兰迪尔王的计划,怎么会和我做的贡献连在一起呢?”
“每一件事都有两面,”精灵轻轻一叹,“这一点你不可忘记,人类。至于我们现在谈论的问题,埃斯特尔,你只想起‘联合’,却忘了还有‘合并’这个词吗?”
“合并?”人类眼角一跳,他的敏锐绝不下于精灵,“瑟兰迪尔王的心胸还真‘博大’。难道你父亲想要的是吞并林谷和箩林?”
被这样直接地指出父亲的野心,精灵王子却只是苦笑了一下:
“应该算是吧。或者说,如果开始父亲想到的还限于联合的话,当他知道埃尔温被许配给你后,在最初的愤怒爆发结束时,父亲已经笑着发现了很可能得到的更大的果实。”
人类这一回没有追问,只认真地注视着他的朋友。
精灵王子继续解释:
“你看,埃斯特尔,你反过来想想就明白了。如果我迎娶了埃尔温,她是埃尔隆德大师三个子女中最心爱的。老实说一句有点过分的话,她的兄弟埃拉丹和埃尔洛赫算不上出众,所以能赢得她的芳心的男子甚至可以临驾林谷两位王子之上。这是我告诉父亲我爱上埃尔温的时候,父亲特别积极的原因。可反言之,埃尔温嫁给我,只要我和她不离开中州,埃尔隆德大师也会一直留下来吧。那么他也一直会是林谷之王。现在,埃尔温决定随你而去,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她和你注定没有精灵那种‘天长地久’的未来,无论你是多长寿的人类,你的寿命超不过三百年,这在精灵是如此短暂,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埃尔隆德大师心里的悲哀将不可遏止。埃斯特尔,你明白吗?”
阿拉贡明白,他的眼睛低垂下去:
“于是在不久的将来,埃尔隆德会因伤心绝望而离开中州,在他的女儿和我的婚礼以后。当埃尔温选择了我的那一刻,林谷和她的命运一样注定了衰落,埃尔隆德离去后,那里的一切自然抵抗不了瑟兰迪尔的扩张。就算很多贵族会随埃尔隆德而去,但是瑟兰迪尔仍可以得到林谷的大地,由它控制着的重要的山口,大陆北方完整的贸易路线,在大山西面东方黑森林王国终于有了据点,以及不可能或不愿和埃尔隆德西去的血统并不那么高贵数量更多的其他精灵——果然,瑟兰迪尔王真是聪明啊,他不失反得。”
“你在生父亲的气?”
人类的叹息后,精灵问了,同时人类发现精灵握住了他的手,掌心的柔软感觉让人类反握回去:
“不,我很佩服你父亲无论多糟糕的事都能从中间看到利益和好处的本事,或者真的可以叫做是一种心胸广阔,虽然人们常常觉得悲伤才是高贵的——我倒是在想你,莱戈拉斯,你对这件事怎样想呢?如果是别人,我怕我的话会显得不合适,好象在挑拨别人父子关系似的。但对你,我忍不住想问问,你怨恨你父亲吗?因为可以说瑟兰迪尔王的算盘里,你的婚姻和你的失利,都成了一种工具。”
“但是父亲对我的爱并没有变。”精灵静静的用微笑回答他的朋友,他们的对话已不是一般的朋友可以涉及的领域,正如阿拉贡所言,他问精灵是否怨恨父亲的话换一另一个人来说,就有挑拨离间的嫌疑。其实无论是谁,要对一个做儿子说“你成了你父亲的工具”都很困难,特别是在他是处于关心而非歹意的时候,因为这关心是很容易被理解成歹意的。
精灵知道人类的关心。
他的话是让人类不要为他担心。
“我爱父亲,就没办法只爱父亲的优点和对我的宠爱,而且父亲抚育和教养我成人,虽然我常听到人说我的个性一点儿也不象父亲。可我也不知道,作为父亲的儿子,我究竟对他的‘缺点’有多少是不赞同的——埃斯特尔,你看河里的那些枯树。”
忽然转换话题的精灵的手指向前方,并没有为话题转换而表现出多少惊讶的人类顺着月白的手指望去。前方,一直延伸到河中的森林前端是死去的枯木,它们有的已经几乎完全没入水中,有的则还保持着弯曲参差的枝条,枯木呈死亡的深黑色,没有一片绿叶的枝干张牙舞爪,在黑夜里,即使有星光,也颇有几分象一重重狰狞的鬼影。
“每一年这个季节,都是森林河发洪水的时候,今年水涨得不高,但也有洪水滔天的年份。如果水涨过河岸,洪锋会带着上游冲刷下来的石土切破河床,摧毁很多靠河太近的林木青草生灵。”
精灵从讲述常识开始,然后才话锋一转:
“我记得在第二纪里,母亲还未离去,我也不满千岁的某一年,那时候我还很小——以精灵的尺度来计算的话。那一年洪水涨得特别大,咆哮的浊流直逼到城堡墙根下,席卷了整个河弯地带。当洪水退去后,我发现城堡四周我最喜欢的山毛榉林破败不堪、满目创痍,放眼望去几乎都是和现在那片枯木一样的死亡风景。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特别的伤心,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父亲忙着带人去清理洪灾后的森林去了,并不知道我在家里闹别扭,母亲进来安慰我。之前我听说埃里吉翁的精灵工匠铸造了三枚极具魔力的戒指,可以用来控制山川河流植物乃至气候,精灵们能用它们来创造中州自然环境下不可能出现的完美花园。这我本不在意,那次洪水后却上了心。当母亲走进我的房间后,我便向她央求,我要那三枚戒指。尽管我知道那三枚戒指已被分配妥当,但既然我的母亲是全埃尔达人的第一公主,为什么我不可以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母亲摇着头告诉我不可以任性,更不可以夺人所好,精灵工匠为了尊敬母亲第一个向她献上戒指的时候,因为父亲并不喜欢那三枚戒指,所以母亲已经把戒指退回去了,我不能要求她出尔反尔、言而无信。母亲没有迁就我,我的要求确实无理,而母亲一向对我都很严格,以至大家认为母亲没有父亲那么宠爱我,即使她对我的爱不下于父亲,就象我对她的爱也和对父亲的完全相同一样。我的母亲,确实是全埃尔达人的第一公主呢!”
一抹带着些微悲伤,但更多自豪的微笑显露在精灵的脸上,让那上面的美丽光芒更增光辉。然后精灵却又笑着耸耸肩:
“就在我向母亲认错的时候,父亲却突然回来了。父亲倒不知道我在闹什么别扭,别人只告诉他我身体不舒服。结果父亲带着还没有清洗干净的泥浆跑进我的房间,那时候我实在不太好意思告诉父亲我的任性的要求,父亲却已笑着对我说——莱戈拉斯,河水带上来的淤泥把整个河弯地都铺满了,难得这么好的肥沃土壤啊,以后山毛榉林就更美了。”
“也不知我是真的懂了父亲的意思,还是被父亲那高高兴兴的样子感染。父亲那么一说以后,我忽然觉得告诉父亲我曾有过的任性要求也没什么不好的似的,我还问父亲为什么不喜欢那三枚法力巨大的精灵戒指,如果有它们,不用这发出难闻气味的淤泥,山毛榉林一定也会更美。结果,埃斯特尔,你知道父亲怎么回答的吗?他说的是,如果有那三枚戒指,黑森林就会四季温暖如春,到了冬天也不下雪,这样一来,我还有什么机会堆雪人玩儿呢?”
说到这儿,精灵的笑变成了大笑——
“不过,说真的,到了那一年冬天,第一场大雪落后,我还真赖着父亲给我堆了一个和城堡最高的塔楼一样高的大雪人。整整一天,父亲一面推雪一面不停地哀叹说他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感受到精灵的快乐的人类也和精灵一起笑起来,虽说免不了一瞬间涌起近乎嫉妒的羡慕,阿拉贡不能不联想到自己是连生父之面都未见过的遗腹子,而养育他长大的埃尔隆德尽管也很爱他,却没有和孩子胡闹的天性。不过阿拉贡的笑依旧是真挚的,看着莱戈拉斯白皙俊美的容颜上充满不加掩饰的幸福和快乐,就有一股象温热的泉水一样的感觉流过习惯了孤单的游荡者的心房。
“好了,夜这么深,你真的应该休息了。”精灵笑着站起身,他问道,“今夜你就睡在这里吗?”
人类点头,忍住精灵的手他掌心抽开时心头泛起的失落感觉,他也笑着,回答:
“黑森林有下大雪的天气,也有象现在这样温暖的日子。夏天睡在户外感觉倒挺好,反正我是就算在冬天野营也不会患上伤风感冒的游荡者。”
“但是黑森林的气候总的来说还是偏凉,即使在夏夜,一点儿都不盖可不好。游荡者并不比其他人厉害多少,他们厉害的就是知道在危险面前如何谨慎小心——这可是你自己说过的。明天你不是就要上路南下了吗,今晚弄感冒了可不好。把这个盖上吧——”
精灵淡绿色的长袍覆上阿拉贡的身子,脱下外袍,精灵里面穿着的是银色的短衣,却也不是战斗时阿拉贡见过的劲装,而是一件没有扎束的衬衣,领口翻在精灵优美的颈子下,衬衣下摆则垂在修长匀称的腿的上方。精灵俯身把自己的长袍盖在阿拉贡身上,他们的身体和脸靠得最近的时候,一种冲动让阿拉贡又握住了精灵的手:
“莱戈拉斯。”
“嗯?”
“其实——,这次我要去的地方是多尔格都。”
“?!”
阿拉贡明白精灵有多震惊,多尔格都,那里曾是大绿林精灵在南方的天堂,可两千年前魔影来到那里,绿林因而成为黑森林,多尔格都更成了森林精灵禁足的黑暗之地,那里被魔鬼盘踞着,一直延伸到恐怖王国莫都外围。而在它的北面,就是黑森林王国现在的南部边界,一直是精灵和魔兵战事激烈的场所。阿拉贡所说的,显然不是象以前一样和黑森林精灵到边界上一起与魔兵战斗,他是要深入那个可怕的魔国。
莱戈拉斯的脸上,立刻写满了担忧。
“没关系,”阿拉贡暗自后悔那不想让莱戈拉斯离开的冲动让他说出令其忧心的话,本来阿拉贡是打算瞒着精灵他本次的去向的,现在他试图安抚精灵,“我这次一定要去,但没你想的那么危险。我的最勇敢的一些族人会陪我一起去,我们只是去侦察而不是进攻。他们现在在大山西麓绕着走,我们约好了在南边会面……”
“我和你一起去!多尔格都还是在东方森林的范围内,不算父亲不希望我去的地方。”
“不,莱戈拉斯,你知道这不是真的,瑟兰迪尔王绝不会允许你去多尔格都。”
“可是……”
“别忘了,连莫都也留不住我,那一次我还是独身一人。放心,我绝对不会有危险——”阿拉贡露出骄傲的笑容,“大人族可是中州最强壮的生灵,除了我们,还有谁有本事能在黑影里开出路来?”
“自以为是的人类,真没办法管你——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莱戈拉斯不服气地嘀咕里一声,眼角却也重新有了笑意,“不过今夜还是待在我的城堡下好好做个美梦,晚安,阿拉贡,明早我为你送行,我这儿还有一些魔影尚为降临前绘制的南方地图,希望对你能有些用处。”
“晚安。”
阿拉贡回答。这一次,他压下了精灵的手再次抽出的失落和拉住精灵离去身形的冲动,一点点远去的精灵的美好的背影让他有些厌烦自己内心不可理喻的念头,他强迫自己那追随精灵的眼睛闭上,决定把这一切当作一个失误扔进记忆的垃圾桶里。
这一刻,阿拉贡,以及所有与后来将要发生的事有关的精灵或人类或其他什么生物,他们都没有想到,未来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注释还是直接写在后面算啦:
首先关于酒。黑森林想必很多人都听说过,其实是德国境内一个大森林的名字,很多西方民间传说或童话里都提到过,比如说《格林童话》。这里是大名鼎鼎的多瑙河的发源地,莱因河也从它中间流过。作者在《霍比特人》里提到的那条用作贸易通道的河流,十之八九就是以欧洲最重要的贸易通道莱因河为南本的吧。既然作者都这么设定了,偶不能不小小捧捧场嘛,所以本章开头提到的葡萄酒 Silvaner 森林之子,真的是德国葡萄酒的一个品牌哦。至于所谓“精灵的第二次精制”,其实就是如何把葡萄酒制成白兰地的方法啦^^。
第二关于三枚精灵戒指。魔戒本传里解说的已经很详细了。这三枚戒指是第二纪时,大反派索隆哄着精灵工匠做的,之后还做了七枚给矮人的戒指和九枚给凡人的戒指,索隆自己则偷学了精灵工匠的工艺,制出了那枚至尊魔戒。当精灵工匠发现索隆在骗他们的时候,和索隆大战,却以失败告终。其后掌握三大精灵魔戒的精灵王就把这三枚戒指给隐藏起来。这三枚戒指的功能主要是创造系的,所以拥有戒指的精灵王能用它们的魔力来建造四季如春的美丽精灵王国。在魔戒本传里,拥有三枚戒指的分别是林谷的埃尔隆德,他有威力最大的“天之戒”,能控制林谷的山川树木气候等等。箩林的金色夫人盖拉德丽尔,她有“水之戒”,所以她的金色森林里树木从不落叶,四季如春,还能生长并不适应中州水土的金色树木蔓蓉。术士刚尔多夫得到“船王”瑟丹手中的“火之戒”,那是瑟丹送他的,当刚尔多夫在莫里亚落入阴影里后,就是这枚戒指保护他逃出生天的。
(七)
阿拉贡不能相信流出他手背的血是真的。在他的视线里,精灵的沉默的面孔从未象这一刻那样美丽得让他发狂,狂怒的狂。
他射伤自己,却可以依旧美丽得那么无辜!
受伤的人类听到自己喉管里有低低的咆哮声,而他自己却无法分辨这声音的明确音节。确切地说,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或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或想做什么。他想到了报复,隐隐约约,可第一次发现这天底下还有一种连报复都无法偿清的愤怒;他也想到了斥问,毫无疑问,可第一次明白大地上还有一种连斥问都不能满足的震惊。他只能这样无意义地发出凶残的声音,如果曾和他为亲为友自认为了解他一切的生灵见了此时的他,也要吓得脸上发白,绝不肯相信那从人类心底最深处爆发出来的黑色真正存在,这黑色变幻而出的可怕的咆哮,没有意义却摄人心魄,几乎和那个刚刚从人类手中逃逸的最可怕的奥克斯的嚣叫一无二致——
哦,奥克斯!人类知道那肮脏的生物是自己最憎恨的,从现在开始!直到永生!
猛一转身,在荒野和黑林里战斗这么多天后已破败不堪的过膝披风竟也抖出铁片划空的风声,没有多说一个字,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要的只是把精灵丢到脑后,别在他视线里,远远离开这美丽得让他无法忍受的精灵,不要再感受到那精灵的一丝气息。
“阿拉贡——”
原本沉默得象一尊无生命的雕像的精灵忽然开口,声音里有一丝动摇。
人类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下脚步,他可以看到周围另几个精灵有阻止他的打算,但他们只上前半步后就止步了,眼睛望向他的身后,似乎那里有什么命令传达给了他们。而他对这些完全不在乎,他完全不在乎身后的精灵做了或没做什么手势,现在,他只要离开。
“就是最好的朋友,也有各自的秘密和烦恼——你这样一走了之,是心胸太狭窄!”
精灵近乎控诉的声音也没有能力拦住他分毫,这甚至让人类自己都吃惊,同时也加深了他的无法平息的怒气。是的,也许这真的不算什么大事,而自己竟对此有如此程度的在意,光这一点,就足以在他的怒火上添满满一瓢热油。
欲阻止他的另几个精灵向着和人类离开的相反的方向围过去,他们压低嗓门说着些什么,其实就算他们高声喧哗也没关系,即使身为精灵的养子,阿拉贡也听不懂黑森林内很少见到的埃尔达贵族所说的古精灵语。没错,那绝对是最古老的古精灵——昆雅,因为面前还有一个没有和其他护卫一样围向黑森林王子身边的精灵,当阿拉贡迈着坚决的离开的步伐和其擦身而过时,可以看出那张并不怎么光辉的脸上的困惑。阿拉贡还记得这位和他一样听不懂昆雅的低种精灵的名字,阿姆诺斯,当初告诉他这名字的悦耳声音就在身后不远处,可当初那声音能让他忽喜忽惊的情景,却象个不真实的梦一样了。
“……阿拉贡……埃斯特尔……”
夹杂在身后一片低声的争论中的阿拉贡的人类名字和精灵名字出现了多次,那是人类唯一能听得懂的单词,他听得出其中有辩解、懊恼和很重的挫折感,以及,一种轻微不可辩的颤动。不过,阿拉贡也只听到一两声,他快速离去的步伐很快就让他进了新的热闹得多的环境,这里还有更热情的声音边冲向他边叫他的名:
“阿拉贡!你没事真太好了。这次你可太冒失了些,就算你是我们的首领,我也要说说你——不,正因为你是我们最重要的首领,我更不能不说说你。”
那是族人、朋友、兄弟的充满关切和热爱的声音,阿拉贡感觉得到自己的面部肌肉拉出微笑所用的力量,他还听到自己终于可以正常说话了,他说:
“哈巴拉德,对不起,不过你放心,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遍——只可惜那个奥克斯的头目还是给他逃了,没办法给我那英勇战死的同胞们报仇。那家伙准是一口气逃回多尔格都深处去了,现在只希望下一次能有机会再逮着他。”
“这有是没办法的事,那家伙又有力气又狡猾,比它的大多数同类都难对付。”他的同胞天真地笑着,“不过我们这次把他的手下歼灭殆尽,他回到他那黑暗的主子面前也没好日子过。而且我们这次来多尔格都本是为了侦察而不是来决战的,任务既已完成,还是不要恋战的好。对了,莱戈拉斯不是追着你一起去捉那个奥克斯吗?怎么不见他和你一起过来?老实说,这次多亏你和森林精灵的交情,没他们突然出现和帮忙,我们怕要损失巨大,走不出这片被黑影污染的大林子呢。”
“莱戈拉斯在后面,他和他的护卫有一些事情要商量,”他的笑容竟也如此轻松,“一些黑森林精灵的秘密,我不便听,又怕你们担心,所以先过来了。”
他的同胞们都高高兴兴毫不怀疑地下了结论:
“啊!不管怎么说,开始虽然危险,最后总算一切顺利,平平安安啦!”
是的,从一开始就错了,而且,到最后也没有真正顺利,虽然几乎无人知道。
如果一开始时不跟踪那伙在荒原上遇到的奥克斯分队,是不是所有的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呢?
阿拉贡不知道,在返回的路上,他发现自己居然被如此无聊的问题困扰。这种“如果”没有任何意义,他一直以为自己早过了那傻气幼稚的年龄。与其去想“如果”当初如何如何,不如面对现实,想想现在该怎么办。这样不知道第几次在心里告诫自己之后,阿拉贡不得不承认,他真正的问题不是已经过去的事在缠绕他的心灵,而是他没有现实的方法。
事情如何走到今天这个田地?是从一个多月前在夏风飒飒的神秘河边那个让他感到有一点点烦乱的夜晚开始的吗?想来却未免荒唐,那夜的涟漪在第二天明媚朝阳下如露如雾而逝,他甚至以为自己不会再在记忆里找到它。他们分手时微笑拥抱,用最好的朋友的礼节依依惜别,他怀揣着精灵整后半夜没有休息亲自收罗整理出来的南方黑森林的古老地图,伴着初升的太阳昂扬而去,那时候他也没有回头,但挥手向后,阳光在他的指缝中洒成满是情谊的碎光。而当他来到东南的荒原,和十五个族人碰面以后,那一切都在喜见战友及操心即将面临的挑战中了无痕迹。
简单的说,四十多年前白道会虽一度在刚尔多夫建议下把盘踞黑森林南方的魔鬼暂时赶走,可不过十年工夫,魔王力量反而更强,更派他手下的戒灵纳芝戈尔再占多尔格都。那一年正是阿拉贡第一次见到他未来的新娘,并决心为她进入荒原的日子,他在荒原结识的忘年之交灰衣刚尔多夫曾多次向他提及此事:
“纳芝戈尔在森林南方大兴土木,又要为他们的主子索隆重建莫都提供原木和种种资源,多尔格都大概早就面目全非了吧。其实就是上次进攻多尔格都,我们也太过匆忙和粗率,很多情况本就没搞清楚。现在我真担心,因为将来必有一日我们要与黑暗君王决战,多尔格都是绝对绕不过去的主战场之一啊!”
那一刻阿拉贡就知道自己将来总有一天会去黑森林南方,在他和黑森林精灵交情甚笃后,他的这个想法就更坚决了。经过多次与他的精灵朋友在黑森林内并肩作战,他知道自己已做好实现当初的预感的准备。
一开始,阿拉贡的打算是从“东方林腰地带”插入多尔格都。那里是黑森林南北的一个天然分隔线,森林在这儿变得特别狭窄,如今占有黑森林三分之二强的北方精灵王国和三分之一弱的南方魔鬼殖民地从此处分开,这是阿拉贡这两年多来最常出没的战线。他对此处种种地形敌情十分熟悉,只是从未越过精灵的防线踏入森林更南端。
让阿拉贡改变主意的有两点,第一他发现最近随着黑暗势力的猖獗,林腰地带这条长期是争夺焦点的战线上魔兵的防御工事和警备措施大大加强了,要再想混过去可十分困难。其次,他和他的族人感到问题棘手,很不甘心地在南边森林边缘处的荒野里游荡,试图寻找机会。结果他们果然找到了机会,一队从东方开来,也许是遵循他们的主子命令来多尔格都增援或做别的什么的奥克斯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不动声色,没有冲出去趁这队奥克斯数量不多而大杀大砍,却暗中跟踪,不久就发现这队奥克斯从比林腰地带更南的一处扎进了森林,在外面看来根本没路的密密丛林中,往里行进半天后,一条小道出现了。
阿拉贡和他的族人精神大振,却全不知晓他们的跟踪竟早被领队的奥克斯头目发现。那个走在最前面的,个头比别个都高大的家伙,它和阿拉贡熟悉的魔兵、那些丑陋、肮脏、嘈杂、矮小而愚蠢的 Goblins(Goblins 是奥克斯的又一个名字,或者说,是它们的本名,而奥克斯是人类给这种怪物取的名字)大不相同。应该说,它的模样似乎更象人类,却不知为什么让人觉得更加丑陋,外表愈发污秽,但他不吵,除了偶尔一两声胜过所有小怪物啸叫的低沉的咆哮,它几乎是沉默。它的个子也比其他奥克斯高大,配上那副似人而更丑陋的外形,狰狞邪恶得会让意志稍微薄弱的人看一眼后一辈子做噩梦。最叫跟踪它和它的部下的杜内丹人惊讶的是,这家伙居然不怕太阳,他们好几次见到在阳光下直立的噩梦中的妖魔,在它的部下缩在阴影中为那中天丽日瑟瑟发抖的时候。
但是,杜内丹人要等到好些天后才知道,那怪物最叫他们吃惊还不是不怕太阳。
它不蠢,或者说,它有智力,或者说,它聪明绝顶,或者说,它老奸巨滑经验丰富。
它竟能发现杜内丹人的追踪,不仅发现了被追踪,而且发现了追踪的确切人数和这些人的战斗能力。它不动声色,因为它竟能明白正面冲突起来,它和它的小分队没有获胜的希望。它请君入瓮,竟能在杜内丹人眼皮底下暗中送信出去准备好埋伏,最后在包围圈里靠牺牲它一无所知的部下逃进埋伏的魔兵大队中。
若非它的对手是真正的杜内丹人,是身经百战的北方游侠,是从莫都死里逃生者率领的最精锐的队伍,若非它的帮凶难以管辖头脑简单互不服气天生吵闹,那么它的毒计必然功成圆满。
阿拉贡在合围尚未完全成型时先一步发现了危机,杜内丹人伤亡惨重,却依旧杀出了重围。阿拉贡亲眼看到两个同胞在他面前变成血红的尸体,其他未见的还不算在内。森林过于复杂的地形和过于茂密的树木这时候倒帮了他们不少忙,正向森林精灵有一天对他说的:
“森林是一个危险的战区,在这里面个人的勇敢比团体的力量更强。因为森林有以无数障碍物分割开来的条条通道,很难集结大军于一处,即使你有千军万马,到每个战斗点上剩下的也不超过二十个人。越是广阔的野生林越是如此,所以战场上,森林是肯拼命的小分队和熟悉地形的原住民的福地吧。”
阿拉贡他们是肯拼命的小分队,但算不上熟悉地形的原住民。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能突出包围,之后却一步走差,撞入多尔格都魔堡的原因。
眼前的林叶忽然一分,矗立在杜内丹人面前的围满荆棘的堡垒出现得如此突兀,他们在第一个怔住后急忙隐蔽身形,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那时候,阿拉贡对激飞出丛林的精灵之箭所抱有的,完全只是欣喜和振奋。
再一次见面之初,一切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他们还是一样向彼此微笑和拥抱,朋友的微笑,战友的拥抱,在击退第一波追击并逃到安全地带以后。一面喘息,阿拉贡一面笑着问眼前穿着绿褐劲装,几乎和森林融为一体的精灵:
“莱戈拉斯!你怎么会在这儿?”
其实他倒真想板起脸为精灵不听他的保证深入险地着恼的,可是在生死一发间得到无私支援的感觉,不是那些一辈子都生活在平安和舒适中的人能理解的,虽然对精灵目前的安危充满担忧,可在绝境里见到他的狂喜却违反“道义”地淹没了阿拉贡身上每一根最纤微的神经。
精灵把手伸给他的人类朋友,在两手交握时爽朗地笑着:
“因为我听说一个笨蛋决定从林腰地带以外的其他地方找路深入多尔格都,绕到东面荒原上去后就不见了,所以实在忍不住,想来看看这个笨蛋是不是如我所想的那样迷了路。”
会被这样挖苦,对阿拉贡来说可算非常难得。就算这时刚尔多夫还没有用“世界上最伟大的旅行者和猎人”来称呼他,可灰衣术士已经开始称他为“伟大的旅行者和猎手”了。实际上精灵也一向为他的寻路和追踪的能力赞叹不已,在黑森林里,有许多次他都表现得绝不逊色于对这片森林了如指掌的森林王子。当然,人类也不得不承认,别的地方不论,仅就对大森林的熟悉而言,若要他和精灵相比,还是比不了的,后者可是已在这森林中徘徊了数千年啊!
从这个方面来讲,莱戈拉斯是不是和刚尔多夫一样,也算他阿拉贡的忘年交?仔细推算的话,他也许比一千多年前出现在中州的术士更加年老?不过,谁也不知道术士在来到中州以前到底活了多久,有一次阿拉贡也问过刚尔多夫这个问题,他的回答却是——
“如果你说‘刚尔多夫’的年龄,是的,我想是比那位王子要年轻多了。”
(注释:术士的前身实际上是低等的圣徒 Ainur ——是在开天辟地以前就出现的最古老的生灵,中州人错误地把他们当作一种低级的神,但魔戒里的“神”只有一个,就是至尊的 Eru ——他们奉命到中州帮助精灵和人类对抗索隆,转世为人形,而对其前身的事只剩下模糊的记忆。所以刚尔多夫在这里说“刚尔多夫”的年龄比莱戈拉斯小,而当他还是圣徒的时候,他的名字也不叫“刚尔多夫”。)
术士沧桑的眼里闪过狡猾的笑,阿拉贡知道他在做某种似是而非的文字游戏,术士从第一天来到中州就老态横秋了,他们那年长智者的沧桑面容可不是轻易猜得透的。
相反,精灵却有着如初生之子般的纯净容颜,就是他这样笑着拿自己的经验来“开导”他的“小朋友”的时候,也感觉不出半分长者说教的味道。
“林腰地区魔兵的数量大增,可不是那么容易混过来的。”
阿拉贡握着精灵的手,耸耸肩做说明。
“那就说明你还没有了解‘大森林’。”精灵的话似乎是很不客气,不过轻快的调子让人无法产生被冒犯的感觉,“在这么广大的森林里,数量多没有什么重要的意义。这是我一直提醒你的地方,阿拉贡,森林,尤其是天然的茂密森林,里面错综复杂的林木和起伏不定的地势是大队人马集结的天然障碍。它即使兵力无法集中,也使队伍中产生无数的空隙和看不见的通道。奥克斯在林腰地带集结重兵其实是一个愚蠢的做法,不仅不会有多大效果,相反,大量新涌入的魔兵对如此复杂的地形完全不了解,反而增加混乱。这个时候,林腰地带是最容易穿越的——而我们,就是从哪儿赶来。”
说完后,精灵靠在旁边一颗大石上微笑,看着面对他无法反驳的人类摊开手表示认输:
“啊,是的是的。不管自以为已经无所不知,可到头来却发现不知道的永远比知道的多。莱戈拉斯,可敬的精灵长者,你可又给我上了一课了。”
“而我相信你是一位学得最快的学生,埃斯特尔。”对人类的“谦逊”,精灵也表现出恰如其份的恭维,“现在你对森林的知识又长进了,对当前的局势,你有什么打算呢?”
人类终于笑了起来:
“好了,莱戈拉斯,我可不想和你斗口。如果说我学得快,那我对这片森林的最新的知识就是一定要认真听取森林精灵的意见。现在我们面临的局面真是狼狈,或者应该想办法尽快离开,但我们的任务却根本没有完成。我本打算重新绘制一幅多尔格都的完整地图,你知道在未来的战场上准确的情报至关重要——现在你认为,我们这个计划是否可行呢?”
精灵漂亮的眼睛眨了眨:
“阿拉贡,”他叫的是人类的本名,“如果我说‘不可行’,能不能找到足够的理由来说服你同意?”
下一刻,人类大笑起来。
精灵没有找理由来说服人类放弃他自己给自己的任务,所以他们就来到了那株紫荆藤的中心,在那里,阿拉贡才真正明白了,对他而言,原来有多不愿意精灵对他说“不”。
“不行,埃斯特尔,算了吧,我们没有必要节外生枝,不要——去在意那个奥克斯好吗?至少现在不要。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还是回去吧。我们回去——好吗?”
后来阿拉贡回忆到那天,在开着淡紫花的千年古藤荫中,精灵被茂密藤叶的阴影遮住的眼睛里闪烁不定的目光,当他用只有离他最近的人类才听得到的耳语说着“我们回去”的时候,那里面究竟包含了多少企求。在当时,阿拉贡只以为压得极低的声音是环境的缘故——他们还在敌营中。要等一切都发生以后,他才能明白,那低得有点发颤的声音有怎样的畏缩和惧意。
他竟没有注意到,他竟然说:
“但就是那个家伙,我永远失去了六个最优秀的族人和最亲近的同胞,而现在是个机会,莱戈拉斯,这家伙带的手下不多!”
对,就是那个令他尝到平生难得的一次惨痛失败的奥克斯头目,他不知道那家伙的名字,可忘不了那家伙那张可憎的丑脸。那上面涂满的血红的印记,和那偶尔从喉管里发出的低沉的撕吼。精灵应该知道他对那肮脏的家伙的仇恨,之前他已经多次向精灵描述过他们跟踪奥克斯分队的每一个细节。
“首领,那些家伙要走远了!”
在另一边,杜内丹同胞焦急地向阿拉贡报告,他们的复仇之心绝不下于他们的首领。
“不!阿拉贡!别去!”
阿拉贡正欲从伏身处站起并发出袭击命令的身形被精灵一把抓住,可精灵的力量抵不过心中正被仇恨充满的大人族的猛冲,就这么一拉一带,他们都稳不住脚步,一起摔了下去。
在他们身边作势欲冲的杜内丹人和其他精灵也被这意料不到的情况给拖住了脚步,而他们弄出来的响动更惊动了斜坡下正在行进的奥克斯小队,他们被发现了,奥克斯看出埋伏的敌人不是其能对付的,怪叫着向远离他们的方向逃跑。他们不能追击,因为这儿还是多尔格都腹地,如果不能速战速决,麻烦可就大了。
“快走,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莱戈拉斯身子尚未完全站起来,已经向他的同伴发出这样的命令。
就算再怎么有惊有怒有疑惑,在场的所有精灵和人类也没空多想什么,比精灵先一步跳起来的阿拉贡一把拉起摔下去时被他压住了的莱戈拉斯,也对杜内丹人发出更简短的命令:
“走!”
他们不能在这儿傻等着那个奥克斯小分队引来大批魔兵,精灵带头,他们沿着紫荆藤的一条枝蔓匆匆撤离,直跑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
这棵紫荆藤大得惊人,它四散的枝条蔓延了也不知到底有多少里路,仿佛纠结在多尔格都整个大地上的巨大怪兽。可阿拉贡知道它并非怪兽,这些天来,他们能顺利完成任务,还多亏了有它。
虽然它一直只是静默地伸展在土地里,但精灵懂得它的心声。
“没想到索隆和他手下那些怪物都没有把它毁掉!”当他们在森林里发现这紫荆的一根枝条时,莱戈拉斯又惊又喜地叫了起来,“从我记事起——那时候大家都还叫这儿‘大绿林’而不是‘黑森林’——就认得它了,那时候它还没这么大呢,主干就在我们最漂亮的南方冬堡里,现在冬堡已不复存在,它却还活着。这真叫我高兴,特别是它的心还没有被黑影腐蚀,它还记得我——这次我们能不能顺利在多尔格都完成任务就全靠它了。”
那时,半跪在土地上,以手指轻抚紫荆藤表面的精灵有温柔的笑容,那是连阿拉贡也不能在他脸上得到的笑容,一个在非常遥远记忆中的老朋友忽然神奇地出现在你面前才会有的笑容,那样的纯粹的微笑,阿拉贡记得之前只有在那晚的雅巴多上,莱戈拉斯面对着名为凯尔雅的精灵女子时他才见过。
然后,阿拉贡惊讶地发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说,他不喜欢这株老紫荆。
不过,很快那声音就消失了,如此无聊的念头实在可笑,在精灵抬起头来笑着对他说“我知道路了,快走吧”的时候,阿拉贡如是想着。
但是,现在,精灵已不会再抬起头来笑着对他说话,阿拉贡才知道对自己而言,那念头即不无聊也不可笑。
精灵还在笑,却没有看他:
“对不起,埃斯特尔,刚才我只是不希望在任务已经完成以后又出别的什么问题。虽然那机会看上去确实不错,我也知道你们心里的仇恨,可我还是认为我们没有必要多冒风险。我们应该回去了,本来我就答应凯尔雅在山毛榉花落前回去的,你不想害我失约吧。”
其他听到他们对话的杜内丹人都笑了,他们确实满怀仇恨,可静心一想,刚刚那个所谓的“机会”冒的风险还是不小,如他们这些久经风雨的战士,自然早过了冲动卤莽的年纪。现在他们觉得精灵王子的话没错,至于提到精灵女郎凯尔雅,那也是缓和气氛的温柔话语,没有人会觉得不好的。
阿拉贡也就跟着笑了起来,他注视着精灵的侧脸,那是什么时候什么角度看过去都完美的面容:
“算了。”他笑着,“反正我发誓,将来有一天,我总会把那奥克斯找出来,宰了给我的同胞报仇的——莱戈拉斯。现在,我们回去吧。”
说完人类就转身招呼他的同胞们继续上路,精灵瞬间眼角的一跳未曾落入人类的视线里。
有的时候,对自己发下的誓言太重视也是一种错误,阿拉贡在人生的道路上很困难才学会到这一点。
当他在被落叶青草和各种藤蔓覆盖的林地上发现那些很难辩识的脚印后,就一心只记得自己的誓言。就算他没森林精灵那么善于和树木花草打交道,在搜寻猎物的痕迹这一方面,即使在森林里,他也比森林精灵更胜一筹。有很多时候,游荡者完全是凭一种惯于战斗和危险的直觉来发现方向的,而走在他身边的王子殿下,不仅在捕猎上比不上杜内丹人,也总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所以完全没有发觉他们被引向什么方向。
紫荆藤再古老,也不能真的覆盖整个多尔格都,不过它也送他们到了离森林边缘不远的去处。然后,阿拉贡凭着他天生的领袖气概,或者可以说独断专行的固执脾气,成了以下路程的指领者。唯一在地位上可以和他争执的精灵王子,本来脾气就比他平和很多,再加上前面说到的心不在焉,所以几乎没有提过任何异议。
“能越早回去就越好。”
这似乎成了了莱戈拉斯唯一的心愿,其他的时候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就是和阿拉贡也很少说话,杜内丹人和精灵侍从们背后都笑着说王子殿下看来真的很在乎美丽的凯尔雅。
而阿拉贡,除了和大家一起笑着打打趣外,却发现自己越来越按捺不住那种让自己厌烦的不悦心情。若不找点能刺激和集中注意力的事来做,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会真的恼起来。
他果然找到了一件可以让他忘了其他的事,在森林边缘地带,也许是天意,竟让杜内丹人首领又发现了他难得如此憎恨厌恶的仇敌的踪迹。
阿拉贡没有告诉精灵,甚至也没告诉他的同胞,他就这么带着队顾自地走,直到按他的设计,和那不知名的奥克斯带的又一个小队来了个迎面相遇。
这次根本就不等莱戈拉斯反应过来,战斗就在双方震天的喊杀声中如火如荼地展开了。精灵王子唯一来得及做的就是拔出箭筒里一支箭,甚至来不及弯弓,只能一顺手刺进冲到他面前的魔兵拿刀那只手的肩上,而阿拉贡从旁边补的一剑才算让他真正脱离这一刻的危险。
阿拉贡在一刹那间涌起一阵愧疚,他真的不是为了让精灵遇险才这样暗中设计精灵的。当他正想向精灵问一声“你还好吗”的时候,一声可怕的咆哮从侧后方传来,精灵的脸色忽然一变,阿拉贡看见那蔚蓝的眼珠里映出不同一般的奥克斯的高大妖怪的身形。
“你早就发现了它在这个方向?”
精灵的敏锐从未有这一刻这么锐利过,他提高声音的质问象剑锋一样划过人类的心脏。
“我不可觉得这有什么错!”
本来伸出去扶住精灵的手摔开了,阿拉贡感到一股抑制不住的烦躁。
而精灵下一句话,显然因为一个阿拉贡现在还不了解原由的心情,精灵的下一句话注定是要让不知就里的人类勃然大怒的:
“为什么一定要盯着那个奥克斯不放呢?杀了它你的同胞也不会复活!”
“所以我才要杀了它给他们报仇!这并不耽误你去见你的恋人,王子殿下!”
“阿拉贡!”
精灵叫了起来,他时常用本名来称呼人类,这样会有一种特殊的含义。有时候是尊敬人类的本性,有时候是笑话人类的固执,而现在,阿拉贡把这称呼当作后一种。他还不知道,其实两种都不是,而是第三种情况,当精灵情绪激动时会叫出来的总是人类的本名。
愤然转身,阿拉贡挥动大剑直向魔兵最多的地方扑进去,精灵也没再追着他说什么,情况根本不允许,精灵也必须把注意力全部放到自己的弓箭上。
战斗的持续时间不长,阿拉贡不会平白为了仇恨和心烦意乱就把他的战友们带到大部队的奥克斯面前,再说,若他们前面真有一大堆奥克斯,其他杜内丹人和精灵都还看不出来,那就真是笑话了。
阿拉贡最憎恨的那一个,则比其他同类更快一步逃走,但这次心里充满挫折感和盲目怒火的杜内丹首领把全部过错都放到它头上,阿拉贡认准了大个子奥克斯逃窜的方向——那是往森林深处走,不管他的同胞的叫声,一个劲追了过去。
“首领!”
“埃斯特尔!”
“阿拉贡!”
杜内丹人和精灵都担心阿拉贡有什么闪失,赶紧追了上来。可在这么茂密的森林里,除了象阿拉贡那样的不寻常的家伙外,人类跑起来是快不过精灵的,而精灵中,最先赶上阿拉贡的则是他们的王子。
莱戈拉斯赶到时,阿拉贡已截住奥克斯——这要感谢不知谁的一刀,奥克斯的腿上流出不少血来,鲜红的血在黑色粗糙的皮肤上象一条丑恶的毒蛇。但不管怎么说,那流失的血让奥克斯没跑过阿拉贡。
奥克斯的力气和他的个子一样,都是同类中不同寻常的大,动作敏捷经验老到,真比得上人类最优秀的剑士,可他遇到的是阿拉贡,即使一人独对成百上千奥克斯也面不改色的阿拉贡。奥克斯的回身第一个反扑被杜内丹首领险险避开,第二次横劈也落了空,它的剑砸到旁边一棵树中被卡住了,阿拉贡一剑劈来时只好丢下武器向后猛退,可那铠甲却被饱含国王的怒火的剑砍开。掀开的铠甲处,阿拉贡冷笑着看到一个纹在怪物胸口的奇怪文身,说那奇怪其实不对,只是那发出淡淡银光的文身图案居然相当漂亮,于是在奥克斯那肌肉纠结漆黑污秽的胸前变得比鬼画符还让人看不顺眼。阿拉贡记得这文身,上次他们中了圈套时他就在差点儿杀死这怪物时见到过,这就绝不会有错了,眼前的怪物就是他要猎杀的仇人,而不是另外一个有可能相似的大个奥克斯——要知道,这些妖怪都一样那么丑陋,很难确切分辨谁是谁。
它能在这样的状态下还堪堪避过杜内丹首领的劈杀,也算真了不起,可下一剑,阿拉贡带着全部力量和仇恨的一刺它是再也躲不开了。除非——
有一只很准确的箭从不远处射出,如流星般在千钧一发之刻刺入阿拉贡的手背。这点小伤实在不算什么,可一刹那的疼痛,足以让阿拉贡刺过去的准头,奥克斯肩膊处又挨了一下,它咆哮一声,往后一滚,侥幸逃过一劫后更加急于逃命,就这么滚动几下一头扎进深深的树丛中。
树木被踩得劈啪作响的声音和奥克斯后几声怪叫渐渐传远,没有人再去追它,阿拉贡只能瞪着身侧,在第一下砍伤奥克斯时他的眼角就看到的轻盈身影现在凝固在那儿,沉默地象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像。
“……说到那位王子殿下,还真和传说里黑森林精灵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虽然你和我们谈起过他的出身和容貌气质,但到现在真见了面,我才能完全明白你形容的意思。老实说,那可不是光用词汇能形容得出来的。哈哈,不过,首领大人,在我们这些拿剑的人看来,这位王子还是有一个缺点的。”
身边,平时不怎么爱评论的族人因为终于赢得的胜利而放松了,他们正在返回西边家园的路上。因为南面的路越发难走,所以族人们都赞同从北方的山口越过大山,尽管早一些时候,他们宁可绕道南方来和阿拉贡汇合。现在,走过森林精灵王国的国土,前面已经看得到远处的山口了。越过山口,林谷就在前方。
这一路上行进得十分轻松,虽然阿拉贡的精灵王子没有和他们同行,可他给他们派了向导,路上也总有森林精灵前来招待。向导带来精灵王子的说辞:
“凯尔雅在等我,你们要向西沿雾山脚下的大河溯流而上,而我直接往北会更快。埃斯特尔知道,我本来答应凯尔雅在山毛榉花落前回到星星城堡,现在已经耽搁了,所以就不送你们直接回去。请原谅我的失礼,祝你们一路好运,至少在我的王国范围内,这位向导会让你们顺利平安的。另外,埃斯特尔,我的朋友,你和这位向导,黑森林里最长于旅行的阿姆诺斯早已相识,你知道他的能力,我也可以放心。”
阿拉贡的同胞们笑着说“这位王子真是礼貌周全”,他们知道那位“凯尔雅”很可能是王子心爱的女郎,自以为王子的匆匆离去无可厚非。何况精灵王子已经为他们安排妥帖,完全尽了朋友之道。第一次来到黑森林的人类不会清楚,精灵是如何将他们过去的南方家园视作畏途,王子殿下坚持要到这禁地来找他的一个朋友就够让他们大惊失色了,现在殿下却又丢下他的朋友说要急着往回赶,就更让他们惊诧莫名。
幸好据阿姆诺斯讲述,后来王子向他的精灵族人做了解释,再过几天,山毛榉花落的日子,就是殿下的母亲西去的纪念日。又刚好碰上凯尔雅远来为王子带来母亲的消息,所以王子已经以星辰之后的名义许愿,将在这一天以后的若干日子中在森林神殿为母亲祈祷。她在山毛榉的淡绿花雨中飘然西去,但她的爱,却永远和她的爱子同在。
“若下次你们再有机会来黑森林,怕也见不到殿下。因为按精灵的尺度,这次祈祷持续的时间恐怕在人类会觉得很长。嗯——大约是人类的一年吧,也许会更长,总之,要看王子的心意。而神殿是我们的圣地,就连大部分精灵都没进去过,我也是呢。”
阿姆诺斯淡淡笑着对他们说明,没有人看得出他对自己的话有任何不确定。若是别的精灵,阿拉贡对其没有怀疑的态度并不奇怪,可这是阿姆诺斯,在阿拉贡和精灵王子那场无声的争执时,他是在场的。阿拉贡还没忘记从他身边走过时他那不知所措的表情。
他应该都看到了,那短短几个瞬间发生的一切。
一个精灵王子,竟用他的神箭射伤他的朋友,只为了他的朋友举剑刺杀一个奥克斯!
他恐怕连一句“为什么”都不敢问了吧。
“你觉得王子殿下有什么缺点?”
阿拉贡看着一刻钟前他们的向导和他们最后分手后消失的方向——不经心地询问他的同胞的感受。
“大概是被保护得太好了吧,不过也不奇怪,他可是黑森林精灵宝贵的王子殿下嘛。”杜内丹同胞一面劈柴一面笑说,“虽然他的箭法真是如神,可我看得出,这位王子在每次射出的一刹那,都有几分犹豫不绝。这在很多时候倒也没什么关系,不过若在生死关头,怕会出什么意外——这样就太可惜了,那么美的精灵。不过,哈,我这叫杞人忧天,他本来就被保护得很好么——”
“——首领?阿拉贡?你怎么了,笑什么?”
“……我没什么……哈巴拉德……我没什么……”
他没什么,他当然没什么,他只是忽然发呆而已,他只是忽然发现自己有多么可笑而已。
原来只要一句话,就象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把他这些天推不去的固执一扫而空。
哈巴拉德说了什么呢?不,几乎什么也没有。只有那句“若在生死关头,怕会出什么意外”就够了。
这么简单的一句,给他的心带来简单的一个跳动——意外?莱戈拉斯如果出了意外怎么办?
不,不是他认为精灵现在会出什么意外,他可不觉得就因为他们前不久的友谊破裂,会让精灵怎么怎么样的,那么无聊的事,精灵可不会去做。
他只是单纯想到,如果有一天因为什么让精灵出了意外,比如战场上没躲过的一次攻击,回家途中不小心的一次失足,如此等等,只要这些发生了,不,只要他想到这些会发生,他都会难过的。
真的,很难过。
他的心绪还是那么混乱,因为他又一次不知道的是自己究竟会难过到怎样的程度。他们曾是最好的朋友,可他觉得有什么已经超过了这个范畴的东西。
那就是叫他迷惑的了吗?
他甚至连这个也不确定。
但是,他是不是真的很可笑呢?他是阿拉贡,在荒原里走过,在魔鬼面前站立过,在俗尘凡世经过过太多的阿拉贡,他应该是即不冲动也根本和幼稚无缘。
确实,那天在林中,莱戈拉斯居然去救一个奥克斯。虽然以前每次和他并肩作战时,阿拉贡和他的同胞一样发现精灵王子出手总不够狠,不过他也和他的同胞一样把这当作一个温柔王子不自觉的心软仁慈。然而,阿拉贡从来不会想象莱戈拉斯会救一个奥克斯,而且为了救这奥克斯,向他阿拉贡射出精灵之箭。这真的有点匪夷所思,而对任何匪夷所思的事,阿拉贡知道,都不能轻易下结论,更何况精灵还是他最好的朋友。
真是可笑啊,如果那天换成刚尔多夫或别的什么人,阿拉贡忽然想到,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他会很惊讶,并克制住那惊讶说——
“怎么,不可以杀这奥克斯?为什么呢——如果你觉得不方便说,现在不用告诉我,以后可以告诉我时再说吧。”
这不是很简单一件事吗?
在他们刚相识的时候,刚尔多夫不也常常阻止还年轻卤莽的阿拉贡大开杀戒吗,用他的法力挡开阿拉贡的剑,连个解释都不给,每次叫他苦笑不已。
而莱戈拉斯,那个总是对着他微笑的,总是顺应他的每一个要求的,常让人觉得只要看着他就可以忘记一切的精灵,为什么就不可以拂他一次意呢?
当然莱戈拉斯那天的表现绝不象刚尔多夫阻止阿拉贡大砍大杀的自然,应该说,从在紫荆藤下第一次见到那个奥克斯,不,在阿拉贡向精灵描述那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奥克斯时起,很多事就变得不自然了。阿拉贡可以感觉出,莱戈拉斯阻止他杀那奥克斯的意图,绝非和刚尔多夫的一样光明正大。但,正因为如此,也许,在这个小小“事故”后会有更惊人的东西。这东西也许——不,这东西极有可能会令精灵受到某种伤害,或者,已经在受到某种伤害了——
“哈巴拉德!”
杜内丹族人发现他们的首领站了起来:
“我在东边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你们先回去吧,路过林谷时记得代我问候埃尔隆德大师和埃尔温。”
“是,首领。”
杜内丹人对阿拉贡的行踪飘忽早习以为常,他们随口回答了。
好些日子以后,杜内丹人听说他们的首领去了远东之地旅行。那旅行让中州最伟大的旅行家刚尔多夫都称他为“世界上最伟大的旅行者和捕猎者”,因为就是刚尔多夫也未曾到达过那么遥远的地方。这真叫他们自豪,至于那趟旅行的缘由,却没人在乎,包括刚尔多夫。并且,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一点是——
关于那次旅行,阿拉贡没有留下任何说明和记述。
注释:
这一章写得真累,希望不要看得累才好,东一下西一下的,一会儿前一会儿后,总之能看到他们两个为一个奥克斯闹翻就好玩了,偶真的好坏心诶。^++++^
阿拉贡去远东旅行的故事在有关魔戒的世界设定里确有其事,而他去过以后没留下只言片语也是有的。厚厚厚,这简直是把大好空间留给偶来用嘛。至于远东到底有什么,偶这里先不多说了,当然了解魔戒世界设定的人可能猜得到一些吧。
(八)
阿姆诺斯决定不再高声召唤他的同伴,他的手习惯性地抚上身侧这些年来从不离身的弯刀,柔软的丝绸吸走了他手心涔出的汗水,以前每一次他都能从那感觉中找到镇定和冷静,但今天,他发现这只能使他的汗水涔出得更多。
危险就在身边,他的同伴大概再也无法如往日那样远远的就笑着叫他的名字了。
简单地说,帕梅拉已经死了,虽然没有看到她的尸体,也没有看到一滴血,但是阿姆诺斯知道他那残存不多的精灵的血这一次没有给他错误的预感。他半蹲着的膝下的大地在哀戚,那一定是帕梅拉用最后一力量给他的信息,尽管她所得的神的天赋比他要少,可那倾尽生命之一切来向他告别的悲鸣,却是连最伟大的世界之父也抹不去的。
他没有哭,他在笑,笑那躲在暗处的敌人并不了解他和帕梅拉的感情,所以就不知道他已经感应到危险的方向,现在还不是哭泣的时候,他会哭泣,当他杀了那凶手,或被那凶手所杀以后。
一点一点站起身,阿姆诺斯握着刀柄面带惶恐地向左边的灌木丛探去,他的样子在月光下明白无误的是感觉到危险却不知所措,左边的灌木丛是敌人——如果有敌人的话——隐藏的最好的和唯一的地方,右边只有一棵参天古木,下部的枝条早在岁月流逝中断落殆尽,除了精灵,这世上没多少生物能爬得上它光滑笔直的树身。这个世界上和精灵作对的怪物,魔兵奥克斯自然更不可能,它们是一群宁可推倒每一株大树,也不愿意爬上去半尺的委琐的家伙。
灌木丛里什么也没有,阿姆诺斯带着更惊慌和疑惑的表情退了回来,他四下环顾,茫然仓皇,张嘴想叫一声什么又咽了回去,脚下蹒跚着不自觉地来到古木的阴影里,遇到不可知的危险的时候,尽量靠近树木和森林是精灵们的天性。
这真是一棵大得惊人的树,因为上面的树冠太大树荫太浓,使得树下长年不见阳光,几乎连草都没有,更没有其他幼小的树苗或灌木之类,再亮的月光也透不下茂密的枝叶,阿姆诺斯背靠着合抱的粗大树干时,黑色阴影里几乎看不到上面的任何变化,不过应该不要紧,树上反正也不会有魔兵才对。
可那无声蠕动的黑影中的黑影又是什么呢?
远在已知知识之外的奥克斯居高临下瞄准了他的目标。很糟糕,黑森林的精灵都不够明亮,现在这个尤其如此,他们都象他们的名字那样黯淡无光,否则奥克斯笃定自己会更占优势,
那些愚蠢的埃尔达,以为他们在黑暗里闪闪发光是什么高贵天赋吗?呸!说穿了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活靶子!
可惜,这个精灵不是那么好的靶子。奥克斯看不清那精灵的位置,隐约可见的是由那精灵退进来的脚步声推断出来的位置上的微弱反光,不是那几乎不象个精灵的精灵的光芒,而是他所佩带的宝石的光。看得出,这精灵虽然真不象个精灵,在黑森林的地位可不低,那样的宝石不是只有那些自命不凡的埃尔达贵族才可以佩带的吗?今天他真的是捡到宝了——虽然这和他在这里的目的全不相干。
其实,若不是渴血的欲望促使他杀了那女人——或者那半精灵女人——他实在不想闹出无谓的事端来,坏了他的计划。这么多年了,他已经够懂得该怎样控制自己,可还是不行——把扭曲的天性强加给奥克斯的力量远比他自己的强大,那该诅咒的力量!
行了!他又把心中的火焰点燃,一个纵身,他听到自己带着狂喜的咆哮向那猎物扑去,他要用利齿撕裂那柔软肌肤下的血管,用血红的舌头品尝那痛苦哀号中的肉食,其实在食物链顶端的家伙们,谁不是靠吞噬他者的尸体而活呢?自称什么 Iluvatar 的子民?!
即使在最深的黑暗里也掩不去的刀光划断阴影,奥克斯在察觉到疼痛以前就因为明亮的刀光而失掉了他的右眼的光明。一阵沉闷的低吼,奥克斯向另一侧不停地滚了出去。他大叫大嚷起来,那声音听上去叫人又害怕又厌恶,不过对满怀仇恨的半精灵而言,听到敌人为巨痛而惨叫直让他解恨大喜。精灵的刀光一道,又一道,毫不留情地追砍着欲逃脱的魔兵,刀光闪动中他知道那家伙已受了重创,眼睛受伤其实倒不会流出太多的血,说来不能算致命伤。可除了视力大减以外,光疼痛就会把奥克斯的战斗力消耗大半,眼睛是神经最丰富的部位,没谁可以在哪儿受伤后精神不大受冲击。
半精灵太大意了,或者说,仇恨让他忘了一切,他追得太急,猛一冲过去被古木阴影下看不清的凸起一绊,大约是块石头什么的,他一个踉跄几乎栽到,可就在这一瞬间他还没太在意,那满地乱滚痛昏头的奥克斯哪里能抓得住如此不可预料稍纵即逝的机会呢?
所以他就错了。从下面传来的锐利风声和半俯着的身子中的尖锐痛楚就那么简单地立刻扭转了局面。忽然一张半边都是血的地狱恶魔般的黑脸凑到离半精灵的眼睛间不容发的近处,得意的、嘶哑的声音就响在他耳朵边:
“蠢货!等你来找那个女人的时候,这里的每一块石头我都摸透了。还有,在你的血肉内脏成为我的宵夜前告诉你——这世上还有一种生物,是完全没有痛觉的,我们,这样的奥克斯,魔鬼。”(请压低声音一个词一个词说出来的感觉^^)
刹那间,心头无法了结的仇恨比致命的伤口更让阿姆诺斯疼痛起来,他往下倒去,清楚地知道自己还可以再支撑更多的时间,他遗传了太多人类的血液,这本是件坏事,因为他没有精灵那强韧的治疗能力,可如果给他人类血统的母亲也为他生了一颗比正常状态下略偏一些的心脏,在这时候倒比什么精灵的治疗魔法都管用。他已濒死,正可以装死。唯一的问题是他遇到的敌人远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如果被剥开血肉成了魔鬼的盛宴,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或者这一刻,他死了更好。
可是,带着腥风的爪子只在他脸上一略而过,一阵细碎轻响,阿姆诺斯努力保持的清醒意识告诉他,那魔鬼站了起来。也许有点讽刺,但在这濒死的状态下,他平日里只能梦想的那稀薄血脉里的精灵之力倒觉醒似的给他更敏锐的感觉。他感觉到了,在已经变得令人窒息的这片土地上,一缕薄薄的,如最淡之水雾的清新空气沁了进来。在他可算得上漫长的人生岁月里,阿姆诺斯听说过那空气,可他总觉得自己比起他血统高贵的同胞来说感觉太迟钝,所以没有一次感受到过那空气的味道。而这一刻,他清楚感觉自己的死亡就在呼吸间的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并非自己感觉太迟钝,而是多年来他究竟享有着怎样的福分,以他那卑微的血统,可以一直在那天赐的完美身边,浑然不觉了赐福于他的是怎样的王者香。
“阿姆诺斯!”
一声轻呼,比最纯的水晶相击还要清亮的嗓音完全和那让人几乎想落泪的清新空气相配,被呼唤的半精灵想大叫,只求声音的主人、他的精灵王子赶快离开,这里所有的,除了濒死的自己,还有一个狡猾和邪恶都远超过想象的魔鬼。
可半精灵发现自己没有力气来发出哪怕一个最轻微的呼喊,同时,意识的另一面却又告诉他,大概精灵王子来得很快而奥克斯没来得及隐藏起来,所以那奥克斯正无遮无拦地站在他的身边,连半精灵用尽所有力气稍稍睁开了眼都没发现,被迫面对指着他那张丑脸发出寒光的箭尖。没有谁可以躲得过这样距离下的精灵之箭,更何况,阿姆诺斯知道那箭是在怎样一个神箭手掌握下。
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那箭还不飞出?
第一个照面就射出的话,再怎么狡猾邪恶的奥克斯都只有坐以待毙的机会。
“你杀了他!”
精灵王子的声音里有不尽的悲伤和愤怒,他在为他以为已经死了的同胞悲愤不已,却叫那装死的同胞全身发冷。
就算阿姆诺斯的感觉一向没有精灵的敏锐,可他的思维的反应不下任何精灵。
王子殿下认识这个奥克斯,这个魔鬼,这个丑陋而污秽的生物——
“认识”。
精灵从来不会“认识”任何奥克斯,没错,虽然他们经常杀掉一个两个魔兵,可他们不“认识”他们的敌人,在其他种族眼里,那种难看的东西每一个都长得和别的差不多,就好象你看见一只老鼠,下一次你能确定你看见的是同一只或另一只吗?当然不能!
殿下“认识”一个奥克斯!
或者那奥克斯有什么很特别的特征让认印象深刻?阿姆诺斯赶紧提醒自己,就象你也许不能分辨这个老鼠和那个老鼠的区别,但如果你曾经设陷阱夹断过一只老鼠的腿,或者下一次你就能看着那瘸腿的老鼠说“我认识它”?而那个奥克斯,那个奥克斯——
一阵低沉的咆哮声撞击着半精灵的听神经,那声音就在他头顶上方不远处,清晰得让他恶心。朦胧中,好象有一个他刻意忽略的场景涌上心头,阿姆诺斯只觉得模糊的视线中,刚刚在黑暗里打斗时没注意到的一个事实突然分外刺眼起来。那个奥克斯,个头不同寻常的高大。
都说要死的时候身体会发冷,现在阿姆诺斯却感觉到一股比死更冷的寒流。
为什么,他一心要忘记的,最后还是不放过他呢?
阿姆诺斯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那天,在森林南端魔鬼之国的那天,他为什么要赶那么急。说到底,他只是忠心而已。杜内丹人恶恨恨地追赶他视作大仇的奥克斯,王子殿下不放心他的朋友追了上去,而他们这些精灵护卫自然不放心殿下紧跟在后。他们冲得真快,简直象一阵风一样,稍微差一点儿的人类和精灵都被甩在了后面,只有象他这样即传承了精灵之血、又走遍过天涯海角的旅行者,才能跟得上那个简直不是人的杜内丹首领和紧跟在他后面的埃尔达贵族。
其实,他那么急冲冲地跟过去算什么?他的忠心的结果就是赶着去看黑森林最圣洁永恒的王子殿下居然救了一个奥克斯?为此和殿下“最近”最要好的朋友闹翻脸?
杜内丹人是王子的至交,他可以因为被王子射伤愤愤而去。
另几位亦在近旁的护卫是自王子幼年起就陪伴王子的埃尔达的贵族,他们显然知道些什么。
那他呢?他阿姆诺斯呢?他又算什么?
那天杜内丹人并未发觉,他大耍脾气顾自走开,阿姆诺斯则象个逃兵一样跟在他后面逃离了围着精灵王子不知道小声说着些什么贵族们。
事后,没有任何人来告诉阿姆诺斯究竟出了什么事,也没有任何人来对他说没出什么事,谁——包括那发了怒的杜内丹人——都对此事只字不提,谁也没有说过必须保守秘密的嘱咐,王子忽然决定要回北边去了,他阿姆诺斯被指派为杜内丹人的向导。一切都不是“必须保守的秘密”,而是“根本没发生过的幻象”,这就是阿姆诺斯的唯一理解。至少他渴望这样理解,并且认为这样才最明智。
他确实明智,他缺乏的不是头脑,是运气。为什么他要这样不幸,偏偏就再遇到那个奥克斯?是的,现在阿姆诺斯非常肯定,杀了他的同伴又几乎杀了他的那个魔鬼,正是那天杜内丹人的剑下游魂。
简直象要证实他的不幸一样,奥克斯嘎嘎笑着回应精灵王子的斥问:
“你没让我死,我自然就要杀高贵的精灵——哈哈!如果人们知道一个埃尔达贵族救了一个奥克斯,一定会很有趣。可最有趣的是,连这个该死的奥克斯都糊里糊涂,不知道救他命的究竟是哪位贵人,居然如此‘仁慈’。一个精灵,一个闪闪发光的精灵,一个佩带着王者宝石的精灵,会对一个魔鬼仁慈?哈!我真要对您顶礼膜拜了。若说我为什么会离开同伴来到这里顺便吃了两个精灵做晚餐,那可是因为我太想知道我的救命恩人尊姓高名,以及究竟看得上我这个丑陋的魔鬼哪一点了。只有知道了这些,将来我才有机会报答他的恩情啊!”
“奥克斯……永远都是……奥克斯……”失血过多的情况下,阿姆诺斯的视线更加模糊,往精灵王子的方向,他已只能看到一团无论怎样还是那么圣洁的光晕,可是他却能很清楚地听到光晕里飘出的游丝似的低语,“那天我就知道我错了,现在神却用这样的后果来让我弥补错误……”
然后,奥克斯猛地一个吼叫,与骤然一声弓弦激响,一起震荡起林间的空气。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阿姆诺斯还来不及为弓弦响振奋,下一刻,奥克斯不绝于耳的吼声就已经让他的神经跌落到冰窖里。
不会的,黑森林最杰出的弓箭手竟没有射中目标!
阿姆诺斯现在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了,迅速流失的血液让他眼前一片黑暗,他只能奥克斯的吼声,那吼声却不象在激战中无意义的声音,它有一种奇异的节奏和韵律,即使是奥克斯那样粗糙难听的嗓子也不能完全掩盖的极富弹性和音乐美的节奏和韵律,这真叫人毛骨悚然。但也许更叫人毛骨悚然的是忽然精灵王子的声音也插了进来,虽然速度太快,虽然饱含一种愤怒忧伤乃至绝望,却和奥克斯的吼声有着可怕的一致的节律感。因为精灵王子那美妙的嗓音把这声音的节律和美完全给表现出来了,阿姆诺斯全身战栗地听出来,他们,精灵和魔鬼,正在彼此说着什么,用他这个半精灵也不懂的最高贵最古老的精灵语言——昆雅。
忽然,精灵王子的声音截然而止。
难以形容的恐惧心理和不管怎样对王子不变的忠心给了阿姆诺斯最后一点力气,他用力睁开眼看到了最后一个景象:
美丽的光晕跌落了,可怕的魔鬼猛扑上去,一声如此清晰的布帛撕裂的响声异常刺耳,在古木的阴影下,精灵的光晕让王子殿下胸前细致的肌肤成为最耀眼的存在,而他的双目紧闭,似乎已经昏厥过去。半边脸被那光晕照亮的奥克斯的血色面孔上是一种阿姆诺斯怎么也读不懂的从渴望到疑惑到茫然到最后愤怒的阴晴变幻。接下来,毫无预兆的,奥克斯抓起了他的黑色大刀,猛一下扎进了那让人难以想象竟会有谁狠得下心去伤害他的美丽精灵裸露的胸口。
热血一下子冲上了阿姆诺斯的头,他竟然挣动了一下,而这个对现在的他而言过于激烈的动作让他终于彻底昏了过去。
“难怪莱戈拉斯总说你是个胆大妄为的家伙,杜内丹人,起码你也先试试正常的渠道,如果不行,再想办法偷偷摸摸溜进来吧。”
有着淡金长发的精灵女郎咯咯轻笑,她那么若无其事地坐在窗台上,对着空无一人的漂亮卧室自言自语,要叫别人见到了,还以为她是不是生了什么怪病。
可居然就有声音回答她:
“我的判断是正常渠道很难行得通,就算行得通也费时费力,而我可不是一个有空闲在那儿和人玩捉迷藏游戏的——所以一定要用最快捷方便的法子。”
声音在窗台外,没有精灵的清亮动听,但低沉的调子却不缺乏魅力。
精灵女郎又笑又摇头:
“你这样说可不对,埃斯特尔先生。首先,如你自己所说,你觉得那天为一件小事对朋友发脾气是不对的,所以你现在来找他道歉。那么你就应该表现出你的真诚歉意,堂堂正正从大门进来,为见他一面而耐心等待,直到他怨气尽消。而不是象现在这样,说什么没时间玩捉迷藏的游戏——你如此猴急,岂不让人大失所望?其次,星光女王的神殿是黑森林的圣地,连很多精灵都不能进来,现在更是王子殿下进行祈祷仪式的禁时,你这么潜进来,若被发现了,小心闹得精灵和人类又多一次龌龊。”
“所以就算您发现了我,美丽的凯尔雅,您也不会声张开来的。至于说到我性子急,我完全承认。啊,您是这么高贵的埃尔达人,您要原谅一个人类的弱点。如果我不能在这几天就见到莱戈拉斯,人类的纷杂的事务就会逼着我无法向他道歉了。”
“那就等你忙过这一阵子再来吧,埃斯特尔先生,不要再叫我为难了。”
精灵女郎停住笑声,叹一口气,劝告着说道。
“请恕我不能从命,”窗外的声音这一次回答地很简短,“那样我就没办法专心做事。”
精灵女郎皱皱眉头,但窗外人类公然的拂逆似乎没有让她特别不悦,歪着头,外形佼好的手撑在一边脸上,精灵女郎忽然又是一笑:
“那么我就告诉你,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专心做事,因为就算我告诉你莱戈拉斯的房间在哪儿你也找不到他。确切地说,就是他根本不在神殿里。”
“哦?”
从人类的声音听不出他对这个消息究竟是不是很惊讶,看来他等着精灵女郎做进一步说明。
“我不知道莱戈拉斯在哪里。若是前一段时间,我还可以告诉你,自从打多尔格都回来后,夜里他常常独自一人出去,有时候甚至好些天也不见影子,这除了瑟兰迪尔王、我和几位地位最高的神官外,别人都不知道。可那时候至少他总会在重要的仪式时出现,而不象现在,已经十多天了,我也没看见他。所以,你在这儿只是浪费时间。”
窗外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当精灵女郎再次开口说“你还在吗”的时候,她没有再得到任何回答。
精灵女郎低下头,这次笑容真的从她脸上完全消失了:
“其实,我说了一个绝不可以告诉外人的大秘密吧,黑森林的王子失了踪,我知道。大家越是什么都不说,隐藏的东西就越可怕,而我却把这秘密告诉了一个人类。为什么我要告诉他呢?我见过他最多只有两次而已——是因为莱戈拉斯说过,那人类是他最信任的朋友之一吗?或者……”
精灵女郎的最后一句话的尾音消失在夜风里听不清,她站起身来,捻着手心一颗宝石,慢慢掩上了新月形的窗户。
(水支:偶发呆,偶究竟要凯尔雅来做什么哩?唉唉——难道是要她嫁给莱戈拉斯么?……本来顺手抓来的一个角色,但是,就这么把她用用就扔又觉得不好意思……头大中……)
阿姆诺斯(比如象这位老兄,偶现在就给他派上用场了,厚厚)想不到自己还有醒过来的一天,他认为自己应该是已经死了,被生吞活剥成了奥克斯的美餐。他以为自己最后感觉到一定是被吞噬时的巨痛,可是不是,他现在是很痛,从头到脚无一不痛,可他即没少一块肉,还可以说真是活蹦蹦的。
“天啊!阿姆诺斯,你终于醒了!”
欣喜的欢呼唤起了阿姆诺斯的记忆,他茫茫然地睁开眼,眼前亮得刺眼,一点儿也不象昏倒前那么黑……
昏倒前……
“帕梅拉……还有……”
昏倒前的一幕袭上心头,阿姆诺斯神经一紧,张口就想说话,可他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别动别动,你需要休息,你受的伤太重了,现在能活着就是万幸——什么都别想,帕梅拉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也知道你一定很伤心,但她一定不想在 Mandos(算是死神吧)的大厅里见到你随后就带着满身伤地到来。”
啊,帕梅拉已经死了,他不会跟在她后面身负重伤去那死的国度的,可是他的痛苦却不是第二人可以领会。阿姆诺斯倒回柔软的枕头上,任泪水滑落面颊。还有莱戈拉斯王子,他想,那他一直最尊敬的殿下,他也死了,虽然他死前的那一些经过真的是太奇怪,但阿姆诺斯现在不愿意再去想那些,宁可把那些当作他昏过去前的幻觉。现在他只想记起帕梅拉对他微笑着说“你想我嫁给你?好啊”,她那可爱的肩头还轻轻一耸;他也只想记起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父亲就带他来到黑森林王子面前发誓永生的忠诚。他在哭泣,为那永远再也不能成为他新娘的少女;森林也在哭泣吧,为他们失去的高贵的殿下。不知道帕梅拉的父母怎样才经得住这样的打击,他们都在为女儿高高兴地准备嫁衣了;也不知道森林之王如何面对残酷的事实,他的唯一的继承人已离他而去。不过,在他有生之年,无论天上地下和帕梅拉再无法相见;而精灵王子拥有埃尔达纯粹的高贵血统,听说是在 Mandos 的大厅里重生的,当然传说中重生的精灵从未再出现在中州,可生命永恒的瑟兰迪尔王自会在将来某一天去 Amen 见到他的爱子。
“来,喝下这个,然后你好好休息——睡吧,等你的伤好以后,我们再一起来为我们所爱的死者,为我们的帕梅拉哀悼和歌唱……”
被喂下药和一些流体的食物后,阿姆诺斯再次坠入昏睡的黑暗中。在意识消失前最后一刻,一种奇怪的不安袭上他的心头:
为帕梅拉……
噢,他一定是听漏了,就算有精灵重生的传说,可对中州的精灵而言,死还是真实的,绝大多数的精灵,应该更多的是他们的王子哀悼哭泣才对……
他们只是对着他才特别提到帕梅拉……
当然是这样,这样才对……
后来,第二次醒来,第三次醒来,第四第五次……阿姆诺斯终于知道,第一次醒来后他没有听漏任何东西。因为,当他可以走出房门的时候,他在林地里听到了几个不太熟的精灵正在笑着说话:
“终于快到新年了,只有几个月了呢。”
“对了,到时候王子殿下也会结束祈祷出现在庆典上吧,这可是我们精灵的新年。”
“那当然……”
“……姐姐前天还在哀叹她好一阵子没见到殿下了……”
阿姆诺斯觉得,在他濒死一刻涌起的寒流第二次贯彻周身,他在渐凉的秋风中瑟瑟发抖。你们在胡说什么?!他想大喊,王子已经死了,被那个奥克斯杀死了!!他喊不出来,他甚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宁可被遗忘的记忆就最无法遗忘,幽幽古木下黑色的回忆注定将纠缠他一生,尊贵的精灵王子优美的嗓音和奥克斯粗哑的咆哮交替在半精灵脑子里跳动,而那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竟有着一致的节奏和韵律。
“阿姆诺斯,你怎么在这儿?你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呢,快回去吧,看你支持不住都快倒下了。”
来寻他的亲人扶着面色苍白的阿姆诺斯往回走,而他则垂着头,仿佛丧失了所有生气似的。
但是,当他被扶到床边时,阿姆诺斯抬起了头:
“我要去晋见我王,现在,立刻。”
同一时刻,阿姆诺斯那么迫切想见的黑森林之王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面前的人类。
“……尊敬瑟兰迪尔王,您希望我把莱戈拉斯失踪的消息传遍整个精灵的世界吗?”
从黑森林东边长长的绿色边界再往东,土地渐渐变得荒凉起来。这块在现在被称为“野地(Wildland)”的大平原,在精灵们记焉不详的太古历史里,据说曾是大陆上最美丽富饶的土地,是圣徒们(Ainur,从至尊神思想里产生的最古老的生灵,中州的人类把他们当作“众神”,现在居住在极西海外的不死地 Amen)居住的第一个“福地王国”。那里曾被广阔的水面覆盖,这片水面被称为 Helcar 内海。从山脉远没有今天那么高的西边和西南吹来的海风带来了大量降水,Helcar 周围满布着世界上最古老的大森林,一片只见郁郁葱葱,美不胜收。
这美丽一直持续到世界上第一次战争的爆发,圣徒中发生了分裂,背叛他们最初的理想的 Melkor 成了黑暗君王,虽然他只有独身一人,但他却是所有圣徒中最伟大那一个。大战之后的中州破碎不堪,向西的许多山脉被夷为平地,可另一方面却升起了一条更高更大的大山,它纵贯西边陆地的南北,后来被见到他的精灵称为“雾山”,因为那山是如此之高,山峰间常年萦绕不去的云海如雾一样笼罩。其实又何止是云雾,雾山的大部分山峰顶端都因为太高而常年积雪。如此巨大和高耸入云的山脉挡住了大量西边海上来的水气,而西南方向,“白山”也巍峨耸立——它会被叫做白山,就因为它那太高的山顶上的积雪——起到同样的效果。Helcar 内海消失了,残存的几个湖泊和整个大平原比起来微不足道,远古的大森林逐渐收缩范围,最后剩下的残块在如今分别被叫做“范冈”、“箩林”和“黑森林”。诚然,“黑森林”依旧是中州无可比拟的大森林,并作为远古大森林的最主要的残余而成为中州“森林”的代名词。可比起它在古代的盛世,森林在中州还是衰落下来。
昔日 Helcar 内海所在的领域里,如今几乎一条河流不剩。越过野地西边的最后一条河流大河安都因之后,开始还是草原和灌木的土地,慢慢多了黄色的沙和黑色的砾石,特别是如果一直斜向南的话,最后就可以看到只有黑和红的火山魔国——莫都。即使不偏得那么南,在这片缺少水源的荒原上,景色亦日益干枯和单调。东面最近的一条河是发源于北方灰山的“奔流河”,它沿野地北面边境蜿蜒渐东流入传说中的东方湖泊 Rhun,却也没有进入野地的范围,给这荒凉的大地上带来多少滋润。
最后,绿色几乎消失殆尽,满目望去,除了慢慢让人看得眼睛生疼的无边沙丘和渐渐让人走得脚底麻木的粗糙砾石,唯一还有几分生气的就是灰红杂绿的梭梭林。
“没见过这么难看的‘树’吧。”暗哑的声音带着沙沙的笑声在天高地远的荒原上低低响起,如此辽阔空旷地令人恐惧的天地间,即使那么低的声音,也可以传得很远,“看这枝条,看着叶子,啊,不对,你大概连这是叶子都看不出来,这样枯黄的,象寄生物一样贴在枝条上的东西,你们会叫它‘绿叶’吗?嗯?”
沙般的笑声嘎嘎传开,没有任何回应,如若此时有谁听到了这在荒原上自言自语的说话和笑声,一定会认为那是渴死的鬼魂的声音的。如果他还看到了说话者隐藏在一身黑袍下的面貌,那就百分之百坚定自己的猜测了。
那黑色肮脏的皮肤,那肌肉纠结的躯干,那丑陋如噩梦的脸,那白森森的突出的牙,还有那伸出黑袍正在从枯黄枝条上拨下什么往嘴里塞的尖利的野兽的爪。除了魔鬼和鬼魂,还能是别的什么?
唯一不知道,只是魔鬼的对话者是谁,他——或者它更确切?——的身边除了背后高高的沙丘及前面稀疏的梭梭“林”,除了他带着的一头奇形怪状的畜生——那一定也是魔鬼的坐骑——和上面的几个大包裹,连一个生物都没有。
不,错了,有一个生物——魔鬼脚下的沙地忽然轻轻一动,一瞬间,一个小小的棕红色影子在空中跳出了一条弧线。以正常的任何生物都难以比拟的速度,魔鬼抓着梭梭枝条的左手一伸,闪电般将那棕红的影子抓在手里。
“今天还真是幸运。”
可怕的低笑再次响起,接着,那棕红的不知道是什么的小东西被魔鬼往嘴里一塞,只看得见还有一小段长长的黑白分明的尾巴留在外面,尾巴甚至还甩了甩,终于不动了,很快亦完全进入到魔鬼嘴里,中州西方的文明生物都不会知道魔鬼吃下的究竟是什么,毕竟象沙跳鼠这样令人恶心的小东西,最喜欢在人迹罕至寸草不生的纯沙中筑巢,最讨厌的,反而是水多湿润的土地。
不去考虑吃下那种毛茸茸的小东西的恶心感觉,魔鬼那一副“满足”的表情倒可以让人略松一口气(水支:偶吐,呕呕呕)。但过了一会儿,他的表情再次变得可怕起来。那张大的鼻孔和虚起的眼睛显示出一种紧张和警觉感。魔鬼凝视着远处天和沙的尽头,尽管再怎么看,那里除了黄沙和热气蒸腾形成的大气扭曲外一无所有。
但是,不要在沙漠里怀疑一个魔鬼,或者说干脆点,一个这样的大个儿奥克斯的视觉。他在紧张,就说明那其他种族怎么看都看不任何东西的黄沙尽头确实有东西。果然,片刻后,奇异的景观出现了。
因为太热,沙漠里近地的空气都被晒得蒸腾扭曲起来,而现在远方扭曲的空气中出现了一串黑点。黑点一点一点地靠近,越来越大,渐渐看出竟是若干黑色的骑士,空气不均匀的折射令那些黑色的骑士不象是走在沙地上,更象是飘荡在半空里的幽灵。
这时,忽然一声咆哮从这边的奥克斯口里发出,也许在其他生灵听起来还以为他在怒吼,可实际上,他却是在欢呼。黑色骑士隔得还很遥远,可奥克斯已经看出了他们正是他的同伴,几乎和他一样完全被黑色袍子裹起来的骑士身下是一头头和他身边的坐骑一样的古怪四足动物,他那么清楚地看到了那黑袍的织边,那坐骑的鞍的样式和花纹,那都是一种只有他才能明白的部族的标志。
果然,黑色骑士接近后也对着他发出同样的欢呼——如果你认为那算是欢呼的话,然后他们跳下了坐骑,用很难听懂的语言和这个奥克斯打着招呼,他们偶尔露出黑袍的,除了一样的兽类的爪子,其中竟也有类似人手的形状,不过那粗糙及黝黑,显然也是传说中的东方蛮族的手。而众所周知,这些蛮人是堕落的人类,和妖怪为伍的野人。
“……你不是去跟着索隆那家伙一起干了吗?”
黑色骑士中的奥克斯在问他们那个显然是从远方回来的同伴。
“跟他干没意思,我烦透他了,正好弄到一个有趣的东西,他给我的笨蛋手下也死光了,所以我决定回来——嘿,要不要看看我弄了什么好玩意儿回来?”
一阵难听的笑声从奥克斯嘴里冒出,他的声音里充满邪恶的得意,立刻勾起了其他奥克斯和野蛮人的兴趣。
“你才干了几天,就从索隆哪儿弄到了金子?”
有的问。
“哈!你这混蛋肯定是用索隆身边那群的白痴做替死鬼,逮着什么机会大抢了一番吧!”
有的说。
“金子?你们以为有趣的玩意儿就只有金子吗?!你们才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白痴!”奥克斯对同伴的猜测嗤之以鼻,他回身走向那头属于他的坐骑,那上面若干的包裹里有一个显得特别长大。当奥克斯的爪子抱起那包裹后,他的同伴们才注意到那几乎和一个人一样长了。
“扑”地一声闷响,奥克斯把他手里的包裹随意地扔到了干硬的砾石地上。包裹外面的布因为这个粗鲁的动作散开,于是他的同伴们全愣住了。
包裹刚落地时的闷响本来令他们十分失望,比金子更好的东西,他们已经很兴奋到在猜测是美玉还是钻石,虽然从那包裹那么大来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谁有本事一下子搜罗到那么多珍宝呢,不过他们还是期待万分。可不管是金子还是玉石,撞击起来总还是同样会叮当作响的,而不是那样一声闷闷的“扑”的一声。有几个已经忍不住开始要大叫了,你知道这些丑恶的生物,总是很没有耐心的。可是,任何抱怨的话都被卡在了喉管里。因为,包裹外面的布散开,里面落出的东西晃花了在场每个生物的眼。
世间原来也有如此美丽的东西,比金子、美玉、钻石更加美丽,更加璀璨耀眼的事物。如此的,让任何人在见到的一瞬间会忘记呼吸的生物。
“啊啊,一个精灵!”
有见识的轻轻叫了起来。
“真……”
还没怎么离开过沙漠的把“漂亮”两个字和着唾沫吞进了肚子里,他们没见过精灵,但他们听说过,那是他们的死敌,是和他们有着永远不能化解的仇恨的种族。
“可是他是快死了!见鬼,沙库,就算你弄的这玩意儿算个宝贝,可快死的活物有什么意思?你明明知道这些中看不中用的精灵是渡不过沙漠的!你这只蠢猪!”
而看来是奥克斯中为首的那个却大声叫骂起来,他比其他人看来清醒得要快,他的咒骂引来被称为“沙库”的那个奥克斯的一阵低暗的笑声。
“乌里托尔,你既然叫我一声‘沙库’,就该学会尊敬老人(黑语里沙库的意思就是‘老头’)。不要以为你自己现在是首领,你这个小混蛋一辈子呼出的气还没有我放出的屁多,就敢在那里大呼小叫!你懂什么,这个见鬼的精灵可不会死——他不仅不会死,你不仅可以好好地品尝一下玩一个精灵的滋味。而且,将来有一天,他还会成为我们可爱的同胞。”
说到这里沙库的笑声放大了,那笑声里所包含的近乎疯狂的邪恶让他的同胞也害怕起来,但另一方面,又让他们感到莫名的兴奋。
“你在胡说些什么?”奥克斯首领乌里托尔虽然说得还是不客气,声音却明显缓和下来,“你要能让这个只剩一口气的精灵不死,让我们痛快玩个够,沙库,就算你有本事。可你还说什么他会做我们的同胞,不要开玩笑了,我也去过沙漠边缘那片森林的外围,我可知道这些骄傲地他妈的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精灵永远都不可能是我们 Goblins(是奥克斯自己对自己的称呼)的同胞!”
“所以说你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鬼,乌里托尔。”沙库蹲下了身,他的爪子伸向倒在沙地上昏迷不醒的精灵。精灵的脸一半在被扔下时贴在硬硬的砾石上,沙库抓起精灵的下巴把他的脸翻过来,叫其他人都不禁惊呼一声的是精灵那被砾石撞出血痕和瘀青的半边脸,正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着。
只一会儿工夫,这如此美丽的脸,就又变得一点儿瑕疵也没有了。
沙库冷笑不住:
“越是濒临生死,这恢复的能力就愈发明显,可你是在消耗你的福分,精灵。”
奥克斯的丑脸贴近精灵那引人注目的漂亮的尖耳朵,他的难闻的气息喷在昏迷中的精灵的银色鬓间,他的手向下滑到精灵的胸前,那里,精灵的绿褐色衣衫早被撕开,裸露的玉白肌肤上本该有一个致命的伤口,可实际上现在只有一道淡淡的红痕。他在继续冷笑,爪子在精灵胸前轻划着,用仿佛精灵能听得到他的话的口气说着:
“你已经用你的福分死中复活过一次了,也用你的福分在一滴水也喝不到的沙漠过了十天。不过,你的福分还那么深厚,真叫人羡慕啊。你要好好地,尽可能慢地把它耗尽,然后,你就可以成为一个魔鬼,一个 Goblin,一个 Orcs ——我知道,你一定做得到,孩子,因为,你应该就是我本来以为已经死尽的族人之一,我的,最亲近的那几个族人,的,杂种!”
奥克斯爪子上猛一加劲,被他紧紧抓着的精灵在昏迷中也蹙起眉头呻吟了一声。但他又放开了精灵,冷哼一声站了起来,不回头地走向他的坐骑:
“乌里托尔,小子!这个精灵现在是你的了!”他看到奥克斯首领因为刚才他对精灵做的粗暴举动而变得兴奋的神情,不由得又冷笑一声,“如果你忍不住,现在要做也随便,反正这精灵不会那么容易被玩儿死的。不过,如果你想更有趣一点儿,我劝你还是把他先弄回去用水淋淋,喂点儿东西。当他醒着被你这混蛋强暴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一定非常有趣——嘟!”
沙库一催坐骑顾自绝尘而去。奥克斯首领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他的视线显然全部落在地上漂亮的精灵身上,他的大部分手下看来也是如此。不过,沙库的话他们倒可能听到了,乌里托尔咽口唾沫后横瞪了他那些跃跃的手下们一眼,然后走过去。他的手不自觉地摸上精灵光滑的肌肤,但终于还是把精灵重新裹进包裹布里,并放到自己的坐骑上。
“先回去!”
乌里托尔说。
有几个奥克斯和野蛮人露出不甘心的表情,但终于还不敢违抗他们这位看上去更强壮更残忍的首领。于是,这一队魔鬼纷纷跳上他们的坐骑,在将近黄昏的血红夕阳光芒下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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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支::-P,本章完。偶怎么变得这么坏了呢,啊呀呀,这么欺负偶们可爱的莱戈拉斯——哦哦哦,神啊,原谅偶八!
神(口水狂流中):SM 耶~~~~~~~~~~
水支:偶倒——
^0^,不过真要偶写出 SM 来恐怕很困难诶,唉唉,反正下一章要换时间了,三章“过去的回忆”结束,就要换回和正传同步的章节上。虽然好象和正传同步的章节现在看来有点空,不过,唉唉,每一章总是有它的作用的。现在反省起来,第五章后半段阿拉贡和莱戈拉斯 H 那一段好象有点没处理好,出现得太陡了——顺便感谢阿横的意见^^。不过,不过,那本来是接在“过去的回忆”全部发生了以后才有的 H(抓头),等偶把全文差不多写完后再来想怎么改改吧。
“过去的回忆”,到这里算有点眉目了,主题好象应该是“英雄救美”这一类^^,但是,偶真希望能就这么简单地完成就好了,唉。因为有大人给偶说了希望有一个好结局,这里偶先预告一下,这篇同人的结局不应该算大团圆,但偶也不想说算是悲剧,这个这个,再罗嗦以后就不够新鲜感了。到此打住吧——
(嘿嘿,胃口钓完了)
(九)
一天天向南,天空的太阳变得温暖起来,在这春寒料峭的季节里所进行的旅行,至少还有这一点是让人愉快的。正午的阳光把白石的表面照得灼热,含着浓浓芳香的松枝燃烧着,更增加了悠闲的暖意。伴随着松枝芳香的是更刺激人的愉快神经的烤香肠的味道,还有蘑菇汤的清香和抹上调料架烧的野兔的辣香,无数的香气这样混合起来,再加上偶尔拂过的一阵还不算太冷的风,四下开阔壮丽的景色,头顶雪峰在阳光下闪烁的银色光芒,这一刻,闲闲吸着烟斗的游荡者真有这是一次简单愉快的野餐旅行的错觉。
“喝!”
“哈!”
“对,就这样!皮平,做得好!”
面前一小块空地上,冈多摄政王那骄傲的王子现在正象个大孩子一样和另外两个无论从个头还是从秉性年纪上都确实算孩子的霍比特人玩着一团。当然,你应该严肃地说,那位王子是在教他的还不会用剑的旅伴格斗的技巧。因为这技巧,毫无疑问,是他们这趟危险又危险的旅行所必须的。但是当你看着冈多的博罗米尔王子殿下那如同儿戏的招架及听到他们边斗边发出的笑声时,你却实在很难再让自己严肃起来。这时,博罗米尔用力稍大,在打掉皮平的剑时令小个子叫一声痛。于是带着“唉呦”的表情的博罗米尔踏上一步想向他的学徒道歉,却冷不防被不甘心的皮平冲上前一脚踢在他的小腿骨上,冈多王子立刻半真半假地捂着小腿又叫又跳,两个小个子见“有机可趁”,一拥而上把博罗米尔打翻在地,来了个拳脚交加。其实他们当然知道他们这点拳脚对沙场勇将博罗米尔也算拳脚的话,蚂蚁都可以变巨象了。博罗米尔先故作不敌,然后才轻松有效地一手拎住一个,哈哈的大笑起来。被他拎着的小个子也做着鬼脸地笑,至于一旁“观战”的全都跟着一起没有水准地傻笑起来,包括游荡者自己。
衣服穿得总是那么随随便便,现在更叼着烟斗傻笑的阿拉贡,和拎着两个小个子,完全丧失了王子尊贵模样张着大嘴哈哈的博罗米尔,他们从旅行开始总有点紧张的关系,仿佛也在这傻笑和哈哈大笑中和缓下来。老实说,阿拉贡发现自己并不讨厌博罗米尔,就象他发现后者也没有其所认为的那样讨厌他一样。许多年前,他用化名在冈多为摄政王的军团效力的时候,就见识和钦佩过那位冈多之子在敌人面前大无畏的勇气和待兵如子的爽朗个性。他尤其赞叹博罗米尔和他的弟弟法拉米尔的兄弟情深,一般人们认为法拉米尔比他的兄长更受百姓欢迎,而博罗米尔则更得他们的父亲欢心,如此的状态下,就算两兄弟反目成仇、祸起萧墙也不足奇。可事实上两兄弟情深意重,固然这是双方面努力的结果,不过,博罗米尔作为兄长,带头对弟弟所表现出来的无私关怀和情谊,无疑是最主要的因素。
也许博罗米尔确实不是一个真正的王者,有时候说得残酷点,从他对弟弟无嫉妒的友谊都看得出他不是一个真正的王者,但他会是一个好兄弟,好朋友,好臣子,只要你能解除他那有时候有点过头的骄傲赢得他的尊敬和承认。对这一点,阿拉贡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的,他注定是更骄傲的那一个,会成为真正的王者的那一个。
至少现在,他们这样对视傻笑时,也算是朋友和旅伴了吧。
“大步,要不要来一块我烤的香肠?”
旁边一面笑一面递过来香气四溢的食物的,不用看也知道是山姆。他已先递了一个给弗拉多,其次便给阿拉贡,至于另外两个霍比特人,已经不用他招呼,从博罗米尔手里跳出来欢呼着就直奔烤香肠的火堆。
“嗨!你们两个,博罗米尔先生教你们剑术,怎么一点儿礼貌也没有,也不先给博罗米尔先生一块!”
山姆做出一副大叔的表情教训起两个年轻的霍比特人来,虽说他也不比他们真大多少。皮平和梅利被教训后认真的反省的表情叫两位大人族又笑了起来,博罗米尔接过他的两个“学生”乖乖奉上的盘子和食物,笑着说:
“我还真饿了——啊,山姆,你的厨艺永远都这么棒,真想将来请你到冈多来做皇家的掌厨?不过你是不会离开弗拉多的——”
“那当然,博罗米尔先生。”
山姆礼貌周到地回答,甚至还鞠了一躬。
这是一个真正的忠仆,阿拉贡边为霍比特人的彬彬有礼微笑边想,或者更确切地说,忠犬,弗拉多的忠犬。虽然说句真心话,带着四个霍比特人去做他生平最危险的这趟旅行,很多时候看上去都是四个真正意义上的大累赘。跑不快没耐力不会打爱吵闹净惹祸还成天嚷嚷着要吃要喝要舒服的床,如此等等。不过,总还是有用处的吧。弗拉多不必说,他是魔戒携带者,霍比特人里也数他最自制安静就算帮不了忙至少不惹麻烦。而山姆呢,因为他对弗拉多的忠诚,他已经减少了很多对艰苦旅行的嘀咕和抱怨,也有着一种在有钱人(霞尔的弗拉多自然算有钱人)家做了几代仆人的管家式的礼貌和照应生活的本领,比如说,他用有限的资源做出来的食物,真可称得上美味佳肴。虽然有时候山姆真的罗嗦得如同一个喋喋不休的巫婆,甚至远胜他那爱吵闹的另外两个同胞(水支:这里不是偶贬低山姆,真的,看书的时候偶被他那碎碎念给弄得烦透了,偶发誓只有最让人受不了的老太婆才那么罗嗦。真想不出来这样的人也叫男人啦!)。比起山姆来,皮平和梅利的吵闹倒只会让人想起小男孩的那种多动症,如果不算他们在一路上每一个乱碰乱摸乱说乱动所惹出的大小麻烦,和停不了口的“我饿了”,其实也是让人见之开怀的开朗的淘气男孩。象他们这样和博罗米尔打闹的时候,还真能让人放松。
“刚尔多夫!吉穆利!香肠烤好了!”
山姆又叫了起来,唉,唠叨是唠叨,可唠叨的另一面也往往是照顾周到,山姆总是会记得叫每个人来吃快乐的食物的。稍远处,灰衣智者和小虽小却结实得象一块精铁的矮人也露出高兴的笑容,他们对吃这种事,即使没有霍比特人的热衷,那也不会拒绝一顿美餐,在这难得的晴朗天气和快乐气氛下。他们刚才之所以没有和着霍比特人和大人族一起闹腾,是因为吉穆利正用他那活力十足的嗓门向刚尔多夫提建议。他的声音真是十里外也听得到,所以阿拉贡傻笑的时候却一丝不漏地把矮人的话全听在耳里。矮人的建议是既然他们时间紧迫,何不走一条近道,也就是传过大山脚下的莫利亚矿坑,直插东方。阿拉贡觉得刚尔多夫有一点儿心动的意思,但他很高兴灰衣智者最后还是排除了这种可能。矮人做事冲劲是十足,就是只顾着往前冲却不管后路,也就是说,干什么都有点欠思虑周详。刚尔多夫,这位在中州也旅行了一千多年,在中州以外还不知道曾活过多久的智者自然应该不会有这样的缺点,可阿拉贡感觉得到刚尔多夫在处理魔戒的问题上那种超乎寻常的急迫心理,老者也不会不犯性急的错误。这叫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那次旅行中那个精灵对他说的一句话——刚尔多夫,是的,他很聪明,也十分老辣。不过,说到底,他仍是一个单纯而快乐着的家伙啊!
(这里特别提一点哦,在电影里是矮人吉穆利和阿拉贡提议走莫利亚的,可实际上呢,书里是刚尔多夫坚持不住想走莫利亚,而阿拉贡极力反对——因为“最伟大的旅行家”阿拉贡在这以前就去过莫利亚,他很清楚里面有些什么。)
那个精灵没有说错吧,他似乎总是不会有错的——
“……精灵……”
“嗯?”
阿拉贡听到了一声小心的询问,他承认自己有点走神,一想到有关过去那次旅行的事他就有点控制不好自己,苦笑着,阿拉贡心知那次旅行所带来的冲击,并非只是对……,同样的,对他阿拉贡也是永远无法磨灭的经历。当然,并不是所有的经历都是痛苦,而他也不讨厌那次旅行带给他的人际关系和感情的重大改变,甚至,是欢迎的。
“大步,你说精灵会喜欢……呃……烤香肠吗?我也不知道,可能味道弄得太浓烈了,我忽然这么想,这个,你说,我招呼莱戈拉斯过来吃烤香肠好吗?唉,我这个傻瓜,刚开始做的时候只是尽着自己高兴,所以也没仔细考虑。精灵不喜欢那么油腻的食物吧?或者我等蘑菇汤做好了以后再叫莱戈拉斯,可这样是不是很没有礼貌。我请大家都来吃烤香肠,居然漏掉莱戈拉斯。他会不会不高兴——啊,不是,我不是说精灵会为这种可笑的小事情生气,他们那么美,那么圣洁,那么高贵,而莱戈拉斯是我见过的最美和最高贵的几个之一,怎么会为这种小事情……不过……但是……其实我是很想讨他欢心,看他高兴,那个……总之……我……”
阿拉贡微笑着,以令人惊叹的耐心倾听山姆的滔滔不绝,这可是他让霍比特人特别尊敬的一点,另外一点就是他能在任何必要的时候直接打断山姆的唠叨而不让人不愉快地觉得粗鲁无礼。倒是弗拉多在旁边先叹起气来,他是山姆的主人,他打断山姆的任何多嘴都是天经地义的:
“山姆,我们当然要请莱戈拉斯过来,他要不喜欢你的烤香肠,自然会婉言谢绝或少吃一点,而你可以用快做好的蘑菇汤来让他高兴。就是这样。”
“哦。”憨厚的山姆抓抓头,“您说得对,弗拉多主人。”
天幸他在回答弗拉多的话的时候还算简洁明了。
于是霍比特忠仆扯开喉咙叫他们的最后一位同伴:
“莱戈拉斯~~~~~~~~我做了烤香肠,你喜欢吗?”
美丽的精灵这时候正在团队休息的这圈白石的边缘,他站在一颗高高纯白岩石上,山风吹拂着他的银色发丝,即使全身都是绿色的劲装,也丝毫不减精灵那飘逸如风的感觉,同时那劲装又让他看上去如一柄出鞘的绝世宝剑那样锐利发光。精灵正在望远方眺望,听到山姆的呼唤他回头一笑,又蹙蹙那皎好的眉头,这让因为烤香肠而神经紧张的山姆几乎心脏悲哀的停止跳动,可阿拉贡知道,精灵绝不是会为烤香肠而露出那样的表情的。
杜内丹人一下子站了起来,一瞬间他有立刻跑向精灵的强烈冲动,可他最终没动,倒是矮人和博罗米尔跑前了几步。
“阿拉贡,我们这就要出发了,你知道这次‘旅行’的目的,也知道要达成这目的的关键——弗拉多,和他戴着的魔戒。别离开这两样东西,别在路上,因为我,离开这两样东西。你看着魔戒和霍比特人,我跟随你。你保证?”
临行前精灵认真的和他说的话杜内丹人无法拒绝,那是他的现在最重要的利益所在。他做了保证,现在他必须履行自己的诺言,看着魔戒和霍比特人,在精灵明显发现了什么危险以后。
他只能在心里小小的抗议——可你没跟随着我,莱戈拉斯,那怕你只是独自走开了那么小一段距离。
其实刚刚站在他身边的精灵忽然走开的时候他是知道的,那时候博罗米尔刚和小霍比特人商量着开始“玩”剑术,大家都兴致勃勃地等着看,可就是在这么让游荡者都有点迷失其间的太轻松的野餐氛围里,精灵似乎有一种和这氛围隔绝的时刻保持警惕的精神,尽管他也在微笑,可他却忽然走开了。
现在的莱戈拉斯,有时候是比自己都还好的真正的战士了啊!
阿拉贡默默想着。
从某个方面来说,他和自己初见的那位精灵王子,真的是即相同又不同了。
“那是什么?云吗?”
精灵给大家指着远处天边,其他人用力睁大了眼睛试图看出精灵看到的东西,可这就叫徒劳了。
“是云的话,也未免移动太快了。”
阿拉贡的眼神到底比许多人要锐利,即使比不上精灵。
“是魔鸟!”
精灵说道,并在话音未落时跃下他站立的高高白石,这在别人要小心来爬的高度,实在难不住轻盈的精灵。伊森加德的间谍魔鸟飞行的速度是惊人的,他们匆忙地收拾留在白石上的任何痕迹准备躲藏。刚尔多夫和吉穆利刚刚把他们带的装着地图和矮人那一大堆物品的包裹扔在了较远的地方,只有最敏捷的精灵才能赶得及跑过去把包裹藏起来,其他人有的经验老到,有的好歹经过这么些日子旅行也长了见识,都没傻地跟着精灵赶,而是对付他们这一堆里一摊子锅碗瓢盆和火堆。
阿拉贡的眼角最后看到的是精灵那绿色的身影在远方和灌木融为一体,然后他抓起住弗拉多,一起缩进一块突出的石头下面的阴影里。
他做了保证。
“我可不要一个黑森林的精灵来假好心!别以为你这道貌昂然的漂亮样子能迷惑得住一个矮人,哼!黑森林的精灵就是黑森林的精灵!放开我的头!放开我的衣服!——哇~~~~~~唔唔唔……”
矮人的大喊大叫,即使在暴风雪里也清晰可闻。
若在平时,这也是让人一乐的顽固,可在现在这个关头,在几乎所有伙伴都被困在雪里进退不得连气都快喘不过来的关头,有心情笑的确实不多。不过,大家还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精灵那修长的手臂猛然向下一压,本被他从雪中提起一大半的矮人象铁砣入水一样沉回松软的白雪里,一声大叫后显然是被雪涌进了那张让人受不了的大嘴巴,平时叫嚣不已的矮人就只剩下呜噜呜噜的份儿了。
矮人的短手可怜又滑稽地在雪外一通乱刨,精灵破天荒第一次把同伴扔在不幸的状态下——更确切地说这不幸本是他一手造成的——径直走回他常在的位置上,也就是现在裹着披风的杜内丹人的身边。
矮人死命挣扎着重新爬出来,连嘴里的雪都没吐干净,就愤愤然吼了起来:
“疯精灵!——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过于激动总是有代价的,雪这种冰冷的东西因为吼叫而呛到气管里的滋味可不好受。
帮着杜内丹人挖他们被埋在雪崩下面的行李的精灵头也不回完全没有同情心地还了回去:
“蠢矮人!”
后来魔戒护送队的成员全体一致公认,这绝对是精灵和矮人那再没有停过的斗嘴大赛的开端。
而在当时,连一向最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同时可以说是最了解精灵的杜内丹人也说不出话地拿眼睛看着他的精灵王子,脸上的表情,真可以用发傻来形容。
精灵低下了头,在装做拍打行李上覆满的雪片时小声嘀咕了一句:
“埃斯特尔,对不起,我一时忍不住……不过,这个世界上真的是再没有矮人那么顽固得让人受不了的家伙了……”
从他们开始登山后就刮个没完没了的雪风让精灵刻意的低语不被第三个人听到,一低头,看不出被披风的帽子落下来几乎盖完了头部的杜内丹人的表情,但他随后回答的声音里却有强忍住的笑意:
“不,莱戈拉斯,不,没什么好道歉的。换了别人这种事早发生了,我说真的,如果是我,或者是刚尔多夫,或者是别的任何人……”
杜内丹人停下来,感觉中他不是辞穷而是忍笑太辛苦,一口气换不过来而已。
而他的这种态度导致精灵的怀疑:
“没什么?是这样吗?”
“是的,”杜内丹人终于喘过气来,顺势一手搭在精灵肩上,用完全属于朋友的态度和口气认真地回答,“当然是的,莱戈拉斯。这样想吧,虽然大家都看得大眼瞪小眼,那其实是因为你平时太优雅太完美了。你看,从第一次见面后,矮人已经向你挑衅过很多次,而我们的王子殿下总是以叫人惊叹的耐心和连石头都能融化的微笑来回应。现在只是证明了矮人是比他们天天敲打的石头还顽固的种族,能让最美丽的精灵也大为光火——所以,让我们来讨伐矮人的顽固精神吧,让他们吃一两口雪,这真是最温柔的惩罚——”
“阿拉贡!”
精灵略微提高了声音叫起人类的本名来,呼呼作响的风淹没了他对人类戏噱态度的抗议,可九个同伴里的六个还是注意精灵把行李扔到杜内丹人手里的动作,从精灵把矮人按进雪里那一刻就在不时偷看精灵的表情和动作的六个家伙,立刻在精灵一转身背对杜内丹人也就是面对他们时齐齐地低下头,找拐杖的找拐杖,找号角的找号角,找食物袋的找食物袋,找锅的找锅,或者即使什么也不找,也在那儿埋下头乱转。只有唯一的一个继续象游泳一样猛刨还埋了他一大半的雪,嘴里边咳边继续嘀咕:
“咳咳咳咳——疯精灵!疯精灵!——咳咳咳咳咳!”
“蠢矮人。”
精灵面不改色地又回了一句,顺便一一走到其他六个满地乱翻的同伴身边向他们指出,他们要找的东西好象就在他们的手上腰间背上口袋里,精灵很礼貌地没有附带说明他们的故作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的伪装太容易戳穿,确实,大约这个世界上,真的只有矮人是精灵那无可挑剔的礼貌的克星了。
当然,其实杜内丹人自己也是,在旁人看不到的时候,甚至有些时候在旁人也看到的时候,比如象刚才被丢行李的那一瞬间。即使如此,抱着行李的杜内丹人还是在好笑以外感觉到一丝丝的嫉妒,老实说一开始他也没料到另一个能能让精灵受不了的家伙竟是那个矮人,虽然说他们让精灵“受不了”的方面大不相同。
是的,矮人,或者不是他的本意,却已经用他自己的方式吸引了精灵真正的关注。
“……莱戈拉斯……你总是这么美丽地让人有点发疯,你在不自觉间总成为大家注目的焦点,也许你觉得自己并不愿意,可实际上你却习惯了你的魅力……而那个矮人,却一直顽固地拒绝你,结果却是吸引了你,就象那一次一样……”
杜内丹人喃喃说道,然后发现自己竟在对着行李自言自语,他苦笑了一下,摇摇头:
“嫉妒是软弱和缺乏自信的表现。”
说完这最后一句别人都听不到的独白,杜内丹人让自己的精神恢复到正常状态,大家也都从刚刚的小插曲里走了出来,除了梅利和皮平还在矮人身后小声不知说笑些什么,其他人都慢慢严肃了表情,他们重新背好各自的东西,心里明白玩笑只能到此为止,当他们面前摆着象这山一样巨大的艰难抉择的时候。
“我们翻不过去,”连术士那一向充满自信的眼睛也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暗淡下来,“阿拉贡,不,你没说话,我知道你不赞成我们走莫利亚故道。但我们现在必须退回去,现在就做,萨茹曼已经施了他的魔法,这里离伊森加德太近,我抵抗不了他通过索隆而增强的魔力,再爬下去,大家都会在山上冻死和被雪压死。”
然后呢?下去以后呢?到底是要走莫利亚的,对吗,刚尔多夫?
阿拉贡默然点头,他非常明白,自己内心的反问一点儿都没有错。
下山后刚尔多夫发起的“走还是不走莫利亚”的投票的结果根本是显而易见,术士、矮人、再加上四个霍比特人已经是绝大多数,阿拉贡出乎意料之外地也投了赞成票,尽管在开始他极力反对刚尔多夫选择莫利亚。而另一个叫人意想不到的是博罗米尔,平日里怎么看怎么骄傲的他这时候却说莫利亚太危险,虽说他应该从未见识过那传说中的黑坑。不过,所有这一切都不如精灵的回答让大家大吃一惊:
“我反对走莫利亚。”
精灵投下明知道没有效果的一票,然后笑了笑,起身走向丛林寻找露营所需的木柴。
(这可是书里自己写的投票结果哦^^,不过本来最后一个投票的是弗拉多——水支对又没用又难看又烦人的霍比特人自动忽略中)
不管怎么样,决定总算有了,大伙儿面面相觑一阵后散开为今夜的露营各忙各的,再过了一小会儿,阿拉贡不动声色的走向精灵消失的方向。他身后的营地里异常沉寂,连矮人也没有大吼大叫,一般的情况下,就算精灵同意矮人所赞同的意见,矮人也会往反方向去想,何况那样直接了当的反对。
“……如果不和我们一起走,再大的雪也该难不到那个疯精灵才对……”
阿拉贡最后听到的是矮人的咕哝。
另外,他还发现,在他之前,博罗米尔已经先一步离开营地所在的空地了。
在树林里走了没多久,阿拉贡轻松找到精灵并未刻意掩饰的痕迹,而在见到精灵以前,他就发现,在精灵那几乎无法辨别的轻浅痕迹旁,有另一双沉重皮靴的深印一直相伴。
他是阿拉贡,杜内丹人,游荡者,当代最伟大的猎人,那靴印一映入眼,他就知道了,这是博罗米尔的靴子留下的印子。也不知道,究竟是冈多之子无意中和精灵走了相同的路线,还是他也精明地能发现精灵在森林里的踪影。不过,有一件事阿拉贡可以肯定,那就是博罗米尔并没有比他早多少和精灵相遇,因为他已经听到前面冈多之子那一贯的带着骄傲却不失开朗的声音:
“嗨!莱戈拉斯,我正想走过来是不是能遇见你——这几天真快冻僵了,所以我想,虽然我在丛林里找柴火的本事不如你,可我的力气更大,拿得可以更多,就这么想着也走了进来。把你手里的木头给我,让我和你一起走吧。”
“最强壮的人就要来抗木柴,是吗?”
精灵打趣的不答反问引来冈多之子一阵呵呵的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笑,在高高雪峰上时,他和阿拉贡豪气干云地说“最强壮的人就要开出一条路来”的时候,大约料不到这很可能成为一个永远的笑柄(厚厚,看过书的一定知道,结果两个人都被埋在雪里爬爬爬,而莱戈拉斯在一边微笑着高高兴兴看热闹——精灵是不会陷到雪里的,呀,就是“踏雪无痕”的那种啦)。抛开博罗米尔的一些过分的骄傲和冲动不提,他在骨子里仍有许多象个老实的大男孩。而且让人略有些惊讶的是,尽管第一次在林谷会议初逢时精灵因为他藐视阿拉贡而出言驳斥博罗米尔,可骄傲的冈多之子却一点儿也没有记恨的样子。
“其实,不是因为我们拖累的话,你一个人要过雪山真是轻而易举,莱戈拉斯。萨茹曼那点儿暴风雪,对你根本不算什么……”
毫无由来到想到一个以前一直根本不会注意的问题。冈多摄政王的这位长子,说来也是四十一岁的年龄,阿拉贡本来不在意,因为他自己比博罗米尔年长得多,拥有最后的纯正杜内丹人血统的他,四十一岁时还觉得自己象个青年。可现在一想,在普通人,四十一岁不是有点偏大了吗,如果考虑到婚姻的话。就算再怎么说长年征战,博罗米尔的环境也比游荡者轻松许多,免不了常常面对浪漫的宫廷舞会和美丽的贵族少女。但阿拉贡回想起他对人到中年的王子的了解,只能很惊讶地发现从未听说博罗米尔有过结婚的打算,甚至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心爱的情人,绯闻的对象。对比自己,阿拉贡也总还有阿尔温和一些这样那样的和女人间的露水之情。而博罗米尔的“清白”,这一刻想来竟是如此刺心——
“……我不喜欢山洞,更不用说莫利亚那样有着阴暗传说的‘矿坑’。我不想去莫利亚,我就说出来,如此而已,怎么,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不过,博罗米尔你不也是反对走莫利亚?”
精灵轻快的嗓音抓住了暗自沉思的杜内丹人的注意,他再次向前望去,一抹银色的光芒闪入他的视线。
“我是反对走莫利亚,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想要反对的,我本来觉得自己应该是勇敢地不在乎那些传说中的什么妖魔鬼怪。可那个时候我还在想雪山上一些事,说实话还真有点沮丧,一想起我们连萨茹曼制造的风雪都应付不了。我想起没有你也许我们真会被雪崩活埋在那山上,后来我又看着刚尔多夫,听到他说‘我们来投票’,就忽然想起以前我偶尔听到的他和我弟弟说过的一些东西。你还不知道,我有个弟弟,他的脾气和我大不相同,他比我聪明,也更深谋远虑。不象我,他喜欢和刚尔多夫那样叫人猜不透的术士聊天,问他一些别人视为忌讳的事,比如有关精灵的事迹之类的——”
博罗米尔的声音忽然停住了,精灵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疑问。
那一声真的很轻,象一个跳跃的音符,在林间划落。
从这儿看不见博罗米尔,但过了一会儿,传来他的短促的一笑:
“没什么,反正我也不喜欢有关莫利亚的传说——叫我惊讶的是你,莱戈拉斯,……,你听了别生气,我一直觉得,不,也许大家都这么觉得,无论阿拉贡有什么决定,就算众人都反对,最后一个还支持他的一定是你。你知道,实际上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只有这次,这次阿拉贡已经先同意了刚尔多夫去莫利亚的打算的……”
博罗米尔又停住了,应该是在等精灵回答。精灵的回答很快,而且还是那种开始和博罗米尔说话后的轻快调子:
“永远支持埃斯特尔?是的,我会的,博罗米尔,这次也没什么不同。”
“……可是……”
听起来,博罗米尔似乎给弄糊涂了。
精灵笑了,是那种出声的,象银铃一样的笑:
“我这一票无关紧要,大家不都几乎在支持同一个意见吗?而且,就说你吧,博罗米尔,你反对走莫利亚,那你现在会为决定不顺你的意而离开,一个人走另一条更安全的路吗?”
“那当然不会,那条路上又没有魔戒!”
冈多摄政王的长子不自觉地暴露出心中的念头,而事后他也完全没留意到,因为这一刻,阿拉贡已经可以看见,精灵笑着拍拍博罗米尔的肩头:
“所以你就这么想吧——我也是一样不会。”
而当博罗米尔还在咀嚼精灵话中的含义的时候——他是如他字面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因为魔戒而不会离弃他们的队伍,还是转了个意思,表示阿拉贡对他的重要程度和魔戒对博罗米尔的一样,所以不会和他们分开呢,亦或两者兼有——精灵向前方打起招呼来:
“埃斯特尔,你也来拣柴吗?现在最强壮的人有两个了,也许我们可以弄回去够烧到莫都的柴火。”
两个人类一齐做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很多年后,阿拉贡想过,如果博罗米尔能如他们九个人中的其他八个那样一直活下来,是不是可以一起和他终生成为精灵玩笑的对象。而当时,他上前去苦笑着从精灵手里接过另一大堆木柴时想的是——
不管怎么想怎么说,在刚尔多夫和萨茹曼斗法失败,雪崩铺天盖地汹涌而至的之后,除了精灵他们都被沉重积雪埋在下面除了精灵喘不过气来,仿佛死亡将至。然后在他的一片黑暗中,从顶上透出一点亮光,光芒入眼处,一双熟悉的平日里微凉在大风雪的严寒中却微温的手拉住了他,他感觉得到肌肤的的光滑和柔软,也感觉得到传过来的力量的坚韧迫切。猛一用劲挣出雪的牢笼,阿拉贡看见的是精灵焦急和一瞬间放心的蔚蓝眼波,环顾四周,白茫茫一片,因为他是第一个被精灵救出来的同伴。
于是他忽然停止了苦笑,把木柴一转手架到了本来抱得满满的博罗米尔的手上:
“不,我不是来拣柴的,我觉得应该在扎营前先在附近巡视一下,没想到却和你们碰上了。博罗米尔,还是要麻烦你把柴带回去。”
“没问题——”
冈多之子不加思索地点头,再多加点这些木头的重量,对他是不在话下的。
“那么,莱戈拉斯,你能不能陪我去巡视呢?这里满是树林,也许你的森林精灵的能力更有用。而且我看这些木柴完全够了,你说对吗,博罗米尔?”
一旁听着的博罗米尔歪着头发现这个理由也无懈可击,甚至他也没办法说他不认识路,虽然他不是一个象森林精灵或游荡者那样熟悉树丛的人,可要从这儿走回营地的本领都没有的话,他那里还有脸做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
博罗米尔走了,抱着一大堆木柴的他一脸沉思状。
精灵对这一切没有表现出任何特别的表情,他只是跟在阿拉贡身边绕向树林东面。当他们真的巡视了很大一个圈子小心查看了好些个可疑的幽暗之处后,才反身折回。在精灵的敏锐听神经里隐约响起营地方向传来的声音的时候,阿拉贡伸手拉住他,把他轻轻推到一棵大树的树干上,然后阿拉贡紧紧地靠上来,吻上精灵的唇。
这个吻和他们曾有过的那许多比起来,算不上是最激烈的。不过,当阿拉贡放开精灵时,那半闭的眼睑上的睫毛还是有些颤动,同时他感觉到被他紧紧压着的精灵的胸膛的加快的起伏。
但阿拉贡没有再做进一步的动作,所以莱戈拉斯慢慢平息了呼吸,然后,从他嘴里吐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十)
凄厉的惨叫传过最近的距离,象尖刀一样刺破莱戈拉斯的耳膜,撕裂他的神经,也在那一阵阵淹没他的昏眩的沉沉乌云中穿出一个缺口来。神智又一清明的刹那,他凭着本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压在身上的沉重推起一点,并死命从那打开的一线缝隙中挣扎出来。房间里无处不弥漫着血和污秽的味道,夹在浓烈的异国檀香和毛皮所带的腥味里,直让人的胃痉挛地抽搐起来。可是,现在他就算想吐也吐不出来,胃部觉醒后尖锐的刺痛告诉莱戈拉斯,从他最后一次昏迷到现在所过的绝不是一天两天,而在那么长的时间内,除了刚才被喂下的一些东西,他即没有一滴水,也没有一点食物。
可他还活着,手因为呼吸困难的痛苦而紧抓住胸口的衣襟的同时他感觉出来,甚至更致命的伤害也没有赐给他死亡的幸福,胸前应有的那个钉入心脏的伤口已经消失了,虽然那疼痛似乎永远不会消失,可它是不会把自己从眼前活的地狱里带走的。
是的,活的地狱,绝望的地狱,这里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感到那怕一点点的安慰。虽然他竟奇迹般地杀了那个企图强暴他的奥克斯,那个恶心的家伙,前一刻还咱在那儿叫嚣狞笑着仿佛不可抗拒,这会儿也和所有的尸体没什么两样,因死前的痛苦恐惧扭曲成丢脸的形状,象一块破布一样挂在矮几的一角。他的已经开始变冷的血顺着几沿滴落到厚厚的毛毯上,很快就浸染开来,给原本白色的长长绒毛染上刺眼的鲜红色。鲜红在向四周蔓延,莱戈拉斯又开始模糊的视线里感知到这一点,他又开始犯起恶心来,徒劳地想躲开得远一些,却发现自己根本连一点力气都用不上了。
他的手、臂、腿、脚——他的全身每一个地方都为这极度的虚脱而痉挛颤抖,说不出来的恶心和难受的感觉在每一个瞬间打击着他,象潮水一样漫上来的昏眩和痛苦又在逼迫着他,让他充满欲哭的脆弱。朦胧中一个莱戈拉斯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记忆突然跳了出来,曾经,在一个很短的瞬间里他也有过和这次同样的感觉。
那是太遥远的时间长河之前的事了,他记得那次是他第一次手刃一个奥克斯,一个迷路的奥克斯,在还是快乐的第二纪的前期,那时至尊魔戒已在暗中打造,不过危机尚未浮出水面。精灵和诺美利亚人虽已有诸多不快,可也没到决裂的地步。中州还是一片光明,精灵的王国遍布每一座森林,而奥克斯则不过是一些在上一次大战后可怜的失败者,是伟大的精灵猎手和战士追捕狩猎、炫耀功绩的消遣品。当然,意外总是难免的,后来大家都不清楚,当初那个奥克斯究竟是凭了怎样的奇迹,竟在西面大山脚下一次霍林王国的围猎中逃出包围圈,一口气越过那些险峻的山峰,逃进绿林之王在南方的冬宫重地,甚至惊扰到精灵王那宝贵的孙子,也就是惊扰到他,莱戈拉斯王子殿下。
已经记不大清当时具体的情节了,可在受惊后拔出佩刀一刀刺穿那个丑陋的生物的脑袋的感觉却清晰地保留在他的永远的记忆里。锋利的刀切破皮肉和插入骨骼的完全不同的手感,从刀锋边沿迸出的血珠溅到手背上的微温的热度,在近距离下撞击听觉神经的尖声惨叫,和猛一下失去平衡压向自己的体重——莱戈拉斯记得自己在那时的惊惧莫名,记得自己的眼睑的不停颤抖,记得四肢不听使唤的痉挛,记得狂烈的心跳和紊乱的呼吸。虽然之前他已经用他的百发百中的箭术射杀过好些个奥克斯,那一刻的贴身肉搏才让他真正明白杀戮的血腥黑暗。可就算是第一次亲手斩杀一个血肉之躯的感觉再难过,至少,在他挣扎着推不开压住自己的尸体的时候,立刻赶过来的护卫们用近乎惶恐的迅速把那尸体扔了出去,一向对他要求严格的母亲也把他抱在怀里,他在温暖中渐渐坠入了平静的梦的家园,耳边最后传来的是父亲严厉的、责问防卫疏漏的紧张和愤怒。他忘记了痛苦和不适,竟开始想着——父亲也太小题大作了。
而现在,散发着恶臭的尸体象甩不掉的噩梦一样仍旧压着他大半个身子,他的左腿被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坚硬东西顶着,却因为上面的重量无法挪动分毫,已经痛得麻木起来。被肮脏的血浸透的毛毯上也感觉不出一点柔软和暖意,只是冰冷地散发出让他反胃的腥气。耳边更没有父亲的小题大作了,换来的却是杂乱而快速的奔来的皮靴声和充满不详嘈杂的低声咆哮。那个被他杀掉的奥克斯临死前发出的凄厉惨叫似乎引来了更大的灾难,莱戈拉斯听到了激烈敲打的巨响,模糊的意识告诉他这里似乎是一个从里面锁上了的房间。他究竟在什么地方?!这儿是哪儿?!一波一波涌出的记忆残缺不全,头很疼,一种从头骨下面传来的血管抽动似的疼痛,这些都叫他没办法把眼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弄明白。
究竟出了什么事?!!
是的,他刚刚杀了一个奥克斯,一个以前几乎从未遇到过的高大强壮的奥克斯。他在忽然进入口中的冰凉液体中渐渐找回一些意识以后,就有一些事情在他身上发生着,可他无法确定那是些什么。而把他真正惊醒的是猛地死死压下来的充满疼痛感的粗暴动作。猛一睁眼,落入视线的丑陋的东西所带来的强烈刺激使他忽然恢复了平日的敏锐,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这个怪物正在试图强暴自己,而被这念头聚集起来的羞辱、恐惧和更强烈的愤怒仿佛找到了了莱戈拉斯身上的一种神奇的力量。本来,他应该只能无力反抗着被迫忍受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可怕事情的,不,应该说,本来他早就该奄奄一息甚至早就该死了,可他还活着,那让他无法死去的力量这一刻终于还有一点用处,让他得到了那把刀,他连想也没有多想一下,一刀便用所有剩下的力气推进了奥克斯的胸膛。这怪物太得意了,太过于沉浸在他那肮脏的欲望中了,也根本不可能想到身下刚刚还好象快要死掉的精灵所拥有的复活的神奇力量。奥克斯死去的瞬间,不能置信的惊骇凝固在他的眼睛里,这叫他的丑脸变得更加难看而滑稽。可是莱戈拉斯看不到这些,也根本没办法为自己的胜利微笑。精灵的思维已经跳到在这以前他最后所有的清醒记忆里,而那里面所包含的痛苦——肉体和精神的双方面的痛苦——紧紧抓住了他,刺激他更努力地要从奥克斯身下挣脱出来。忽然,他的努力有了成果,奥克斯的尸体离开支撑的平衡点向另一边滑过去,不过同时那尸体也碰倒了什么,几声金属翻落的脆响,莱戈拉斯的眼前骤然漆黑一片。
精灵的呼吸被对黑暗的恐惧窒息住,这个房间没有窗户,而在光芒消失前他终于看清四壁的形状,那是粗糙不平的石面,从顶到底起伏不定没有任何规则的形状,这都无情地告诉精灵,这个房间,不是什么用石头砌出的城堡中的一个房间,而是在大山深处原始的洞穴里开凿的牢笼。精灵全身在黑暗里发起抖来,外面猛烈敲打房门试图闯进来的咆哮声也一声比一声巨大了。
“砰!”的,一声巨响,几束由火把发出的刺眼红光射了进来,照在不由自主用手挡在眼前的精灵身上,照着他那裹在一件淡紫色长袍下的身子,长袍在很多地方被撕裂了,昂贵的丝绸下露出虽然有伤口和瘀青但仍然十分精致的肌肤,即使在完全的黑暗里,那肌肤发出的淡淡光芒仍叫冲进来的人一眼就被抓住了视线。火光有好一阵就这么完全集中在精灵身上,然后,一个可怕的吼声升了起来,吼叫着发出精灵听不懂的连串黑语。
眼前一暗,带着腥臭热风的东西向他直压下来,莱戈拉斯无法躲开,即使已摆脱那具尸体的重负,他也没有力气来挪动身子。他的视线甚至模糊得看不清扑过来的到底是什么,可头皮上猛然蹿起的尖锐疼痛和脖子上几乎把他的颈骨折断的压力再清楚不过地告诉他,那是另一个奥克斯,那奥克斯要杀他!
有一刻莱戈拉斯以为自己又一次死掉了,可是没有,卡着他脖子的铁钳一样的手指在最后一点上停住,就连在他耳边的狂乱的吼叫都忽然顿住。虽然心中有一面迫切盼望着干脆就这么死去倒好,可精灵仍努力睁开眼睛抵抗加诸在他身上的伤害所带来虚脱般的昏厥感。他在努力地观察和了解,也许这只是徒劳,但连他自己都惊讶的求生的本能驱动着他去寻找每一丝可能获救的希望,那怕现在看来,这希望可能渺茫地超过他的想象。
一团团黑影在向两边分开,刺眼红光中又出现了新的黑乎乎的影子,逆光和视线模糊都让莱戈拉斯无法分辨新来者的面貌。但他还没丧失判断力,就算这时头痛如裂,他仍在紧张地思考着——奥克斯们停止了吼叫,为来者让路,那么,这新进来的,必然是他们的首领之类的东西——
突然,耳边又一阵可怕的怒吼,莱戈拉斯感觉到卡住他脖子的手居然一松,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暴风雨一样的吼声和唏哩哗啦的器物倒地声响作一片。刚刚还在他身边要掐死他的奥克斯跳起来的动作如此迅速,以至于他都可以感觉到一道劲风从身边掠过。而接下来那些吼叫和杂乱的声音仿佛是应该属于某种打斗的,他眼前的团团黑影急速晃动起来,在这一片震耳欲聋的嘈杂中,莱戈拉斯发现自己的听觉钉在某个音节上:
“沙库!”
“沙库……!”
“……沙库!”
他听过这个音节,莱戈拉斯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听过这个音节,即使在他深陷昏迷中时,他也可以感觉到自己听过这个音节。
果然,吵闹忽而又停下来以后,一个他之前只听过一次但终生都不会忘记的声音嘎嘎地冷笑起来:
“马多克,你这头蠢猪,你和你那个死掉的老子一样是个白痴!那个乌里托尔,那个笨蛋,他以为他在干什么,嗯?”
冷笑声靠近了,比刚才任何奥克斯靠近时都浓烈的腥气让莱戈拉斯真的希望现在能死掉更好,可他是活着的,头皮上再次传来被紧紧拉扯的尖锐痛楚,他被强迫着仰起头,灼热的火把来到离他的脸和身体极近的距离,更加刺眼的红色光芒令他的眼睛也疼痛起来,泪水和发抖的身体里的恐惧一样不受控制地涌出,他又听到那个冷笑的嘲讽声音,故意的,用他懂得的通用语说道:
“我是给他这个精灵来强暴的,可他倒好,不光让这个精灵喝水休息,让精灵躺在他自己的舒服的床上——哈!你们看这个!”他粗鲁地撕扯着莱戈拉斯身上的淡紫色衣袍,“他甚至让人给这个精灵换上最贵的袍子!他以为他在做什么,干这个精灵,还是把精灵当神贡起来?”
周围响起嗡嗡的各种怪笑,只有一个声音好象还气愤地坚持了一句什么,却给人底气不足的感觉。不过莱戈拉斯已经没有心力来分辨这些,他现在的一切恐惧和愤怒都集中在那个把他的头发往后猛扯的奥克斯身上。他努力想掩藏自己的恐惧,加倍自己的仇恨和愤怒。
“是的,是我送这个精灵给乌里托尔,可我没教他做这种蠢事。而且我提醒过他,这精灵所有的太有趣的潜质是什么,谁叫他自己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我是沙库,你们以为我所讲的故事都只是故事吗?哼!你们这群无可救药的蠢货!乌里托尔也和你们一样蠢,他死了是他活该!象他这样的蠢货,根本没有做首领的资格!”
那让莱戈拉斯最恐惧和憎恨的冷笑声又开始回应了,抓着精灵长发的手上也加了劲,在莱戈拉斯不得不把头仰得更高后他终于看清那张他“认得”的奥克斯的极端丑恶的面容。浑浊的黄色眼球在一片黑污中转动,黑污里裂开一个大口子,里面露出参差的白森森的兽牙:
“真是小看了你这个‘高贵’的精灵,阿?你看,你一来就把我们的首领都迷得发了昏——可惜啊,这个笨蛋却不知道精灵有多‘高贵’,怎么肯让一个怪物来碰他呢,哪怕这怪物把他当神一样迷恋。”
他根本只是想强暴我!
莱戈拉斯甚至连说这句话的欲望都没有,魔鬼的逻辑谁能明白,这疯子的口气就象他该为换了一身昂贵的衣服躺在铺着毛毯的床上被强暴而感恩戴德一样。
“你和乌里托尔那笨蛋一样的愚蠢,‘高贵’的精灵大人。你不知道你该对乌里托尔感恩戴德的吗?”奥克斯仿佛看穿他的心思一样发出阴沉的笑声,“你如果聪明,就该想法子迷住他,他那个蠢猪,一定会被你迷得发昏的。而他怎么说都是首领,到时候连我都要头痛了。可你却把他杀掉,你一刀就结果了他,这可真痛快。不过,你会为你的高贵和痛快付出更悲惨的代价——”
拽着莱戈拉斯头发的手猛一提,精灵听到自己终于忍不住出口的惨叫的声音,他整个身体都被提了起来,无法用力的腿脚使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发根上,当他被这么提着扔出去的时候,抛甩的所加上的力道让他感觉到发根上渗出的带着他自己体温的粘稠液体。他快要昏过去了,可当他摔倒在一块坚硬的石头上,那里没有铺任何东西,岩石的冷硬却反而让他因为激痛而睁大了眼睛。
一双奥克斯的即残酷又怯懦的眼睛含混着强烈的仇恨和不下于那仇恨的欲望贪婪地看着倒在他脚边的精灵,莱戈拉斯忽然无比清醒地明白了他所谓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他为这明白而恐惧地无法呼吸。
“够了,马克多,你那笨蛋老子反正也归了西,他虽然是我们的首领,可他这次是自己犯蠢害死自己的。凶手就是这个精灵,你高兴怎么样对付他都由你,反正他也算你老子留下的财产之一。不过你别和你老子一样犯蠢给这精灵迷上,还有别忘了,一下两下是弄不死这个精灵的——如果你想杀了他给你父亲报仇倒真的比较困难,但如果你想好好享受一下报仇的乐趣,就把他绑起来,别让他舒服,好好地折磨他,你会发现这比什么都够劲!”
旁边好象还有另外一个怪物的声音也在说了些什么,而眼前这个应该是叫马克多的奥克斯眼里贪婪的光芒更盛了,同时本来越过精灵投注向那个“沙库”的仇恨现在因为怯懦而完全转移到莱戈拉斯身上。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他半俯下身,类兽的爪子抓起精灵曲线优美的下鄂。
莱戈拉斯为他将被这比那些龌龊的同类还要龌龊卑劣的奥克斯带走而绝望地闭上眼,可他错了,从小在高贵和纯洁中长大的他永远不知道最黑暗和最肮脏的灵魂究竟可以做到怎样的程度,他就算能想象得到被马克多带到另外一个地方去被强暴和被折磨的可怕,却绝对想象不出什么才是真正发生在他身上的最令人发指的丑恶。
奥克斯猛地把精灵翻了过来,在连他的好些个同胞都还没有醒悟过来是怎么回事时,他的爪子彻底撕碎了精灵身上的长袍,在没有任何预兆和前戏的情况下,他的凶器贯穿了精灵纤细柔软的身体。奥克斯们齐齐发出的兴奋大叫在摆着死者尸体的山洞里回响轰鸣,而死者的血也终于浸过毛毯流入四下光秃秃的岩面,精灵背部柔嫩的肌肤和坚硬的岩石剧烈摩擦时流出的血和死者的正在变成暗黑色的血混合了,伤口处和下体同时汹涌起灼烧般的剧痛,终于吞没了莱戈拉斯最后一丝神智。
这就是——魔鬼——
“这是生意,这只是一笔生意,一笔能赚大钱的生意!谁能说我们不对呢?我们既然是生意人,自然要抓住一切机会去赚最大的利润。现在南方有这个机会,虽然它确实很危险,但越危险,就意味着赚头更大!别人越是不敢做不想做的,在生意里就是越诱人的。正因为别人不敢做或不想做,我们才有有利的时机来垄断这宗贸易,而您知道,垄断,就是最大的利润的最好养料!”
发和胡须都已全白的老者虚着眼不动声色地注意着面前滔滔不绝的游说者,这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小子,他知道,正和这条商路上所有充满欲望和贪婪的年轻人一样的胆大包天,为发财不择手段。这样的野心家他也算见得多了,或者说他自己年轻时也同样如此。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把性命断送在他们疯狂的贪婪上,不过,也总有那么一个两个活着爬了上来的。毕竟,这是商路,是连接西方那些自以为是的“文明人”的世界和神秘的极东世界的唯一和最重要的商路。尽管西边的“高等人”和传说中更高贵的精灵族把东方视作魔鬼和野蛮人的蛮荒之地,可是见鬼,谁知道呢,自从他为着自己的欲望而把人生献给这条被诅咒的商路后,他倒发现无数宝货从东往西源源不断的流来。那些带着做梦也想象不出来的奇珍异宝的野蛮人从东边走到这里后就不肯再向西了,因为他们实在已走了太远的道路,如今在这西方世界的边界上卖个好价钱后就一门心思只想回家享受这九死一生完成的贸易所带来的巨大财富。而从西面过来的另一批商人接过他们的运输工作,又把那些神奇的宝货带回西面他们的同胞和非同胞的世界里,他们买下这些宝贝时固然要花大量的贵重金属,卖出时则更是能收获到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这里是西方人以为的商路终点,也是东方人以为的,但它不是,它只是整个商路的一个转切点,一个也许是最重要的转切点——至少老者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这里就是,茵弗尔。
茵弗尔,它的名字,本来是两河交汇之初。从西边大森林流出的奔流河在这儿与从北面铁山宣泄而下的无名河交汇,一起组成更大的径流奔腾着向东南而去。自从传说中的诸神之战后,西方大陆升起的巨大山脉阻隔了吹向这片荒原上的湿润海风,东方荒原变得干旱少雨。南边儿古老的内海消失,甚至渐渐变成了一片戈壁沙漠。北面则要幸运得多,靠了奔流河和无名河这两条大河的滋润,尚可在干燥少雨的气候下保持一片片的绿洲湿地,虽然也仍旧是人烟稀少的荒芜之地,可比起往南的戈壁而言,确实要好许多。特别是两河交汇的茵弗尔,水草丰美生机昂然。这里的条件还不足以形成国家和城市,却也有一个自发形成的定居点。
不过,要找一个合适的名词来形容茵弗尔之地的定居点还真不容易。它不是城堡,也没有城市,城墙和要塞都欠奉,定居农耕者的木屋与逐水草而居之游牧者的帐篷参差杂错,还有一拨一拨东来西往的商旅。它有时真象个大集市,或者其他地方那些因贸易而形成的市镇,可这里没有首领没有统帅,定居者和游牧者互不统属,做生意的也自成团体,而在定居者、游牧民和商人内部,也是各自分立,小集团很多。定居者大部分已自称自己为茵弗尔人,游牧民却自有他们不同的部落,每个来去也不固定,至于商人更是正常状态下的商人和非常状态下的强盗的综合体,没有谁能长期而全面地控制住当地巨大的财富交易。
不过,一时的、局部的强大势力依旧是会随时在有人和有利益的地方产生的。近十年来,力量一点点变大,慢慢控制了茵弗尔绝大部分事务的男子名叫大加那卡。大加那卡是一个“茵弗尔人”,也就是说,一个在茵弗尔至少定居了五代以上的家族的成员。但他的家族并不是那种老实的农民,原本倒是一个游牧族的部落酋长。在这个部落渐渐转向定居的生活后,他们仍没失掉祖先的强悍和冒险精神,一直都是半耕半牧地生活着,也不时有人成为穿梭东西的商人。他们野蛮,却又有见识,也知道文明开化是怎么一回事,这样的家族,自然一直就是本地的实力派。而大加那卡,和他的弟弟小加那卡,更是在合力驱逐了他们的伯父以后把家族的势力大大扩张。另外,这些年来从南面蔓延过来的魔影也是茵弗尔之地各种力量不得不团结的重要因素。不时穿过戈壁或绕过西面大森林边缘而来的奥克斯虽然数量还不算太多,可也让茵弗尔人起了忧心。
不过,茵弗尔人对加那卡兄弟的最大期盼还不是他们的武力,而是他们的关系——他们和沙漠里的野蛮人的关系,野蛮人和魔鬼奥克斯的关系。
所以,到如今为止,茵弗尔在这乱世中还算幸运,未曾遭过大的不幸。但是就算如此,当那个野心勃勃的西方人向大加那卡鼓吹起他的生意时,已在茵弗尔称霸一方近十年的大加那卡也显得有些迟疑起来。
这个人,大加那卡虽然称他为“小子”,可考虑到加那卡兄弟里这位年长者的银白发色,就不奇怪他为什么能在一个显然已过四十的男子面前托大。今年,大加那卡已经七十五岁,在这险恶的东方,七十五岁真是个叫人不能不肃然起敬的岁数。
“……七十五岁,小子,等你活到我这个年龄的时候就知道那究竟意味着什么了。中州的文明人有不少也许还能活得更长一点,我甚至听说那里有一种叫精灵的生物能够永生的。可是一个东面荒原里的人,一个野蛮人,一个茵弗尔人,知道这七十五岁堪比那些中州胆小鬼所活过的百年千年。在七十五岁上,有时连你自己都记不清到底经历过多少次残杀和劫掠,见识过多少次背叛和分裂,躲过多少次阴谋和暗算——我也曾和你一样对世界充满野心,在你这个年纪上。是的,你的这个年纪,真是让人怀念啊!这个年纪正是过了那些小毛头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却又还没有失去年轻人所有的热血的年纪。我就是在这个年纪上立志成为东方商路的主宰的。别人以为我很成功,因为他们看到我最后终于抓住了茵弗尔。可我自己知道我并没有,因为只有越为我的目标奋斗,我就越被这商路的伟大和残暴所摄服。啊!那些可怜的中州‘文明人’,他们的狭窄视野里所有的只是这个大陆上多么渺小的一块!他们还以为商路的尽头就是孤山矮人的王国。还有茵弗尔这些鼠目寸光的家伙,他们的胸襟也不比中州人好到那里去,他们以为茵弗尔就是商路上最后一个文明的遗迹,是最重要的东西转折点。可我知道,我为了我的野心而去过真正的极东地,一直走到大陆另一边的海岸。我是为日后组织大军征服整条商路的野心去极东的——哈!现在想来我简直不能明白自己居然会发那种疯!你不知道我究竟看到了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看到过什么,在我花费了远超过自己预想的时间和一切来完成这次旅行之后。你不要问我那里有什么,我虽然可以告诉你,但你绝不会相信,而且会把我当作一个疯子,一个胡说八道的傻瓜。至于我,我的欲望熄止了,我的野心泯灭了,我的狂妄不再,现在我只求能太太平平守着茵弗尔就好。所以,小子,你的野心和大胆计划听上去也许确实是很妙的生财之道,却不能让我热心。要知道,越是发横财的法子,就越是险恶艰巨。何况你还提到莫多,竟说要和那些魔鬼、那些奥克斯交易——不,我不能帮助你。你听到的那些传闻,那些关于我所熟悉的荒原里的朋友和奥克斯有交情的传闻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而且说到底我们也算文明人的余脉。矮人的孤山王国和人类的巴德王国就在西北不算太远的地方,若他们听说我们竟和他们的死敌奥克斯有这样的牵连,那可是绝不会放过我们的。还有那些神秘的北方游侠和术士,听说他们这几年来也为了铲除魔鬼频繁地出没在东边。甚至传说他们身边还伴有那些本来只该在神话故事里出现的精灵,这些难测的生物,这些游侠和术士,有人说都拥有几乎和魔鬼一样可怕的魔法,而他们对和莫多勾勾搭搭的人从不心软。”
大加那卡说的时候,他不停挥动的手所做出的有力手势强调着他说的每一个重点。尽管年纪不小,尽管他述说着自己的野心的衰落和疑虑的重重,但伴随着那些有力的手势的昏花老眼后仍是犀利的光芒。他并不特别掩饰这种光芒,却又依旧在话语和表情上表现出对中年男子的提议毫不热情的样子。
这男子笑了,身子往后一靠,他的漂亮的金发洒在背后雪白的靠枕上,蔚蓝色的眼睛里挂满了然的笑意。老实说,这男子的样貌相当地英俊,大加那卡在心里评估着,被野心和对财富的执着点亮的目光隐藏在玩世不恭的戏噱之后。这小子其实不笨,不,应该说很精明,虽然大加那卡口口声声称他为“小子”,但他的年龄应该也有四十出头,只不过比起大加那卡来才不得不居于晚辈的位置。四十岁,大加那卡暗中在心里感慨不已,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年龄啊,一个已经经历过足够的世事而热血依旧还在沸腾的年龄,一个他也曾有过的黄金岁月——就算最后看来,依旧去不掉幼稚可笑的成分。可是作为一个人类,一个只有最多短短百数年寿命的人类,四十岁的年纪还是足以让他变得成熟睿智了,特别是如果他刻意地努力,而且还没有因为野心太大而送掉性命的话。
至于这个男人,尽管他的容貌看着很象保养得极好的闲居庄园的一位贵族老爷,但大加那卡看得出,凭他七十五年在刀锋边缘打滚的人生起誓,这男人的一生所过的绝不是一种悠闲自得的生活。
实际上,自从这一行人在他的领地一出现,他就把几乎全部的注意力放上去了,这也是现在这男人和大加那卡会在这顶华丽而巨大的帐篷中“闲聊”的原因。发出邀请的人是茵弗尔的主人,好客如加那卡家族,自然不放过每一个看起来象要在商路上搞大买卖的贵客,而事实证明,大加那卡的眼光还是那么锐利,他完全没看错。
不过,男人透露出来的“大买卖”确实也真让他吃一了惊,考虑到近十年来已经很少有什么事能让自己真正吃惊了,他就不禁要为男人的野心感慨起来。这男人竟想找到穿越戈壁的通道,通过那些藏身在世界上最险恶的地域中的魔鬼部落,和更可怕的魔鬼王国交易!
“如果先沿奔流河北上,再从戈壁西面的大森林南下,然后经罗翰、冈多、伊西利恩去和莫多打交道,路倒是好走许多,但谁都知道那才真是疯子才敢选的路线——那里的战事太激烈了,杀红了眼的人类绝不放过任何一个他们看来‘通敌’的嫌疑犯,同样杀红了眼的奥克斯也很难分清敌人和那些中立派。相比起来,直接从奔流河进入沙漠后往南的路还要好些,沙漠里的蛮人与奥克斯尚未完全卷入到这场疯狂的战争中,而且只要出了那该死的大森林及孤山的范围,东边的人可没那么死心眼——况且,直接从沙漠南下,道路也近多了。”
这就是诺兰尔多先生——哦,对了,这就是那男子的名字,虽然大加那卡不认为这是他的真名——他来茵弗尔的打算和理由。而当他听到大加那卡那一长串的反对言论后,他就在那儿微笑起来,他故意做出一副爽朗的样子:
“当然,尊敬的大加那卡,茵弗尔的主人,我可不想害您被别人误会。这是我自己的生意,我在这儿寻找愿意给我们带路进入沙漠和野蛮人交流的向导,虽然我确实很想那个向导就是您,但我当然知道不能强求别人做不情愿的事。幸好我还知道茵弗尔的规矩是如无兴趣就不多管闲事,只要不侵犯到茵弗尔的利益,想做什么是商路上的自由。这个规矩是你们茵弗尔人定下的,西北面那些什么矮人或人类的王国也是默许。若他们觉得我做的生意损害了他们的利益,您就告诉他们直接来找我好了,不会给您带来任何麻烦的。”
“哈哈哈哈!”老者也笑了,他的眼睛虚了起来,嘴角所含的笑意在整张脸庞上漂浮,他说,“诺兰尔多先生,您确实是一个聪明人。但您难道不知道吗,你所进行的计划是如此大胆和利润丰厚,是这么个‘大生意’,而我是茵弗尔现在的主人——至少好象绝大部分我的同胞是同意的——那么,您认为,有什么大生意会和我无关吗?”
“我知道,这个生意,当然‘和您无关’,大加那卡。”
诺兰尔多奇怪地强调一遍,他的笑容不减。
茵弗尔的主人呵呵地笑得更多了,他举起了酒杯:
“那就确实和我无关吧——让我还是最后来祝福你,出于一个长者的好意和一个主人的殷勤,愿你得偿所愿,愿你能躲开那些‘固执的西方人’,愿你顺利找到您的向导。”
“而我对您则万分感激。”诺兰尔多先生也同样举杯,“而且老实说,我可不怕什么游侠和术士,这些落魄的破落户和过时的蠢老头。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好的向导,一个能带我找到合适的盟友的向导。”
“您会找到的,相信我的话吧,小子,相信一个茵弗尔的老者的话吧!”
说完,一主一客举杯饮完金樽中的美酒,也就意味着他们的谈判到此结束。诺兰尔多先生起身行礼告退,大加那卡的一位站在帐篷出口处的心腹仆人为客人掀开了覆住帐篷出口的厚厚毛毡。一弯腰,诺兰尔多先生走了出去,帐篷外黄昏的最后一个亮丽景色在他眼前展开,湿地草原向远方直铺开去,在它的绿色和极远处的戈壁黄色交界的尽头,巨大的红色圆形映出满天霞光。
近处的错落的灰色帐篷之间充满了欢快的喧闹声,略远一点的靠近一条银色带子的褐色木屋也升起了白色炊烟,各种奇怪样貌和装束的人在没有街道的空地和草皮上随意穿来穿去,他们大多带着的驮得满满的牲口,有马,也有属于沙漠蛮人的古怪兽类。诺兰尔多先生带着微笑看这些景色,他大概觉得这些都非常有趣致吧。不过,他立刻就被其他的事务分去了注意力,几个和他穿着相似斗篷外套的人一见他出来就立刻围了过来。
除了一个人以外,其他的几个都显得十分恭敬,他们尊称诺兰尔多先生为“主人”,他们本人看上去都十分精明强干的样子。那唯一一个虽然说不上不尊敬但也说不上毕恭毕敬的比别人都更靠近一步,他的斗篷压得特别低,头罩阴影下传出低沉的声音:
“结果如何?”
“我们会得到向导,大概就在今晚。”
诺兰尔多先生简短地回答。
靠近他的那人顿了顿,也不知在想什么,然后他开口继续说道:
“但是,眼下却有三个人也到了茵弗尔,我怀疑他们将要踏上的是和我们同样的道路,而这正是您所不愿看到的。”
诺兰尔多先生的眉头挑了起来,这让他英气勃勃的面孔上多了一份桀骜不驯,他的目光随那人的指示转到侧前方被帐篷遮住的角落,在那里,蓝和白的影子进入了他的视线。
看得出,那两蓝一白的人影还没注意到诺兰尔多先生这边,他们在向一个孩子问着什么,那孩子的手指向了诺兰尔多先生这边,即使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又在黄昏不够明亮的光线下,诺兰尔多先生似乎也把那三个人的动作和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他的眼睛的确是非常锐利。
“……不,他们注意的不是我们,他们只是在找本地的主人的住所而已,看来他们和我们一样是来寻求一个向导的,不过他们的计划却肯定和我们的大不相同——走吧,他们要过来了,我们现在可不想和他们碰面。”
说完,诺兰尔多先生一个折身,向着和三个人影相反的方向走去,其他人立刻跟上,那个和刚才与他对话的斗篷几乎把脸全遮完了的人轻轻加了一句:
“为什么——萨茹曼、Alatar 和 Pallando,他们三个,为什么会来这危机重重的东方——”
“很显然,”诺兰尔多先生回应,“正是危机把他们带到东方的,因为危机本就来自东方。他们应该还根本不知道我们,但他们很可能在无意识中成为我们的行动的绊脚石——这些术士,真是见鬼!”
斗篷几乎把脸全遮完了的人又沉默了。看来是诺兰多尔先生仆从的另外几个中有一个加快步子走了上来:
“那我们怎么办呢,主人?需要采取什么措施吗?”
“什么都别做!”诺兰尔多先生的声音一厉,“术士不是那么轻易可以对付的,就是派人去暗中监视也不可以,他们的警敏绝不下于我们的种族!千万不要自作聪明,轻举妄动!”
“——是,主人,是……属下太轻率糊涂了,竟惹主人您生气……”
仆从被呵斥后服从地说道,他的斗篷戴得没那么深,可以清楚看到他那张粗旷的脸上原本所有的坚毅变成了惶恐,他对他的主人的敬畏远在一般的情况之上,尽管他的年龄看起来远比诺兰多尔先生要大,那刻线分明的皱纹和花白的头发几乎和大加那卡差不多了。
当然,这现象也不能算是特别出众,在这个血统论较贵族的年月里,老仆对年轻的主人照理也不可以有半点不敬的。诺兰多尔先生的神情却缓和下来,他甚至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也是我太激动了些,埃索海里姆,是我自己心情不好你别介意——唉,不说这些了,你也不必那么紧张。术士会出现在这里超出了我们的预料,总之一切小心谨慎为上,因为这一次关系重大。我们先回我们的帐篷去,你去和你的兄弟联络,告诉他大概最迟明天我们就会出发,让他和他手下那些人做好准备——”
说话间一行人已来到一座帐篷面前,这帐篷和来往茵弗尔的商人们支出的临时住所并无二致,也和其他帐篷一样有留守的人员,那些人,应该也是诺兰尔多先生的仆从,见这一行人回来后,守在外面一堆篝火旁的三个立刻站起身,其中一个上前来为他们的主人掀起帐篷进出口的毡子。这三个人,一个长相清俊,一个外貌凶狠,一个却是普普通通。他们看似闲散地在篝火边聊天,可头脑眼睛和耳朵比兔子还要警觉,而且他们所坐的位置,恰好是能应付各方面过来的袭击的三角。帐篷后面还有隐隐几个人影,诺兰多尔先生满意地看了看这些布置,在帐篷进出口前停了停:
“去吧,埃索海里姆,去找你的兄弟,去找阿姆诺斯,就这么告诉他。”
“是,主人!”
名为埃索海里姆的随从恭敬地行礼后转身匆匆而去,听见他和他们的主人对话的三个看守者中的另一个已经为他牵来一匹马,在他纵马而去后,诺兰多尔先生也和其他人进了帐篷。
这些人里面唯一不象诺兰多尔先生仆从的一个进入帐篷后终于拉下他的斗篷头罩,那下面是一张比诺兰多尔先生看来更多沧桑和男子气的英俊的脸,而且看来他也不象诺兰多尔先生那样重视保养容貌,明显的胡须渣子显示出他大概有好些天都没有修过面,黑色的头发也很随意地散着。不过,这一切邋遢的样子都被他那双深色的眼眸中的一种无法形容的神采变得无关紧要了,那神采即深如夜的大海,又高似亮的晴空,当那双眼睛把视线投注到谁的身上的时候,能和它抗拒的人真是非常稀少。
诺兰多尔先生却是那些非常稀少的中间的一个,当他回过头来也注视着黑发男子的时候,他的蔚蓝的眸子里有着远超过刚才和大加那卡对视时的深不可测。他笑笑,他的眼睛仿佛在说着,这世间也许再没有任何生灵是能让他感到无法抗拒的,而但凡看到这眼睛里的这真正的神光流露一刻的人,都无法反驳他。
如果说黑发男子的眼睛里所有的是大海和晴空,那诺兰多尔先生的眼睛所有的就比大海更低,比晴空更高。他笑着淡淡地对黑发男子说话了:
“你想知道我用什么理由,或者说,什么借口说服了大加那卡,让他肯热心给我们一个向导,而且完全猜不出我们的身份和真正的意图。”
“是的。”
黑发男子也是平静地承认。
“好,我告诉你。”诺兰多尔先生又笑了笑,他坐了下来,“坐下来说吧,这还是要花点时间的,而且我们还要商量怎么和那三位术士周旋的事,我有预感他们会介入到我们的这次远行中的——你当然应该相信一个活过万年的精灵的预感,人类之王,精灵之友,埃伦迪尔的后人、伊西尔德的后人,阿拉桑之子阿拉贡。”
(十一)
阿拉贡坐在帐篷进出口的边儿上,他全身又罩在了深深的斗篷阴影里,他的剑就在身边,这不是他的祖先留给他的那把西方圣剑,也不是这些年来在荒原中的游荡生涯里他最爱的那把剑——那把林谷的精灵为他所锻造的精灵之剑。
这只是一把人类的剑,不过,认真的说,它仍然是一把绝世好剑。
“把你的精灵剑留在这里,还有那把短刀——杜内丹人,这一次,不要让人看出你是一个杜内丹人,一个和精灵有任何关系的人。”
而讽刺的是,这把人类之剑,依旧是一个精灵,一个叫他“不要让人看出你和精灵有任何关系”的精灵所送。并且现在他正在和这位精灵同行,他的视线里,满是这个精灵和人说说笑笑的身影。
不得不承认,瑟兰迪尔,这个精灵,这个精灵中的精灵,这个精灵王,简直比他这个人类还象人类。
现在他们的向导来了,茵弗尔的主人在得到瑟兰迪尔隐晦的绝不在遇到责难时把他牵连进去的保证后,被精灵王虚构的“大生意”的利润所惑,派出了他的一个心腹——当然是那种平时里从不让人觉得是他的心腹的心腹——来做他们的向导,带他们深入沙漠腹地,和那些危险而神秘的野蛮人、那些更危险和神秘的奥克斯去谈判。
或者,去做其他的什么事。
阿拉贡不知道,他想,他看着那个正在谈笑风生的精灵王默默想着,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有一种错觉,尽管他明明应该是非常清楚的——眼前所见的并不是那个忧伤焦灼赶着去营救爱子的瑟兰迪尔王,而是一个真正在为财富和利润疯狂的诺兰多尔先生。
“快一点!我们今晚就要出发,别磨磨蹭蹭的!你,,动作再快点!还有你,,那些零碎就不要了,把最大的空间留给食物和水!但是别把货物拉下,还有我们的礼物——见鬼!你知道那个值多少金子吗?小心点!别让我看到它被弄出一丝划痕!”
星空下的这一片帐篷里充满了热闹的活力,但它并不是本来应该是的那种精灵的活力,它是属于人类的,马嘶兽吼,搬运一件件物品的来回不停穿梭,收卷帐篷的繁忙,特别是那中间盈满的金钱的论调,如此等等,都是一个真正的商队开拔前那一刻的喧闹活力。这是他们见到秘密的向导后的第二天夜晚,中间的整个白天,他们都在为出发做准备,包括一下午的睡眠和休息。
“最好是晚上走白天休息,如果你们确定要去沙漠的话。因为一但太阳升起以后,沙漠将是你们无法想象的酷热地狱,那时候只有在沙丘的背阳面躲着休息才是最明智的选择。而沙漠的夜却太冷,躺在哪儿不仅容易生病,更会浪费很多燃料,也就是说你们将用更多的牲口来携带可供燃烧的东西,而减少留给食物和水,或者留给货物的空间。”
经验老到的沙漠民族的建议是他们这些习惯了水和绿色的西方人所不敢不老老实实听着的。
所以,他们选择在今晚出发,而这看来有点违背常理的行动时间并没有引起任何一个茵弗尔人的好奇目光或热心打听,其他的外地人也全不关心,事实上,茵弗尔的各种古怪的吵闹声经常是通宵达旦的,任谁在这儿待下来以后都会对各种有悖常理的行为麻木起来。
不过,阿拉贡还是对瑟兰迪尔王与诺兰多尔先生共处一体的这个现象产生一种挥不去的违和感。
“你想说什么呢,杜内丹人?”
一天以前,当瑟兰迪尔把他是如何说服大加那卡的经过告诉阿拉贡后,精灵王一眼就看穿了——或者说早就料到了人类将有的感慨。
“您知道我想说什么,诺兰尔多先生。”阿拉贡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的。
是的,诺兰尔多先生,我确实有这样的感慨,因为我确实有这样的错觉——你真的是那个利欲熏心的疯狂商人,你也许,如果你真是个商路上的人的话,你就真可能会和那黑暗王国贸易,那样背叛人类的肮脏交易。
“如果我真是一个商路上的人,”一瞬间阿拉贡也分不清究竟是瑟兰迪尔王的悲哀的微笑还是诺兰多尔先生讽刺的冷笑,“和莫多做生意的念头确实充满了诱惑——应该说,我总有一天真的会去做吧。”
阿拉贡觉得自己的眉头挑动起来,他几乎听到自己的声音是冰冷的:
“哦?您认为和魔鬼交易真的能成功吗?除非你抛弃一切的尊严和自由,成为它最可悲的奴仆,才能卑微绝望地在它的黑暗里活下去。魔鬼把一切的权力抓在手里,它所知道的,只有毁灭和独裁而已!”
“独裁?我听到你说这个字,阿拉贡,不过你知道你所说的究竟是什么含义吗?”精灵王的眼神却异常的坚定,“独裁——是的,我见过,真正的经历过,人类,在你所有的想象之外。那是太早以前的故事,我已经告诉过你我究竟是谁,所以你该知道我在说的是什么时候。不过我现在不想多提那些往事,我只想说说目前而已。你提到独裁,提到君主集中他的权力。那么我告诉你,我现在也在做这个!我,森林之王瑟兰迪尔!你看到了外面那些人,那些我引为心腹的战士和臣民,你应该看得出,他们都不是贵族,相反,他们中绝大多数甚至是精灵里地位最低下的黑暗精灵和人类的混血儿,甚至叫人看不出他们是‘高贵的’精灵。可是,他们远比那些贵族更优秀,哪怕他们没有贵族那些魔法!而且他们才是未来真正的希望和成功真正的力量,就算你自小在林谷受到的那些教育让你觉得这话听着刺耳,你这么些年来在人世经历的一切也可以叫你心里明白我所说的是不是真理。你想知道为什么我可以如此破除地位和血统的狭隘短视,提拔和看重这些出身卑微的优秀人才吗?好,我可以告诉你——很简单,因为我要在我的王国中拥有更多的权力!”
“不要做出这么一副惊讶的样子,杜内丹人,你聪明英勇有余,但你一直以来习惯的都是那个自闭的林谷和只有少数跟随者的孤独生活,你有为王的野心,却远不具备为王的头脑,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受到这方面的训练,也没有这方面的见识。让我来教导你有关的一点吧,你这位预言里将在未来成为人王的杜内丹人,免得你糊里糊涂。坐不上王位不要紧,闹出笑话也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若做了一个糊涂王,那就根本不是一个笑话,而是一个悲剧!虽然你是喜是悲,是死是活我全不关心,可是既然现在我那些高贵的同胞要把你推上他们想要你达到的高位,既然我们注定要缔结坚固的同盟,既然我的莱戈拉斯把你当作至交而会为你的悲剧伤心,我倒不得不考虑来纠正你的一些天真念头了——即使你觉得无所谓,又或者认为我的话毫无价值,甚至觉得我是完全错误的,你可以听听。因为,年轻人,耐心听人说话就是一个君主需要的一个最难掌握的素质之一。不过我想至少这个素质埃尔隆德是很好地教导过你的,而且他应该是成功的。”
精灵王停下来了,他毅然地和人类对视着,似乎完全没察觉自己所说的东西多么违背正道,还有是多么狂妄,尽管他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人类也毫不示弱,从那双和莱戈拉斯几乎完全一样的蓝眼睛里他看到的是绝对不同的逼人的光采——至少,看上去是绝对不同。人类在逼视下没有躲开视线,但他弯下了腰:
“我永远用最恭敬的态度来听取长者的经验和智慧凝聚的教导,尊敬的陛下,即使我已为王。”
杜内丹人加重了“长者”二字,精灵王露出淡淡而奇怪的笑容。
“……长者……”他说,重复杜内丹人的话,“是的,长者……啊,这些遥远的……你说得没错,杜内丹人阿拉贡,吾乃精灵王之长!智慧?我不知道,不过‘经验’倒是真的无人可比……也许,是太多的经验了吧……”
说着精灵王却又耸耸肩,恢复最开始那种诺兰多尔先生的不在乎的样子,另外他好象突然有点疲倦还是怎么的,他往后靠上了柔软的靠垫,他继续笑着,只是笑容更淡,冷冷淡淡:
“……当年那些事,又何必再提——不过我还是可以告诉你一点,杜内丹人。第一,一位君王若想集中手里的权力,他可以依靠的不是那些出身高贵家族势力雄厚的贵族。聪明的做法或者说不得不然的做法就是大量使用那些出身低微的小民庶人,那些自己绝不可能有稳固的强大力量和君王对抗,有野心有才干的人。他们就算手中有了再大的权力,也没有贵族那种根深蒂固的坚实基础,所以若不是君王自己有很大的问题,那么他们必定只有紧紧依附在王的身边的最忠实的臣子,是那些从王的手里分走权力的贵族的天生对头,那怕你从表面上看到的只是一片和乐融融。哈,这个你也可以听听,当年 Oropher,那位名义上是我父亲的王子亡国落魄到大山以东。你可以了解一下,在他、和我,我们于今天名为黑森林的那片森林里建立王国的时候,森林里当权的都是些什么人。是的,都是他带来的那些辛达精灵的贵胄,那些贵族们,高高在上的高种精灵,他们说的是古老的辛达语,甚至还有昆雅,他们按大海那边传来的最华贵的方式生活着,嗤笑他们那些黑暗精灵的臣民的土气和愚昧。是啊,黑精灵,也真是土气又愚昧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今天你可以来看看,黑森林里已经没有了贵族,我甚至让这些精灵和更土气而愚昧的人类自由婚姻交往,用你们杜内丹人的话来说,就是把血统弄坏了——我可是知道你们杜内丹人的那种骄傲的,你们自称高等人,王室以血统纯正不被低等人污染而自豪。相比起你们来,我这精灵王大概是把黑森林弄得很可悲吧。可那又如何,杜内丹人,近亲通婚的你们,你们的种族,所谓鼎鼎大名的北方游侠,现在还剩下几个人?你们的王国,重视分封贵族的权利和尊贵的制度,又是怎么样让北方王国分崩离析的?而我,上一次大战中那个不懂事的 Oropher,那个冲动的孩子,他让森林损失惨重,我们失去了三分之二的年轻人。而精灵的繁衍周期又很长,这让森林的精灵王国在第三纪里不得不因索隆卷土重来而放弃南的领土。不过,我绝不会让我的这个王国被打到的,既然在 Oropher 之后这王国就完全属于我了,我就要让它欣欣向荣、成长壮大。你靠精灵贵族的恩宠和眼前的危机寻求复国之路,我却靠我的臣民和更广大的人类!——杜内丹人,不妨在这里听我一个预言,若索隆得势,精灵贵族们会全部西去,你的梦想会毁于一旦,你的族人也会彻底被摧毁!但我,我的王国将和整个人类一样继续站立!”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点,没错,如果把自己的敌人变成一个魔鬼,并让其他人相信这是一个魔鬼,这确实是战胜对方的最厉害的战略之一!可是你自己心里别忘了,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真正的纯粹魔鬼,更不用说一个不靠血统不靠祖辈的萌护可以聚集起千军万马为之效命的领袖!其实,你心里远没有你的眼睛所表现出的那么顽强,支撑你的是你的骄傲,当你这样毫无惧色的和我对视的时候。你在恐惧,我看得出,从很早以前我的莱戈拉斯第一把你带到我面前时我就看出来了,萝林那位自以为能看透人心的小姑娘也不会明白的你的恐惧。你怕的是什么,可否让我来猜一猜呢?你的恐惧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早听过一些你的传说,而且我的儿子告诉我的更详细,我听说在索隆重返莫多时你就在那儿,听说那一次在黑暗中见到那么强大的魔鬼兵团的你甚至一度身心俱疲,几乎支撑不下去。真让我好奇,好奇你究竟怕的是什么,怕的是敌人的力量?或者,是——‘数量’?你怕的,是不是想象不出为什么有那么多生灵甘心为魔鬼所支配,在你觉得他的魔力远不如传说中那么强大的情况下,你看到的那么多黑压压的战士里,为什么除了奥克斯,还有那么多的野蛮人。他们真的是丧失了心智,还是和野兽没什么区别?他们是不是可以任意全部当魔鬼杀掉的,又或是他们身上已完全没有爱、欢笑和真情?为什么——也许你还会想得更远——你的祖先,伟大的诺美里亚人,他们不服从圣徒的意志,就要被全部毁灭。那一刻,他们是不是也被全部当作了魔鬼,那个沉没的大陆上千万亿数的哭泣冤魂,逃出来的是那么少,那些所谓的‘忠诚派’们,可其他人呢,真的全部都是魔鬼吗?那位狂妄的皇帝,他该死的大臣和士兵,他的盲从的臣民,那些青年、妇人、老者、孩童、甚至——婴儿。你在莫多究竟看到了些什么,又想了些什么呢,杜内丹人?啊,当然,我胡乱猜测而已,也许你什么也没有想。但我还是不得不告诉你,你可以把你的敌人形容成魔鬼,你可以让那么多人都坚信这一点,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你利益绝对一致的,他们也不会为你的正义而牺牲自己的利益。你可以故意忽视他们,或者仇视他们,或者惩罚他们,或者屠杀他们。但是,你要知道,和魔鬼永远杀不光你所爱的中州自由人民一样,另外的那些人也是永远都会存在的。”
“好了,我能说的也不过如此,而且现在我们还有其他的事要做,杜内丹人,关于那三个术士的问题,我们还应该好好讨论一下,如果你现在仍然决定帮我的话。”
是的,我仍然会帮你,瑟兰迪尔王。
一股寒意从阿拉贡脚底涌上来,夜了,草原上的白昼和夜晚的气温差异很大,他在这儿坐了这么一阵,不觉得冷才怪。作为“诺兰多尔先生花大价钱雇来作贴身护卫的剑士”,阿拉贡可以不必象其他人一样忙着整理行李,这就是在这么一片忙乱中,他仍象个老爷一样坐在主帐篷边一副悠闲样子的原因。不过现在连主帐篷也开始拆开了,而且他也坐得发冷该起来活动一下。阿拉贡站起身,也没有走多远,他的“任务”本来就应该是在诺兰多尔先生身边,若独个儿乱跑岂非让人觉得奇怪,特别是现在他们的队伍里已让人不易察觉地多了两个外人,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向导。
阿拉贡走到诺兰多尔先生身边,这个一直在那儿不停地从这边走到那边吆喝手下的商人,这会儿大概是看收拾得差不多,所以倒安静地站了下来。他一直招呼到身边的两个向导还在忙着指导看来那些诺兰多尔先生的随从们,也不象刚才那样一直跟在诺兰多尔先生身边,被他左一句右一句问个没完。
“你那样一直坐着真是蠢,到这儿也不是第一天了,你该知道草原上夜里有多冷,而且因为要出发,连篝火都熄掉了。”诺兰多尔先生没有看走过来的阿拉贡,在看天上的星辰,在外旅行的人是很留心这些天空的闪闪宝石的,因为它们不仅仅是美丽,更是最好的路标。
诺兰多尔先生叹了一口气:
“听说沙漠里昼夜的冷热差异更大。”他说,“……不知道现在在沙漠里,会不会很冷……”
阿拉贡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这本也是他心中的疑问,当感觉寒意升起后忽然在他的心里也升起来的疑问。
“不过精灵是不怕冷的,就是在大雪纷飞的季节,他们也不在乎。”诺兰多尔先生这回在看他们的向导,那两个人一左一右,都在听觉能听到诺兰多尔先生和剑士先生对话的范围之外。“我真正担心的是热度……你知道吗,沙漠里白天的时候沙子象火一样灼热……这才真正叫人担心……”
这一次远行的队伍不算大,但每个人都是千挑万选的,至少都曾在沙漠边缘走动过,而诺兰多尔先生——不,应该说瑟兰迪尔王本人也在阿拉贡所知的时间和传说之外曾横穿过戈壁,虽然那是很久以前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从艰苦中生活到现在。所以,阿拉贡知道瑟兰迪尔所说的担心是什么。
然后,杜内丹人回忆起前天晚上向导出现之前精灵王最后和他说的话:
“……你还是决定帮助我,杜内丹人,这确实是个对我而言好的回答,在你知道那么多有关我们的秘密以后。我也可以让你放心——和你利益相反的人永远都会存在,可是,我不是诺兰多尔先生,不是就是不是,而‘如果我是诺兰多尔先生’这种话题便没有任何意义。我是森林之王!我是精灵之王!我是瑟兰迪尔!除此之外,现在的我不是其他任何别的什么人。我是——莱戈拉斯的,父亲。”
很冷,非常的,冷。
这是一种刺骨的冰冷,如果自己没有判断错的话——莱戈拉斯想。
冷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其实自己一直没真正体会过吧——
“精灵可不怕冷,就是雪山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记得那一次,他就想怎么告诉阿拉贡,但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他们在登山,攀登黑森林的高山——黑森山脉的主峰。至于为什么却早忘了。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原因,或者就是为了好玩。黑森山脉是大森林北面精灵王国的大本营之一,那最高峰的脚下就是父亲的宏大洞府。虽然他自己并不喜欢山洞,可他却爱山。结果就是精灵王在最险峻的峭壁之顶建造了一座新的城堡作为给爱子的成人礼的礼物,和淡青色的星星城堡不同,这座新堡是纯白的颜色,如最高傲的天鹅一样俯瞰着山脚远处波光粼粼的森林河和长湖。虽然常常会有云雾蒸腾遮住视线,但那只让它更如在虚幻飘渺间。Fanya Alqua,白云中的天鹅,天鹅堡,这就是后来的人们所知道的它的名字。
所以,那一次,应该是阿拉贡路过森林再次到自己这儿来做客——啊,自从第一次见面后,他们就成了朋友,渐渐的,都记不清人类究竟来做过几次客了。虽然,他们相识的时间,如果按精灵的尺度来计算,实在也很短。
人类真有趣,他们总是不停地做着什么,交朋友也是如此。若是一个精灵,就是至亲的关系也可能几千年不见面或不来往而一点儿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那个人类呢,几乎每隔几个月就一定会在自己面前出现一次,还笑着说“好久不见”——说来也真奇怪,被他那么一说,好象真的是很久没有见到过他一样似的,不由在他离开后才不过一两个月就真的开始有点想念了。
这人类啊,连那老男巫刚尔多夫都在看笑话了——对了对了,那一次,是天鹅堡第一次迎接外来的客人,迎接那一老一少相伴而至的忘年交。而这两个人,都是他喜爱的朋友,都是父亲讨厌的盟友——但莱戈拉斯总认为父亲远没有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讨厌这两个人,也许,这世上鲜有人能真正明白瑟兰迪尔对灰衣术士和北方游侠有多么喜欢和欢迎,但是,莱戈拉斯知道自己——身为父亲之子的自己——他明白。甚至更确切地说,和其他所有人所见相反的,在本质上不是瑟兰迪尔被迫接受自己宠爱的独子的至交,而是明白自己无法不去爱父亲的莱戈拉斯为了达成父亲那不宣之于口的愿望去对这两人青眼有加。这里面的微妙和它后面的背景说出来真是让人惊骇,但是,当阿拉贡对莱戈拉斯这样在中州度过的岁月比年老术士还长三、四倍的不朽精灵说出“好久不见,莱戈拉斯,我都开始想念你了”而精灵回答“我也是呢”的时候,老家伙的呵呵的笑声还是让精灵王子泛出真心的纯粹笑容。
“哈哈哈!”老家伙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你会注意到几个月的短暂光阴吗,莱戈拉斯?我可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后过了五十年我再来找你的时候,你说的可是‘啊,刚尔多夫,这么快又再见到你了,真让人高兴’。”
真是的啊,这个老巫师!大海西面传来的情报并没有错,这些第三纪一千多年时出现老家伙确乎然是低等圣徒的幻化。比精灵更高的圣徒们自称是诞生于世界之父思想中的第一批最高贵的生灵,他们和精灵一样永恒不朽,对精灵的时间观有比精灵更深刻的体会,所以在莱戈拉斯面前晃悠了一千多年快两千年的刚尔多夫才无法抑制地拿精灵王子不高明的“谎言”开玩笑,或者,如果这个“谎言”不是谎言,那就更有意思了——莱戈拉斯可以从老家伙的笑得眯眯眼的昏花老眼里读出这一点。这竟叫精灵有一种控制不住的觉得好笑的冲动——他可真喜欢这个“出世”之后的时间还不到他一半的老家伙,几乎快要赶上他对最新结识的人类朋友的喜欢了。
不过,人类还是现在他最喜欢的一个——人类啊,为什么总能让自己有那么多事去做?现在想起来了,那一次也是,本来不过是晚餐后一次简单的散步,然后在霞光里黑森山脉的最高峰那雄伟的身姿落入他们眼里,自己不过说了一句“我挺喜欢这山的”——
“嘿!我们爬上去吧!”
就这样立刻跑了过去,而自己也就不由自主跟在后面。
天鹅堡所在的山峰离最高峰的顶部仍有一段距离,等那个做事说风是雨的男人拉着自己到了最高点后,星星已经点亮了黑色的天幕。
而在登山时还象个孩子一样和自己说笑吵闹的男人却在这时静了下来,山顶太高,山风激烈地鼓动着,这样树木很难生长,于是这儿就变成了一片空地,四野里已经没有什么挡在他们面前,最高的顶上是最寂寥的绝高天际。坚实的土地向四周伸展不了多远便陡然落入似乎是无尽的虚空中,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仿佛只剩下天地和自己。这时候任谁都很难再多说一句话,自然的伟大已经把他们完全笼罩。
他们就那样在那儿站了多久谁也不清楚,后来当自己在呼呼的风声中再次听到男人的声音的时候还真有点反应不过来。
山顶寂寞,却不寂静,有狂风,风的声音里除非很大声地吼着才能听得见彼此。
但男人却没有大吼,叫莱戈拉斯差点儿吓一跳的,是男人的声音那么低,却清晰传入耳中。
“我忘了……真是对不起,莱戈拉斯,我忘了山顶应该很冷,一高兴就把你拉上来——这风真大,你冷吗?”
自己的听力确实很难有人类甚至精灵比得上的,可这回能听得这么清楚和听力真的无关。
因为,男人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很近,很贴近,他的嘴,几乎就靠在自己的尖耳朵旁边说着话。
其实,这也很正常,在风里对吼实在没有风度,何况男人还在为他披上本属于男人的斗篷。也许自己看上去真的很冷的样子,莱戈拉斯记得当时他是这么想的,晚餐后本只打算悠闲散散步的自己穿着的是平日里最休闲的服饰,实在是和这山顶的狂风不配。
“我们下去吧,这么晚了,也冷——”
即使强壮如杜内丹人,对寒冷也比精灵敏感啊。自己这么想着,而精灵是无所谓天气好坏的,阿拉贡居然不知道这一点,把他养大的林谷看来果然如传说中那样四季如春,叫他根本没机会去注意过精灵的这种体质。
张口想告诉男人,可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就又被他拉着下山去了,好象是有点看笑话的心态,准备另外再找个更好的时机来数落一下自称“精灵之友”的骄傲人类不要以为他对精灵了如指掌——
但或者,自己没有开口纠正阿拉贡的错误,当时没有,后来一直也没有,真的只是因为看笑话的心态?
莱戈拉斯原来以为是很确定的,可现在他忽然不确定起来。
也许,只是环境在改变人们的想法。莱戈拉斯颤抖着,感觉泪水滑过面颊的冰冷。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眼泪也会那么的冷,以及自己的身体。比起那回忆中美丽的绝顶,这里并没有狂风大作,相反,这里真的是寂寞得寂静,寂静得象一个坟墓——不,这里本来就是一个坟墓!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次又要被扔在这坟墓里多久,这个冰冷的、永远只有石头的狭小空间,是这个他所不知处所的巨大山洞腹心处一个不清楚原来究竟是做什么用的小洞。他被囚禁,或者更确切地说,扔在这里面,在那些污秽的魔鬼侮辱他的间隙。这洞是如此小,他们把他塞进来并堵上出口后,他的前后左右都可以感觉到石头贴近肌肤。出口不知用什么方法堵得非常死,没有一丝光,甚至连空气也很快变得稀薄起来——这实际上就是一口活棺材!
喉咙处被堵住了,肺部强烈索取空气的渴望让胸口一阵阵抽痛,手指无助地在石壁上破裂而疼得麻木起来,最开始总是难耐的烦热,而后却一点点从身体最深处冰冷起来。如果是人类,或者是其他那些精灵,这躯体早就该死亡腐朽了!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还要在这副躯体里活着?!即使身体已经冷到冰点,窒息的痛苦和一阵模糊一阵清醒的神智都顽固地仍在那儿!
也许那在黑森山顶的夜晚自己所想的真的只有一个玩笑的心情,但现在这一刻莱戈拉斯却把那其实只是虚幻的温暖当作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死寂的黑暗令他发疯,窒息的锐利则让他完全崩溃了,其实,每一次那些奥克斯放过他的时间并不会太长,从来没有超过半天,若和他那四千年的生命相比的话,那真是连沧海一粟都谈不上。这样短暂的光阴,只有人类那个生物才会常常冒一句“呀!一眨眼居然过了半天这么久了!”,而精灵,是应该微笑着用看孩子的长者的宽容来表面听着和暗中忽略的。
但是现在,一分钟也太漫长!一秒钟就仿佛一世!——
“砰——嘎嘎嘎嘎~~~~~~~~~”
忽然一阵难听的石板摩擦的声响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当莱戈拉斯感觉到一股带着腥味的污浊空气流入肺部的时候,泪水终于浸透了他的灵魂,那里面所有的是无尽泪水也浇不熄的达到顶点的恨。明明虚弱得连光和影都分不清的视线中偏偏无比清晰地浮现出那个他再也不会和任何其他奥克斯混淆的邪恶肮脏的丑陋的脸。
“你恨我,”那张脸上开合的洞口里涌出一股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而那双浊黄色的瞳孔里满是疯狂的得意洋洋,“因为在我打开门的时候,你所流出的眼泪偏偏是感激欣喜的——哪怕是这里最污浊的空气。因为这污秽的东西现在可是你最大的宝贝,就象让你在这世上最污秽的生物下面发情是给你的最大恩典一样——你恨我,已经恨得快要发疯了——”
是的,他恨这个魔鬼,他的身体在痉挛般颤抖,而他分不清这究竟是极度缺氧的肉体在重新接触空气后的生理反应,还是极度仇恨的灵魂火焰激起的心理反应。
“哈!”轻蔑的口气后面是魔鬼的狂喜,“你这高贵智慧的精灵,怎么,忘了极端的仇恨是进入黑暗深渊的大门吗?不如让我讲一个故事来挽救挽救你的灵魂吧——来,这个故事你听了以后应该表示出你那高贵的悲天悯人的情怀和自我检讨的崇高品质的。”
也不知是讽刺还是喜悦的笑声在魔鬼脸上开合的洞里一串串冒出来,伴着那些难闻的气味:
“哈哈!那我就开始讲了——不过考虑到你必须完成的‘工作’,那些让你能获得呼吸的恩典的‘工作’是如此繁忙,我觉得自己还是长话短说的好。好在这故事的大部分你都必然先知道的,否则你就不会落在我手里让我这么开心了——好,你听着,首先你难道不该自己检讨一下吗?你所受的这些痛苦和侮辱,可有一半是你自找的。你看,你有这个不寻常的天赋,可以一次次在死中复生,但你自己知道,当你第一次经历过复活以后就该知道,这天赋也不是你必须负担的。只要你自己有决心,要死难道还不容易?而你难道不该死吗?窒息的痛苦也罢了,可是被那么多你最厌恶痛恨的东西当作发泄欲望的容器,这种事,高贵如你这样的精灵,是连一次都不能忍受的——死可是最高尚的一种做法了。而现在,宁可污浊地苟延残喘活下去的是你自己!而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故事就是那些真正的纯洁高贵的精灵们在这样的侮辱下是怎么做的,他们会选择死亡,高尚地去死,魔鬼能腐蚀侮辱的永远只是他们的肉体而非灵魂!他们才是真正美丽的,真正高贵的,真正纯洁的,真正永恒的——你这该死的虚伪的肮脏家伙懂得什么!!”
颈上一阵剧痛,不仅仅是突然又开始的窒息,还有颈骨快被折断的剧痛,这两者让莱戈拉斯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发狂的奥克斯的咆哮占满了他的全部听觉:
“什么精灵!什么高贵的生灵!你根本不配!真正高贵的精灵会为了不让自己的灵魂堕落而微笑着放弃相比之下无足轻重的生命!他们就是这样!他们都是这样!!都是!!!在那个你一定知道的岁月里,在那个现在自称‘高等精灵’的虚伪的埃尔达人提也不敢一提的黑暗岁月里,为什么,为什么真正高贵的精灵都不服从那些比埃尔达人还要虚伪的梵拉的召唤;他们究竟是愚顽不灵的极少数还是坚持志向的绝大多数;他们究竟是低微卑贱的黑暗精灵还是真正古老精灵贵族;那些虚伪的自称‘圣徒’的家伙和虚伪的埃尔达人敷衍了事记述的远古大战的真相是什么;精灵,最高贵的精灵们!他们究竟是怎样变成最污秽的奥克斯的!这些你都一定知道!你知道!!所以今天你才会在这里!!!你这个假冒的埃尔达人!我要告诉你,那些最古老最高贵的贵族们都是怎么死的,我要一点点告诉你,他们曾受到过的折磨痛苦,而他们比你要高贵多少!——我的母亲,还有埃尔娜和埃依蒂尔,她们是我的姐姐,埃依里米,我的哥哥,还有最可爱的,阿芙诺多尔,我的妻子,以及最可怜的埃尔普,他是我的最年幼的弟弟,他们都是怎样悲惨但尊严地死去的——”
“——不过,或者——”奥克斯发狂的声音忽然又降下了调子,他甚至松开了扼住莱戈拉斯喉头的黑手,“我还说错了一点,埃尔普,我最年幼的弟弟,但现在也许该说他‘曾’是我最年幼的弟弟,对吗?——你可想不出我对你有多有兴趣呢,你这个漂亮的‘埃尔达贵族’。你居然认得我,更确切地说认得我身上的古老精灵圣符,这是那些自称埃尔达的贱民根本没有资格一见的大祭司的圣符,为他的继承人、他的儿子祝福的圣符。这是只有我们兄弟才配拥有的至高标记,所以你第一眼看到这个符号就知道我是谁,或者说我本来是谁了,对不对?你怎么会认得这个符号,一个‘圣徒宠儿的埃尔达人’,一个贱民的后裔——嗯?而你为什么要为这个而救我?为什么要为这个而败给我?你以为你很高尚吗?还是骨子里你在害怕和愧疚?如果你真的高尚,为什么在那林子里当我问你究竟是谁的时候,用真正的古老精灵语问你究竟是谁是不是认出了我的圣符是怎么认出的时候,你却不敢回答?你这个怯懦、自私还自以为高尚的杂种,你以为我看不穿你的真面目吗?虽然那个怯懦、自私还在你之上的叛徒甚至不敢再给你那个符号,他以为他的背叛就从此烟消云散了吗?哈!可惜,他以为已被他亲手杀死的我还没有死,我,这个他曾经张口闭口‘我最爱的儿子’的人!——他对你也同样这么说的吧。哈哈!——而我却很清楚他还活着,在我不知道的什么地方,无耻地、逍遥地活着,在他应该死的现在!你看,他甚至又娶了一个女人,把曾经为他而死的矢志爱之终生的女子丢在脑后,他又生下了你,他又有了王国、幸福和‘钟爱的’继承人,你身上所有的就是他的血脉和力量——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
奥克斯疯狂地笑了起来,他又收紧了手指,他问出问题并不指望回答。他狂喜地感觉着掌中纤细美丽的脖子内部的一寸寸碎裂,然后他放开手,用最轻蔑的冷笑看着还是那个精灵的美丽生物在停止一切生命迹象后渐渐再一次开始抽动。
莱戈拉斯终于又能睁开眼了,那双蔚蓝色的眸子在被泪水洗过后反射出的光芒竟象最热烈时候的太阳:
“你这个魔鬼和疯子!”他说,微弱但坚定的,“我不会死!我一定会杀了你!”
疯狂的仇恨、狂热的喜悦和刻骨的冷笑同时浮现在奥克斯脸上,他又一次放声大笑:
“看来这次他把你教育得比我们中的大多数都好,简直就和我一样教育成功了!好,很好,我会记得你的话,更会好好提醒你别忘记的!——所以,现在你可以去好好地侍侯你的新主人了,你这个灵魂和奥克斯一样黑暗却用一个最漂亮的外表来欺骗别人的精灵!他可是现在战功最显赫的将军呢,马克多那个没用的家伙保不住他老子的首领之位,已经被砍成肉酱了——沙波顿,这小子倒有几分本事,不过,哼!不过是又一个愚蠢的白痴!”
“你们全都是魔鬼和疯子!我不会死!我一定会把你们全部杀光!”
精灵在被粗暴地抓起来往山洞某处而去,身上每个地方传来的一阵阵疼痛,他闭上眼,用因虚弱而低得听不清的声音喃喃为奥克斯的话作出了自己的注释。
身体不由自主又颤抖起来,除了疼痛更多的是无法从心头抹去的恐惧——
“最强烈的仇恨的另一面就是最懦弱的畏惧。”
说出这种无聊话的人可曾亲身经历过他觉得写得很妙的文句所描写的悲惨情景?
“你们全都是魔鬼和疯子!我不会死!我一定会把你们全部杀光!”
“你们全都是魔鬼和疯子!我不会死!我一定会把你们全部杀光!”
“你们全都是魔鬼和疯子!我不会死!我一定会把你们全部杀光!”
……
被强迫走了一段距离后,无法忍受的肉体的痛苦使精灵再一次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他被强拖着继续向前的身体又开始冰冷起来,但那有声无声的不停重复的誓言在暗色的山洞里流转不息,仿佛带着黑色翅膀的毒咒影子一样无声蔓延开去。
“不错,你会做到,你会做到的——我的亲爱的小弟弟——”疯狂的仇恨、狂热的喜悦和刻骨的冷笑再次出现在奥克斯脸上了,“毕竟你有和我一样‘高’的素质,而且还有我们可敬的父亲大人呢——哈哈哈,真可惜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他该发现你失踪了,现在他会了解多少真相呢?为了掩盖他的过去的罪行,他会怎么做?——我可是等着看一场好戏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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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又完了一章——
偶保证,到了下一章会后开始转向温情的啦,虽然不是 A 叔叔——偶好象没有说过是 L&A 配吧?虽然开始怎么看怎么象的说,而且后来也的确是,但是——
哼哼!A 叔叔你吃了一个又一个!有了 Arwen 姐姐还欺负咱们小莱,偶才不要让你一个人把便宜捡完呢!等着沮死吧!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偶真是公平主义者诶~~~~~~~~~~~~~~~~
(A 叔叔:-_-,明明是你们这群花痴在这里乱搞,关我什么事——厚厚,偶可不素花痴,偶素“叶”痴欧^++++^——)
天鹅堡,偷德国的天鹅堡的咯,好象是德国最有名的漂亮城堡之一吧,真的修在险峰顶上的,虽然说修的那个皇帝有点——哈哈哈,不怎么样啦(也就是个疯子嘛,真素的,有什么不敢说的)。
会这样当然是因为“黑森林”和“黑森山”明明都是德国的地名嘛(前面说过的),而且德国的城堡好有名好漂亮,真的很想偷诶^^。
(十二)
这个奥克斯很吵,嗓门比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都大,就连那个现在被叫做“沙库”的也比不上。沙库,这个老丑的奥克斯,他却知道他过去是精灵王座上最明亮的星冠,埃尔瑞厄那(Eleriina,star-crown)。沙库正在谄媚的笑着——奇怪他现在已经能看懂这些奥克斯脸上的表情了——对着前面那个吵闹得让他的头一阵阵作痛的家伙。
意识什么时候回来的精灵并不清楚,很大程度上他认为是被太吵的声音吵回来的,而这些声音在他的头里仿佛炸开了锅似的让人难以忍受。如果这时候有比较宽松的环境让精灵来理性地想想的话,黑森林的精灵们平日也不见得有多安静,特别是他父亲举行酒宴的时候,而瑟兰迪尔是非常喜欢开宴会的。但以前周围的嘈杂声倒总能给精灵一种奇异的宁静感觉,甚至有时候在宴会中途睁着眼睛做白日梦,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被人小心地移到柔软的床上——所以,这就是差别了。
实际上,莱戈拉斯发现自己现在宁可去注意那片吵闹,这样他或许就可以忽略掉那个正在碰触他的奥克斯,那双一遍一遍从他面上滑过颈项掠过胸口一直往下的肮脏的黑色手掌,只叫精灵觉得想吐,他的精神对欲望的激烈反感甚至已经开始超过身体的自然反应。奥克斯开始用喉音低声咆哮起来,而旁边的野蛮人的嗤笑加重了这个怪物的怒气,他们刚才似乎为谁先碰触精灵而大打出手,奥克斯是胜利者,而他想得到的看来比简单的掠夺更多。这却叫精灵愈发恶心起来,如果只是单纯的暴力,他会在痛苦中让自己至少暂时失去其他多余的想法,而不是象现在这样在精神上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该死未死的事实。可这两个白痴,自从十天之前从他们的首领那里得到这个漂亮的礼物以后,却固执得愚蠢地在竞争着谁能先让精灵为其的占有而呻吟,而他们的耐心又总是在彼此的冷嘲热讽中迅速失去。现在抚上精灵的奥克斯的手加重了力道,动作变得粗暴了,精灵果然颤抖起来,但为的不是欲望而是恐惧。精灵的眼睛在竭力从即将侵犯他的魔鬼那儿移开,他的注意力也是,他努力让自己把精神集中到别的地方,哪怕是吵得他的头皮一阵阵跳着发疼的地方。
他的最敏锐的听力也尽量从那个即将侵犯他的奥克斯和等着侵犯他的野蛮人的对话中移开,非常可笑,精灵用对自己冷笑的方法来分散注意力,你已经开始能听得懂那些下流的黑语了,那些毫无美感的用大陆上各种语言中最肮脏的字眼拼凑出来的下流话。一个小小的声音仿佛不属于自己地微弱辩护着,黑语也是综合大陆上其他语言造出的,精灵对语言文字的造诣远在其他任何种族之上,听了这么多天,自然不难明白起来。而他自己就加大声量冷笑——什么借口!明明是你自己刻意去学习的!学习?说这个词都可笑,那种肮脏的语言配得上学习这个高贵的词吗?!
冷笑的声音那么大,不仅充斥了精灵的神经,甚至稍稍溢出他的美丽的唇。这叫正愤然于精灵移开的视线而凑上来想强吻他的唇的奥克斯一下子倒吓了一跳,那双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睛茫然地瞪着,连在嘲笑他不已的野蛮人也停止了嘲讽,瞪大黑色的眼珠看这个很不幸必须同时属于他们两个而不是他一个的最漂亮的玩具。十天以来,精灵在他们面前除了非常痛苦的时候才有的一些短促的呼声,他们从没听过其他任何声音从那美丽的唇里发出过。
真正形成物质形式的冷笑声其实不算大,也很短,里面包含的感情更说不上透明动人,但即使如此,这短短的嫉世愤俗式的冷笑依旧有精灵这个种族所特有的透明清亮感,离精灵的唇那么近的妖怪甚至能感觉到那轻吐出的气息里所包含的森林的清风,那是在每次强迫亲吻精灵的时候很难在因挣扎而充满血的味道的唇齿间尽情感受的,后来他无数次向他的竞争者夸口时把这弄得尽人皆知。
实际上,精灵发现自己还在不停地做出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举动。他没有闭口吝惜自己那美妙的声音,他还在继续吐出气息,这一次,不再是无确切意义的冷笑,而是一个个的词句:
“这样真是愚蠢,”他说,“把接口处做成那种形状,谁也别想能把这两个水管不留一点儿缝隙地连起来。”
精灵用的是通用语,要他去理解黑语的含义这种事就完全够了,他真是死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嘴里吐出那些可怕之极的单词的。因为虚弱,精灵的声音还很轻,但那声音仿佛有一种神奇的穿透力,竟插入前面较远处那群吼叫不休的奥克斯耳里,沙库和声音最响的那个几乎同时转过头来:
“这个该死的精灵在哼哼些什么?”
声音最响的那个用恶狠狠的调子问着在精灵身边的两个手下,说句良心话,他这一刻的确心情恶劣,可那恶狠狠的腔调却是一个习惯而不是特别针对谁的。
本来伏在精灵身上的奥克斯半撑着又发了一会儿呆后才猛然觉醒到地跳了起来,他和他同样才刚回过神来的交恶的同事一起慌慌张张地回答:
“他在说管……那个管……”
“他在说接……接……接……”
他们明白精灵大致指的什么,但那些名词稍微困难一点儿他们就很难讲得很清楚,况且他们有一大半都在发呆,心里又那么慌张。
他们的首领立刻不耐烦起来,他发出一串烦躁的喉音,几个踏步就走过了不算很近的距离,一把推开本来就在忙不迭让开的手下。他俯下身,巨大的手掌轻轻就提起了轻盈如叶的精灵。
真的是,很轻的精灵。
一定是极不习惯的手感的缘故,奥克斯首领怒冲冲的模样有一瞬间变得愣了,拉着精灵那尚未完全褪去凌乱衣裳的手扯过了头,直把精灵完全拉到他的怀里,精灵的皎好的眉头不竟一蹙,为靠近他的那股让人受不了的味道。尽管非常虚弱,他的头还是用了很大力气偏向一边。
这样的冒犯举动是暴躁的奥克斯无法忍受的,精灵已经很清楚这一点了,但他的倔强总让他很难学会发下尊严,虽然他的倔强也让他宁可受辱也发誓要活下去。果然,一声发怒地吼叫,奥克斯首领猛地把怀中的精灵一攘又推了出去,精灵被他推挤着摔到地上——这一处的山洞有开在岩壁上的窗洞,一缕不知是什么时间的阳光穿了进来,在精灵眼前映出闪闪的银光。
奥克斯首领拔出一把精铁所制的弯刀指着精灵那双在阳光下波光闪动的蔚蓝眼睛。
“你根本杀不死我,这一点你们早就清楚了。”精灵轻轻地说道,“那个水池造不成,你就永远是现在这样肮脏污秽臭气熏天的妖怪——不过说不定这其实倒符合你的本性。”
和他的手下一样被血丝布满眼的奥克斯首领露出一口也是一模一样的畸形獠牙笑了,他发出的笑声沙哑但响亮,而他手里的尖刀向前推进碰到精灵的长睫毛上。
“那你该死的说得不错,精灵!别以为你那些‘文明人’的傲慢习惯就了不起,你以为自己干净漂亮有香气——在我眼里你不过是象块臭奶酪!”
而后面另一个虽然不如奥克斯首领响亮但沙哑甚之的更加能撞击精灵神经的声音加上了可怕的注释:
“哈哈哈哈哈哈!”他有点神经质地笑着,“我们都是在最污秽的淤泥中造出的生物,肮脏就是我们的天堂——杀不死你,你才可以在以后细细品尝这些美妙的滋味,精灵!”
前一段时间被关在狭小黑暗的岩洞里无法呼吸的经历涌上心头,无法掩饰自己的恐惧,精灵在听到这话时不竟闭上眼试图遮住眼睛里流出的内心情绪,但他的微颤的睫毛出卖了他,于是奥克斯和野蛮人的嘲笑马上刺进了他的耳朵。
“达罗克,阿克斯特曼,所以我说你们两个是白痴!对付这些自以为了不起的精灵,还是我的办法最好,这里虽然没有沼泽,可试试把他丢到原来那个洞里或者流沙里——以后你们想要他在被操的时候怎么叫都能如愿!”
让精灵发抖——这次是愤怒地发抖的笑声回荡着,很放肆,而现在离精灵最近的那个的声音最响:
“沙库老头儿你的主意还真多,你们两个笨蛋听到了吗——别没事为了一个精灵打个鸡飞狗跳,看你们象什么样子!你们的女人比这臭奶酪一样的精灵可爱多了!”
没错,至少在这个奥克斯来说,这倒是事实。在精灵被沙库作为漂亮的玩具礼物献给他——这群奥克斯的新首领沙波敦——的时候,沙波敦就轻蔑地没去碰他。不过,精灵完全不会为这件事感激,因为沙波敦不仅不是因为善意的原因放过他的,正如沙库也未曾侵犯过他一样。但后者是因为疯狂的仇恨,而前者看来是一种奥克斯至上的轻蔑,他们都把他当作一个不讨喜欢的物品送给别人——在很大程度上,如今互为死敌的这些种族间仍可笑地保持着很相似的审美观,虽然在文明人的宣传里,魔鬼是很他们完全相反——从外表到内心到所有一切——的生物。
浪漫的解释是,奥克斯毕竟也曾是精灵,或者,是那些也曾是精灵的祖先的后裔。
不过更现实的解释也许是——
“自以为了不起的精灵也同样是你们的祖先!”说出这句话时,精灵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象以前想的那样会为奥克斯的祖先竟是精灵而悲伤得不愿承认这个事实,相反,他有一种奇怪的胜利感觉,这感觉让他忽然恢复了精灵的伶牙利齿,“而肮脏和污秽把你们祖先所有的福分消耗殆尽,你们的祖先有不朽的生命,你们却没有!他们有无病无痛舒适惬意的生活你们也没有!你们甚至连现在这所剩不多的微薄的福分都不会珍惜,你们不过是在自己给自己画下悲惨地狱,你们被文明唾弃,自己就假装自大地也唾弃文明,实际上却是最可笑的可怜虫——看看你们象个什么样子!”
是的,“美”并不是一个空洞的概念,很多时候,最基本的美就是利,何者更有利于生存的状态,何者便比别的更美。洁净是,舒适也是,温暖和柔软,都是。
精灵睁开了眼睛,他的动作使那把离他如此近的刀锋不经意间已划落他的一根睫毛,他直接叫出奥克斯首领的名字,这他已经知道了,他没有用精灵惯常会用的那些笼统的称呼“欧克”或“奥克斯”:
“沙波敦,你瞪什么眼,你觉得自己的眼睛瞪着很有气势吗?哈!可惜在我看来,你的眼睛不仅可笑而且有病——很重的眼病!还有你那些蛀烂的牙,还有你的畸形的手、腿和常常会腐坏的伤口!这些都拜你们引为本性的肮脏所赐!你们是没脑子的蠢猪吗?别人给你们什么样的环境你们就把这当宝?!清水,美食,闪闪发光的金银珠宝你们和其他种族一样渴求——你倒在这儿装模做样,可刚才是谁为那个建了许久也没有任何成效的可以供应热水的水池大发脾气?!”
沙波敦被抢白得把眼睛瞪得更大,笑声早就没了,他的手下——包括正在为精灵竞争的达罗克和阿克斯特曼,还有其他几个——都目瞪口呆地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是该为精灵如此的嘲笑讽刺怒吼,还是为他们的首领即将爆发的狂怒担忧,他们知道,沙波敦发起火来是常常会伤及无辜的。只有沙库是唯一一个立刻反应过来的,他的声音本来十分低沉,但这一刻竟有些尖锐起来:
“该死的精灵!!!!!”
他只叫了这么一句,因为他的难以形容的怒气是如此狂热,以致于其他本和他差不多暴戾的奥克斯及野蛮人也被吓了一跳。他几乎是向精灵冲过去的,这一刻他似乎已经愤怒地忘了沙波敦是个可以算得上可怕的首领,竟一把从其手上抢过那把弯刀,他一刀向精灵的眉心刺下去。
沙波敦的另一手还死死按住精灵,而且就算是自由的,以精灵现在的身体状态也很难躲得开这近似疯狂的狠命一刺——
但是,精灵被提开了,拉开他的力道猛烈粗鲁,在这样的环境下倒是很有效,冰冷的刀锋恰恰从精灵耳边擦过,精灵咬住嘴唇一声闷哼,是因为那刀锋到底还是划破了他的尖耳朵,而耳朵是精灵身上最敏感的地方之一,血珠滴下来的时候,他却感到了自己的一种冷冷的微笑。
“这个精灵,”很响的奥克斯首领的声音现在发话了,“要给我完成我的热水池,我的豪华舒服的洗澡间。”
顿了一顿,他把精灵再次拉了起来,大声叫着:
“达罗克!阿克斯特曼!”
“……是,是!首领!”
两个属下错落地忙不迭回答着,在回答他们的首领的话时,他们的声音里总有一些惶恐。
“这个精灵你们别碰了,去找巴伯,让他带你们去我的库里找任何一样你们喜欢的珍宝,因为我本来是把这个精灵赐给你们的,但现在我要把他买回去!你们就自己去决定补偿吧!”
“……是,是……首领……”
两个属下的回答里夹杂着混合了失去那稀世的漂亮玩具的失望和获得同样也是让他们垂涎不已的财宝的贪婪。
“而你,沙库!”沙波敦的声音更响亮和严厉地说到,“你是族里最古老的长老,什么都知道得很多。可惜你的怨恨已经把你本来可能保留的古老的技术和知识都忘了,你一直耿耿于怀的那些陈年旧事如今一点儿意义也没有,而这个精灵现在有用,比他按你的计划变成和我们完全没区别的一个更有用!所以你也别在固执过去的事,别再碰这个精灵——你记着了,别让我对你失望!”
“……是……”
忽然精灵心里涌起一个念头,他听着沙库差点儿压抑不住绝望和愤怒的回答,心想也许沙库未曾把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切地向其他任何同类透露过,他们只知道自己是沙库碰运气弄回来的一个精灵,沙库——当然他们大家都是——是痛恨精灵的美丽和高傲的,于是沙库要把这个倒霉的精灵变成一个妖怪来嘲讽。但,他们应该不会知道,沙库在成为妖怪以前的身份,沙库和自己的血缘关系,不会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及自己有一个怎样的家族……
身体的虚弱和刚才耗费的心力让精灵的神智再次模糊起来,他朦胧地感觉到自己被扔到某些手里,而这些手只有遗憾地不敢去做那些恶心的动作,反而用什么东西把他裹了起来——
我不会死——
这次精灵没有出声。
我不会死——
因为我知道你会来的,父亲——
就算不为了我,当年那些可怕的秘密你既然不希望被别人揭破,你就只好亲自来了解——
那时候,我要你——
把这些魔鬼全部都杀了——
反正,你已经干过一次了,不是吗?
把头埋进裹着身子的厚厚织物里,即使那上面带着精灵并不喜欢的一些味道,但他这会儿不在乎。如果可能,他尽量不让那些奥克斯看见他的泪水。他想着造成这一切的父亲,想着无人可以选择自己的父母的事实,想着若一切被其他任何人知道后的后果,想着即使他可以在这里说出“精灵是你们(奥克斯)的祖先”,但他仍旧不愿他的任何一个朋友知道分毫,甚至可怕地希望把一切知道的人消灭,哪怕是他的朋友——
一个寒冷的战栗袭上精灵心头,这些天来在残酷的环境里没有细想过的一个问题在这算是放松的时候跳了出来。他怀念最多的那个朋友,他想,却是和这件事有所关联的。他们甚至可以说就是为这件事失和,虽然对方全不知情而且早已愤然而去——其实这倒是他情愿的结果,阿拉贡所有的也不过是一时之气,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实际上他并没有特别把那天杜内丹人气冲冲离开他的事放在心上,且那时他心里的种种思绪烦恼和莫名的恐惧早就把他的脑海全部占满了。而现在他惊恐地想着杜内丹人那过与常人的寻根究底的欲望和顽强的行动力,若他仍在黑森林,仍是在杜内丹人面前微笑着的王子,他是不会对自己可以阻止阿拉贡的任何盘问的能力产生怀疑的。可是他现在在这里,一个人孤伶伶的,也完全对杜内丹有可能做的任何事无能为力。
杜内丹人那张总是落魄但仍象个国王的沧桑面容在精灵心里怎么挥也挥不开——
精灵咬住了唇,我最好的朋友,现在你确实唯一有可能——尽管那可能如此微弱——威胁到我的人——
我已经恨了父亲,尽管我从不愿如此。所以,别让我最后还要恨你——
尤其是你——
特别是你!
阿拉贡在听故事,在他的最好的朋友也许正在最痛苦的环境里挣扎的时候,他却在这里,坐得舒舒服服地听故事,他的面前,甚至有飘着芬芳清香的淡绿色饮料。
这饮料进口时有些苦涩,入喉后却回出幽香,据说是从遥远东方贩来的奇珍异宝之一,一开始只是中州的贵胄大人们的新奇玩意儿,后来也渐渐开始流行于富裕的平民家庭,现在则连最封闭偏僻的地方也少不了它了——比如说几乎与世隔绝的霍比特人小镇霞尔。中州的文明人称它为“茶”,尽管他们拒绝承认野蛮的东方有高等生灵,但他们也知道中州人是不知道怎么生产出“茶”的,而他们偏偏没办法拒绝这来自野蛮世界的茶。所以这小小的细碎的黑褐色东西,便成为商路上最大宗的贸易之一。饮茶,总是让人精神清醒。
阿拉贡观察到一个细节,这些天来,他的雇主诺兰多尔先生除了某些必须的时候之外几乎没有喝酒,却喝了很多茶。后来,还和他们的两个向导聊起了他们各自在以前做生意的时候从东方的商人那儿听来的有关茶的种种趣闻。
沙漠里的人看来甚至比中州的文明人还喜欢这种苦涩的饮料,他们提到了油腻的肉食和沙漠里难得一见素食的问题,而远东运来的干和轻的茶显然比新鲜蔬菜更适合他们的生活,让他们免于只能吃肉食而导致的疾病,他们很爱这些黑褐色的小东西,宣称中州的文明人也是跟着他们学会怎么饮茶的。他们提到种种饮茶的方法,包括从远东产地传来的细节。他们又提到不同的茶在商路上不同的价格,如此等等。最后,当两位向导告辞回自己的帐篷休息后,诺兰多尔先生对着他们的背影加了一句:
“听说茶其实本来是一种绿色的树叶——你听说过吗?”
被留下来的阿拉贡点头,他没开口回答是“绿色的树叶”这样的词汇在现在听来叫人心酸,而在他们面前杯中的物体即使泡了水后依旧没有丝毫绿叶的色泽和形状,它们的颜色暗淡,形状零碎。讽刺的是,蒸腾着的水气却带来清香如故。
他们已经在沙漠这个炎热地狱里行进了快十天光景,除了满目望不到头的沙粒和有时会出现的一片黑色砾石外,这世界里竟再没有任何活物。除了他们那沉闷的声响,就寂静得仿佛世界末日一样了。“我们的运气真好”,他们的向导却高兴的样子,“没有遇到沙暴”,他们笑着说,“再过一天,我们就可以到达西里尔人的绿洲了,他们的族长和大加那卡有交情,还是远亲,会欢迎我们的”。对于这一行人回应他们的笑容是如此淡漠,两个向导也不以为然,毕竟是很少有人能在行走于沙漠上时不变得表情麻木的。
算起来倒数诺兰多尔先生的兴致最好,在休息的时候还常找他们聊些闲话。而那位“诺兰多尔先生”身边的雇佣剑士先生却是个连脸都看不清的人,也就无从知道他的精神状态——但应该算不上“兴致好”吧。
“……真有趣……”诺兰多尔先生对着自己的杯中物抽动了一下嘴角,“想不到东方会弄出这种奇怪而有趣的东西——我知道它们究竟是哪种植物的叶子,却没想到原来它们可以弄开成这种样子来作饮料,东方特有的植物我都见过而且大部分还记得……”
声音沉寂了一会儿,又过了一会儿,诺兰多尔先生一直没有继续开口,直到阿拉贡觉得自己该告辞离开了,他却忽然又开口了:
“自从第三纪初茶传到中州后,莱戈拉斯就一直很喜欢这种饮料。你知道他不象我这样对酒十分热中,他是个斯文的孩子,烈酒确实不太适合他的个性。当他泡在神殿里翻阅那些古老典籍的时候,茶是最好的朋友,因为这饮料让人清醒明朗,而不是象酒那样使人坠入沉醉而黑暗的梦的世界。后来,有一天,他听一位来自东方的商人说茶是一种植物的绿叶,一种他从没有见过的植物的绿叶,这就更成了激发他的兴趣的事物。他——很仔细地研究了那么多细小的茶叶的碎片,最后竟画出一片完整的叶子,画得很美,而且居然真的就是本来的茶叶的模样——”
声音又停住了,不过这次没有停那么久,诺兰多尔先生,或者说瑟兰迪尔精灵王露出一个奇怪的微笑:
“很奇怪不是吗,精灵的生命漫长没有尽头,所以常常做这么些无聊的琐碎小事情来打发时间,还开心得不得了。当莱戈拉斯把茶叶的完整图形拼出来——你知道这有多麻烦么,那么多的来自不同的叶子的混杂的小碎片,而且不仅仅是形状,还有那叶子本来的色泽,要猜起来就更费工夫——又仔细画好以后,他很高兴,就带了这副图来找我——他有什么很得意的事,总会告诉我知道的,无论是发现一株从未见过的小草,还是学会一首古老的诗歌。而那天我喝了很多酒,满脑子昏昏沉沉的。我见他进来心里还是很高兴,那时他基本上还算个孩子,一口气就跑到了我的椅子旁边,听他向我报告他的研究成果我也很高兴,更高兴他那么聪明一点儿也没画错。结果,我就对他说——‘画得真好,莱戈拉斯,太漂亮了!和真的茶树绿叶一模一样!’,以及,‘我不是哄你,这可是真的,爸爸当然知道茶树是什么,因为爸爸见过啊’,最后还把有关茶树的知识全告诉了他,甚至给他画了一副完整的茶树的图画……直到最后,他用天真的眼睛看着我,很开心也很认真地说着‘爸爸真厉害,连别人都没见过的远东的植物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仿佛有无声的叹息在帐篷里回转,阿拉贡听到这里似有所悟地忽然轻轻摇摇头。“应该”生在西方长在西方的 Oropher 之子瑟兰迪尔是不可能见过或知道远东特有的植物的知识。
“极东之地,觉醒河和繁花原所在的大地,在遥远的传说里那是精灵和人类最早的祖先醒来的大地。最古老的那些精灵王们在东方究竟是怎么带领着他们的族人生衍繁盛的,那些我们先祖的故事和知识,却几乎都淹没在长长时间河中了,自从第一位黑暗君王摩尔寇扰乱先王的国土和圣徒间的怒气之战以后。”
这是在年轻的时候从养父埃尔隆德那里听来的故事的开场白,那时候还不懂事的自己也追着问过“但后来远古时代的精灵王和那些最高贵的贵族在梵拉庇护下来到西方,他们有的去了不死地,有的现在还留在大陆西方的中州,为什么没有把过去的知识记载下来呢”。缠得埃尔隆德最后只好叹着气说他也不知道,关于远古时代在东方的生活的记载是如此之少,可能是那段历史有太多悲伤所以大家宁可忘记吧。那时候,阿拉贡第一次强烈地感觉到,虽然以中州人类的标准来看埃尔隆德是他们做梦也无法企及的古老智者,但精灵的生命和历史都太漫长了,相比之下,几千年的岁月也不能看破那长长时间河彼岸的真实。
不过那时他还不太在乎,毕竟远古的精灵历史应该和他,和现在的精灵们毫无关系,哪怕是中州最年老的萝林君王和夫人,他们万年的寿命,也全部是在精灵西迁以后很久才开始的。
阿拉贡还记得他在萝林听过的一句话,一句很不经意的他本来绝不会觉得自己会记得的话。
那天,他在埃尔温身边,美丽的她忽然笑着撵起一小撮细碎的茶末:
“连萝林也有了这种小东西,虽然我们没有其他人那样爱喝它泡出的饮料。不过大家都说它本来是一种植物的叶子做的,一种东方特有的植物。真可惜,这样我就没办法知道它究竟是怎样的植物了。”
因为,就是见识广博如萝林君王和夫人,也不可能认识自己从没见过书本上也没有提到过的植物。这无关智慧,只是一个“见”与“未见”的问题。
西方的精灵,除了那些从远古时代一直活下来的住在不死之地瓦里诺的少数人,都不应该知道东方植物的知识。
“幸好我还有一个最后的借口,”精灵王看见杜内丹人的摇头后微笑起来,“就是莱戈拉斯的母亲。所以还可以在一瞬间酒惊醒后继续装着糊涂笑着说‘啊,这些都是你母亲在离开前和我谈到过的,她有时候会提起最早在东方的生活’——她是从最古老的时代活下来的精灵,确实是一个非常方便的借口。”
非常,方便的,借口。
总是,非常,方便的,借口。
所以这大概是他娶到那公主的最大好处之一吧。
但是,不是所有事都可以全部用借口掩饰过去的,几千年的生活对精灵虽然还不算长,可是对关系非常亲近的人而言,几千年的时光足以堆积起一切疑问,若他们之间有谁在故意隐瞒什么的话。
传说中,最早的精灵在极东的觉醒河畔醒来,他们在太阳和月亮还没有升起前在星光下旅行、歌舞、欢笑和相遇,他们建立了精灵最古老的王国,那时世界上似乎没有别的任何生物比他们更聪慧和美丽,更强大和神圣。他们称自己为昆迪,唯一会语言的高贵种族。他们是那么骄傲地自在生活着,直到他们的完美世界被一个恶魔打破。
传说中,那恶魔是第一位黑暗君王摩尔寇,他袭击、捕捉和杀戮着那些远古精灵里最高贵美丽的王族。然后,本和摩尔寇同族的梵拉们来了,他们自称是来帮助美丽可爱的精灵对抗他们那叛逆的族人的。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后,精灵们听说梵拉已把摩尔寇捉获,他们受了梵拉的恩惠,理当奉之为伟大的保护人。梵拉要这些最美丽的生灵随他们去圣徒的福址王国,可在梵拉发出这召唤时精灵却踌躇疑惑。
传说中,精灵是窥到梵拉和摩尔寇之战后感到恐惧的,那些战场上的圣徒,完全没有他们平时在精灵面前表现的善良圣洁,倒象是和黑暗君王同样噬血的恶魔。梵拉诱导着,精灵最后决定派出使者去传说中的圣地探察,使者去了,使者回来,带来的是最美丽的言辞和最积极的建议。去大海那边的终西地吧!去长春的福址王国吧!去神光辉映的瓦里诺吧!那里没有恐惧,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没有严寒和酷热,没有一切属于凡世的般般烦恼。去吧去吧!那里只有安详,只有欢笑,只有幸福,只有长春和光明,只有一切属于天堂的种种神恩。使者的话是那样宁人心驰神往,似乎没有精灵可以不被他们信赖的长者的坚信打动了,可是,昆迪人的族群依旧分裂了。
传说中,愿意西去的精灵获得梵拉给精灵所取的美名埃尔达,成为星空下的骄子,不服从梵拉的精灵却成为黑暗的 Avari,最后消失在不知名的远方。埃尔达人多么幸福啊!他们在圣徒庇佑下生活在大海的西边和中州的西岸,他们对圣徒的伟大是如此折服,以致于过去的一切仿佛都不再重要。没有任何埃尔达人的歌吟和史书里有关于 Avari 的仔细记载,甚至连他们在所有精灵里所占的比例也不清楚。总之他们是那样顽固的没有指望的一群,渐渐似乎连被名之为精灵的资格都没有了似的。确切地是,当摩尔寇再次来到中州所在的大陆时,他们就真的好象完全消失了,埃尔达人里流传的秘密的传说是他们被暴戾的黑暗君王折磨和腐蚀,最后竟成了中州最丑陋的妖怪奥克斯的先祖,这个传说太恐怖,所以埃尔达人在传说以后却连去证实这一点都不敢。Avari 被完全从历史上抹去,正如远古时代的精灵传说一样——
但是,也许,抹去更好吧。
阿拉贡已经告辞离开了,帐篷里独自一人的精灵王没有再和他说很多,他可以把自己家族的秘密告诉这个杜内丹人,却仍不可能把那里面有关自己的情感细节说出,就是那一点点茶叶的故事也太多了——
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细小的,不经意的故事——
莱戈拉斯,这个孩子真的非常聪明,也非常敏锐,这个他现在唯一的孩子啊!
精灵王笑着,枯涩地笑着,他是个爱发脾气的人,但好象真正的表情只有这么一个个的笑而已。
你真的可以让这孩子过一种单纯明快的生活吗,象你以为的那样?
当美丽纯洁的妻子西去时,她是那么舍不得这个孩子,可你依旧让他留了下来,只不过因为你自以为自己的心比她更寂寞。而温柔的她也说你的心其实更寂寞,所以她走了,独自一人,带着你铁石心肠不去细看的不舍的泪水。
你明知,在这注定总有纷乱和斗争的中州,在这生存艰难的凡世,永远都有那么多的战斗,杀戮,勾心斗角和卑劣邪恶。把这孩子留在身边就是让他失去天真和纯洁——你信誓旦旦对自己保证会给他的天真和纯洁,却在自觉和不自觉间用言行从他身上夺走的天真和纯洁。
而现在——
思绪忽然跳了开去,象醉酒般没边儿地走开,在下一刻竟到了更久以前的片断。
“爸爸今天还没有给我讲故事!”
还任性的少年靠在松脂照亮的床头上,蒙着被子抱怨父亲的晚归,泛着淡淡金黄的光晕中精灵王笑着搜索脑子里的点点滴滴,但是,最后为什么竟会讲那个故事,连他自己都预料不到。
“以前有一个渔夫在海边打渔,结果他捞起一个罐子。他很高兴,以为罐子里装了金银珠宝,谁知道打开以后,里面却跳出一个魔神……‘没错,你是救了我,’魔神说,‘但是你却不知道我的誓言。’……‘在我被关在这罐子中的第一个一百年,我许愿如果谁救了我,我就给他全世界的珠宝,让他永远安享荣华,可是没有人。在我被关在这罐子中的第二个一百年,我许愿如果谁救了我,我就扶持他登上世界之王的宝座,让他成为人世间所有伟大中最伟大的,可是没有人。最后,在我被关在这罐子中的第三个一百年里,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我许愿,如果谁救了我,我就杀了他。’……”
故事不很长,渔夫最后的机敏应对救了他的命,恩将仇报的魔神重新被关在罐子里。向小孩子讲这个故事的关键是逗他猜渔夫的回答,不过,孩子的异想天开有时候常常是让人措手不及的。事实上是后来很多天做父亲的都被缠着问——
“为什么魔神关到第三个一百年后就要发誓杀掉救了他的人呢,他好奇怪哦。”
很后悔讲这个故事,但是,绝不是仅仅为被没办法对他做脸色发脾气的孩子给缠上了而后悔。
后来很高兴终于想出其他的新鲜玩意儿引开儿子的注意力,却不知道在数千年后自己却要真的对这个问题给出答案。
“……多尔戈都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莱戈拉斯,那个奥克斯是谁?”
“……”
“莱戈拉斯!”
做父亲的口气少有的严厉,而做儿子的也少有的不顺从。
“如果父亲知道他是谁,父亲就会去想办法杀掉他吧。”
“他是一个奥克斯!”
“可是,他也是我的哥哥,父亲您的儿子!”
“过去的——儿子。现在他已经不是了!他早就不是了!”
“那不是他的错,只是他的不幸——为什么,为什么父亲您不想想怎么救他呢?如果换了那个人是我的话,父亲也一样只要杀了我就好了吗?”
对话才开个头,可已变得令人窒息般痛苦了,无论对那一边都是。
实际上,父亲就是把那些入魔的亲人全都杀了吧。
精灵王子还没有把这句话一起说出来,因为这在这样的场合下听着太残酷了,即便它是事实。
另一方面,精灵王那和儿子一样的天空色眼睛里所有的已经是暴风雨将至的天空:
“没有用的,莱戈拉斯!已经太晚了,还记得渔夫和罐子的魔神的故事吗,第一个一百年和第二个一百年早就过去了,你以为可以拯救的只是一群魔鬼,他们许下的誓言早就变成了毒咒——那就是杀死一切拯救他们的人!你小的时候曾想知道为什么第三个一百年魔神会那样奇怪的誓言不是吗,现在的这一切就是答案!”
为什么,最后他总要来解释这些根本不愿意解释的问题,对他最不愿意去解释的对象。
而就是解释了,也无法让人明白,无法避免一切吗?
“如果换了那个人是我的话,父亲也一样只要杀了我就好了吗?”
走到这里,最后的目的地等待着的究竟是被拯救还是被杀呢?自己走来的目的,究竟是为了拯救还是为了毁灭呢?这是就连那个最深沉的杜内丹人也不曾想过要问的问题,暗中跟随在后的除了自己谁都不会服从的军队将要杀戮的是不是每一个奥克斯?每一个!每一个。每一个……
确实是,每一个……吧。
茶全部到了肚子里,精神果然十分清醒明白。
唯一的坏处只是夜不成眠。
一天以后,诺兰多尔先生的商队到了向导们所说的绿洲,费了心思唇舌和最重要的礼物的说服后,他们和第一个往南的通道上的落脚点达成了协议,更得到一个好消息。
“据说南边来人了,莫多的大王派他的使者到荒原和沙漠里来征集最强悍的援军。他要让全体沙漠民族联合起来组成进攻中州那些肥猪的地盘,使者已经到了内海边儿上。这个使者很有面子,所以差不多每个部落都会派人去参加温特大会,你们到那儿去可是个解决你们的问题的捷径。”
“温特大会?是盟誓大会吗?”
诺兰多尔先生有些好奇的问着。
“啊,可以怎么说,不过问题也不是怎么简单。”
“哦?”
“哈!其实沙漠里各部落之间的血仇也很深,如果要盟誓联合的话,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解决那些陈年老账——所以叫做温特,是‘解仇’的大会,要解仇就得照规矩来——哈哈,你们去了就知道了,我也会去的,你们可以和我一起走。”
“那真是太好了。”
到此,好象他们才算真正开始了为完成他们的目的而进行的旅途的第一步。
(十三)
“莱戈拉斯!莱戈拉斯!”
男人的高声大喊响彻这个幽暗的世界,即使那个硕大无朋的水怪弄出的巨大的水波相拍的轰鸣也压不下男人的呼声,那个被呼唤的名字,仿佛被寄托了一切的希望和信赖,如有魔力般带来每个人期盼的救赎。
乌木的箭杆,精铁的箭簇,翠羽的箭尾,划出任何生物的眼力都无法捕捉的轨迹带着尖啸掠过一前一后两个人类男子的耳际,箭风让他们的耳朵都疼了起来,几乎和他们重叠在一条直线上的落后不过几英寸的水怪发出嘶哑的哀鸣,周遭的黑色湖水一起向后翻涌,跟随它们的主人负创后不由自主的猛然一退。
第二枝,第三枝,精灵的神箭一如际往穿过那些迅速出现又迅速消失同时是间不容发的空隙,准确无误地钉在它本来的目标上,水怪一顿,又一顿,在一次次几乎令它发狂地停顿中错失面前那两个人类男子带走的散发出奇怪诱惑力的猎物。它只是一个几乎没有什么大脑的低等怪物,本能驱使它着魔般扑向这行打搅它的王国的小分队中的一员,在小分队中另外一人愚蠢地用石子打破它的睡眠之后。可这些不知什么的东西竟敢和它对抗!它应该成功的!谁也不能打败它!——
嗖——嗷~~~~~~
又一声痛嚎,在水怪的发狂的吼叫中两个人类男子终于冲出那裹住他们不肯放行的黑水。上了岸,做为陆生动物的人类拣回优势,在前面的那个一弯腰,把手里抱住的一团往地上一放,那缩起的一团立刻展开了四肢,虽然依旧是比他的人类同伴矮太多的那一团,但他的奔跑倒也象兔子一样敏捷。他凭着本能向另外和他几乎一样体积的三团冲去,那三团尖叫着和他簇拥在一起,他们一同往岸边那个大山张开的同样黑乎乎的大口里奔了进去,不是他们个子小所以胆子小——当然这也是一部分事实,而是小分队的领队在不停地大叫:
“快跑!”
就连那两个最强壮和勇敢的人类剑士也无心恋战,他们跳上岸来挥舞的宝剑只为了暂时挡住数也数不清的水怪的粗壮腕足的猛烈拍打,而且如果没有站在他们中间的精灵一次次直中那些躲在砍不完的腕足后的神经中枢,他们也无数次要被击倒了。或者说,如果没有两个剑士在精灵身边那一道道眩目的剑光,冷冽目光完全投注到水面的精灵也早就被扫中了。好几次剑光到了精灵眼角,舞动的劲风扬起他的银色发丝,但就象利箭的尖啸掠过人类的耳朵时人类的反应一样,精灵那漂亮得锐利的蔚蓝色眼睛一眨也不眨,不管那剑光是来自旧友还是新交。实际上,适才高声呼唤精灵的正是和他还不算“知交”的那个。冈多之子在呼唤精灵的帮助的同时,也正在拼死为本来应该和他仍有芥蒂的流亡王子断后。
他们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战友,在这生死悬于一线间的时刻,这就是最真实的事实。
“快跑!”
斜旁插入的利斧和一把精灵长剑——不过它的持有者是一个非精灵族的老者——给了三位最前线的战士一个喘息的机会,同时精灵射出的最后一箭也找到了那个坚皮利齿的水怪的唯一薄弱之处,应该是水怪眼睛的部位涌出黑色的血液,水怪在因剧痛变得更疯狂前退了比刚才任何一次都大的一步。
既然人人都是久经沙场,这一刻也不用再多说什么了,他们就象正在受训的士兵那样整齐地掉头一起往后就跑——水怪的比之前更疯狂地叫声已经响起来了,这个时候如果谁觉得自己是打不死的无敌英雄,和那没大脑的怪物又有什么区别?
“啊,高等生物就是高等生物,果然不是比谁蛮力大就数谁高等的。”
很久以后,小分队里跑在头里的霍比特小鬼把他们的光荣战绩向林谷那位金发的快活精灵王吹嘘的时候,格洛芬德尔就这么微笑拍手赞着。
而靠在旁边饮下午茶的精灵王子眨眨眼,看看他身边抄着手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的冈多国王,露出孩子气的高兴笑容:
“你过奖了,格洛芬德尔。唉,如果那一次有你去就好了,我们也不必在一只水怪面前就掉头逃命,你一定能对付他的——毕竟你是绝无仅有的力气媲美焱魔的大力士啊!”
实际上,小小的霍比特人们在旁边忙不迭的补充着,就是在以逃命为第一要务的当时,不仅剑士先舍命救了他们中间最重要的弗拉多先生,就是站在后面负责远射的精灵也在转身开跑的时候一把扶起完全是多余分子的山姆。也许霍比特人里至少还有另两个也是完全多余的,但山姆的笨拙则绝对是之最,还有他那满身叮叮当当毫无必要的锅碗瓢盆,在那一刻看来,真是死了也活该。当他被自己的笨拙绊倒在地,又因为一身沉重零碎和慌乱的心情跌跌撞撞爬不起来的时候,他的胖胖圆脸上的细眼睛里布满恐惧和绝望。他看见的是弗拉多在前面发觉不妙后转身望着他的焦灼,但他的敬爱的主人太重要了,被大家簇拥着拉扯着只能向前不能回头。跑啊!弗拉多先生,不要回头!胆子太小人太笨拙,山姆无法象坚强的智者在后来那样在即将面对死亡的时刻说出心里话。战斗中生死只在一线间,一个跌落脚下就会打开地狱的大门,在未亲身经过前山姆是不能明白的,而现在亲身经历好几次以后,反让他更深刻地感觉到这一刻的绝望。他的嘴唇抖得太厉害,心也为恐惧抓得太紧,所以即使他总是那么个罗嗦得叫人受不了的大嘴巴,此时却连最简单的和心里最迫切想说的几个词都发不出来。然后,腋下一紧,一股力量伴着极近的清冽气味传来,那味道从未象这一刻这样那么近过,即使在最恐惧和绝望中也让人无法忽略,扶起笨拙的霍比特人的精灵根本没有闲暇说多半个字,他只把胖山姆往前一推,而同样来不及说多半个字的山姆懊恼着自己居然连一声谢谢都没有,就身不由己冲向他最重要的弗拉多先生。不过他知道,清冽的味道虽然只在鼻端一过即逝,但终他一生,他将永志不忘。
他们一个接一个串线般奔进那不得不进去的比有水怪的黑湖好不了多少的山洞,四个小个子霍比特人在最前面,年老的术士紧随其后,爱幼然后尊老,怎么说都是好品德吧。分不大清矮人、人类和精灵的先后,他们或左或右随在前面一团和一个的两翼,也是在逃跑中也不能忘了的简单战斗队型。但是,本来凭着轻盈和敏捷比杜内丹人靠前半步的精灵忽然顿了顿,背后,发狂的水怪盲目地用力量惊人的腕足毁掉坚固无比的山洞大门,岩石崩塌了,洞内本来就微弱的光线急速被黑暗吞噬着。
黑暗降临在全封闭的山洞里,一瞬间似乎连后面作为单个的个体而言强大无比的水怪也变得微不足道,这不是所有同伴在这一刻的想法,也许只是对邪恶、阴影、光明都特别敏感的精灵才有的特别强烈的反应。
杜内丹人猛地回过头来,在最后即将消失的一线光亮中,注意力全部被崩塌的岩石和岩石间还在不遗余力往洞内直卷进来的水怪腕足其他同伴是注意不到他的动作和表情的。四个霍比特人抱作一团,生死关头,人们的本能反应最能说明什么是他们最重要和最愿意依靠的。精灵的停顿也只有那么几不可查的一小会儿,也不知是落下的细碎石子砸到了他那精致的肌肤上,还是马上就要完全笼罩的黑暗刺痛了他,他在一顿后反而加快了速度,也就是说,他一下子跳到个子特别高大的杜内丹人首领背后。精灵虽然是身材高挑的生物,比起血统纯正的北方杜内丹人,依旧矮了半个头,所以人类成了最好的防护墙。明明很有力但偏偏仍很纤丽细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抓住杜内丹人肩头的织物,精灵依在足以挡住溅落的碎石灰尘和蔓延的黑暗的人类身躯后,这最后一个景象没有落进任何被惊惧占据了全部神经的同伴眼里。唯一一个是知道的也没有“看见”,他是“感觉”到这一点的。他感觉到的,背上传来的一波颤抖。
光全部消失了,最暗的黑暗里是惊天动地地巨响后相对的死一样寂静,只有混乱而粗糙的呼吸声填满了九个活人的听觉,那是他们自己的呼吸,一半因为剧烈战斗和奔跑后的自然生理反应,一半因为全黑状态下不由自主害怕的心理反应。
没有,精灵的呼吸声。
彼此被黑暗隔开的同伴中只有靠得最近的才能察觉出的细节抓住了杜内丹人的注意力,那是比沉重的喘息所能表现出来的更大的恐惧造成的窒息状态,忽然他觉得自己本也有的恐慌消失了。高等的生物果然有一种奇怪的心理,他们名之为“勇敢”的东西,有时却是在别人的恐惧中找到的。虽然很多时侯,一个人容易被别人的慌张感染,但也有的人,别人越是慌乱反而越是让他无畏。据说这其实就是勇敢和懦弱,伟大和平凡的真正不同。
转过身,修长的身子就在他的怀里,手掌下碰触到的是异常的僵直。
呼吸,莱戈拉斯。你的理智是知道该怎么做的,你需要的只是克服恐惧的惯性——你做得到。
这些话不能说,若流溢出口,那里面所包含的感情在这能让每个同伴听得清清楚楚的环境里也有点太过分了。但黑暗可以掩饰他们的拥抱,还有他探索着抚摩着光滑的肌肤的轻柔。这一次,和欲望没有什么关系,那只是一点一点温暖的抚摩,纯粹的温暖。
在年长的术士的声音响起之前,怀里的僵硬柔软下来,一个不在预料中的探过来的轻吻印在杜内丹人嘴角,熟悉的美妙气息一触即退,这也是一个无关欲望的吻,只有一片柔软的轻吻,纯粹的柔软。
然后被轻轻一推,怀中满抱的感觉消失了。杜内丹人不感到失望,他微笑起来。
不过,当术士唠唠叨叨着给魔杖顶端加上照明的宝石以后,阿拉贡看见在他身侧不远处的精灵抱着弓箭用奇怪的目光盯着他的时候,他却不禁低声诅咒了一句。
他的衣服,见鬼!他居然没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刚才太紧张的精灵拉下了一大半,虽说不过是外套,而且在这严寒的季节,厚厚披风加大衣之下仍有不少衣服,而且,经过刚刚那么一场激烈的打斗和奔跑,谁也不会在意别人的衣服是不是齐整,但杜内丹人发现自己的脸还是有点发烧,特别是在精灵那双几乎可以说天真的注视着自己的眼睛下。
幸好刚多尔夫那发光的手杖把大家的注意都吸引了过去,术士嘀嘀咕咕的声音也更响:
“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们必须穿过莫利亚,无论愿意与否。来吧,吉穆利,到我身边来我们一起来带路,是的,你也没有到过莫利亚——但这是山洞,矿洞,在这里面,矮人至少不会象精灵和人类那样昏头转向。让我们出发吧——我们也许要用三、四天时间才能穿过大山的腹心,大家安静一点,希望这四天能什么也不惊动,太太平平过去。”
这么几句话工夫,阿拉贡已把外套重新整理好,他停在那儿,看着精灵,等他先一步走在手杖的光明后,霍比特人杂错在精灵、矮人和术士之间,或前或后,这次轮到阿拉贡到了末尾,向来由精灵担当的殿后位置被他不动声色接了过去。不过,一侧身,阿拉贡发现事情不是全然如此,几乎和他平行的走在最后的是冈多之子。博罗米尔眼睛看着前方,嘴里不知咕哝了一句什么。
四个霍比特人挡不住高大的杜内丹人和冈多王子的视线,前面,手杖发出的荧荧光中精灵的银发随着他的步子飘逸起伏,虽然那步调没有之前他们见惯了的轻盈不着一丝痕迹,但还算稳定平和。
杜内丹人发现自己又微笑了一下。
“还好,现在的状况和我们的愿望背道而驰,不过我想我们都没有被这漆黑的地底打败,确实让人稍微松一口气,不是吗。”
冈多之子转头,淡淡说道。
从某个角度来说,比刚多尔夫预料的好得多,他们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便穿过了莫利亚。
第一天 第三纪3019年1月13日
完全漆黑的山洞里感觉不到一丝光明,白昼或是夜晚已经不重要了,但他们依旧在计算时间,每隔一个小时,和术士并肩走在最前面的矮人就会回头用他的粗嗓门报一次时:
“下半时,11点——再过一个小时就是是14日了!”
他们已经不停地走了快5个小时,除了矮人外,就连术士也对很多东西失去了正确的知觉。只有矮人,他们的心一定和他们的身体一样,都是岩石做成的。这里是一段几乎垂直的向上的阶梯,他站在那里,难得一次比身后的精灵更高。他咧开嘴笑了起来,沟壑纵横的皮肤中间的褐色眼睛对上下方那双不知该笑还是该气的蔚蓝眸子。他得意洋洋地挥手:
“嘿!精灵先生,注意你的脚下,虽然精灵轻盈地象一片叶子,可是你就要踩下去的地方的岩石已经要断了——如果你掉到下面的黑暗中,会让大家都很麻烦的。”
“蠢矮人。”
最近五个小时以来色泽比平时暗淡的端丽双唇中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声抱怨,精灵的脚换了地方,但漂亮眼睛里的神色却有点愤愤然,虽然他知道,这不过是让矮人的得意更盛而已。
身后,努力带着他那一身各种玩意儿的胖山姆还在闷着头往上爬,他踩上刚才精灵落脚的那块岩石,开始在精灵脚下还乖乖的石头呻吟着断裂了。立刻,一上一下两只手把这个胖小子提的提推的推,憨厚的霍比特人的脸仰了起来,露出类似于崇拜的感激笑容:
“谢谢,莱戈拉斯。”
毫不吝惜地回应他的温柔微笑总是能让这个唠叨的山姆辞穷,所以他用力挤出来的感激也只有最简单的“谢谢”一词而已。精灵继续笑了笑,仿佛看着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孩子。矮人在顶上翻白眼,冈多之子在下面苦笑。
这个山姆,看来是和他有孽缘,他们才是真的没办法合得来的同伴。
而他自己知道那是为什么——正如他清清楚楚明白自己是绝不会放弃对至尊魔戒的觊觎一样。那不单单是他个人的问题,要至尊魔戒的不是他自己,就本性而言,他并非一个有太大野心的人,所以他才能热爱他那比自己更得人心的弟弟。但是,真正想得到魔戒的那个人的要求是他不能拒绝,更不想拒绝的,他不想伤那人的心,因为他太敬爱那个人,那人的失败就是他的末日——事实上这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因为那人正是他的父亲,冈多摄政王德内豪陛下。
他知道,至少在他的五个同伴的眼里,他这种念头很愚蠢,更是非常幼稚。是的,幼稚——他们不会明白他的心情的,他知道在这六位同伴中,自己甚至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活到四十岁的年纪,他居然又一次发现自己象个孩子。就连那个看上去有点神经质的弗拉多,都比他年长。而笨拙的山姆,哈,倒是比他年轻一点点,他的年纪还正好和自己亲爱的弟弟法拉米尔相仿——可是出来这一点之外,他简直找不出他们有什么相同之处。不知是不是做惯了别人的忠仆,总要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阿拉贡不用说,杜内丹人的年纪实际上比他的父亲还大。矮人个子矮,年纪却比杜内丹人还大些。而刚多尔夫,他很清楚地知道,在他们的史书里,一千年前就有了他的第一次出现在中州的记载。但是,如果说刚多尔夫已经是历史的话,那个看上去最象个天真无邪的小孩的美丽精灵却完全是传奇了。连历史都追溯不到的,人们都不会相信的传奇。
他甚至不指望去猜测精灵的真实年龄,在他看着那双透明的蓝眼睛的时候。
想想也是只有苦笑,大概在队伍里他唯一能比得过的就是梅利和皮平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捣蛋鬼,而且,尽管他知道这样实在是很蠢的表现,可他就只有和这个两个小鬼在一起时最开心。
但是,在内心更深处,他发现自己越发渴望能被他那五个年长的同伴理解。不是那种长者或智者的带着怜悯和智慧的理解,而是真正的“理解”。可他知道,这不过是痴心妄想。比他年长的霍比特对他深具戒心,他们一直封闭在那个叫霞尔的小村子里的生活也让他们和他有着完全不可能沟通的人生观,他们根本是在两个世界的人。北方游侠的眼睛里倒常常闪出看透他的深色光芒,可最可笑的也在于此,他们又太相似,相似到彼此的防范甚而超过霍比特人对他的。他们的领路人,睿智的刚多尔夫虽然真的是个智者,可是天知道,当他被老者那悲天悯人的目光看着的时候,他有多难控制自己的烦躁和不安,他从来没有那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象个罪人,从来没有那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象个无知幼稚的傻瓜——
“……要帮忙吗,吉穆利?”前面,精灵笑吟吟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这回轮到矮人大声咕哝了,前面一线断崖突兀而出,对九个队员里身高在六英尺以上的四个来说,这条缝隙不算什么,但对另外五个平均身高只有三英尺就是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了。很不幸,即使精灵再怎么畏惧山洞,矮人再怎么在山洞里怡然自得,也改变不了他们一个高挑而轻盈,另一个矮短而笨重的事实。继刚多尔夫之后,精灵第一次越过矮人,先一步跳——但或者说飘更恰当——了过去。
矮人在拒绝了所有帮助后发死力一蹦,却还是象个石头一样落在对岸,他的身子因惯性向前一扑,很干脆地摔了个嘴啃泥,在他脸碰地的一瞬间一只手伸过来帮他挽回了最后一点面子,但是,也许是让他丢了最后一点面子,因为那手的主人的轻笑如点点水波般荡漾开去,笑声动听处是如此沁人肺腑,让所有人都跟着一起傻笑起来,除了矮人自己,因为这下就更象大家都在为他的笨拙嬉笑。
“疯精灵。”
他很大声的“嘀咕”着。
精灵故意一脸宽大地容忍矮人的抱怨,他转身自去帮助那几个要过这缝隙显然比矮人还要困难几分的霍比特小个子。
“就是这样,我对自己说,山姆?甘姆齐,千万把行李收拾好,可别拉下什么了,正所谓‘要用什么少什么’,一个不留神你就等着在旅途上哭吧。可是呢,还是忘了,我明明记得一定要拿条绳子的,可是还是忘了。噢!绳子!——真是‘要用什么就少什么’……这倒霉的山洞,为什么明明是大路,居然半路上还有一个裂缝?!”
等他的三个同伴都爬过去以后,落在最后的山姆在两边的帮忙下小心翼翼地蹭过去。这边拉住他的手的是阿拉贡,心知自己不受弗拉多忠仆喜欢的博罗米尔站在杜内丹人身侧忍不住叹气摇头。有时候他确实对阿拉贡佩服得五体投地,就凭杜内丹人能在那个山姆面前表现出的无穷耐心和那个挑剔的忠犬大人对杜内丹人的信任尊敬。
“矮人才不会做这么差劲的事,”那边吉穆利哼哼起来,不过他不是觉得山姆冒犯了自己,而是气愤他的祖先和亲戚的王国被破坏得如此严重,“只有疯子才会把自己的家里弄成个大陷阱。矮人还在阿扎努比查,也就是你们今天叫莫利亚的这个地方的时候,这个可到处都是宽敞平坦的大道,整齐结实的阶梯,沿路全在矮人明灯的照耀下,比精灵们最喜爱的星星还亮,一点儿也不黑暗,一点儿也不!那里象现在,这些天杀的奥克斯,他们就只知道破坏,野蛮的家伙!他们哪里懂什么建设,懂什么是生活,什么是快乐!你们看这路被弄得这个样子的,他们倒不怕自己走在上面时掉下去摔断脖子!真是活见鬼!其实岂止是山路,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这洞里很闷。大山下不热,洞里是很凉的,可是这里面还是很闷,有时候真闷得人透不过气来。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通风口年久失修没用了!我可注意了好一阵子了,那些旁人看不出来的地方我一眼就明白出了什么事,有很多通风口被坍塌下来的碎石堵住,没有一个混蛋奥克斯知道去修修的——好吧,他们霸占了这个山洞,很好,他们就等在里面一天天慢慢全闷死好了,要不就从这些破路上跌下去摔死!反正这只会让我开心的!”
“我也是!这些该死的魔兵!哪天要知道他们全在这洞里自己把自己活活闷死了,我一定会哈哈大笑,他们死得越痛苦我越高兴——只要想想他们给所有人带来的灾难和痛苦——我才不会可怜他们!”
旁边,霍比特人也附和着。他们不仅喜爱这个队伍里虽然和他们一般个子却坚强勇敢的同伴,而且他所说的也是他们的心里话。
“奥克斯只是些懦弱又残忍的可怜虫,索隆的最卑贱的走狗,他们会遭到他们应得的报应的,别为了仇恨和诅咒他们让自己的心黑暗,这就正合了魔鬼的心意——他们不值得。”
年老智者平静地开导着。
小个子们嘿嘿笑着顺服术士的睿智,博罗米尔发现自己在不由自主的耸肩。山姆终于过去了,他轻松地一个纵跃跨过裂缝,这种程度的距离还不需要什么帮助,在裂缝那头站在最前面提供援手的精灵对他也没有多此一举。
精灵的头微微低着,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笑声和其他任何声音都再一次停止了,本来一直让自己尽量靠近术士点亮的光明中的精灵这会儿却站在了一片岩石形成的阴影里,博罗米尔第一次发现在他眼里一直笼罩着一层淡淡光晕的精灵王子也有和阴影如此融合的时候,那层高等精灵特有的光芒竟会完全隐去,冈多之子不知道这究竟是一种有用的本领还是别的什么。难以形容的一股寒冷从脚下升起,博罗米尔发现自己从精灵身边走过时甚至不敢多去看他。
前面术士已经开始带头出发了,照例走在他身边的矮人莫名其妙地频频回过头来。
精灵没有紧跟上去。
也许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耽搁精灵步子的显然是那个落在最后的杜内丹人。
“莱戈拉斯。”
博罗米尔听到阿拉贡用平静的没有什么和平常不同的声音叫他的精灵朋友。
博罗米尔发现自己在往后转头。
原来是杜内丹人在叫他的精灵朋友协助他跳过裂缝。
北方游侠的跳跃的步子远比自己轻松,可是他要精灵帮他,可是精灵立刻伸出手去帮他。
阿拉贡的左手和莱戈拉斯的右手在裂缝上空握在了一起,似乎根本没有从那交握的手上借力,阿拉贡已经过了裂缝,很自然的,在他到达裂缝彼岸后,他和莱戈拉斯靠在了一起,他的右手放上了莱戈拉斯的肩头。阿拉贡向前走了半步,被他拉着一只手和拥着肩头的莱戈拉斯的身子离开了岩石造成的阴影。莱戈拉斯纯净的眼睛完全放在阿拉贡脸上,慢慢微笑起来。
这时他们交握的手松开,阿拉贡另一只还搭在莱戈拉斯肩上的手轻轻拍了拍,让精灵继续走在他的前面。
于是,他们又开始正常的行进了。
“……我对这里完全没有印象……”
自命向导的术士开始对着面前三条道发起呆来,当大家终于明白他确实在发呆以后,他们沮丧地发现他们只有停下来休息了。
其实,几乎不停顿地走了5个小时后,没有人不想休息的,就是平日里对休息与否完全无所谓的精灵,也显得疲倦不堪。虽然同时,他也是队员中最希望能尽快走出去的一个。
吉穆利发现了一间巨大的石室,那里面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真的死了的几具骷髅。
骷髅靠在警卫室正中间一口像井的大洞边。
“这地方是警卫室,为看守旁边那三条道修建的。”吉穆利一眼就能看出任何矮人洞穴里的建筑的用途,“中间那个洞是供警卫使用的水井,本来上面应该有石头井盖,不过很显然这也超出了奥克斯的维修能力的范围,它早就碎了。你们都小心一点儿,这里太黑,半夜谁不小心掉下去可不得了。啊,这周围的全是些独立的小间,是给原来的警卫们休息的睡房,就是每间都不大,因为这是我们矮人的房间嘛。各人选各人的吧,不过要我说,能挤得下的话就尽量靠在一起,现在谁也不知道这个被奥克斯霸占了的山洞里会出些什么事——诶!皮平,别在井边玩!”
但是已经晚了,队伍里最年轻的那个小捣蛋鬼永远控制不住他的好奇,在他围着深井转了三圈后,终于忍不住抓了一块碎石扔下去。真是孩子气,他是想知道那井到底有多深,结果石子在极深处溅起水花的回音吓了所有人一跳,那声音实在太响,简直象在整个山洞里都响起来了似的。
少不了把这个队伍里的小顽童训斥一通,但这时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小孩子的这点顽皮将来要闯多么大的祸。
不过,石子落下水井的回声消失的那一瞬间,博罗米尔看到自己视线所及处的一个蹙眉——他的视线在不知不觉中落到的地方总是莱戈拉斯脸上。
博罗米尔的视线很快被石壁隔开了,莱戈拉斯钻进了另一个休息间,没有和其他任何同伴挤在一起。
应该是矮人的房间的尺寸的问题,虽然矮人照样爱把大厅修得又高又大,可是象休息间这种私人地方,还是比例合适才会舒服。本来一个休息室是造给三个矮人用的,但他们四个高个子,最后只好一人单独选一间。
博罗米尔知道自己会睡不着,即使他们已经非常疲惫了。他好象有预感一样睁大眼睛从往休息间外看着,这真是叫他自己觉得好笑,因为过去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精神敏感纤细能有什么“预感”的人。
可现在他就是有预感。
宽广的警卫大厅里一片沉寂,黑暗,寂静,连空气都仿佛是凝固的。
然后,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甚至他不是用看而是用感觉才发现的异动打破了这沉寂。空气,有些微的流动。一个轻盈地甚至有点儿象一抹幽魂的影子滑了出来,从博罗米尔一直盯着的,方才精灵进去的休息间里。很淡很淡的银辉如博罗米尔预料那样无声息地向另一个休息间移动,那里他也记得很清楚,那是杜内丹人占用的休息间。但是,他错了——
具体的形势是,莱戈拉斯和阿拉贡一左一右占据的两个休息间正好把队伍里最重要的三个霍比特人挤在一起的休息间夹在中间,这是一种无形的保护措施,博罗米尔知道。他自己很“知趣”地故意选了离霍比特人最远的遥遥相对的一间,粗壮的矮人和睿智的术士则在他的一左一右。所以,在他认为精灵是要越过霍比特人的休息间径直走到杜内丹人那边去的时候,叫他眼睛在一瞬间睁大的是精灵忽然停顿的步子。
精灵停在了霍比特人的休息间外,完全停了下来。人类发现自己的呼吸几乎都要停止了,全身每一块肌肉也凝结在那儿。他死盯着那个一动不动停在霍比特人房间面前的银辉,觉得那淡淡的光辉在这一刻却象能最刺目的阳光那样让他头昏眼花。死一样的寂静中静得让他觉得都能听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响了,他昏沉沉地看着,觉得那银辉在一点一点靠近对岸的休息间,有一会儿他甚至认为精灵已经无声无息钻了进去,可下一刻他又怀疑这只是自己的幻觉。因为精灵仍在那儿,在霍比特人的房间之外,他虽然象着魔一样钉在那个房间的前面,却仍未前进半步。接下来,银辉终于动了,不是向前,而是向后。莱戈拉斯转回身子,向他自己的休息间所在的方向走去,不过他也没有回去休息,相反,他小心绕过中央的黑沉沉的井口,直向这边走来。
博罗米尔觉得自己的呼吸又有点抓紧了,在精灵掠过他的休息间外的时候,不过他很快确定,精灵的目的地是年长术士所在的房间。从冈多之子这里看不到刚多尔夫的房间,他也无意现在探出身子去惊动别人。而过于安静的山洞倒带给他几声压得很低的低语,他听不懂,因为那是精灵语的对话。
再过一会儿,精灵又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看到他越过警卫厅大门处缩成一团已经被伊尔默(注:即掌管睡眠和梦境的圣徒)征服了的守夜者皮平,淡淡的银辉很快消失在大门外的黑暗中。博罗米尔觉得自己的心在银辉最后在黑暗中隐去的那一瞬间一跳,他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就这么静静地躺着了。翻了一个身,又翻一个身,在翻第五个身的时候,冈多之子跳了起来,谁也没有交代一声,顾自往银辉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不过,他依旧很小心自己的步子,当他经过可怜的皮平的时候,也一点儿都没惊动他们的守夜者。
“博罗米尔?”
在山洞里找一个精灵远比在森林里容易,实际上精灵没有走太特别的路线,他径直沿在警卫室外一条笔直的大道往前,虽然走出的距离不短,但还是很容易就发现他的踪迹。
莱戈拉斯在回头的时候脸上显出惊讶的表情,博罗米尔的出现确实有点儿出人意料。
不过,在博罗米尔开口说什么之前,莱戈拉斯的表情肃然起来,他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然后就一把抓住博罗米尔的前臂往侧近的石壁凹穴里躲了进去。
博罗米尔脑子里闪过的念头就是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里和精灵相对,不久以后,他将在曼多斯的阴影笼罩中叹息着发现,这也是他唯一一次清晰地感受到精灵的气息的甜美和身体的柔软。而那一刻的感觉,则是他无法忘怀而无法形容的。
他是这样一个男人,冈多之子心里明白,很久以前他就明白了。那时候人们还常常试图把一些美丽的女孩带到他的身边,他自己却在几次不成功的尝试后渐渐醒悟过来。他没办法让女孩子留在他的身边,私下里他苦笑着向他信赖的兄弟承认。这也许也是他更期望法拉密尔而不是自己来继承父亲的宝座的原因之一,他可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害摄政王家族也断了血脉,就象那个没责任心的冈多最后一位国王那样。
冈多已经没有国王太久了,以致于他们的家族已经渐渐被人叫做摄政“王”而不单单是“摄政”。很多人自然地用“陛下”来称呼他的父亲,尽管名义上,那位老人仍是南方王国的大臣而不是主人。博罗米尔为这而鄙夷冈多王室最后那位承袭了杜内丹血脉的厄纽尔,他不是鄙夷厄纽尔的癖好,他是鄙夷那男子的责任心。是的,他绝不是在鄙夷厄纽尔的奇特个性,因为那正是他自己也同样拥有的。事实上,他也并不太忌讳坦白自己,冈多上下许多人都拿他们的第一王子和当年的厄纽尔类比,谈论他的同样的豪爽和尚武精神,谈论他的同样的对女子的淡薄兴趣,谈论他的同样的对优秀的同性的温柔情怀,但是却不是厌恶和嘲笑的,他们依旧尊敬和爱戴这位在残酷战争里永远站在最前面保护他的国土和臣民的英武王子,只是有点惋惜他年过四十仍无家室的事实,而这点惋惜,又因为有法拉密尔的存在变得十分平和。
如果没有法拉密尔,自己还是会选择一个个性温和的女孩吧,博罗米尔在心里叹息,感谢耶路瓦塔尔给他一个如此优秀的兄弟,让他可以象现在这样无所顾虑地感受眼前这最漂亮的同性生物的美好——从未有其他任何东西让他感到他现在感受到的强烈诱惑。
非常清新的空气在这小小的狭窄空间里流动中,尽管正如吉穆利所说,这个山洞的大部分通风口都因为年久失修而失去了效用。更多时候待在厚厚石墙围成的城堡和充斥着血腥味及金属味的战场上的博罗米尔不太熟悉这味道,但他知道这种味道,因为冈多也有森林,冈多好战的第一王子也有在森林中行军甚或小憩的记忆。翠绿的树叶的清香比花还淡,比风还更不可捕捉,却是森林里每一丝清凉爽利的来源。博罗米尔发现自己在这一刻所受的诱惑甚至不是情欲的,绿叶,他的脑海里异常平静地掠过温柔的赞叹,他们说过,这就是这位森林王子的名字啊——
但是,下一刻森林王子靠得更近了,他抓住冈多之子的前臂的力量增强,并且拉了拉他。这是一个示意,提醒博罗米尔去注意精灵发现的景象。博罗米尔不由自主把头探出一半,穿过相对站得靠外的精灵的耳边。绿叶带来的森林清香更盛,可这清冽的味道已经不能压制人类男子暗暗翻腾的欲望,因为在如此之接近后,贴紧他的超过人类想象的柔韧肢体带来的就是纯粹的另一种诱惑了。
要用很大的定力,博罗米尔才能专注于精灵之外的事物——但那是他必须做的。
在精灵示意出来的前方的黑暗中,他看到——或者说他用他那战士的直觉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
肌肉一下子紧张起来,这次倒真的不是为什么坏念头,不过博罗米尔的神经和声音都镇静地象冰浸过的一样:
“奥克斯?”
离自己的头不到半英寸距离的精灵的发轻摇:
“不是,是古噜姆。”
人类的眼睛眨了眨,陌生的名字,不过他立刻唤回几个月前的记忆,这个名字他至少听过一次,在林谷的秘密会议上。实际上,那次会议中,这个名字还算个主角。
那个在至尊魔戒失落后第一个发现它的可恶可鄙复可怜的小怪物。
“它……在跟踪我们?”
博罗米尔小心选择着用词,他可记得在秘密会议上有关那个小东西是怎么逃掉的解释,出于好心和善良,黑森林王子却在一时疏忽中把他最好的朋友千辛万苦捉到的囚犯给弄丢了。现在居然又被那个小东西跟踪,说出来未免太过讽刺。
莱戈拉斯的回答却非常平静:
“嗯。从我们下了雪山以后他就跟上来了,我想之前他也一直在寻找我们的踪迹。”
“你早就知道它——他在跟踪我们?”
博罗米尔真的有点惊讶起来,更有些迷惑,他还注意到精灵用“他”而不是“它”来称呼那个小怪物,略一迟疑,他就决定采用精灵的措辞。
也不知是不是察觉了什么,莱戈拉斯转过头,他的蓝眼睛望进近在咫尺的冈多之子的黑眼睛里。精灵一笑:
“是的。我告诉过刚多尔夫,他的决定是不动声色。”
那你也告诉了阿拉贡吗?
博罗米尔差一点就让这种不合适的问题冲出了口。他抿紧嘴唇好一会儿,才终于可以吐出一个更合适的回答。
“虽然我说不上赞同,不过我想刚多尔夫自有他的道理。”
精灵微笑着点点头,然后他转回头继续去看那片黑暗:
“现在他又离远了,大概是怕我们发现吧。不过,我有点不确定……”
因为靠得近,所以人类在非常微弱的光线下仍可以很清晰地看见一丝苦笑爬上精灵的诱人的嘴角:
“从进了莫利亚以后就变成这样了,虽然我尽力维持听觉和视觉,但是还是很困难。之前古噜姆出现后它在后面跟踪耍的每个小花招我都了然于心,不象现在这样,很多次我都失去了他的行踪,虽然我很确定他绝不会离得太远。刚才皮平扔石头的时候我又有奇怪的感觉,好象听到了什么,而不管我如何努力,也分辨不出石头在这山洞里激起的回声和其他可能的声响的区别。”
“——所以,你才放心不下,告诉刚多尔夫以后就自己一个人出来查探?而且,你很累,莱戈拉斯,很疲倦——还有那枚戒指,它也在诱惑你,在这黑色的山洞里,它可以诱惑你……”
博罗米尔为自己还是忍不住的冲口而出的话语怔住了。一时间,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到底在说了些什么,他发现自己的心一片纷乱,觉得自己说出的最后那几句话倒象在冷嘲热讽,又好象关心过头,又或者是包含着其他更难以启齿的东西——精灵在听到人类最后几句话后转过头,那显出些微诧异的纯洁依旧的蓝眼睛叫人类男子完全手足无措起来。
“我……”博罗米尔努力试图为自己的冒失言论作出解释,可话在喉咙里打转,他近乎绝望地发现自己在那里面挑不出一个合适的句子。
莱戈拉斯却又露出释然的神情:
“啊,对的。你既然没睡,又跟着我后面出来,会看到我在弗拉多的房间前面发呆也不希奇——你说得没有错呢,博罗米尔——”
他还微微笑了笑,笑容动人心魄得美,特别是其中还带有三分忧愁的苦涩。
精灵的头转回去,低了下来。
“……对不起……”
最后,还是只有这唯一一句是合适的。
莱戈拉斯没有回答“没关系”或别的什么解除人类的歉意的客套话,尽管通常情况下,非常有礼貌的他是肯定会那么说的。他也没有去看博罗米尔,他的视线投入到壁穴外似乎是无尽的黑暗里。
“你和梅利、皮平他们还是处得蛮好的——你听他们说过有关我的精灵王陛下的事吗?”
博罗米尔觉得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他深吸一口气:
“听过,是的,确实听过。”
他听过,从秘密会议召开到魔戒队出发,有两个多月的准备时间,这段时间里忙的人不少,象莱戈拉斯就忙得几乎见不到人,他听说那是因为黑森林的精灵王子往东翻过大山探察前进的道路去了。也有人则闲得发闷,比如说他自己,因为他对北面的一切完全陌生,所以只能留在林谷睡大觉,欣赏林谷的精灵们那日复一日的美妙歌声,翻阅精灵们愿意公开的厚厚藏书,和——听那些和他一样闲得要命的霍比特人吹牛。
所以,要他不知道霍比特人的那次寻宝探险几乎是不可能的——霍比特人们对此是如此津津乐道,考虑到他们能够拿得出手的惊险故事的少得可怜的程度,这也就毫不奇怪了。
“从西北方的林谷到东南方的莫多至少有四条路线可走,”莱戈拉斯却又跳开了话题,“这你是知道的。”
博罗米尔点头,而且他知道实际上精灵王子并没有跳开话题:
“雾山几乎横贯整个东西,它是我们前进道路上最主要的障碍——不算那些由野狼和魔兵造成的障碍的话。我们有四个方法绕过它,一条就是我们现在在做的,越过红角峰——不管是翻越它上面的雪峰还是穿越它下面的莫利亚。第二条是更南的罗翰关隘,也就是我来的那条路,现在它被背叛的萨茹曼的间谍监视着,我们不敢走。第三条走得最南,要绕过山一直走到海边,再从海滨先进入冈多,然后才能再向东才到得了莫多——”
提到冈多时,博罗米尔的声音顿了顿,是的,这第三条路正是他在红角峰上极力向刚多尔夫推举的,而后者立刻以“绕到海边的话路未免也太远了来拒绝”——或者,确实是如此,但是,不论如何,这条路是唯一一条必须先到他的家乡冈多然后才能去莫多的道路。
博罗米尔抿了抿嘴唇,他不想把自己的冷笑那么刻骨地表现出来,不过也不太在乎精灵感觉到他的冷笑,他扬起头:
“而第四条,是我们从一开始就放弃的道路,那就是从林谷一出来后就直接向东,雾山在那儿有一个缺口,一个最方便的通道,也‘应该’是最安全的。因为我想,毕竟它的一左一右都是中州最尊贵最了不起的生物——精灵的两大王国。西面是我们从那儿出发的林谷,东面就是黑森林,莱戈拉斯,你的精灵王陛下的精灵王国。”
却是林谷最睿智的埃尔隆德大师最极力反对的一条道路。
“不要走黑森林,黑森林不安全。”
相对于埃尔隆德大师坚决的态度,后面那句解释——
“黑森林南端已经被戒灵占据,更东面的荒原也不太平。”
和刚多尔夫的“绕到海边路太远”也许真的非常相似。
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精灵王子从未建议过他的同伴们去穿越他的父亲的王国。
莱戈拉斯望进前方黑暗的目光仍旧没有转回来,但他再次微笑起来。
“黑森林南端确实不安全。”
博罗米尔耸了耸肩。
现在精灵的微笑更多了几分,他终于转过头来又一次看着人类——
“不管别人怎样看——我父亲是一个伟大的精灵王,即使他是失败的,我也从没有对他失去过信心。”
那双射杀无数奥克斯的有力却又秀美不变的精灵的手拍了拍博罗米尔的肩头。
刚刚涌上心头的不知名的东西哽在冈多之子的喉头,老实说,他并不能完全明白精灵王子这句话的意义,但是,那种不知名的东西却依旧能在心中漫涌开来——
“埃斯特尔?”
精灵忽然一转头,他的眼睛现在完全投注在他们的来路上。黑暗中,一个更黑的影子在平静无声地移动。
影子点点头,熟悉的声音传来。
“莱戈拉斯。”
“你也出来看看吗?”
精灵问道。但是,冈多之子确定,精灵的声音里一丝惊讶和疑问都没有。
当然不会有,他是如此的明白,明白精灵本就是在等这男子的“也出来看看”。
博罗米尔默默走了。他最后看向精灵的目光里有一种即平静又奇怪的微笑。
比起他的人类同胞——他们应该算同胞的——阿拉贡的双手放上精灵肩头的时候非常自然。他略俯下头,因为杜内丹人的个子比高挑的精灵还高大。他看着精灵微微垂下的眼睑上的睫毛。
“还是觉得很累吗?”
蓝眼睛抬了起来——
“你这样问,就好象我是个要人照顾的孩子一样。”
“也许,”杜内丹人的凝视没有一点动摇,他说话的方式也比冈多之子更简单直接,“那枚戒指在诱惑你吗?”
而且说了以后也不自觉唐突。
精灵露出一副被打败的沮丧模样,他呻吟一声:
“好了,现在每个人都在问这个问题了,也许我该祈祷希望明天早晨出发的时候,吉穆利不会来一句‘戒指不交给精灵果然是明智的’,弗拉多也不会忽然忧伤地对我说‘如果你想要这枚戒指的话——’。”
“刚多尔夫和博罗米尔也看见了。”
阿拉贡叹着气加了一个陈述句。
精灵苦笑着点头:
“是的,所以我对刚多尔夫说‘除了那个小怪物古噜姆,我还想离那个戒指远一点静一静’,而对博罗米尔,我几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不过博罗米尔还是能完全接受你说的任何一句话,”杜内丹人眨眨眼。
“——知道我对刚多尔夫说的是什么吗?”在精灵想瞪他以前杜内丹人稍稍换了话题,“我说‘现在我们这个队伍里最后一个高个子终于被拖下水了——想想以前吧,我们三个都因这要命的戒指的诱惑而痛苦,一群小小的霍比特人倒居然可以不受影响就够让我们自己丧气的了,却还要加上两个只关心怎么高高兴兴斗嘴的矮人和精灵。好吧,就算我们可以说矮人毕竟也是一种小个子,也许和霍比特人有什么相通之处,但精灵呢,我记得精灵明明是该非常渴望这戒指的力量的,难道这个纯洁的精灵是对我们的嘲笑吗?——所以现在真的太妙了,四个高个子一起被拖下水才合理,我这就去好好和莱戈拉斯庆祝一下,庆祝他终于成为我们的同类……’。”
飞扬的笑意在杜内丹人话没说完时已布满精灵的眼中,若非这险恶莫利亚山洞内绝不可以弄出大声响,他早已大笑起来:
“你若真的这样对刚多尔夫说,他一定会把你变成一只青蛙。”
“那样也许我就能和我的霍比特朋友——比如说山姆——更有相同点了。”
因为害怕成为青蛙而被迫来做护戒英雄并对抗整个黑暗帝国的可怜的山姆?甘姆齐——
必须尽量将笑声控制住的辛苦使精灵微微颤抖起来,他的眼睛现在象夜空中的星星一样明亮,一句话从他口中冲了出来:
“阿拉贡,不是那戒指在诱惑我——”
“哦?”阿拉贡淡淡问道,他的神情没有任何一丝特别的变化,“是你在诱惑那戒指吗,莱戈拉斯?”
这回轮到精灵眨眨眼睛:
“不,当然也不是。”
阿拉贡只是带着好奇地看着他的精灵王子。
但精灵脸上却显出后悔的表情来,他忽然把身子倾前,他的表情沉静下来。
“在这里我不想说,我不喜欢这里,阿拉贡,因为我无法在这个山洞里细辩周围的情况,而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只想告诉你一个人的……”挫折感显示在精灵脸上,“在山洞里我心头总充满不安,可我无法确定是真有不知名的事物在接近还是这些只是我的幻觉。皮平扔下石头时是这样,我刚才明明看到了古鲁姆,但还是无法确定它是不是就是皮平扔下石头时我感觉到的异响的制作者。博罗米尔过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我听到人类的脚步声,竟差点儿把他的脚步误认作你的——”
一阵极鲜有的烦躁在莱戈拉斯眼里浮现,后面跟着的是一声虚弱的叹息。阿拉贡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放在精灵肩上的双手滑了下去,用更加亲密的姿势把那苗条的身子固定起来。
“你很累,莱戈拉斯,很疲倦。”
无意中,他不知道他和方才离去的另一个人说了同样一句话。
精灵意识到这一点,眼里的郁郁之色更重,他干脆把重量全部放在现在从腰间环过的手臂上,他闭上了眼:
“我甚至对博罗米尔说起了父亲,虽然我并没有特别说什么,但又好象说了太多……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想也许是因为我觉得他最能明白这一点……明白某些事……我们不都是这样猜测的么,他应该奉了冈多摄政王,也就是他的父亲的命令……消灭可能成为他的父亲的竞争者的因素……带去他父亲极度渴望的力量……”
那你呢,你为何和他心意相通?为什么瑟兰迪尔竟会同意你来参加这个最危险的行动,在他那太过坎坷的人生中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唯一的安慰的时候?经历了万载千年的精灵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真的是人类永远无法猜透的?在那些吵闹,在那些胡闹,在那些天真纯洁的后面,永远不老的精灵是活过千年也长不大的孩子——还是被岁月磨去了其他所有的表情,最后只剩下在秋风中露出的天真微笑?
“这个山洞确实很闷,黑沉沉的,偏偏又那么冷,简直比雪山顶上还冷……”
怀里的精灵忽然又呢喃起来,也不知是实际的那股郁闷还是心里的那道寒冷抓住了他,他忽然打了个颤。
“莱戈拉斯。”
阿拉贡轻轻的,用耳语的声音唤了一声精灵的名字。
已经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头抬起来,带着纯粹的疑惑望向人类。
“什么,阿拉贡?”
“你……”手不觉在纯真眼睛边的面颊上轻轻滑动起来,“有时候,还真的象个孩子。”
“嗯?”
莱戈拉斯这次倒没有生气,他实在奇怪为何阿拉贡忽然说这么不着边的一句话。
但是他没有得到回答——或者得到了,那就是阿拉贡低下头覆上他的唇。
他忘记了任何应该的追问。
在这本来十分郁闷的空间中,被夺走的呼吸却让他忘记了郁闷;在这本来十分黑暗的世界里,被抵进更暗且狭窄的壁穴后却让他沉醉在这黑暗之中。
“这一次是你让我‘也出来看看’的。”在怀里的精灵因为缺乏空气而瘫软,自己也快要忍受不住这份窒息以后,阿拉贡才猛地分开了他们的唇,但同时他把莱戈拉斯抱得更紧了,他的激烈喘息的气息拂过精灵的耳朵尖,很满意精灵为这些气息给这个敏感的部位带来的似有若无的刺激而轻颤不已。
仿佛在向人类的说明投降似的,精灵的手环绕上来,他开始低声呼唤人类的本名,身体柔顺地依贴着人类已经紧绷的坚硬。
阿拉贡不禁轻叹一声:
“不过,今天我会尽量温柔一些,别再去想其他任何事,莱戈拉斯,现在就想着我。”
精灵顺从地点着头。
现在人类的手指开始摸索着小心地解开精灵弓箭手的束腰外衣的带子,这是为适合最激烈的战斗的需要而结扎得十分精致而且牢固的衣结,据说其技巧的复杂是一般人类会解得发狂的。但是,这个人类的修长有力的手指却有远胜过他的同类的灵活和技巧高明,他带着淡淡微笑非常轻松地就战胜了编结人的巧思。怀里的精灵对着他的灵巧温柔地回以微笑。
一件一件衣物被慢慢地褪下,渐渐裸露的精灵现在微微有些羞赧了,也有些不平,为依旧衣衫整齐的人类。他伸出手指欲同样解开人类的外套,却被中途拦截下来。握着精灵的优美的手指,人类把这手放在唇边轻刷,嘴角尽是笑意:
“还记得刚进洞的时候吗?你可差点儿害得我出糗。”
在精灵能提出任何抗议以前,他却有放下精灵的手指,剑士的手覆上精灵已经完全裸露出来的胸口。不是柔软,而是异常柔韧的平滑的感觉在剑士手下起伏着,这起伏很快因为有茧的粗糙的指端开始捏扯和摩擦那两个硬起来的小点而加剧了,精灵获得解放的手指早忘了它们之前的任务,只能再一次环上人类并紧紧抓住几道衣纹。
本来在抱怨寒冷的精灵在这裸露的时刻却很快灼热起来,当他开始忍不住扭动身体的时候,忽然便被放开了。人类还带着微笑,看着精灵白皙的肌肤上泛起红晕。
“阿拉贡——”
莱戈拉斯发出渴求和恼怒交加的呼唤。
“嘘~~~~~~~~~~~~”
他的恼怒被覆上来一个温柔的吻压了回去。
“我说过,今天晚上我会很温柔,耐心一点,小精灵。”
也不知是挪揄还是安慰的话语叫精灵直叹气,当他再一次被放开的时候,精灵咕哝起来:
“这样很冷……”
“但很快你就会觉得太热了。”
轻笑,然后是一阵细碎的声音。
微笑着欣赏精灵的最本质的美丽的人类开始解开自己的衣服,他细心地脱下来的衣服在地上铺好,厚厚的人类的冬衣掩去了地上岩石的尖利棱角。然后,人类伸出手来,引导着精灵俯身躺下。
“这里什么地方都那么硬——老实说我考虑过要不要干脆把毯子都卷出来,可是这样从刚多尔夫眼前走出去的话,好象刺激也大得过分了一点。”
笑着,人类半真半假地解释着。
现在连精灵也笑了。不过,当人类侧坐在他身边再一次开始抚弄的时候,清朗的笑声变成了柔软的呻吟。
这些抚摩确实非常温柔,有时甚至象轻轻掠过的和风,可是,当两腿间的欲望被这样温柔地拂过一次又一次后,精灵忍不住又咬着嘴唇恼怒地望向爱着他的人类。
而温柔的吻简直不是在抚慰而是在加深他的恼怒似的,可那吻虽然温柔,却流连在唇齿间不肯离去,把他抱怨的声音全都吞没了。只有断断续续的呻吟能溢出交合的唇,而当呻吟渐渐变成呜咽后,一直用深色的眸子注视着精灵每一个表情的人类叹息起来,他更用力地压制住精灵急于摆动的身体,因为两只手都用在了精灵的柔软的腰上,他的唇开始离开那诱人的薄唇上下滑动。他沿着完美的曲线拖弋着湿润的唇,间以锐利的齿的温和的噬咬,在尽情品尝过精灵的每一寸甜美后,他才在精灵抑制不住的伸进他的短发间的催促下把精灵完全吞没。
但是,在下面的柔软身体越来越用力试图摆脱束缚地挣扎起来的时候,人类再次退了开来。他看向身下修长平滑而柔韧的身子,完全赤裸的,却又象一个圣物呈现在那里的神赐的美丽,半闭的眼睛已成蔚蓝变成深蓝,强烈的痛苦和致命的快乐在那深海一样的水波中流转,破碎的轻泣和不成句的低声哀求从薄薄的嘴唇里流泻出来,叫人类的男子也感觉到得意的微笑和极大的怜悯同时完全占据了自己的心田。
男人终于把自己全部放了上去,他在精灵耳边喃喃地用自己都不太清楚在说什么的低语柔声抚慰着,感觉到精灵的身体在他的下面伸展,渴求着,同时也是顺从地为他完全展开。纤细但并不软弱的手臂在男人的引导和默许下开始触摸和游移,渐渐加快的节奏显示着手的主人的灼热,这灼热现在在两个人中间同时燃烧起来。
精灵呻吟着拉扯男人的手臂,在他的强烈的渴望下男人开始用手指为他舒展内部的紧致,精灵在这令人疯狂的手指下翻腾,带给男人更多的火热的摩擦,他们的唇交织在一起,那吻已从温柔变成彼此难耐的索取,彼此的气息和水珠交替轮回,狂热中融进虔诚,最放荡的欲望里仍是 雨后叶面滚动的晶莹。
男人确定他的爱人已经准备好了,他开始用有力而平稳的突进来完成他们的完全融合,精灵的胸口在这强大的力量下疯狂地鼓动起来,但他哭泣着抓住男人不让他后退,在压力下舒紧不定的柔软内壁让男人也渐渐失去了控制力,他开始更强劲的突刺,用原始的野蛮节奏搅动着那个这一刻显得异常脆弱的身体。过去的欢乐记忆是如此印象深刻而清晰,他很快地便找到那记忆中能让他所爱的这个生灵飞上云端的那一点。当精灵失去最后一分理性及控制力开始不顾一切地跟随他的节奏摆动的时候,他用吞噬一切的吻消去彼此抑制不住的呼声。
最后,最后究竟是什么谁也从来没有记清楚过,除了神经的狂乱和痉挛般的紧绷外,就只有灼热的身体在温暖的液体附上后那种流动的感觉了,他们总是在一起达到高潮,所以也很难清晰地了解对方在那最后一刻的模样,但另一方面又都最深刻地感受到彼此在那一刻的纤毫,那肌肉的收缩,那紧密的拥抱,那急促的喘息,那互相进入彼此灵魂的对望。然后,当完全的满足和虚弱的松弛突然到来之后,他们恍惚地相拥倒在一起,精神仿佛在世界之外快乐地穿行,唯一感受到的真实就是彼此紧贴的体温。
山洞又寂静下来,郁闷、黑暗和寒冷依旧,明天的路途绝不平坦。但当精灵在他的爱人怀里轻轻叹息的时候,听得出完全放松带给他的单纯的浓浓睡意。
“我现在不想动,也不想就回去——刚多尔夫是说休息七个小时吧?我在这里感觉不出时间,到了早晨你要记得叫我。”
精灵咕哝着说道,今夜他们都没有值夜的任务。
“嗯,不过现在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你好好休息——”
男人说着,他用手温柔地把精灵变得凌乱的发丝一缕一缕从现在泛着淡淡红晕的脸上梳理到耳后,他亲吻着那长睫毛上残存的泪水。精灵给了他一个有点昏沉沉但温柔和美丽依旧的微笑,然后那双重新恢复了蔚蓝的眼睛慢慢失去了焦点,最后进入到朦胧的伊尔默的王国。
第二天 第三纪3019年1月14日
清晨时分——虽然现在的莫利亚里真的是说不上“清晨”——魔戒队六个成员被后来值夜的刚多尔夫叫醒以后,发现他们的另外两个同伴,杜内丹人和精灵果然又是起得最早的两个。
博罗米尔仿佛已经忘记晚上发生的事情一样,在吃早饭的时候和叼着烟斗的阿拉贡吹起有关武器的牛皮来,精灵斜靠在他们身后静静地聆听,不时为两人过于夸大的牛皮露出微笑,或者为一会儿又跳过来一会儿又跳过来的矮人还几句斗嘴。四个霍比特人中的三个在为早餐吃多吃少一点而发表各种高见,弗拉多低声和保持了快一夜的沉思状的术士不知在说些什么,不过精灵的尖耳朵即使在山洞里受影响,还是清晰地听出“古鲁姆”等等的单词。
“哈!”对着三条通道发了将近一夜呆的术士叫了起来,“我想该走右边那条道。”
“他终于记起来了吗?”
博罗米尔耸着肩跳起来。
“不,我的朋友——”术士把尖尖的灰帽子往头上一扣,“我只是觉得右边那条道的气味没那么邪恶,是的,当你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就跟着感觉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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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这一篇里关于三条通道和刚多尔夫最后决定走哪条的场景,看过电影的一定不陌生。而书里则确实是他们先迷路,然后找了个警卫室休息了一晚,皮平扔石头到井里惊动了奥克斯,第二天刚多尔夫发了一夜呆才决定走哪条路,而之后到了第三天,他们才遭遇到奥克斯的伏击,就是因为皮平扔的那颗石头,让奥克斯有时间做好埋伏圈等他们钻。
(十四)
大家都看得出来,诺兰多尔先生这两天非常烦躁,自从和他们同行的那些沙漠人——确切地说是贝因萨人,他们自己对不同的部落的不同名称是非常在乎的——明确无误地肯定他们被跟踪了以后。他们本来和更多的贝因萨人同行,就是他们在上一个绿洲听说沙漠人的“温特”大会后与之同行的那一队人。但半路上,贝因萨人的首领说莫多来的人听说了他们的事儿后想先见见他们。而那人现在却不在他们要去的地方,他似乎为了这个大会到处跑着,所以要贝因萨人派几个向导带商人们在半路上先偏向另一个方向。而当他们和大队的贝因萨人分开后不到两天,沙漠人就发誓说他们被跟踪了。
戈壁上的“野蛮人”有着远胜过中州“文明人”的锐利眼神,在这些到沙漠里来寻找财富之路的中州商人看过去只不过是灰蒙蒙或亮闪闪一片的地平线上,他们断言,从前五天开始,就有两个小小的蓝色点子在不停地晃悠。虽然诺兰多尔先生和他的随从们手搭凉棚睁大了眼睛也还是摇着头说什么也没看见,可他相信这个不好的报告,为此他好几次派出自己最精明强干的随从在贝因萨人带领下往后搜索,也好几次故意耍些花招试图引诱跟踪他们的人靠近,可是最后却一点儿效果也没有。所以,诺兰多尔先生会烦恼也就一点儿也不奇怪了,他甚至已经开始大声斥责起属下来:
“该死的!那两个东西是鬼魂吗?还是他们会隐身术?!你们真是一群没用的饭桶!!”
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吭的随从有的真被这些愤怒的吼声震得发昏,但是,也有几个头低得特别厉害的,他们的面孔因这几天没完没了的搜索任务而变得疲惫不堪,却不过是正好可以用来掩饰在怒骂下他们眼底深处的愤恨光芒。
显然是诺兰多尔先生雇来的护卫的那个神秘的无名剑士终于忍不住上前半步,他对他的雇主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但换回的却是一声更愤怒的呵斥:
“我花钱请你来,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别的闲事你少管!这些白吃我的蠢货,骂他们算便宜他们了!还有你!少在这里装什么好人,谁知道那两个鬼魂是不是你招来的——你给我小心点儿,小子!如果我发现你收了我的钱,背地里却在干别的勾当,我会叫你认得我是谁!”
剑士倒没有在乎他的雇主的乱发脾气,当然他也不会再对这个事件多说什么,躬身一礼,他默默又退回了原来所在的位置。这似乎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不过,站在稍远一些位置的贝因萨人却以他们惯于残杀和争斗的敏锐发出了旁人没听到的冷笑。剑士那深深的斗篷头罩内有那么一瞬间闪过的光芒,和诺兰多尔先生被呵斥的随从中面貌最狰狞的一个眼里的光芒竟如此相似,不过诺兰多尔先生对剑士太傲慢,他昂着头用侧面对着这个令他大怒的男人,所以他是看不到那一闪即逝的光芒的,正如他看不到自己的随从拼命低下去的眼睛里的光芒一样。
最后,诺兰多尔先生给他已经疲惫得厉害的随从加派了沉重的工作作为惩罚后,怒气才降低了一些,他把在如火日头下的辛苦丢给这些可怜的家伙们后,自己回到已经为他搭好的帐篷里凉快——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上开始升起,沙漠迅速地成为炎热的地狱,他们将在这里扎营直到下一次月亮出现时再继续前进。
现在贝因萨人很快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剑士在看日出。沙漠中的日出有一种惊人的美,或者说,惊人的可怕的美。这里大概从来都不会有云层这种东西,因为没有水。也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东西所造成的班驳颜色,所以,万里黄沙和一洗如碧的蓝天界线分明地在远得仿佛天边的地平线上笔直展开,那比血更红的太阳就在这条线上拔地而起。它的身形巨大惊人,远远超过其他任何地方能看到的,血红中射出千万道金色的火箭,大气在瞬间就被烤得灼热,地平线如蛇般扭曲起来,蒸腾而上,仿佛黄沙也在火之地狱中沸腾。这太阳便是一尊最伟大的神邸,血的、火的、死的神邸,凌驾万物不可冒犯。贝因萨人开始跪伏在即将滚烫的沙地上向它匍匐而拜,他们不停地重复着简单的却同时是最虔诚的礼拜动作,随着那几个在万道金箭下异常渺小的黑色身子的起伏,一首高亢的歌声在这一刻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声响。
原来,野蛮人也是同样会歌唱的。这个念头根本没有在剑士脑海里出现过,在他第一次听到这个歌声的时候。他是在歌吟中长大的,他本以为作为人类而言,是没有人可以比他更懂得音乐的无比优美了。他没有错,他现在知道的并不是音乐的优美,而是音乐的巨大。在他最熟悉的是精灵们最爱的低吟浅唱,那些福佑的绝世歌喉,那些象泉水、象清风、象绿林、象宝石一样的跃动的最精致的音符。而中州的人类虽然很多已经忘记了精灵,但他们的文明依旧和精灵血脉相连,他们在竖琴声中吟诗起舞的歌曲也没有太大的不同。这些音乐自然也会有神圣的旋律,有赞美的旋律,有高昂的旋律,有悲壮的旋律——但是,中州生活在山水之间的人们啊,他们是不会拥有如此巨大的音乐的!
所以剑士完全没有去想“野蛮人原来也会唱歌”这样的问题,因为他根本无法把中州精灵的轻歌曼舞和这死的世界里匍匐着唱出的巨大音响联系起来。生灵,缩成最渺小的黑点,在蒸腾的热空气里和地平线一起扭曲起来,乐声从他们口中发出,却完全与他们无关,它充满着整个沙漠,它的调子高亢地直抵蓝天,却几乎没有几个变化的音符。正象沙漠是世界上最单调的空间一样,这乐声也是世界上最单调的曲子。单调而——纯粹!这里面没有对生命的倾诉,没有对悲欢的感伤,没有对丰功伟业的赞美,没有对不幸英雄的哀悼,甚至,连对神的崇敬和对自然的敬畏也没有,尽管它本该是为这而作的。它所有的,只是和这巨大灼热的血日一样的冷漠,和这万籁俱寂的黄沙蓝天一样的轰鸣。
没有人可以在这乐声中骚动,实际上连动一动都难,那些已经钻进帐篷的人不知是怎么样的,但还在帐篷外的在乐声中都和剑士一样默默站着,虽然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听着歌唱了。直到沙漠人的祈祷完毕,他们能继续开始手上忙着的事,并且,在刚刚听过沙漠的歌声之后,很快发现他们正在忙的事实在没多少必要。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需要生命和活跃的世界,诺兰多尔先生那个面貌最狰狞的随从把本要收拾的一大摊子行李扔了开来。
“见鬼!见鬼!”他咒骂着。
然后他停下来,好象忽然又有了什么感慨,抬起头瞪了好一会儿那无情地上升的血日。
“中州那些笨蛋!”他又在骂自己的同类了,“就知道大叫什么‘可怕的黑暗’,‘恐怖的黑暗’,‘死亡的黑暗’!——我呸!没见过世面的猪!索隆那点黑乌乌的小玩意儿,根本就没法和‘光明’比!”
“所以他们至少有一件事说对了的,‘光明’的力量比‘黑暗’强大嘛!虽然他们一门心思自得自意地把那曲解成‘正义’的力量比‘邪恶’强大,可惜‘光明’和‘正义’,‘黑暗’和‘邪恶’,从来就没有他们自己骗自己的那种联姻关系。”
接过他话头的是一路上几乎没有开口的剑士,现在他们离其他人都比较远,而两个本在他们前面不远处做祈祷的向导也不见了,大概是也躲进帐篷里去了吧。
随从回头龇牙一笑,不过也没有让他那副凶巴巴的面相改变多少。
“如果‘光明’先生和‘正义’小姐,还有‘黑暗’先生和‘邪恶’小姐,他们发现自己被做白日梦的精灵和人类强绑在一起谈婚论嫁,会不会气疯?”
“哦,如果他们真的已经按精灵和人类的安排做了联姻,我认为那肯定是个政治婚姻。”剑士耸耸肩,“我们是光明的,所以我们是正义的,你们是黑暗的,所以你们是邪恶的,这可是个政治问题而不是爱情问题。”
现在随从哈哈大笑起来,他眨着眼睛:
“中州人对黑暗恐惧万分,沙漠人看来却把白昼视作畏途。若他们听过那些奇怪的精灵传说,说海那边的神仙不死之地是永昼的王国,一定要吓得大叫一声‘地狱’了——不管怎么说,您真是个有趣的人,我认为我的主人能请到您这样的人做他的护卫是他的天大的好运气。所以我想说的是,请您不要介意刚才我的主人对您说的气话。您知道,那只是无心的气话而已。”
还是先来看看这位随从吧,其实我们已经见过他一次了,在这支商队还没有进入沙漠之前,他就因为后面那两个阴魂不散的蓝衣人而被他的主人斥责过——是的,他就是埃索海里姆,剑士阿拉贡知道他是那位有着大半人类血统的半精灵阿姆诺斯的兄弟。上一次,他被诺兰多尔先生厉声呵斥时可没有这次这样的怀恨眼神,也没有象现在这样嘴里在为主人的乱发脾气开脱而脸上的表情却一股子阴阳怪气。
同样的两兄弟,为何最后却选择了不同的命运,这一点阿拉贡从来就没有弄清楚过。埃索海里姆看起来和他的兄弟是如此的不同,在阿姆诺斯仍保留着虽然不是光华四溢但至少年轻英俊的面容的时候,这个据说是他的弟弟的埃索海里姆已经满面沟壑。他的眼睛下垂出眼袋,微凸的肚子也是进入中年后常见的发福状态。不过,正象那肚子不能影响他的敏捷一样,眼睛的眼袋也遮不住他满目的凶光,他的脸虽然还算完整,不过当衣袖偶尔撩开时,略有松弛的苍老皮肤上纵横的却是一道道可怕的疤痕。任谁来看,都百分之百肯定这是一个穷凶极恶之徒,如果在找到向导之前他对他主人的一种难以形容的敬畏忠顺还让他看起来只是坚强刚毅的话,那么现在他提起自己的主人时那闪烁不定的目光就只有“凶恶狡猾”可以形容了。
阿拉贡不为所动地在兜帽的阴影里点头:
“是的,当然,亲爱的埃索海里姆。我只是一个靠自己的剑谋生的人,谁给我足够的钱我就给谁卖命,我最珍视的是我们的和约。至于其他那些问题,比如我的现在的主人有没有坏毛病什么的,和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更不用说让我挂心介意。”
“哦?”埃索海里姆的眼皮跳了跳,“那可真是太好了——真的是,非常好。”
他还再次笑了笑,露出的满口的白森森的牙齿在血日照耀下泛出红光。
“所以我现在还是继续去看看我的雇主还有没有别的什么要求,”阿拉贡也回以一礼,“埃索海里姆,希望下次你的运气好一点。我看诺兰多尔先生不抓出那两个跟踪我们的蓝色鬼魂是绝对不会罢休的,如果你又被派去做这个任务而且又被那两个鬼魂用隐身术溜了的话,诺兰多尔先生恐怕就不是大骂几声或叫你去收拾行李那么简单的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他的眼皮忽然又一跳,“谁?谁躲在那儿?!”
埃索海里姆猛一转头,他身后有一块突起的小沙丘,沙丘静静地没有任何声响,仿佛它是从亘古时就站在那里而且将永远站下去一样——可下一刻沙粒象水一样流动起来,几个眨眼间,黝黑的人形出现在金黄的沙面上。
人形发出低低的嘿嘿笑声,白眼仁儿里的黑眼珠盯着发现他的两个中州人类。
“我还不知道原来沙漠民族连洗澡都是用沙子的。”
埃索海里姆冷笑着说道。
“这是我们沙漠人喜欢的一项运动而已,”从沙里出来的若干贝因萨人中的一个蛮不在乎地耸耸肩,他把手放在胸前做一个和解的手势,“好了好了,我知道,我会滚得远远的——你们喜欢讲什么就讲什么好了。至于谁会不会半路死掉,只要不是贝因萨人,就和我完全无关。”
“您听到说谁要死了吗?”
用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剑士忽然插口道。他的声音非常平静,所以贝因萨人才会只以一个开玩笑的鬼脸来回应吧。
“谁要死了?啊?我说过这样的话吗?看来你们都会错意了,我只是在叹息沙漠的风云莫测而已,就是我这样把它当作自己的家的人,也知道沙漠是多么严厉的一个家长。只要一点小小的失误——唉,不说这些了,我也看过太多被沙漠吞噬的故事,而沙漠依旧是这个沙漠。”
贝因萨人呵呵笑着,他现在完全从沙里滑了出来,迈开步子向另一边帐篷聚集的地方走去,但在走过剑士身边的时候他停了一停:
“老实说我挺喜欢你们俩儿,特别是刚才无意听了你们的聊天以后——对了,你们想知道沙漠人是怎么讲大沙漠形成的故事的吗?”
这下,两个中州人倒露出单纯的感兴趣的眼神来。
“在中州的传说里,”剑士自己先敏捷地接下话头,“大沙漠本是一个美丽的内海,圣徒们来到这里,他们在中州大地的两端树起高高的明灯。神灯的光辉照耀着中州大地,使这里成为永昼,而神灯光辉交汇的地方就是当年的赫里尔内海,今天的大沙漠。那时这里因沐浴在不熄的两盏神灯的光辉下而绿树成荫鸟兽欢歌,是中州最美丽的花园。后来黑暗君王摩尔寇嫉妒圣徒们的天堂,他打碎了两盏神灯,燃起邪恶的地狱之火,让内海成为一片荒芜。而圣徒也从此离开中州,他们远去海外的福址王国了——或者,沙漠人有其他的故事?”
贝因萨人笑着摆摆手:
“如果没有其他的故事我就不必再提出来了。不过你们确定想听吗?”
“剑士是我的生活,但收集各种奇闻却是我的爱好。”
阿拉贡一躬身。
“而我呢,听点有趣的故事总是不错的。”
埃索海里姆也有了兴致。
“在我们的传说里——”贝因萨人看上去果然很高兴有人听他说话,“赫里尔内海本来在星光下确实美如天堂,后来一群不懂事的孩子来到这里。他们是圣徒,那时圣徒也不过是懵懂无知、骄傲任性的小儿,他们在中州树起两盏神灯,并让神灯的光辉在赫里尔交汇,因为这里是他们打算居住的最爱之地。他们对自己的成就自鸣得意,甚至不肯让那神灯稍稍熄灭一会儿。那时苍穹之外传来世界之父的劝告,说没有任何东西是完美无缺的,那怕你看上去以为它完美无缺——光明也是同样。但圣徒们太骄傲任性了,他们赶走世界之父派来准备定时熄灭神灯的使者,最后自然自己尝到了火的地狱的苦果,因为神灯的光明的强大热量终于把整个内海都烤干了。圣徒们又哭又闹骂骂咧咧着离去了,据说后来他们倒慢慢学乖了些,并且继续高贵地在远方生活着,但赫里尔大地永远断送了生机,光明成了这里最可怕的诅咒——这就是沙漠人的故事。”
……
“当然,这也只不过是一切传说中的一个而已——你不觉得传说有很多吗?你想相信的究竟是哪一个呢?”
后来,当剑士人再次出现在他的雇主帐篷里时,诺兰多尔先生没有要求任何回答的,说道。
然后,没过多久,人们发现诺兰多尔先生显然是火气未消,把他现在看着碍眼的家伙赶了出来。
蓝衣的阴影不知怎么又不见了。
这似乎反倒更加重了诺兰多尔先生的满腹狐疑和猜忌。然则他们还是顺利地走到了和莫多来的加利先生汇合的地点,原来加利先生正准备去找他在附近一个隐秘岩山的表兄弟的部落。据说那个部落比其他许多的都更野蛮和嗜血,是沙漠里最可怕和最神秘的民族之一。这真应该是象加利先生这样来自魔国的魔鬼的代言人最热中的对象了,而且没等他们前去岩山,神秘的野蛮部落就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奇形的沙漠生物驮着黑色的魔鬼呼啸而来,刀光闪出渴血的疯狂,刺耳的啸叫里是对他们那些装载得满满的行李的贪婪——
强盗,来了。
阳光在这里是奢侈之物。
莱戈拉斯想,他的眼睛长时间停留在从那个狭小的洞口射进来的一束苍白光柱上。
再有不到一分钟二十一秒,这束光就会在白昼远未尽时早早消失了。这是这个房间的规律,是他以父亲算金币的劲头——或者至少是别人想象的父亲算金币的劲头算出来的最精确的时间。每天这个山洞里只有三个小时照得到阳光,而且还不知道奥克斯在天窗上加了什么设计,就是射进来的阳光,也是异常苍白微弱的——苍白得有时候真想看看水中的影象,看自己是不是也象这阳光一样在瞬间就要消逝了。
脸色是不是象一个幽灵一样白得发青,唇色是不是淡薄得象过去的脸色,银发如果没有了光泽也不过是和衰老人类一样枯萎的白丝,蔚蓝的眼睛周围如果泛出黑线的话和晴空里布上乌云一样丑陋——其实,这些都很容易知道,甚至没有水之镜也能猜出大半,手上的皮肤如果柔滑白皙依旧,脸上就不会古怪到那里去,头发完全可以看得很清楚,嘴唇和眼睛也许困难一点,但是不管怎么样现在他要得到水已经没有过去那么困难了。
其实非常容易。
七天前,那个叫做沙波敦的就被精灵的水镜给迷住了。要做一个清晰照耀出人的灵魂的水镜自然是很难的,但要做一个清晰照耀出人的形体的水镜,这个魔法并不复杂。而且,无意中他发现自己施用魔法的能力似乎比以前强了点,是因为——最近几次不停重生的经历诱发出来的吗?
不由得打一个冷战,一些以为几乎已经遗忘其实深刻在心底的话跳进脑海里。
那是,那当然是,父亲的话。
“你看过《茜玛丽尔的传说》,圣徒和埃尔达人的传说。”
“梵拉和埃尔达的传说里,梵拉是精灵的救世主,精灵是神选的宠儿。神赋予精灵一切礼物,美丽,聪明,高贵,永生——福址王国是精灵最终的归宿和天国,圣徒仁慈地开恩给痛苦死去的精灵以崭新的生命。只要在埃曼神光的辉映下,精灵的心灵就可以完全满足,没有任何痛苦和悲伤。”
“昆迪和阿瓦瑞的传说里,精灵本来有自己伟大的帝国,他们的永生掌握在自己的王族手里,他们的王就是他们的神,也是他们最高的祭司。很好的证据就是精灵诞生后千万亿年内梵拉根本没有发现精灵的存在,如果如他们所言,曼多斯是世界上唯一掌管死亡的圣地,那么这许多年中因为种种原因失去一次生命的精灵怎么没到埃曼的死之囚笼(水:曼多斯的含义就是‘死的囚笼’)里哭泣过?”
“不!埃尔达在撒谎!因为他们已在有意无意中成了圣徒的帮凶!精灵的帝国被一个凶残的圣徒毁掉,但更可怕的是带着伪善笑容自称来拯救精灵的梵拉,因为他们要占有的是精灵的魂灵。被梵拉的光明蒙蔽了双眼的埃尔达,竟协助这些伪善者窃取了精灵的魔法,他们还谋杀了古老的王者,再把大量同胞抛弃在圣徒之战后荒芜的远东。他们也有阿瓦瑞变成奥克斯的传说,可他们不肯冒半点风险到摩尔寇倒塌的黑城堡里一探究竟,那怕在那黑暗君王已被赶出世界之后。他们怎么会为了他们自称还爱着的族人让自己高贵的身体受一点儿伤害呢,何况那还是他们心中暗暗期望的。但是诅咒将永远跟随圣徒和埃尔达的光明,在永恒的岁月里诅咒他们所有的没落!”
“若你是一个阿瓦瑞,你的灵魂就还在你自己手里。不过梵拉的力量很大,当你失去肉体时就能感受到他们的召唤。除了古老的他们已经认识的精灵,其他的灵魂究竟属于埃尔达还是阿瓦瑞他们也闹不清楚,因为这些灵魂本来就没有区别。所以只要你够聪明,就可以成为一个埃尔达生活在他们梦幻般的神光下——只要你愿意。”
“如果你还要做一个阿瓦瑞,你就可以选择死,或者选择阿瓦瑞的重生。古老王室的血统赐予你的福分,或者你理解成诅咒也可以——因为若你选择了阿瓦瑞的重生,潜伏在你血脉里的古老王室的力量就会觉醒,它会象那些古代王者的幽灵一样永远缠绕着你,时刻提醒你,让你无法沉浸到埃尔达的完美世界中去。本来,当年的王子只要获得一个家族的神圣刻印就会使这力量觉醒的,而这在梵拉出现以前本是精灵里可以骄傲的证据。不过,我不会再给你这个刻印,正如我强迫所有过去的族人将它抛弃一样。它在现在只是死亡之印,真正的死亡——为了性命,我们最后还是连家族之名,本来之名和阿瓦瑞之名全都抛弃了。如果说唯一还有什么在坚持的,也不过是不愿,或者说不敢西去而已。幸好在中州也不会寂寞,这里仍旧是那个生机勃勃的世界,不管圣徒是否远去,精灵是否落寞,何况,还有那么多地位没那么高的埃尔达,那些森林精灵。他们本就是精灵世界的普通庶民,糊里糊涂跟着他们的领主而去,却又在半路上畏难怕艰,留在中州傻乎乎地继续过日子。哈,最后倒成了阿瓦瑞的残余最好的掩护。”
“当然,这也只不过是一切传说中的一个而已——你不觉得传说有很多吗?你想相信的究竟是哪一个呢?”
“是梵拉和埃尔达的传说;还是昆迪和阿瓦瑞的传说?”
但是,父亲,谁可以自由地选择去相信哪种传说吗?
阳光,完全消失了。
洞里有火,好歹总能给这幽暗阴凉的处所带来几分光明和一丝温暖。
其实,这个洞里充其量也只是阴凉而已,而精灵本是应该不畏寒冷的。可是,一切充分的理由也挡不住心头一阵阵的寒意,都记不得上次在日出时看山在日落时望水是什么时候了。不由自主地把身体缩了缩,精灵的手却又伸了出去。
面前桌上,真的有一个金色的圆盘,盘中透明的液体在精灵的手指靠近时晃动了起来。
一滴水珠跃出,落下,然后涟漪乍起,瞬间传到金盘的边缘,一荡,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没有去看,做一个映照人形的水镜,还没有必要小心翼翼去确认成果。
或者,并不是对魔法有无信心的问题。
不过,外面的喧闹已经响起来了。
这是第三次听到这样的声音。
和自己过去熟悉的乱七八糟的喧闹声不同,这一阵喧闹是一种有规律的,有节奏的噪音。它很类似于一种“嗡嗡”的声响,但调子很高,声音非常单调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却绵绵不绝在每一下里刺激心灵。精灵很快就能猜出它的发音方式,从喉管里逼出尖锐的调子后,再以手拍唇就行了。他也很快知道,那是这群奥克斯和野蛮人——或者应该说卡都人迎接他们的首领的古怪仪式,在他们的首领又一次成功的劫掠归来之后。
轻轻一闭眼,难以形容的恶心的感觉在翻涌。
若让那奥克斯——不,是卡都人的首领看见了,又要笑说精灵果然是柔弱的生物。
当沙库在那里低吼着些什么的时候,沙波敦就会这么讪笑着不以为意地说着。
“一个这样子的精灵?”
他的声音里是纯粹的轻蔑,以及,一点点的怜悯。
居高临下的,觉得自己象个救世主一样的怜悯。
就算上一位卡都部落的首领死在“一个这样子的精灵”手上也很难改变他,包括他的那些属下对精灵是最脆弱的生物的看法。甚至当沙库提到他们的祖先的时候,离过去那个时代太遥远的其他人——精灵已经很小心地打听出沙库原来是远古时代存活下来的唯一一个“长老”——都不屑地哈哈大笑:
“我们的祖先可是在烈火中才炼出的最强的战士,而那些小精灵除了会重生之外,还有什么本事?就他们那样细的手腕,还有连一个茧都没有的皮肤?哈哈哈哈!”
你们已经失去的“治愈”能力,不仅仅是指治疗伤口而言的。实际上那是指精灵时刻保持身体的青春活力和不受一点儿外来影响的魔力。
莱戈拉斯当然不会说这句话。叫他奇怪的是沙库也没有说,那叫他又可怜但更憎恨的老妖怪,也不知发了什么神经,忽然又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沙波敦倒没有特别在乎,尽管那位桀骜不驯的“长老”连一个告退的礼仪也没有给他,而他是人人畏惧之极的首领。
野蛮人的礼仪果然很差——
但这算不算也是一种中州人经常挂在嘴边的“平等”呢?
可是中州的领主是绝对不会容忍一个属民在大庭广众下如此无礼的。
——啊,这些无聊的事,这时候想个什么?!
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逃走和复仇!
所以精灵很高兴沙波敦对他如此小瞧,更无意纠正他的可笑错误。
而到时候——只要到时候——
想到那些丑陋生物的混浊眼睛在自己的箭或刀下充满了恐惧的样子,竟是如此快意!
但同时,那恶心的感觉就更重了。
现在这个可怕的精灵就是自己吗?还是一个可怕的——
妖怪?
明明知道奥克斯出去是为了抢劫和杀戮,却可以漫不经心地见他出入了一次又一次,看着那些沾满鲜血的金宝在面前一次次晃过。而自己只管一门心思弄一些奇巧的小花招来慢慢诱使魔鬼对他失去戒心。对外面发生的可怕的罪行连一个字都没有表示,连一个念头都不曾滑过心头——
既然如此,那现在又在想什么?!
不去想不就完了吗?!!
无法抑制对自己的愤怒,也无法抑制掠过身体的一阵阵寒意,精灵全身缩得更紧地发起抖来——
“砰!”
房间的门又一次发出很大的响声被推开了。
“嘿!精灵!我说上次你那个什么什么镜子我才看了几眼就要赶着出门了!哈!这次真是大丰收!你把那个什么镜子再弄出来一次行不行……哎?你又不舒服了?唉!看来什么精灵不生病的传说还真靠不住——不过也是,看看你们这些精灵,真是太弱啦,难怪那些中州人都说你们只是会迷惑人的魔法师。就你们这样的,变个小戏法唬人还行,或者做点精巧的活儿,可真要上战场——哈哈!那可不行。”
感觉巨大的身影矮下来跪在身侧,同时一只大手支撑在自己的背上,精灵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
“我没事。”
虽然精灵的样子看起来简直就象在故意逞能一样,但“卡都人”的首领还是耸耸肩站了起来。他走到放有金盘的桌子的另一个端,正要坐下,半俯的身子忽然就凝住了。
“哈!哇!嘿嘿!你看我脸上!那个该死的家伙的血,居然沾在我的鼻子尖上了没擦掉,我说一回来后那些个小鬼暗地里在笑个什么劲——该死!该死!啊!这镜子真漂亮!真是着了魔一样!”
精灵又一次轻轻闭闭眼,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一定要有这样的东西,竟能把杀戮那样简单而象个大孩子在说一场和伙伴的斗殴一样说出口。
自己则要象个无动于衷的木偶那样在接下去的时间里听魔鬼吹嘘他的血腥功绩。
“不过那家伙还真强,最后居然连我也被他打倒了!嘿!了不起的混蛋,见鬼如果中州那些胆小鬼都象他一样,还算有点意思!可是真要这样我们的日子就难过了。他那个老板可真会挑人,可惜我看是碰巧罢了,那个又滑头又胆小又贪财如命的中州商人我见得多了。宰他们是最过瘾的,有时候也恨不得中州全是他们那样地才好,看那一个个吓得半死的熊样!”
?
精灵转过了头来,他趁沙波敦中场休息灌一大口酒的空儿开口问道:
“你……这次没有……抢成?”
说“抢”,在这个魔窟里,还真不是什么不好的忌语。
精灵的声音只是带着平常的好奇而冷淡着,他不想被看出自己一瞬间对那个不知名的商队产生的强烈关心,只为他们可能活着。
或许,这就是伪善吧!虽然自己没有也不会为那商队做任何援助的事,可是却欺骗自己说我可关心他们死了。
但是,那个沙波敦,他该死的开始提到的“大丰收”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中州人,为什么只打倒他没有杀他?真是个“混蛋”!
“啊,算是吧,不过财是一点儿没少发?”卡都人首领得意到极点的模样,“哼!其实我们真要抢他们那还不容易,一阵风冲过去,那个了不起的混蛋就再厉害也不过一个人罢了,我看那些其他的手下也一大半不怎么样!不过,他们的头儿虽然是个臭商人,却是茵弗尔那个老滑头打加那卡平时最喜欢打交道的一群。这次也不知他发了什么疯,居然肯让人带这个臭商人到沙漠里来套交情。说什么要弄通去莫多做生意的路子,本来我才不想管他那么多呢,抢到手的才是真的。可居然就有那么巧,莫多那边来了个人,和他们半路上碰到。他们——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对了——一拍即合。说来真要命,莫多那边来的人是我的一个表兄弟,前些年听说他忽然铁了心要跟着索隆混,就那么一个人跑了。现在回来倒好象很威风的样子,我又不能一点儿不照顾他的面子。不过那个商人还算识趣,送了一大笔礼物给我,还说以后他们也要从这儿过的时候,请我手下留情。哈,那可要看他下次还是不是这么识趣了。至于和他手下那个了不起的混蛋,只是我一时兴起,又看他一副好象很了不起的样子,就想和他玩玩儿的,嘿嘿,不过还玩儿得真过瘾——如果下次他的老板还请他一道走,也许我还可以考虑考虑再宽大些——你不知道我有多久没跟人打得那么狠了,我们……”
卡都人首领喋喋不休地说下去,精灵却只感到一阵强烈的怒火。
果然是有趣!有趣极了!原来他居然是在为背叛自己的家园的一个无耻商人担心!
和莫多勾结!和那个火眼!那个索隆!那个魔君!
这些在中州只要提一提就会让人掩耳发抖的名字,却如此随意和欢跃的在这里回荡着。
这些魔鬼……
“……不过,也许加利那家伙说得也不错。莫多现在要打大仗了,招了那么多兵要修那么多堡垒,真是什么都缺。虽然我们和他们还不是完全一条线,可我知道有很多部落都动了心,就我们这里也有很多小子跃跃欲试的。如果索隆真能领着大家干起来,那中州可就是我们的了!而且他还说,比起不知隔多久才能抢到一次来,叫那些臭商人固定地自己送来宝贝划算多了——嘿!所以我这儿还真问问你,小精灵,虽然你看上去这么小的样子,不过据说你们都活了几千岁吧。我知道你有重生的能力,而且我还知道沙库那些老家伙如果没意外也能活挺久,而且模样也没什么大改变的。我这回倒信传说了,你是不是真的活了几千岁?如果是的话,你倒说说,加利那家伙的话有没有道理?”
我已经活了四千岁了,“小”鬼。
在纷乱的思绪里猛地被这么一问,不知怎么明明还在愤怒的心忽然很想回敬回一句挖苦。
但是,只是垂下了眼睑,依旧平平淡淡的:
“如果你要问我,你该知道我是中州的精灵,从来不主张你们那种杀戮。”
“哈!”
桌子对面的卡都人首领翻起一个白眼。
“你们中州人要都这样也想能胜利吗?”
精灵并不为所动。
“你能抢的商人有多少呢?如果你能活动的范围内都变成那么危险的地方,完全没有任何保障。再贪财的人也没有不爱命的——越贪财的人越爱自己的命。最后你能抢劫的对象也只能越来越少而已,除了极少数的真的为了钱发疯的家伙。你这次遇到的那个商人大概真是有点发疯,不过他倒是个聪明的疯子。莫多来的人能和他一拍即合说明莫多的人也很聪明,比你聪明得多。”
而我却在赞美莫多的魔鬼,并向另一个魔鬼宣扬怎么让他们更强大的方法。
“呵呵呵!”沙波敦沙哑地笑了,“你说得很有趣,精灵。的确,非常有趣!”
他忽然站了起来,径直往房外走去,走到门口时他才停了下来,想起什么的折了回来:
“嚯!我的漂亮镜子!”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桌上的金盘,得意洋洋地朝外面喊着:
“死个人过来!把我的漂亮镜子带回去,小心!别弄翻了!”
然后他又开始走了——
“对了,有件事还要告诉你。”
“加利拖着那些商人跟着我一起回来了,啊,没办法,都走到我的家门口了,又是亲戚。可你千万别让他看见了,莫多的人和你们精灵好象还有点儿‘熟’,很多我没什么兴趣的事儿他们都非常有兴趣,他们更喜欢拷问精灵从他们嘴里掏点儿情报什么的——你自己小心!”
(十五)
“哈哈哈哈哈!”粗糙的声音在耳朵里轰鸣,“我说,小精灵,太阳的滋味如何?现在知道逞强没用了吧,象你们这样娇嫩的中州人,还是待在洞里最好!”
忍耐不住的呻吟出声——
“如果你没有那么吵,我想我可以很快恢复的。”
哈哈的笑声似乎低了一点儿,同时几滴清凉又一次洒上发烫的额头,不过很快在不低的体温灼烤下也跟着一起热了起来。不禁叹一口气,但这一刻他也完全明白了沙漠人对水的珍惜和吝啬程度,尤其在这离开绿洲的远行中。不过,当他睁开视线还有些模糊的眼睛希望能够喝杯水的时候,盛了半杯透明液体的牛角杯子还是凑到了他的嘴边。当然,和几乎可以用爪子来形容的大手极不相称的,是这牛角杯的精巧——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就是小得可怜。
水,异常的甘美,竟能胜过中州密林深处最清冽的幽泉。
这是心理的作用吧。
一路上来在耳边聒噪的声音在精灵心里响个不停:
“精灵,我承认你对动物很有一套——”
当他坚持同行的时候,奇形的沙漠人的坐骑并没有让他感到畏缩。这真是一种怪异的马匹,也许最怪异的就是它那高高肿起的背部,在中州的传说里它是一种有着邪恶的诅咒的怪兽,据说那可怕的肿块儿就是为魔鬼效力的骏马最后得到的可悲模样。但是,精灵那种天生的对动物的敏锐还是让莱戈拉斯在触摸到肿背怪马的一瞬间察觉了它的温良驯服,不用沙漠人传授任何驾御怪马的口令——那是他们在他们的坐骑一出生以后就严格训练出来的——精灵让这大块头完全服从了他的任何一个指令。
旁边卡都的奥克斯和野蛮人都忍不住嚣叫起来,这一次是叹服的意思吧。
不过当精灵要求卸下那些束缚牲口的鞍具的时候,他被一口回绝。卡都人首领说着“让我们等着看吧,精灵,如果你真能跟上我们的行军,你会需要那些东西的,会的”。
如果,你真能跟上。
“同时我承认你确实也受过很好的教育——”
是的,教育,一个中州的贵族,他也需要学习骑马、剑术和弓箭,他也需要上战场,经常的。哪怕是精灵的贵族也不例外。他们也不是娇气地连走路也需要人搀扶的没有骨头的那种人,虽然在正式场合下,中州的贵族们用奴仆来协助自己的一举一动——那也不过是身份尊贵的一种表示而已。
他跃上怪马,他和强悍的沙漠人一同急驰,他的动作矫捷而流畅,更多了无人可以模仿的优美。
当然,他当然能够跟上。
“最后我还不得不承认你和我们一样不怕寒冷——”
沙漠的夜和昼的反差是未曾听闻的人难以想象的。现在精灵见识的是夜,冰一般让水都能冻结的夜。但是,据说精灵是从太阳都不曾照耀的远古中残存下来的生物,那时世界的寒冷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凉爽而已。虽然莱戈拉斯是在阳光下诞生的,但他无疑依旧保留着古老的祖先的血脉。他拒绝了厚厚的披风,在所有精灵的一生中也从未想过要把自己美妙的身形埋在如此闷热的厚重织物里。精灵在山洞中不时发抖的身体和对阳光的渴望,并不是简单地畏惧寒冷。除了在身体和心灵重创之后,他们几乎不能明白寒冷的滋味。
可是,他跟不上——
原来,精灵真正会畏惧的,是火一样的灼热!
“但是在太阳下你就不行了,没几个中州人能行的,而我们必须马不停蹄。象你这样娇嫩的样子,白得这么厉害,等太阳一升起来准会被烤干,不管你受过多好的教育,可没哪个老师能教给你忍受炎热。还有缺水,还有其他很多你料想不到的痛苦。而且没人会帮你的,精灵,如果你真和我们一起走进沙漠里,你要死的时候别人连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虽然你有复活的本事,不过我觉得你也不希望在这个沙漠里来表演它吧。”
“你回去,我会派几个人送你回去的。”
这会儿,等他很小心地喝完那小半杯水的卡都人首领只简单地说了这么一句。
而他似乎也只剩下了点点头的力气而已。
不管他在那深深的山洞里有多不自在,不管他多么渴望阳光,不管他自认为这次追杀对他多么重要——
沙库逃了。
应该说,这是一场非常混乱的变乱。
就在他为了自己的仇恨鼓动卡都人首领株杀那位卡都仅存的长老的同时,仿佛回应他似的,沙库也说服了另一个在他想象之外的人物来反对沙波敦的计划。到那个反叛者和沙波敦互相咆哮时他才弄明白反叛者竟是沙波敦的长子,而沙波敦却似早有准备。
“这小子早就想背叛我了!我就知道!这个灾星,从他一生下来就注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从卡都人首领的眼中看不到为至亲骨肉背叛的痛苦,愤怒之后所有的竟是深深的厌恶。
他看见这两父子争论着父亲的责任和儿子的义务的问题,一个似乎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预言而厌恶着他一出生就死了母亲的长子,另一个则用让人头痛的脾气来回答父亲的冷漠。这是一出活过千年后不再有多少新鲜感的家庭悲剧,但忽然发现自己被卷入其中,精灵也忍不住厌恶起来。
你可以做下每一件事,但最后究竟会牵连出什么,就不是你愿意或者不愿意的问题了。
沙库的黄色眼珠在敌对的那一面对着他闪出冷笑的光。
这却让他平静了——
他要做的是他的计划,至于其他会纠缠出来的细枝末节又算得了什么!
“……为你?!你是我的儿子,可是那不是你能坏我的大事的理由!你懂了些什么,这些年来你到底学到了些什么?!别说我没给你机会,当初没一刀砍了你这个灾星就很不错了!”
沙波敦也有他的计划,精灵如今了解到,卡都人的首领宽容一个精灵也不是一时间的心血来潮。
“精灵,知道在荒原、草地和沙漠里生活的诀窍吗?三点:第一,会打,第二,会跑,第三,会投降。”
叛乱暂时平息后咧着嘴笑的忽然向他说起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我们可不想你们中州一样爱一辈子蹲在一个地方,修上几百年也不坏的石头房子过日子。草地很快会枯萎,小心弄出来的一点水会干得很快,绿洲也经不起人多待所以我们总是走来走去,居无定所,而且为了一点点东西就可以把别人置于死地。得利的时候我们是狂风,呼啸而来席卷而去,失利的时候我们就化成魅影,用最快的法子逃走让人抓不住我们的一个影子。可是就是这样,也没有谁能够永远强大或永远逃得了,那时候你就得学会投降,对任何人。你想的不是该不该对仇人低头,只能想你的投降是不是已经太晚——这样的日子是不会也不应该有一个长期居留的定居点的,不是吗?”
“——不过,卡都人在这个岩山的洞穴里已经待了快三代人了。”
说着卡都人首领的手掌拍到身边粗糙的石壁上,沉闷的回响在封闭的空间里回响不息。
“这地方对我们来说可真算一个天堂了。有一片绿洲——也就是说,有水。岩山的山洞能躲避太阳,在沙漠中又绝对不回潮湿难受。不远处就是往莫多之国而去重要通道,总有贪财不怕死的商人打这儿经过。而且,还有一点很重要,这儿非常隐秘,易守难攻,很久以来就是最亲近的亲戚也进不了我们的洞穴,凡是知道那条秘密小道的外人都得死。你认为这次叛乱是因你而起的吗?也许沙库是真的这么在想和在做,但我那个灾星儿子可不是,能说动他的是我让加利进来这件事,这是第一次有外人被邀请到岩山的山洞里来——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他知道,是的,精灵点着头。
“你希望这种定居的生活能真正继续下去吗?”
沙漠就是沙漠,岩山和旁边的绿洲在沙漠人眼里即使是天堂,也完全没有足够的资源来养活一个部落一代代的生息繁衍,从来往的商旅那里得到的补充的意义远超过耕作为生的中州人的想象。但是,定居是不可能永远指望劫掠的成功的。战场上没有不败的胜者,岩山也不会一直保有它的秘密,最后商旅还会因为过于危险而绝迹——这样一些常识,在近三代的生活后,也不是都愚昧地无法察觉。
“那种白痴小子懂得什么?枉我当初不仅没下狠心宰了他,还给他部属和财富,让他象个首领的儿子那样体面地生活——那个白痴小子,却信口叨叨什么游牧和劫掠才是祖先的光荣的生活,哪怕最后不得不放弃岩山!”
这岂非是所谓的“野蛮人开始文明化”的开端?
也许是——魔神在罐子里无论多少年也逃脱不了的窒息命运的结尾又是什么?——唯一有可能经由渔夫之手获得的重生也被已经疯狂了的自己毁掉了之后呢?——一切疯狂和疯狂之后仍旧在罐子里——又该如何?
答案也许非常简单——
不过是生活而已。
罐子里也依旧可以活下去,最后的最后可以丢给遗忘,把过去遗忘,把曾经所有的遗忘——其实,若能一代代死去和新生,要不了多少辈人的不经意的努力,便早就不在意祖先叼在嘴里放不下的任何东西了。然后,即使在罐子的天地里,也可以开始另一种生活。
精灵变成妖怪,妖怪变成野蛮人,野蛮人最后又期盼着用另一种方法重返文明。
所以——这就叫做自己的运气吗?
因为,他遭遇的不过是古老诅咒的最后一点余波,只剩下一个奥克斯的幽魂抱着对他的怨恨不放,另外的只知道单纯地觊觎精灵惊人的美丽,最后还有真正需要他的价值的聪明人,甚至所谓的“保守派”把过去让堕落时最痛恨的那一切称为“祖先的光荣的生活”——现在的世界,早就超出当年塑造它和经历它的任何先者的想象。
不过这些也只是一点点胡思乱想而已。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其实也不过是让自己有所利用的价值,从而换取一个稍微好一些的活下去的环境和每一分每一毫报复的机会。
未遂的叛乱的结果是沙波敦失去了他的长子,但沙库和一小部分人逃了。他们的客人并没有被惊动,精灵也没有和莫多的使节及那队商人有任何碰面的机会。他满脑子塞的是追杀他的仇人的问题,沙波敦的人发现了一些踪迹,并决定用最快的速度穿越一片完全干涸中间没有任何绿洲的沙漠追击,他们坚信这条危险的道路是那些叛徒万死中求一存的唯一机会。精灵怎么也要跟随同往,连他自己都对自己这份执念感到惊讶起来。
不过,也许说到底,更叫人惊讶的是自己的执念在阳光下消融得如此之快吧!而这一次,阳光不是用它的温暖而是用它的恐怖来说服精灵的——他知道了,真的,自己若强要跟去,便是死在沙漠里也不会有任何同伴多看一眼。
喝下水后,精神恢复了不少,慢慢撑着坐起,精灵补充着:
“我回岩山——叫你那几个陪我回去的人带上命令,如果你真的希望你那个地方不是一个强盗的据点而是一个贸易的通路,你的岩山还需要很多改建。另外工事也要加强,你们都不修堡垒的吗,那里地形虽好,光靠地形可不成事。精灵虽然不是中州最好的石头建筑师——不过对深壁坚垒还是很有一套的。”他的嘴角弯了弯,却也不是笑意——当然,精灵是精通防御工事的修造的,比如说,他父亲依山而立的巨大洞府,整个就是完全人工开凿出来庞大工事,“我要你的手下在这些问题上全部服从我的命令。”
沙波敦的喉咙里哼哼了几声不知什么,但他的头倒点得爽快:
“没办法,看来这种事也只有听你的了——荒原和沙漠里的人虽然来去象狂风,可要他们对付什么一修就要几百年不动的建筑啦工事啦什么的,我可承认真的连中州的村民都比不上。不过听说那些去了莫多的家伙倒被赶着做那些苦差事,我曾隔得远远地看过那片高山上的黑色城堡,那一次真是把我惊呆了——其实说羡慕的要命也是真的吧。对了,精灵,你能让岩山也矗立起那么伟大的城堡吗?”
精灵只挑了挑眉头。
“如果我能办到,你倒要小心莫多先就来对付你!你想和黑色君王一比高下吗?小心他可是一个独裁者。”
“哈哈!你这句话未免太象挑拨了,精灵。卡都人日后还要靠着莫多的强盛过好日子呢!——不过我会记住你的话,免得将来那天不知道怎么就把黑大王给得罪了。”
精灵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只移动着身体打算站起来,这些移动让他本来已经凌乱的长发洒了下来,好几缕发丝落到面前挡住了视线,精灵有些懊恼地不停把它们往后拨。
这是在一片沙丘的阴影下,沙波敦的属下或坐或卧散布在四周,作为首领唯一的奢侈是沙地上铺了一块也看不出什么样子的黑布,还有两只沙漠人的怪马蹲在旁边挡住阳光射过来的那一面。精灵试图起身时卡都人的首领已经先一步站了起来。然后精灵拨了好一会儿仍不太听话的长发和旁边沙漠怪马的长鬃毛纠缠了起来,他的喃喃的抱怨声终于引起卡都人首领的注意。
“我倒真听说过中州的精灵喜欢披着几千年的长头发象个幽灵一样在林子里晃悠,你们还真悠闲自在,也不怕散着的头发碍事——你不能把你的头发辫一辫么?这个样子,要在战场上可要吃大亏。”
“我不是不需要上战场了吗!”
精灵没好气地回答着。
当然我们精灵会把头发辫起来,如果我们在战斗中的时候。而且我本来就是个战士!
是的,他的头发,从来都是辫得好好的,将鬓边的碎发和在长发中辫成两股,平时垂在耳边固然是美丽的装饰,作战时只要往后扎起,就可以在最大程度不损害长发飘逸感觉的情况下把所有的头发顺服地挽在脑后,也不会有头发滑落到前面来挡住视线——不管怎么说,“贵族!你的仪表!整洁!美丽!”也是四千年岁月里很早就学到的一堂课了。
现在这样,头发完全不受任何束缚地散开,在目前这种类似的场合下是禁止的。骑在沙漠怪马上他就够暗自气恼了,如此剧烈地运动下,自然散落的长发根本和美丽和整洁无缘,它们简直是象一堆杂草一样胡乱滑落,直让人恨不得把它们一刀给全部砍断!可是,那也不过是气话而已。
只有被这凌乱的发给纠缠住了——
“那你还是该把头发辫起来,这样可真不方便——你们这些中州的贵族趣味真奇怪。”
卡都人首领兀自甩着他那头不知道辫了多少根细辫的黑乎乎的发咕哝着。
“我们也不是喜欢披散着头发到处乱跑的——”
精灵终于忍不住说道,他真的有些愤然了,一些简单的细微末节有时候竟也如此恼人。
卡都人首领用不明所以的表情瞪着这个发脾气的精灵。
然而——然而究竟该怎样才能把这要命的头发给辫起来?!
精灵快要在心里怒吼了。
如果告诉别人,中州最灵巧的精灵之一的黑森林王子竟然不知道怎么对付自己的头发——至少他的精灵同胞们不会哈哈大笑着嘲讽他吧。很难想象四千年的岁月里连这种小事都学不会,但实际上也不过是他根本没有想过要去学而已。
就算四千年的生命,也有很贫弱什么都不懂的方面,如果你是一个太过被别人宝贵的王子的话——有很多平凡的事,反而远远超出黑森林王子的思维的范围之外。
那美丽的长发,总有最温柔最富技巧的手为他编织出最精美的发辫,那双手的主人能得到的奖赏就是在王子的发稍印上一个祝福的亲吻,用精灵的天生的奇妙魔法祝福在王子下一次沐浴前这飘逸的银发和精美的发辫不受一点儿尘土的侵扰和运动的损害。
即或偶尔会有的丢开一切护卫独自行动,也完全不需要顾虑有关头发的问题——他甚至不知道这是一个“问题”。
而这,偏偏就是一个“问题”,在远离故土的支撑和王国的庇护的沙漠中。
而且是一个很可笑,很没有意义的蠢问题!
卡都人首领还在嘀咕个不停,精灵已经把缠进沙漠怪马鬃毛里的长发解放了出来,他又在继续把不停滑落到面前的头发拨回去,却被卡都人首领忽然靠得异常之近的距离吓了一跳。
精灵没叫出来,但他皱起了眉头,他发现自己对太近的距离的厌恶非常明显。
但是卡都人首领说的话叫他真的差点儿跳了起来:
“看来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怎么侍弄头发——我给你辫起来好了。”
精灵的眼睛瞪着,这个时候说“为什么一个精灵不会辫辫子而一个奥克斯会”好象也有点奇怪。
简单的说,头发就是毛的一种,似乎是绝大部分陆生动物都有的东西,头发会长到一定的长度对很多生物而言也毫不希奇——不管是谁,都可能有对付长得过长的头发的时候,不是剪掉就是结束起来——
显然,卡都人是以辫辫子来对付他们的头发的。
他们的头发,结成了许多细小的辫子——
和精灵不同,卡都人首领显然没有什么奇妙的魔法来保护自己的头发,在战场上散乱了的每每还是要靠自己来整理——特别是,他并非一出生就是卡都人的首领。
“把两边的头发辫起来再挽到中间就行。”
精灵看着那些满头象小蛇一样的卡都人的头发,咬咬牙说道。他重新坐了下来,却在一把骨制的梳子滑入发间时忍不住冲口而出:
“为什么要弄那么多辫子?”
“多活一年就加一根,这可是我们最重要的几件事之一。这样神明才会让我们记得自己的年龄。”
“如果没有这些,你就记不住自己的年纪了吗?”
“啊,那当然,平日里没事谁记那么多?日子过一过的,就会忘了。”
沉默下来。精灵知道自己不必再多问,野蛮人,骨梳下的美丽的银发覆着的头脑里冒出这个词,智力不开化的,其中绝大部分,即使对一些非常简单的记数也糊里糊涂,再加上生活的单调和狭隘,要忘记自己的年龄,似乎也是并不困难的事——
“你们精灵活了几千岁——你真的记得清到底有多久?”
“……不,很多时候,也不是那么确定……不过,这本来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
但是野蛮人也在尽力想出办法千方百计不把自己的度过的短短岁月遗忘吧——而精灵活过千年万载以后却已经宁可遗忘……
啊,这些念头,和这个时候的一切又有什么相干!想来作什么……
“……嘿,对了,精灵,再提醒你一句,别老想着把沙马背上的鞍子卸下来——你们这些怪习惯真让人不明白,不过,待会儿你返回的时候总是要在太阳下前进,那鞍子的用处就大了。”
“为什么?”
鬓边的发被拉了起来,素来由别人梳惯了的发根第一次异常敏感地察觉到每一次长发打一个结时的扯动,仿佛想忽视这种感觉似的,精灵立刻追问。
“当然是你的腿绑在上面免得掉下来。”感觉身后的动物咧了咧嘴,并在精灵想回任何话之前抢先说道,“别以为你能在太阳下面坐得稳稳的,就是最强壮的沙漠人也不说这样的大话。你就会知道了,精灵,上面太阳晒着,满眼都只有望不到边儿的黄色和蓝色,这样不用走上半天工夫,除了干渴外你就只剩下昏沉欲睡的感觉,而且最后你真的会睡过去,昏睡得连自己已经从沙马背上落下来了都不知道,而旁边的人也早就麻木得不会及时注意到有同伴掉队——可一但你真离了沙马和大队,就别想从沙漠中活着走出去。所以,把鞍子上准备的绳子系牢了,而且——嗯,我会吩咐陪你回去的人把你那匹沙马和他们的拴在一起,这样就算你已经半死不活,好歹能把你拖回去。”
眨眨眼,又吞咽下自己也不清楚的什么,精灵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太不甘心。
“你们去追击沙库那些人,也要这么行军吗?”
卡都人首领耸了耸肩——从发稍传来的震动显示他应该是耸了耸肩。
“我们?”他说,“我们当然也会把自己小心在沙马上绑好,但我们不会把队伍全部用绳子连成一条线,这样如果突然遇到敌人就别想战斗了。但你反正又不是去战斗,不是吗?沙漠人只要沙马和带的水袋还在,一个人也能想法子熬出去——虽然也不是一定成功。而你们精灵,你在沙漠里分得清东南西北?”
“……”实在无言可对,精灵在呼吸了数下后才突然又冒出一句,“在沙漠里,光走路这种事……就已经很困难了。”
“啊哈,没错。就说这次追击,光行军也会损失好些人吧,毕竟再过去就是‘不归沙漠’——一片真正的,沙漠。”
卡都人首领平淡地回答。
然后他停了停,才又加了一句:
“你说的修建工事是对的,精灵,这次这么一闹,我们死了不少勇士,若在过去也许就是带着大家作一次大迁徙的时候——我们在最近都很难和旁的什么人开战。”
他又停了停,这会连发稍的震动都停了停。
“乌巴托那个小子——”发稍处的震动又在继续了,乌巴托,隐约记得好象就是那个被沙库怂恿起来造反的沙波敦的不受宠的长子的名字,“虽然从出生就有人预言他是灾星降世,但我其他的儿子还小,他是老大,唯一成年的一个,所以做了首领以后还是得靠他。给了他那么多权力和部属,这个不可救药的小子,到头来还是背叛我,真是见鬼的预言——浑小子,随便什么人也能煽动起来,不想想怎么说他都是我的儿子不是别人的,他的老子是我也不是别人,我的好处才是他的好处,我不好,他也讨不了好去!别人心里可忘不了他是我儿子,不靠着我,别人早就把他给卖了!呸!活该没命!没见识的傻瓜!”
“——头发好了,精灵,赶快上路吧!我们也不能再耽搁了——这次敢合着造反的,每一个的头都会用来做我们庆功宴上的祭品!”
阿拉贡默默注视着眼前两道模糊的蓝色,他无声地点点头。
话语在他的脑子里,不在嘴边。
“你听到了些什么?”
这是问他的。
“一些,有关阿瓦瑞人的传说。”
这是他回答的。
“你相信那些传说吗?”
和第一个声音不同,还是问他的。
“传说有很多种,但也许没有一种是‘完全真实’的吧。”
他也在回答。
“是的,你说得没错。”
两个声音同时叹气起来。
阿拉贡笑了小,或者说,他认为自己笑了笑,并不是高兴的那种笑,却仿佛和那叹息含有同样的意义。
“你疑惑了吗?是否在怀疑埃尔隆德自小给你的教导?”
又在问了。
“我的养父也从来没有要求我去迷信《茜玛丽尔传说》的记载,哪怕那是他们智慧精灵的结晶——那也不过是,一种传说而已。”
他知道自己回答的声音多了几分景仰和自豪,为他自己是在那样一个“智慧”的精灵抚养下长大。
仿佛是欣慰,又仿佛是悲哀,问话的两个声音同时又叹息起来。
“是的,埃尔隆德为了教育你花了很多心血,他也是一个好的父亲和老师——那么,你现在没有要问我们的话吗?”
是的。他在点头,至于问题是什么倒不用在智者面前重复了。
“我们的传说,梵拉的传说——”提问者变成了叙述者,“因为那些并非我俩亲见,我们也只在第三纪的阳光下才登上中州大地的,所以,我们能告诉你的也只有传说而已。”
“即使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人,也只会说出一个传说吧。”
他感喟着。
“没错。”
一个声音非常简短的回答。
另一个声音则正式开始了述说。
“梵拉们在中州第一次见到精灵的时候,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天地和自己的王国。他们有自己对世界的看法,这些看法和梵拉们自然不会相同——甚至,在我们的眼里,有些实在是,太狂妄了……”
“比如说?”阿拉贡追问。
“比如说……”顿了顿,“有些王族,甚至自命为神。”
啊——
“不过,愚昧的时代,这样的——思想——也不出奇吧,我们也曾见过其他的生灵,很多,都会在某个时候有这些狂妄的念头。”
正如——名为努美诺尔的人们——
“所以梵拉就……”
“不,没有。”
虽然他没有说完,但蓝衣人的回答却是迅速和肯定的。
“我们摧毁过努美诺尔,但是,我们没有杀害过精灵,至少……未曾亲手……”
“哦?亲手……吗?”
“是的,亲手。我们没有直接卷入过精灵的纷争,从来,就没有过。”仿佛笑的,但更多又仿佛叹息的,“我们——总觉得精灵要不同些,不同一些,和中州其他的生灵相比的话……我们相信精灵应该有那个能力处理他们自己的问题,他们比其他那些,总要美丽些,圣洁些,聪明些,明智些……”
“总要更象圣徒些——对吗?”
阿拉贡也叹气,他还是忍不住把不好说出口的问题抢先说了出来——人类,果然是,性子太急噪了的必死之物。
“……对。”
回答有些犹豫,却也简洁,笑又在响起,长者宽容地看着一个小孩的笑,或者,长者在孩子太过直接地揭穿皇帝的新衣时的自嘲的笑。
“中州的生物里,精灵最象我们,我们便把精灵看得最高。尽管实际上,精灵也一样会丑陋,会冷酷,会愚昧,会失去理智——但是,谁知道呢,我们在过去以为的那些真理,究竟有多少是真正的真理?这么一千年一万年十万年百万年的过去了,这个世界的变化却越来越快,越来越超过过去任何时候的想象——是因为有了人类吗?埃汝到底要他的第二子民怎样做呢?我们当初就已经让他失望了吗?所以他不承认我们象最恭顺的奴仆那样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意旨下创造的世界是完美的?我们究竟该怎么做……”
“你说到无聊的问题了——我的朋友。”
一个声音打断了另一个声音,这两个声音,都是属于蓝衣人的。
“啊——是——我走题了……”
“还是我来说吧,亲爱的朋友——你有些累了。”
“是,是的,我有些累过头了……”
不过,他也并不怎么在乎说话者究竟是两个蓝衣中的哪一个。
“仔细听我讲,杜内丹人。你是个人类,所以我所说的你或许很容易就能明白,虽然你同时是精灵的养子——作为人类,你应该知道你们的世界里推动你们的社会运动的最基本的东西是什么。”
阿拉贡点头。
“或者我确实知道——”他说,“是利益。”
“应该是,”蓝衣的声音回答,“不过也许我们都看错了。但只要我们的观点一致,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中州最重要的东西是利益,梵拉们初见的精灵还几乎是完全的中州生物,他们里面最重要的东西也是利益。每个重大的决定对他们而言都是利害相关,是高升和衰落的契机。那些最古老的王者和他们的家族,大多数都高高在上,把他们的同胞当作他们的臣民——”
“这一点,在今天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吧!”
真是——忍不住还是多嘴了。
“……也许,是吧。不过,那时候王族很多自命为神,他们之于他们的臣民,可是比现在还高得多的存在。”
“但是现在精灵和人类不是照样自称世界之父的子民?而圣徒更把自己抬到耶路瓦塔尔的思想的产物——也就是至尊太一本身的一部分——的高度?”
既然多嘴,何妨在多嘴一点儿。
“……是……吧……”
叹息啊,叹息。果然是连具体年龄究竟是多少都已经不清楚的老者了,即使如此冒犯的问题,那叹息声中更多的依旧是宽容和闵然,
阿拉贡自己也不禁叹息一声,明白自己的纠缠未免幼稚。
“那么——在过去那个时候,”回到原来的话题上吧,“对精灵们而言,摩尔寇和梵拉的相继出现,以及梵拉的召唤都是某个利害变化的契机了?”
“没错,正如今日的中州,索隆的重新崛起,不也是被中州人和野蛮人看作生死存亡高升衰落的契机吗?”
蓝衣的声音里不带爱与憎的说道。
孰起孰落,又真的是正义和邪恶的问题吗?
他们果然很清楚这一点,这些千年万年都不足以形容的老者——智者。
“旧的王族,既然已经高高在上了,天生就讨厌新的东西忽然插进来显示出比他们更伟大的存在。摩尔寇的打击固然沉重,但梵拉不过说了一些他们所知道的有关世界起源和神明的问题,却是更容易让王者们不快的行为。”
“而旧的庶民,忽然发现他们奉为神明的王族原来力量也不过尔尔。更强大的存在出现了,有一个来毁灭他们,他们还无论如何要聚集在王室的身边誓死反抗,另一些却来拯救他们,向他们许诺更美丽的土地和更平等的生活——你又认为他们应该相信什么呢?”
“谁,也没有办法阻止人们对幸福、快乐和自由的追求。”
“但是——”这句话仍旧是蓝衣所言,“又有谁能真正给幸福、快乐和自由下一个定义吗?我们曾坚信我们给精灵的是幸福、快乐和自由——可梵拉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精灵为这次分裂而流下染红整条觉醒的鲜血。”
“最开始的传说里,梵拉告诉我们错误是那些顽固的旧王族和他们鼓动的盲目追随者发起战争的。后来他们却又沉默了,而埃尔达人自己则干脆闭口不提觉醒河畔详细的一切,他们简直把那时形容为一种最温情脉脉的时代,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我们这些道听途说的只知道似乎斗争的导火线是有关精灵灵魂召唤和转世的秘密,这些最早由古老精灵王族掌握的神秘魔法,是包含在第三首未完的创世旋律里圣徒所不知道的那一部分里的,就象精灵和人类的诞生、发展及最后的命运都是在圣徒所不知道的那一部分里一样。”
“王族不肯交出魔法的秘诀的话,准备背弃他们的埃尔达人不能不恐惧自己的肉体万一死亡后就又落到了曾经背叛的主人手里。而这一个魔法作为王族最宝贵的秘密,又怎么可能要他们交给自己绝对不信任的梵拉——在他们看来,圣徒只是花言巧语许诺根本不可能的天堂的骗子而已,世间哪里有那么好的生灵,有那么不要任何代价的便宜。他们就那样争论不休,从争论到争吵,从争吵到冲突,从冲突到流血,从流血到战争——每一个都为了自己的理念,或者更恰当地说,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忘记了同胞之爱。而梵拉,确实是只能在旁边默默而悲哀地看着而已。如果要叫他们去说,‘愚昧的生灵啊,为了利益而杀害自己的同胞值得吗’,这样的话,可以那么简单地说出口?”
“不过——梵拉不用亲手——却是可以教导信仰他们的精灵如何战胜自己的同胞的——技术、魔法、武器,等等,不是吗?要不然,埃尔达人取胜不会那么快,阿瓦瑞人也不会消失得那么彻底。”
阿拉贡发现自己都忍不住微笑起来了。
“嗯。”回答却够干脆,“但阿瓦瑞却不是‘彻底消失’,据我们所知,他们在埃尔达人得到古老魔法的秘密迁徙后仍有不少残存——事实是本来就不可能真的赶尽杀绝,谁有这个本事呢。但一般相信旧王族的成员是没有什么剩下的了,后来摩尔寇重返中州,不久后智慧精灵也违命返回,但远东的阿瓦瑞在这之前之后究竟又和自己的同胞是否发生过些什么,我们可就完全不清楚了。毕竟,那时候,圣徒已经很少再深入中州腹地,介入这里的具体事务中了。就是第一纪末,如果不是伊伦迪尔的请求,不是瓦里诺最后发现确实需要那些茜玛丽尔,那次梵拉是不会重返中州的。至于你怎么看这种‘隐退’,是把它当作圣徒彻底放弃自己的责任也好,把它当作圣徒还给中州彻底的自由也好,又或者把它当作圣徒对中州越来越快的变化满怀恐惧也好——再过不了多久,我们都管不了了。”
“但是——现在你们仍旧还在中州,”阿拉贡说道,“尽管梵拉的身影已经绝迹,但他们又派了你们这五位术士——你们确实是梵拉派来的,不是吗?这一点,你们虽然从来不说,有的自己都记不大清了,可现在你们怀疑和跟踪的那个‘人’似乎对海那边的消息还挺灵通,虽然看上去他象是对海那边最没有兴趣的一个。”
“因为,我们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
“什么事?”
“索隆——我们为他而来,他在那么漫长的远古岁月里曾是我们中的一员,或者说他从来的确是我们中的一员。正如摩尔寇虽然是个大麻烦,但仍旧是‘我们的’一个大麻烦一样,索隆也是‘我们的’,‘我们的’远古时代留给今天的。甚至精灵,埃尔达人,他们最后也要和我们全部离开,因为他们其实也是‘我们的’事务——我们干预中州事务的残留。就算要彻底从中州的历史里消失,我们也要把这最后一个‘我们的’麻烦彻底解决才行。否则,又谈何真正的彻底的消失了呢?”
这,是完全地逃避?还是最后一点骄傲和责任?
阿拉贡发现,他是无法分辨清楚这一点的,而他听到的回答,里面有着老者已经很少表现出来的自大自傲。
他挑挑眉头,然后说。
“我明白了。不过,你们怎么看黑森林的精灵王族呢?你们两个怀疑他是远古时代精灵分裂中遗漏的旧王族残余,不知用什么手段换了一个身份摇身变成了埃尔达人。不告诉自己的同伴,却叫我帮忙。我既然和刚多尔夫是好朋友,又是我的养父的孩子,和你们自然一样亲近,帮你们是必然的,虽然他们都还不清楚这件事。现在,我不得不去欺骗另一个朋友的父亲,以及冒着失去他的友谊的危险把我探察到的消息告诉你们,就因为我到底和你们,和埃尔达人,和梵拉大人们代表的理想最亲密。哈,当然,毕竟只有埃尔达人和你们术士才是会无条件坚决支持我的,而黑森林王族和杜内丹人不过是利害关系——从这一点上来说,我们倒可以说是利益最接近的。你们的打算究竟是——”
笑声,从朦胧的蓝色处淡淡传来:
“其实你应该猜得到,杜内丹人阿拉贡啊——远古的一切终将结束,也应该结束——这就是我们给你的答案。”
“我,明白了。”
躬身,手放在胸口上,杜内丹人给了他的盟友一礼。在这一瞬间,幻影消失了,他抬起头来,面前是一片天高星朗的夜空,绿草味道夹杂着湖水的清新在鼻端萦绕,谁也想不出这美丽的绿洲的名称却是“死亡”。
“抓住他!”
一阵喧哗打破了夜的宁静,杜内丹人皱皱眉头又叹口气。迟疑一下,他朝着吵闹声发出的地方走去,因为,那边正是他现在和生意人诺兰多尔先生一众扎下的帐篷。
(十六)
“死亡”的绿洲,会有这么个名字,并不仅仅在于它紧邻那个名为“死亡”的沙漠,也不仅仅在于它的周围有错综的流沙群,除非真正的沙漠人,是不可能在那吃人的流沙中觅到正确的道路的。最重要的原因是,它确实是“死亡”的绿洲,是沙漠人一决生死的绿洲。
这里是不知道多少千年传袭而下的“温特”大会的召集地。
第一个向阿拉贡解释什么是“温特”的不是沙漠人,而是埃索海里姆,那个面目实在说不上善良的,最近渐渐表现出对他的主人不满的埃索海里姆。确切地说,那天埃索海里姆不是在向他解释,而是在他的主人询问的时候做了一个回答。
那天,在没有外人的帐篷里,被示意坐在他的主人身边作详细解释的埃索海里姆仿佛一个忠诚的信徒被允许坐在他的神邸身边似的恭谨忠实,他的身子坐的极直,他的面部为缓和每一条凶狠的伤疤而紧张,他的声音低沉顺服:
“……沙漠里的部落很多,他们生活地艰苦,常常为了一些利益之争而互相仇杀。再加上迁徙无常,几乎每个部落和其他的部落有这样那样的血仇,虽然他们也常是互相有姻亲关系的。所以,当他们必须要联合起共同做什么事的时候,他们就会召开‘温特’大会,意思就是‘解仇’的大会。不过,他们解决彼此间的血仇的法则和中州的大不相同——他们让彼此有仇恨的部落,有时候也是个人,自己申明和谁有怎样的仇恨,双方要么和解一起同意忘记那些仇恨,要么就用一个人对一个人的死斗来结束这段仇恨。如果是部落和家族间有仇恨的,他们可以各自选出一个代表,只有一个,来做这个不妥协的死斗。如果是个人之间有化不开的仇恨的就简单了,他可以和他的仇人斗到死为止。死斗不管是哪一方获胜或失败,都和他们彼此谅解一样,从此以后不可再提过去的仇恨——”
“虽然这个的效果到底怎么样是人所共知的——野蛮人从来就没有很好的真正联合成为一个整体,不过,野蛮的‘规矩’也总算是一个‘规矩’吧。短时间里总会有效的,而且,有规矩总比没规矩好。”
最后一个议论性的注释也是埃索海里姆加上的,他这样说完后得到他的主人的一句赞赏。
“你已经越来越明白道理了,埃索海里姆。你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有一会儿无言旁听的阿拉贡觉得这个显然选择了人类生命的半精灵——但或者不如更确切地说这个有这一点点精灵血脉的人类——露出小孩被父亲一样的长者称赞的兴奋表情来,当他的陈述结束该告辞的时候,他以近乎虔诚的动作亲吻了他的主人恩赐给他的手,他的唇只触到那手上一枚宝石戒指的戒面。杜内丹人发现比起对沙漠人野蛮习俗的惊讶和感慨来,他更多的注意力却在这几个无关紧要的小节上。
“诺兰多尔先生”把未来准备好的“反叛”他并毁掉这个所谓“商队”的痕迹的任务交给的是这个埃索海里姆,任何外人看来都是很自然的心怀叵测的埃索海里姆,把如此危险的任务交给他就仿佛把命交给他一样——
“阿姆诺斯的家族原本倒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家族,”那个过去只要他来到森林就能听到的美妙声音曾非常简略地给杜内丹人提到过,“我只记得他们家的两个人,就是阿姆诺斯和他的弟弟埃索海里姆,阿姆诺斯算有福气的,他几乎可以说是一个精灵,至少到现在,当他的弟弟已经完全象一个中年人的时候,他还和一个青年没什么两样,尽管他的样子真的不太象个精灵。阿姆诺斯的能力你见识过的,他的弟弟也毫不逊色,尽管埃索海里姆没有得到多少精灵血脉的好处。但他确实也是个了不起的人,据我所知他比他的哥哥更爱冒险和远游,年轻时曾长年在森林东面的荒原里探险,甚至有人说他在那儿出了名的凶狠可怕。后来他常常带来不少东面的消息——你知道这在中州可很难得,也常常和那些东方的商人打交道学了很多怪本事。我想父亲就是因为这些特别看重他的,看重他们两兄弟——有一点我能肯定,就是他们对父亲的忠心。”
而当他试图探察埃索海里姆的忠诚究竟到怎样的程度的时候,他得到一个非常直接的反问:
“忠心?是的。你担心我的忠诚不够而毁掉这次行动吗?”
是的,虽然反过来说,阿拉贡明白自己其实也有着同样应该被质疑是否忠诚的地位——不过,到现在为止,竟没有人真的来质疑过似的,包括时时装做非常烦躁而疑心病极重的“诺兰多尔先生”。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就那么盲目地相信着他和黑森林王子的友谊?
诺兰多尔先生你不知道一个要成为国王的人的眼中什么是最重要的吗,利益,还是友谊?甚至爱情?
阿拉贡几乎是叹息着为埃索海里姆的反问点头,他在等待回答,他确实需要精确地评估出诺兰多尔先生的属下的忠诚程度,否则是无发找到他需要的可以合作的对象的。
“主人——”他已经被严命在这次行动中无论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使用“陛下”这个称呼,“一开始并不记得他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见到我的了,他以为二十七年前那次是第一次见到我,但我知道不是。”
埃索海里姆甚至笑了笑:
“不过我并不打算让主人记起三十五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主人的情形,你知道吗?”
阿拉贡点点头。
然后他得到近一步的说明:
“那是一次狩猎后的宴会,也是我第一次在森林深处参加‘精灵’的狩猎宴会,我可以参加是因为我的稀薄的精灵血脉。那时候,所有人都相信,是我而不是我的哥哥阿姆诺斯从那个血脉里得到了最大的福分。简单的说,就是那时候我非常象一个精灵。所以,我才能参加精灵的狩猎宴会。”
某种微笑在埃索海里姆脸上扩展开来,他要杜内丹人保守小小秘密的意图就象完全溶在这个微笑里一样。
“阿姆诺斯和我,我们从小就相信这大人们的这个断言,我们都遵循长辈的教导各自把自己将要面对的生命当作幸福,并彼此相爱和相敬。我受到的教育完全是和如何成为一个精灵有关的,而他则非常乐于成为一个‘野孩子’——有时候我甚至羡慕他。但无论如何,当我第一次在森林深处见到那些最高贵的精灵的时候,我根本就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和成为一个精灵相反的选择了。那天的宴会上,有一个专门给年纪小的精灵的弓箭比赛,我能参加,和那些看上去应该和我一样大的纯种小精灵们,那时候我觉得光这一个幸福就胜过一切奖赏,而且我居然能得到第十名——要知道,前十名的小弓箭手可以得到那天心情非常好的主人赐予的一个小小花冠作为奖赏——啊——现在那个花冠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还有好些当初相信我会成为一个精灵时收到的那些精巧的小东西。”
可是,埃索海里姆不是一个精灵,他不会成为一个精灵,岁月流逝中人们很难堪地发现了他的迅速成长和他的哥哥的青春永驻,如果说这是一个玩笑的话,那对当事人而言确实有点儿过分了的一个玩笑。那一段时间里,埃索海里姆固然无法接受梦想的破灭,他的哥哥也为弟弟那很自然会宣泄到他头上的怒火而分外难过。他们一个带着有点儿疯狂的绝望心理跑到了东面的荒原去,并拒绝和家人联系。另一个则带着强烈的悲伤和负疚满世界搜寻有关半精灵的一切,传说里半精灵是可以自己选择未来的道路的。但似乎这在他们这些黑森林的半精灵里并不灵验,本来大家也习惯了听天由命看生下来是个什么运气就做什么,但这一次,造物主的玩笑似乎真的有点儿开大了。
“不过,最终一切总是要过去的——既然我没有带着偏执毁掉自己,日子久了也会有不同的变化。我在东面干了好些疯狂的事,见识了好些在中州绝对想象不出的事,最后我开始庆幸这么些年来我居然没有糊里糊涂把自己的性命丢掉。我踌躇着希望能够再次回家,却又为自己糟糕的现状非常不安,觉得自己象配不上再回到过去那个温暖的家似的。我在森林的外围徘徊,一心想找些什么但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要找什么。后来,当我偶然在莱克附近遇到巡游而出的主人的卫队的时候,我知道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我做了一些表现,努力希望某个贵胄能发掘到我的和精灵乃至森林附近的人类都不同的见识和本领。因为那一刻我才发现,我希望的仍旧是一个光辉的位置,一个能让我的家族以我为荣的成就。结果在意料之外的幸运终于真正降临到我头上,我得到的主人的赏识。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对我的意义,幼年的我把那个晚上精灵宴会上的一切都当作神一样来膜拜和憧憬,而拥有和掌握那一切神圣的主人忽然在我已经丑陋和卑微之极的时候倒对我青眼有加了。那一刻就好象我第一次真正发现到自己的价值一样,我在为自己变得卑微和黑暗而痛苦,这固然是耶路瓦塔尔的残忍,但心里又明白这更多是我自己的堕落。可是就算如此,我却有个价值,也许有点讽刺,但我确实在那一刻才觉得自己仿佛活过来了似的,甚至比我幼年那些幼稚的梦想更真的活了过来。我无法忘记当我感激着说主人竟要我这样一个卑微的人来侍奉他的时候,主人给我的回答。他说,‘每一种才能对我来说都会有用,你要确实地明白这一点,以你的忠诚来使用你的才能’,我知道这句话在主人那里是真实的。所以,我也知道我的忠诚是真实的。”
阿拉贡知道自己已经了解了他想了解的一切。
现在这个埃索海里姆确实是有用的,他一面做着未来“反叛”的准备,一面和沙漠人大套近乎。象他这样的人,似乎倒很能融入那个野蛮的群体,连阿拉贡都被他带着认识了好几个沙漠人“朋友”。在他们到达死亡绿洲后,埃索海里姆更频繁地四处游荡,他从一个部落的帐篷钻进另一个部落的帐篷。莫多使者召集的温特大会是独一无二的规模空前,这也是他们最好的在神出鬼没的沙漠里集中寻找他们需要的消息的机会。
但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直到这一刻。
阿拉贡在听到嘈杂声往他们所在的帐篷赶去时被人拦了下来,是埃索海里姆。
“你暂时别去那边,”他说,淡淡的,“我的主人现在脾气更大了,虽然他‘不敢’对着沙漠的游民们发泄,但你过去以后仍旧是挨训的份儿。”
阿拉贡发现自己笑了起来,他摇摇头:
“为什么呢,我的朋友?看来你象刚吃了点儿苦头过来的,但是‘诺兰多尔先生’这次又因为什么事不高兴了?”
埃索海里姆在笑,这却不能让他棱角刺人的脸变得更柔和些:
“没什么,我们的一个向导先生出事了,”他的眉毛出人意料地低了低,只有这一刻站在他面前极近处的杜内丹人才感觉到一种无声的叹息掠过了伪装的强盗下属的眼,“你该猜到是谁了吧。”
阿拉贡有点儿不想笑了,他试探着问道:
“几个贝因萨人里的哪个?——奥玛利尔?”
他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现在杜内丹人真的没有了笑容。
“他怎么了?”
阿拉贡的眉蹙了起来。
“他死了。”埃索海里姆的回答即快又简洁,然后他立刻加了一句,“这种事你是没办法的——你要记住,他和我们的目的全不相干!”
“我只想知道他怎么死的,为什么而死。”
埃索海里姆耸耸肩:
“很简单,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在明天的温特大会上报家族的血仇,他不是他那个仇人的对手。如果他不宣布自己放弃那个血仇,就得被那人所杀。所以他轻易就起了那个念头,他把希望寄托在一次偷袭上,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象当初他的仇人的部落对他的部落所做的那次偷袭一样。他成功了,也失败了,人们发现了还没来得及逃走的他,他因违反温特的规矩而受到应有的惩罚——你已经知道了的,温特的惩罚只有一个,那就是死。死刑已经执行,在他们抓到他的那一刻,不会有多余的审判,也不会有浪费的仪式,这只是一个死和生的问题,是莫多那个加利亲手执行的,他的动作很利落,奥玛利尔没受什么罪,同时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指望了。”
“我以为加利很欣赏那个孩子。”
阿拉贡忍不住说道,如果说他刚和奥玛利尔在沙漠日出是见面时还拿不准那个和他谈论沙漠人的传说的贝因萨人到底有多大的话,那么在他们渐渐有点儿象“朋友”以后,他确定了严酷的自然给了沙漠人比实际年龄苍老得多的面孔,那个喜欢在沙里乱游偷听别人谈话的贝因萨小子,要和他这个寿命远超过普通人的杜内丹首领相比,真的就是个“孩子”了。
“没错,所以他得亲自执行死刑,否则另一边的部落会立刻闹翻天的——只要有一个部落闹起来,他们说,就别指望温特大会在继续下去了。而且你知道加利救过奥玛利尔的命,在我们前几天遇到流沙的时候,在沙漠人看来,这样奥玛利尔的命就是加利的了,如果要夺走他的命也最好是加利亲自动手,这可是对加利最大的尊敬。他们都很清楚这一点,加利至少不会让他吃太多苦头。”
几天前,诺兰多尔先生的商队跟着莫多使者走向“死亡绿洲”的路上遇到流沙时的情景就象那沙一样流过阿拉贡的脑海,纯黄沙面在人不小心经过时突然如水般滚动着,近乎诡异的美景以人类难以想象的速度无声地吞噬着生命。就连一向惯于处理各种紧急情况的杜内丹人都无法赶上那看似悠闲的沙的死亡脚步,就连一向强健的阿拉贡也在好不容易抓住一点衣襟的时候赛不过那仿佛温柔的沙的灭顶拥抱,唯一的幸运是,队伍里还有一个和他一样敏捷和强健的莫多使者,许是那黑暗的世界训练出了他的钢铁般的坚韧,在他们的合力以及后来人接二连三赶来的协助下,才勉强胜过那一片小小的沙地。大家把功劳归给莫多使者,倒确实是因为他比阿拉贡更多面对沙漠的经验和敏捷。阿拉贡对此并不在意,他只留心到之后奥玛利尔对救命恩人的殷情,也留心到加利开始对这个贝因萨人多了一份特别的关注——人,总是奇怪的,得到别人恩惠似乎是最该值得感激,但实际上,我们对那些我们给予了很大恩惠的人,却反而更多一层深厚的感情。
“也许,每个人都希望有时候能做做救世主的。帮助别人,会觉得自己在那一刻是强大的,是施与者,是在别人之上——有点儿自私,不过还是值得鼓励的心情。”
那是许久以前,一次没有什么特别意义的散步中,为一件没有什么特别意义的小事,阿拉贡从他的养父那里得来的教导。
现在这个教导得到了证实,也不过如此而已。
只是,本来平常的故事却得了这么个下场,阿拉贡觉得有点感叹了。虽然这感叹不足以激发起他更多的深刻的情绪,毕竟他和奥玛利尔也只是“有点儿象朋友”而已,且此事确实和他没有很大的关系。最后,从残酷的角度来看,奥玛利饵如果此后就做了莫多使者的忠仆,早晚有一天阿拉贡会把他当作该杀的仇敌的。
“那么‘诺兰多尔先生’这次不高兴的理由是什么?”
他是如此轻易地就转换了话题。“诺兰多尔先生”的情绪对他是比一个沙漠人的生死更重要的,在沙漠人想象不到的意义上。
“先生非常烦恼,说到底他才是该对几个贝因萨人负责的。毕竟这些人是贝因萨部落派来给‘他’做向导的,当然有加利大人,他们还不会为这个就要先生偿命,或者说,用性命来偿还性命。”
“但是很可能有黄金来偿还性命?”阿拉贡嘴角扬了扬,似笑非笑的,“不过我认为即使没有加利先生,他们最终也会赞同黄金是比另一个死人更值得的代价,诺兰多尔先生会让他们相信这一点的,不是吗?”
“那样黄金的量可比有加利的时候更大,”埃索海里姆耸耸肩,“而且就算现在这样,已经够诺兰多尔先生烦恼了。他的慷慨,是建立在可以预见的收获上,而不是象现在这种‘毫无意义的浪费’上。可他甚至不敢让沙漠人听到他的抱怨,他今天微笑得脸大约都有点儿僵了——所以你当心吧!”
听到埃索海里姆这样挖苦他的主人,剑士哈哈大笑起来,但他们眼里同时有闪着些什么,若这时有什么人留心到他们的话,会感到诺兰多尔先生真该对自己的手下和雇佣兵小心了——他们绝不是在开一个糟糕的主人的玩笑那么简单的手下和雇佣兵。
他们不是,他们笑过以后并肩以“随便散散步同时暂时躲躲主人的坏脾气”的架势走向更僻静的去处,两个同样高大可怕的背影对他们的主人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吉利的征兆,但这是沙漠人不在乎的。
若沙漠人知道他们真的要说什么,就没办法不在乎了。
“我们找到了!”埃索海里姆声音压到极低,却压抑不住的激动,“那个奥克斯,主人见到了他!主人认出了他!”
喘息着,他从黑暗中醒了过来,稳定燃烧的黄红暖色的火光在他睁开眼时给了他镇定的力量,莱戈拉斯咬着牙,没有让梦魇带给他的恐惧溢出唇角。又做噩梦了,头皮下跳动的疼痛的感觉提醒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蜷起身子打了个颤。今天晚上再也无法入睡了,他知道,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晃动着的火焰,强迫大脑不去想那微弱的光明以外的黑暗。
仿佛很小,很小,小到自己都难以想象居然还记得的时候的情景,没有星光也没有月光的夜晚,连精灵的眼睛也觉得周围变得模糊不清的夜晚,黑暗中普通而熟悉的事物的影子也成了魔鬼,联想着一些白天见过的当时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怕的东西,没有道理地忽然恐惧且哭泣起来,让那小小的哭声带来灯火、忙乱、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挤进去的父母亲的大床,父亲的宽阔的胸膛和母亲的温柔的怀抱,父亲和母亲共同的纵容的微笑和安慰的话语……
“乖乖睡觉了,就算有再大的福气,有再强壮的身体,如果不好好睡觉明天是不会有精神的哦^^。”
……这个,好象又是其他时候出现的,是玩到高兴不肯按时睡觉时被教导的话语,是谁说的呢,父亲?母亲?保姆和侍女?还是都曾说过?……记不清了……
但是明天,他知道,他必须有十二万分清醒的精神。
因手指无意识地紧抓住身上的织物而传来的刺痛提醒着他,当他不自觉地把疼痛的手举起放到眼前的时候,他很清楚地看到了那白皙而光滑的美丽肌肤上的一道道淡红的痕迹,那是一块块粗砺的岩石留下的,如果一整个白天都在搬动这些坚硬多棱角的东西的话,就是精灵的治愈力也很难在第二天到来时就把所有的小伤口抚平,而第二天,便又要面临同样的工作。
“我不是一个监工。”
这是他在第一天开始防御工事的修建时用生硬的声调回复那些不满的卡都人的话语。
然后,他就搬了整整一天的坚硬而沉重的岩石,仿佛赌气般的。以后每天,都是如此。
我不是在赌气,他可以听到脑海深处苦笑着叹息和倔强着不退却的声音,我不是,我只是不知道可以用其他什么方法来让这些人服从我。
被服从,在过去本来是平常事,平常得在很多时候甚至根本想不到“为什么森林的精灵都要服从我,为什么就是我是他们的王子”这样的问题。当然,扪心自问,也从来没有特别骄傲蛮横过,也常常得到许多“应该做一个谦和虚心的贵族”的教育,也应该是乖乖地遵循了这些教育——但是,究竟为什么我是“被服从”的那一个?
只不过也是,“你是尊贵的精灵王和精灵女王的儿子”和“你在精灵中”这两个条件的迭加而已。
现在自己也只不过是缺少了第二个条件而已。
美丽的容貌,迷人的微笑,高明的智慧,也可以让人服从于己,不过到目前为止,能吸引到的只有那么一个两个,即使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两个,其他的依旧很难。因为,他们全都恨他!
不,那不是沙库那种真正的对他个人的仇恨,那是互相敌对的一个种族对另一个种族普遍而自然的敌视;也是过去的部属对一个忽然邀宠的外来者的强烈而自然的排斥。更何况,精灵王子的眉头挑了挑,有点藐视地想着,所谓“野蛮人”,果然是散漫成习惯了,一要他们做繁重重复的修造工作,什么“健壮”、“顽强”、“能吃苦”都是假的!
“你们可以在这烈日下不畏死亡的沙漠,却嚷嚷着说什么怕工作辛劳。”
自己是这样嘲笑自命比中州人强悍百倍的沙漠部落的,而这却是真的。
苦笑爬上了嘴角——所以,我还有其他的什么办法让他们服从我的命令而少几句抱怨吗?沙波敦的首领的威吓,这又会持续多久的效果?沙漠里的权力就象沙漠的天气一样瞬息万变吧!
永远不象在中州,在中州的人类的国家固然可以经受住百千甚至千年的传承,更不用说精灵的王国。四千年来,何曾有过需要吃这种苦头、顾虑那些小人脸色的日子!但是——
“……唔——你的意思是——外面这道山壁往里开箭孔?”
“嗯。”
“可是……我不明白,这有什么用?那个,敌人不会从里面出来……”
“但他们会从外面冲进来,等他们冲进来以后就有用了。”
“?!”
“第一,里面两道山壁之间非常狭窄,第二,从外面这道山壁冲进来也只能冲开一个狭窄的缺口进来。”
拥挤在狭窄空间里的人在战场上就是死人了,当然越多屠杀他们的武器越有利。
“……,……,……啊!我明白了!——嘿!这个真有趣~~~~~~”
这个真有趣,不动表情地冷漠解释着的脸上是一刹那间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动容。低下头对自己说,这是差不多每个初学者很自然的反应吧,因为过去和年纪相仿的同学者都曾有过这样的在领悟一瞬间的欢呼。那设计后所有的鲜血,原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
而且,就算冷漠地回答着,也暗中得意于有了更多的将会服从自己的人,虽然另一方面却不敢去认真记忆那些已从好奇之心转而为求知之心转而为敬仰之心的人的名字。
不,他不想记得这些。
在今天最后一次注视自己所设计并略有雏形的防御工程的时候,他很明白这一点。卡都人终究在这方面完全是外行,他们看不出他故意留下的那些缺陷和空隙,看不出在他依工事需要重新安排的警卫中的一个个漏洞。他们根本就不会想象到在他的预感里越来越逼近的这个沙漠部落的未来是什么,这些愚昧的家伙啊!如果他们得到的是另外一个精灵也许会更幸福些……
“扑——”
一个细微难以察觉的轻响从石门外传到了敏锐的精灵的耳朵里,他抬起头默默地看着侧前方的石门被一点点挪开。这扇本来造得很差的门在最近被挑剔的精灵认真修整过,除了开锁时“咯”的一声轻响外,在那么小心的开门动作下,它无声地滑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女人,但更正确地说,是一个穿着卡都女人的长袍的人。
精灵从来没有真正见过任何一个卡都女人,尽管她们每天都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若干次。从头到脚,卡都女人全都裹在粗布制成的宽大的厚重长袍中,那袍子遮蔽地是如此之严,只有应该是眼睛的地方有用较细的线编织的大略可以称之为“网”的一点点内外交通的地方。这些卡都的女人都和卡都那些野蛮人及奥克斯一样的高大,精灵尽量控制自己的好奇心,不去猜想她们究竟是野蛮人带来的,还是奥克斯的一种,还是两者兼有。他禁止自己去想,无论在精灵还是在人类中,都比男性更百倍重视容貌和优美的女子在有一天成为一个奥克斯之后,在她依旧决定活下来之后,她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又或者,就算她们本来全部是野蛮人,她们会以怎样的心态来接受和一个奥克斯结婚的事实,她们生下的女儿中,混杂着奥克斯的血脉的,又是怎样一种形态。
这些永不见外人的,奥克斯和野蛮人的女人……
即使完全用长袍裹去,他也能时刻感受到她们的异常高大和强壮……
但是,他敢用一切来做赌注,现在面前的这个,绝不是个女人。即使是奥克斯和野蛮人的女人,“她”也太高了,太宽阔了,虽然昏暗的光芒中很少有人能察觉到这一点,不过微弱的光芒对精灵来说是不存在的障碍。这样高大而强壮的人,他在精灵中未曾见过,尽管他们常常是非常高挑的,他在沙漠人里也未曾见过,尽管他们常常是非常强悍的,他在中州的人类中……
他在中州的人类中也只见过非常非常少的一……类……
!!!
精灵发现自己的心猛地一跳,而他的身体如被施了咒术般一动也不能动,他睁大眼睛死盯着面前如此高大却行动敏捷地让人不相信是和这样的身子相配的“卡都女人”。仿佛还被关在他刚醒过来的梦魇里,他就那么死死盯着,盯着那人在一眨眼间便无声地到了他的面前。
低沉的声音——
“莱戈拉斯,是我。”
非常利落地掀开笨重头巾的手——
拂上面颊的轻柔动作好象在抚摩什么脆弱地一触即碎的稀世奇珍。
黑色的发——
在靠得极近时有几丝摩擦着耳朵。
深色的眼——
象从亘古以来就只望着他一人那样眼波进入他的灵魂。
热的即坚硬又柔软的唇——
仅印在他的额头上就让他轻轻颤抖起来。
“你——”顿了顿,是隐含中怒气和关心和一切一切的小心地询问,“不舒服吗?那些东西……他们伤害了你……哦——”
这是无法继续的问题,下一刻,精灵发现眼前一暗,身体一暖一紧——
怎么……?——他茫然的想着。
然后——
啊,是拥抱……
加在腰间的力量支撑起他的身体,本来撑在两侧支持身体的手中的一只被握住了,被抬了起来,温暖和微微的湿气在手上游动起来——
“你的手……不,没关系了,没关系了……”
反复的轻轻的摩擦,被另一个人完全包围在狭小的空间里,这个梦真是奇怪,而他却想笑:
这点伤有什么大不了的,最痛苦的时候都过去了,我是最后那个胜利者,难道你竟以为谁能让我屈服吗?很快我就会完全回到过去那个高贵的黑森林王子的身份里,除了梦中,你根本就不会知道发生过什么,你看到的我不会有任何改变……
只是——不,即使在梦中,也别抱我那么紧——不!回去以后我会一如即往给你温暖的朋友的拥抱,但是不是现在!不是这样的拥抱!你不知道我现在受不了任何人如此接近吗?!——即使在梦中……
“……别怕……是我……我,阿拉贡……莱戈拉斯,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怕?——啊,是的,我在发抖……
不,不,我不是害怕,别这样做,别如此温柔地抱着我抚摩我,好象我只有等着别人来保护似的——我怎么会害怕,现在早没谁敢伤害我了——你听到了吗,既然在梦中你就该听到我的心的声音,没有人可以伤害我了,没有人可以伤害我不付出代价!我已经说了啊,我是胜利者!——
我,我只是有点厌恶……是的,只是一点点厌恶……厌恶别人那些身体的接触……如此而已……
我不需要的你的保护,不需要,我只要靠自己,你看我不就是靠自己已经成功了吗?现在就等父亲来彻底消灭这个部落了——是的,我知道父亲会来,就算不是为了我,他终也会来把这些“过去的阴影”彻底除去的——你看我把一切都准备好了——那些愚昧的野蛮生物也被我哄得团团转——我根本不需要你的保护你的营救——不……不,不需要!不需要……
……早就……过了需要的时候了……不是吗……?
那个,脸上冰凉的东西是什么?
“……那些畜生……别怕,别哭,求你别哭。我要杀了他们!全部!……哦,莱戈拉斯……”
别再这样说了,别再用那样温暖的手在背后抚摩着我,太温暖太接近,你知不知道正是你这样做我才哭的——不是奥克斯对我的伤害,我再说一遍,那些早就过去了,是你,是你在惹我哭的!——你这样,就好象,就好象,就好象那些伤害是真的很严重一样——不——
精灵发现自己无法抑制地紧紧抓住他认为的梦境中的男子的衣襟哭泣着,颤抖着,为他自己觉得没有道理的缘由。他哽咽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并且不认为有在梦中开口的必要,只在心里把所有的话最后凝聚成一句:
“为什么你现在才来——”
没有道理,是的,他知道这是没有道理,因为从最开始就是他把一切向他的朋友隐瞒着的。他当然应该隐瞒,因为就是朋友兼盟友,也完全没有理由知道他的家族的秘密,更何况这个朋友所出身的那些势力在那个秘密中是他的家族的敌人。不,不要说隐瞒是应当的,若他的朋友真的知道了这些秘密,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杀了他的朋友吧!以及,在隐藏家族秘密的需要之外的,如果……如果阿拉贡真的知道了那些在他的身体上造成的伤害,真的知道了他的高贵和圣洁的那部分已经在那些伤害中完全失去了……就为这一个原因,他也要杀了阿拉贡……他知道人类从来都是用怎样欣赏和赞叹的目光来看优美无瑕的精灵的……
所以,他没有道理,说那句“为什么你现在才来”的话完全没有道理,他希望人类不来的,甚至在睡中都抑制自己不去做人类出现的梦,今天这个梦实在不在他的控制之中——但是,只是一个梦而已,只是一个梦,谁能彻底控制自己的梦境吗?既然不能,为什么不……
拥抱很紧却依旧温柔,好一阵子人类没有说一个字了,只反复地用手抚摩着怀里纤细的身子和那双有伤口的纤细的手,用自己的面颊甚至嘴唇摩挲着精灵的眉、眼、泪水滑过的肌肤和耳鬓。他似乎未曾想过这已经超过了一个朋友应给的安慰,而把这一切当作梦境的精灵应该觉得这个“梦境”不对劲的,因为他若把人类当作朋友,就不应该做这样充满超出友谊的举止的梦幻,但是,他似乎也忘了这一点。
精灵只知道,沉溺在这不真实的温暖中,没有理由地使着性子哭泣和颤抖,从头埋进去的织物里感受那人类的体温散发出来的气息,这些,已经让他忘记了一切。
“……莱戈拉斯……”
还有被如此的低沉而厚重的声音叫着名字,鼓膜的颤动进入脑海,由神经把颤动又传遍了全身,就是这样……如果能永远这样……
“听我说……”
唔……
“我们仔细观察过,这些奥克斯正在摹仿中州的样式建立防御和警卫的体系,这应该是最近莫多的势力在东方的扩张的缘故,实际上我们是先发现了一个莫多的使节,然后才一步一步找到了……”
什么啊,那些是我的设计呢!
“不过显然他们的摹仿离成熟还远得很,今天晚上我们发现了里面的漏洞才能潜进来……”
那你就快感谢我吧,阿拉贡——哈,你看梦里你都把我逗笑了,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们设置警卫的方式我很熟悉……”
那当然,你不记得过去就是你和我讨论过这个的吗?
“所以我确定再过一个多小时到下次换班时漏洞会重新出现,那时候我们就再潜出去——门外现在守着的是你父亲选来和我一起潜入的亲卫,他们会想办法不让那些奥克斯发现这里出事了的——还有,你父亲也在外面等着接应我们,我们约好了的,无论找不找得到你,下一次换班时出去——如果找不到你再另作打算,如果找得到你,那一等我们救你出去,你父亲埋伏在外面的军队就立刻开始突袭——耶路瓦塔尔保佑让我找到了你,待会儿跟着我,明白吗?你需要改换一下装束才好混出去,身体能不能坚持住?如果不能的话你就装成一个生病的女人……”
……
“所以,莱戈拉斯……”
精灵埋在人类胸前织物里的头忽然抬了起来,那双刚才还象蓝色的水潭一样的眼睛现在如有太阳在蓝天上燃烧一样明亮,他咬着自己的唇,眼中的光芒如疯狂了般直直射到人类刚毅的脸上。
“莱戈拉斯?”
在人类不由自主凑近表示疑问的瞬间,精灵的动作证明了他的身体确实早就不受那些伤害的影响了,那个动作包含了一切精灵战士该有的迅捷和力量,他的一只手猛地抓住了人类的肩头,另一只手上如变魔术般多出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弯刀,从刀出现到刀架到人类脖子上,中间的时间没有人可以感觉出来。
“阿拉贡!”
声音很低,但很尖锐地叫出了人类的名字。
“莱戈拉斯。”
人类回应着,他的声音里这时倒没了疑问,甚至他的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你在这里。”
“是的。”
“为什么?”
“我和你父亲一起来的。”
人类的微笑继续着,同时却是近乎悲悯的。
然后,他很平静的,好象没有一丝诧异地点了点头。
“莱戈拉斯,”他说,看着手异常稳定而身子微微颤动的精灵,“你想杀了我吗?”
(十七)
咳咳,先提醒一句,这一章该轮到“现在”了,也就是十三章莫利亚之夜后的情节(汗,拖了那么久怕都忘了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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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在他们身后越来越远,空落的山谷中他们依旧不停歇地逃亡着,不停的,带着黑色的悲伤和一步一挪的疲惫,不停地继续他们的逃亡——哦,应该说是“征途”。尽管在骨子里,似乎每个人都很难在那一刻以后再勉强自己记起他们是在出征而不是逃亡的。
“天黑后这里就全是奥克斯的天下,我们必须赶快离开!”
“走吧,我们任重而道远!”
“快去快回!……我们必须在天黑前远离此地!”
“……但它离这里还有许多路,我们快走!”
“……跟我走!”
每一句,几乎都是这样催促的调子,他们便在这仿佛咒语般一遍又一遍的催促声里,在金色的太阳一点点消失沉沉的黑夜一点点掩映的灰暗中,脑子一片空白地走到美丽的洛丝萝林边界——
——然后,死气沉沉的队伍里响起了那个明亮的声音。
“尼姆罗德尔!看,那就是西尔凡精灵歌中的溪流!那些歌我们至今传唱吟颂,长者们依然记得瀑布上方的彩虹,还有漂浮在溪水白色泡沫上的金色花朵!虽然现在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虽然尼姆罗德尔的芳踪早已不再——不过,我要到那溪里去洗洗尘土,跟我一起来吧,长者们说这溪水能消除疲劳呢!”
现在是下弦月,星星也多被掩在乌云之中,黑暗的中天里没有多少可以提供光明的物体,但跌跌撞撞全靠杜内丹人对道路的熟悉摸到这里残存的七个护戒队员,依稀还能辩识出他们的第八个伙伴象羽毛一样轻盈跳下溪流的柔软身子。
溪水连一个溅起的轻响都没有。
“莱戈拉斯!”
“嘿!疯精灵!”
数声几乎同时响起,已经站在一片潺潺水声中的精灵似乎回过了头,一瞬间极淡的银色光芒象星星一样洒到河面上,水波反射着这光芒碎了,散落成一圈圈向外的环,精灵在向他们挥手。
“跟我来!”
他微笑着说,语调里有他们熟悉的轻快。
后来,当大家意识到现在每个人都多多少少地把自己浸到溪流中的时候,一直严厉地催促着前进的杜内丹人发现自己在叹气,咬着牙瞪着冷酷的杜内丹人背影闷声往前的冈多之子发现自己在嘀咕诸如“为什么不可以拒绝一个精灵的要求”这类的话,而石头一样的矮人不用说早就很大声地在嚷嚷“疯精灵”等等了,另外,如果不是之前遭遇的悲伤太沉重,至少有两个霍比特小家伙在这会儿该已经打闹起来,不过,至少他们这会儿也有了笑容。
“弗拉多,过了这条溪就应该是洛丝萝林了,我们在对岸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尼姆罗德尔的水声会把我们送入萝林花园(水注:这里的“萝林花园”指瓦利诺尔管理梦境的圣徒在萝林的花园,和中州的萝林同名,是一个双关语),忘却一切忧伤的。”
悠闲的,精灵回身走了几步,他站在最后一个进入溪流中的霍比特人面前,拍拍那个比他矮上一大截的肩膀,依旧微笑着,说着。霍比特人抬头看见精灵方才撩起的水珠正顺着他面部优美的曲线滑过,在他的下颚处滴落回溪流中,那张精致而没有瑕疵的面容又恢复了白皙和洁净,不再象他们刚刚走出莫利亚山洞时的样子。那时,霍比特人在自己清澈的折射着刺眼的明晃晃的泪水后看见的,是被点点尘埃染上灰色痕迹的容颜。
那张容颜,在杜内丹人严格的声音里,远离他,又靠近他,对他和对其他人,不停地重复低柔的劝慰,遵照他们现在的领队的意志,把他们全部从悲伤的瘫软中近乎强硬地用力气拖了起来——
“你们听说过尼姆罗德尔的歌吗?”精灵又向所有的同伴问着,在得到他们一个一个摇头后,他笑了起来,“你也没有,埃斯特尔?我记得有一次你到黑森林的时候大家正在唱些歌儿呢,你听的时候在梦游吗?”
“或者我在忙着做别的‘工作’。”杜内丹人坚硬的肩头耸了起来,他平静地回击,“因为我发现黑森林的国王陛下固然很有能让别人为他干干活的本事,而王子殿下也绝对是国王陛下的儿子。”
听着的其他伙伴们只有在那里不停眨眼的份儿,精灵王子轻轻地笑了起来。
“呵呵,也许——那这样吧,我来唱一首尼姆罗德尔的歌儿怎么样?”
“啊——”
除了杜内丹人,其他六个都张大嘴啊呀起来,他们都知道精灵的歌声,都知道精灵最爱歌唱,都已经听过精灵的歌唱——那是在林谷,听着的林谷精灵的歌吟。但是,他们确实还未听过他们的这位同伴,这位精灵的王子的歌声。
“‘歌吟者’琳达的王子,果然还是流水的丁冬声里能得到你的一曲啊!”唯一一个杜内丹人终于笑了起来,接着他叹息起来,他叹息着象在给大部分一头雾水的同伴们解释似的说道,“虽然我在黑森林里经常‘梦游’,不过我也尽量抓住每一个听歌的机会。埃尔隆德大师在我幼年时就反复教导过我呢,林谷智慧精灵的歌声虽然动人,但另一个家族辛达家族(水注:即莱戈拉斯所属的家族)的别名可是‘歌吟者’琳达,他们在学会说话以前就开始吟唱世界的美丽了,他们最爱的是潺潺不尽的流水,他们的歌声能让大地的血脉永远充满青春的活力——请你唱吧,莱戈拉斯,你知道我永远不倦于聆听你的歌声。”
其他人发现自己都说不出别的话来。
“我唱的这首歌是歌唱尼姆罗德尔的,她是一个精灵女郎,和我们现在置身其中的小溪同名……”
笑了笑,一面和大家向前走去,精灵王子一面解释。他的面容开始沉静起来,因为他要吟唱的歌曲是一首爱
情的歌儿,一首悲剧的爱情的歌儿。当他的轻柔的歌声升起时,无人可以再多说一句话,甚至连他们的呼吸也轻浅起来,仿佛怕吹气一大就再也捉不到这萦绕在水中、风中、绿叶中的歌儿一样了。
但是唱到后面悲伤的部分的时候精灵停了下来,在连呼吸都小心的同伴没有完全醒过神来的时候开始抱怨矮人对尼姆罗德尔家族的惊扰,这自然立即让矮人和他斗起嘴来,然后不知怎么话题跳到了萝林精灵爱睡树上的习惯,阿拉贡得到灵感认为也许他们今晚就该按萝林精灵的习惯找棵大树爬上去过夜,这引起所以身高在他腰以下的同伴的反对,至于为什么长得矮的就喜欢钻地洞为什么高各子就爱往上爬也实在是一个令人费神的问题,一个似乎真的值得好好计较计较的问题——
“啊!”
“啊啊!”
再次响起的惊异的叫声这次也包括了杜内丹人,紧接着叫声后的是大家渐渐熟悉的轻呼:
“蠢矮人!”
停得比平时久一些,才响起大家更熟悉的反击,咕哝着的并不太清晰的“疯精灵”。
“莱戈拉斯你的头发——”
用梦游般的语调说出不完整的话语的是抬着头的皮平,这个队伍里年纪最小的顽皮家伙,不知什么时候站在精灵背后很近的地方,所以当一场莫名其妙的“争论”以某种“暴力”方式结束的时候,滑落到他的眼睛上方的银色的发丝带给仰首的他一片迷乱的轻拂。
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是山姆那个唠叨的家伙那样的精灵迷,但是,那精致的发辩散开象流水一样旋转着顺开并轻舞起来的景色,大概确实是让人迷失自己的吧。
“……怎么会……头发散了……”
银色拂动的感觉加快了,是精灵在转头用手抚摸自己的长发,他的自言自语里现在满是懊恼。
“哈!这有什么奇怪的,头发可以辫上,自然就会散掉。每天不要命地颠来跑去,还要砍砍杀杀的,散个头发算什么?大惊小怪的精灵——”
是加大了声音嚷嚷的矮人。
“——不过,这么说的话,我们走了这么久,真的还没有见过莱戈拉斯你梳过头发呢——当然当然,你的头发不用梳也都那么又顺又漂亮——呃,不,我是说——啊,总之你的头发从来都没有散乱过——我们都羡慕得不得了——恩恩,这个,那个,我的意思是——”
打断那个不用说也猜得出是谁的人的叨叨的是精灵压低了声音的简直就象是很委屈的低语:
“这是我出发前,凯尔雅辫好后吻上精灵的祝福魔法的,怎么会散掉呢?”
这下,连矮人都不敢再吭声了,虽然他还是哼哼了两声什么,但他转来转去的侧过了身子,那种不安稳的样子,因为刚才在打闹中正是他不知道怎么一拉忽然那发辫就散开了。
“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想也许是精灵的祝福魔法在无形中保护了你的同时减弱了。”最后,只有杜内丹人挖空脑袋努力做出说明,“恩——凯尔雅如果知道了的话会很高兴吧,至少她的努力还是会有帮助的,她一定会这么想着微笑起来。所以——恩——莱戈拉斯,啊,好了,来,把你的头发再辫起来,然后就不生气了,恩?”
精灵抬起了头,他的蓝色眸子望进人类的眼睛。
“我没有生气。”他很认真地叹了一口气,“唯一的问题是,现在我怎么把头发辫起来?”
“……?”
“我的意思是,”精灵深深地吸气,“我不会辫辫子,埃斯特尔你会吗?可不可以帮我呢?”
……你,你不会……可是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不会……我以为你……
……会不会辫辫子这种事,用得着特别“告诉”人吗……你和我……你见过我那么多次,难道不是每次都看见是侍女给我自己辫的头发?
……
喂!你到底可不可以帮我啊!
忽然一声快要昏过去的微弱的呻吟从人类最坚强的战士口里溢出,他以手抚额转了转身,接着他抓起自己的头发来,那头黑色的、覆盖到脖子上的头发是一点儿都不失威仪和美丽的凌乱,但是,凌乱就是凌乱。他的眼角余光扫过处,是比自己好不到那里去的第一次看到他的目光立刻躲开的冈多之子,还有短发、短发、短发、短发的霍比特人。既然连自己都不可能去莫名其妙花闲工夫学什么辫辫子,就更别指望象博罗米尔这种从小以王子身份长大的都帮上一星半点儿忙——面前现有一个王子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霍比特人里,两个小鬼——哦,不,弗拉多“老爷”?——不不,也许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山姆了,是的,勤劳的山姆,任劳任怨的山姆,家务活儿般般精通的山姆——也别因为我一看你就好象要你上刑场一样的苦瓜脸吧!
“可是,我——大步,不,阿拉贡大人,啊,不,埃斯特尔老爷,啊——但是我真的不会对付长头发,你知道,毕尔博老爷也好,弗拉多老爷也好,都用不着这些手艺,我会剪剪花草,顺便在家里侍侯着剪剪头发——除非莱戈拉斯——王子殿下要把头发剪短——其实这样就不麻烦了……”
声音很可怜地小了下去,山姆甚至缩起了脖子,因为他竟敢提到剪掉精灵那银色的长发,他不知怎么忽然觉得脖子凉飕飕的,那可不只一两双杀人的目光。当他缩起脖子偷偷瞄出去的时候,发现就连他的主人也瞪直了眼睛好象要昏过去的样子。啊,他觉得自己也要昏过去了。
“好吧好吧!真是的,你们这些精灵,什么王子王子的——就是那么‘高贵’!我来帮你梳好了,反正也算是我给你弄乱的,不过那可不是我的错——喂!疯精灵,你以为你的眼睛很大就可以瞪起来吓唬人了么,如果不想披头散发的话,去找个地方坐下来!我可没有你那么累赘的个子,长那么高,象个干棍子一样!”
“蠢矮人,满地滚的胖石头。”
精灵低声嘀咕着,到底找了一块溪岸的圆石坐下,他的脚依旧泡在溪水里,两只眼睛全投在点缀着稀疏星辰的夜空中。
幸好,其他六个都及时把到口的“吉穆利你会梳辫子?!”这种话吞了回去。他们努力咽着口水,努力告诉自己,没错,他们在旅途中明明记得有看过吉穆利辫辫子的,甚至还有他的长胡子也是他自己辫好绑在腰间方便战斗——在出发那会儿,吉穆利还是散着头发和胡子的呢。而且,矮人也没有什么祝福魔法,不可能一直保持辫子的完美形状。也就是说他们应该不只一次看见吉穆利辫过辫子了?可是,为什么大家的记忆里只有精灵那精巧发辫在眼前晃动的景象?啊啊,他们的眼睛都是有过滤的网的吗?
……但是……但是……一个矮人的粗粗短短的打铁挖石的指头象女孩子绣花一样灵巧穿梭在柔软发丝中的动作……当然不是说可笑或者说难看或者说……但是……还是不要看太多比较好……
“喂喂!精灵,别人给你梳头的时候别把头动来动去的。”
“精灵的侍女们梳头时可没你那么多抱怨。”
“哈!我可不是什么该侍侯你这种殿下的小可怜儿——别动!”
“真是……粗鲁……”
“哼!有人侍侯还挑三拣四的!”
“啊——如果要说的话,吉穆利你又不会精灵的魔法,就算你现在辫好辫子,一睡觉呀一动多了呀什么的就会散掉诶。那明天早晨就还是你的工作哦。”
“……喂!你不要得寸进尺~~~~~~~~~~”
听到不算大声的争论的杜内丹人不禁把头转了过去——
原来,精灵的头不知什么时候转向了他这边,本来微微抬起望着星空的眸子现在和他平视,看见他转过头来,正在老大埋怨的精灵停了下来。
矮人的有着令人惊讶的美丽装饰的梳子滑过银亮的发丝,一次又一次,最后那发丝在矮人手里柔顺地收拢起来,几乎看不到矮人的手指,只觉得发丝仿佛自己拥有生命似的变幻出一节又一节整齐的发辫——
“你知道吗,别人帮你梳头的感觉其实——很不错,当你的发根感觉到梳子一遍遍的摩擦,还有辫发时一点点轻轻的扯动——都是很好的感觉,有时候甚至会不由自主想闭上眼睛在这种感觉下睡去——”
……这时候怎么倒记起来了呢,那是……一天,半玩笑着拿着梳子说“阿拉贡你的头发活象一头乱草,你到底几十年才梳一次头?”的精灵……不会辫辫子,但是要对付那些只要梳顺就好的短短“乱草”还是非常简单的……
可是为什么,竟是矮人而不是……会辫辫子呢?
此刻的精灵,即使埋怨着,表情却是如此平和……
然后,思考着的杜内丹人看见精灵对他笑了起来。
在他们终于离开溪水的时候,弗拉多发现没过双膝的冰冷感觉,竟果然把他的劳顿和着尘垢一起一濯而尽。他看着前面重新整理好衣服穿好鞋子后回过头来看着他微笑的精灵,一丝微笑也不觉爬上嘴角。
精灵转过头去,这会儿他的注意力全被前面一些在别人看来黑乎乎一团的树木吸引过去,他的声音象个见到糖果的孩子一样又一次响了起来:
“这一定是蔓蓉!我不认得的树木很少呢,但我对它们一点儿也不熟悉,虽然在歌里我听到过它们——开着黄色花儿的金色蔓蓉!我从来没有到那树上去过,我要上去看看它什么样儿——”
于是他们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金色森林的精灵。
“这是……给刚多尔夫的歌?”
阿拉贡留心到他们的队伍中最重要的那位小朋友——无论从年纪还是个子上他都有充分的理由称其为“小朋友”不是吗——已经在一张雪白的纸上划拉了好一阵子,他也默默注视了好一阵子。远方传来的精灵合唱的,洒在这片林中草地上的金黄、翠绿和银白的光斑好象伴着那歌声的节奏似的摇晃着,让阿拉贡几乎不能确定,他究竟是在这儿默默注意弗拉多的举动,还是在歌声和光芒的幻想世界里漂浮,他就这么“注意”或“漂浮”着直到弗拉多忽然停下了笔,手指无意识地敲着额头又发了一会儿呆,最后把他手里的纸片递了出来。
“我们中间,你是第一个给刚多尔夫写歌儿的。”阿拉贡细细咀嚼着纸上的词句,叹息着,“很美的歌儿——另外,你很有勇气,弗拉多。”
回应一个温和的微笑,有着绿色眼睛的霍比特人略略往后一靠,手撑在身后,半仰着头让萝林蔓蓉发出的光辉在他眼里跳动。在他张嘴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从远方的合唱中升起的一个声音抓住了他。
那声音,并没有有意提高来比别的更响亮,它是轻而柔的,却也不是女孩子的柔软,而是由年轻的男子的清和亮渲染出的轻和柔。它完全交织在其他精灵的和声中,交织在微风拂过的飒飒声中,交织在小草摆动的沙沙声中,交织在前方一眼喷泉的丁冬声中,交织在头顶绿叶摇弋的悄无声息中。弗拉多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在一切的声响中失去了那声音的所在,却发现他的灵魂在那儿静静地被那声音萦绕。
当歌声结束时,弗拉多听到自己的叹息,并且不太确定另一声叹息是否发自离他不远的同伴。而一个问题,也在他准备之外溜到了嘴边。
“大步,你说,明天我能不能请莱戈拉斯来唱唱我写的……这首歌儿?——你知道,我并不想冒犯他,在他连翻译精灵们哀悼刚多尔夫的歌词都不愿意的时候——你觉得,如果我把这首歌儿给他看,会不会让他不快?”
如果在刚才的歌声结束时杜内丹人有过忘我的轻叹的话,这会儿他耸着肩的样子也完全看不出任何迹象来,他很坏心地笑了笑。
“莱戈拉斯?不,弗拉多,你该知道有关黑森林精灵的粗神经的传言,而莱戈拉斯是他们的王子。我想那时他说的是‘哎呀,是我忘了把刚多尔夫的情况告诉哈尔迪尔了!美丽的萝林仙境让我把这件事都给忘了’,不是吗?看看可怜的哈尔迪尔吧!我们在离开莫利亚的当天就遇到了他。我们几个到底和他很是隔膜,他虽然知道些通用语也很少和我们聊天的,本该莱戈拉斯告诉他一切,我们也认为莱戈拉斯告诉了他他该知道的事。结果呢,黑森林王子把什么都忘记了,害得这位萝林的大臣被他的国王责问。所以,他对你说他很伤心所以没办法去翻译萝林精灵哀悼刚多尔夫的歌词吗,大概是为把我们那位老朋友那么简单地就丢在脑后而不好意思吧。至于说你想请他唱歌的话,那是肯定没有问题的,那可是琳达们最大的爱好——远胜过其他家族的精灵在歌咏上的爱好。”
弗拉多也笑了,他奇怪地发现自己并不因为杜内丹人点出的他们那位精灵同伴的“没心没肺”而不快。莱戈拉斯竟会在当天就把为他们牺牲的刚多尔夫丢在了脑后,那个弗拉多象爱自己的祖父和父亲一样的智慧老者。他应该为这个而悲愤吗?应该是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弗拉多发现自己哈哈地笑了起来。
“没错。说来在我们遇见尼姆罗德尔小溪的时候莱戈拉斯就把刚多尔夫丢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我还记得他在溪流中的笑声和歌声。还有第二天告别尼姆罗德尔时他又是挥手又是高高兴兴地喊‘再见了,尼姆罗德尔!’,啊,如果当年的女郎还在的话,我怀疑精灵王子一定会想方设法成为她的情人的。嗯——老实说,大步,虽然歌中说爱着尼姆罗德尔的是高贵的阿姆诺斯(水注:呵呵,不小心有重名,小心小心,这个阿姆诺斯是萝林国王塞利博恩和夫人盖拉德丽尔的儿子),他是金色萝林的王子,是那位无比美丽的夫人的儿子,但是我觉得莱戈拉斯要和他竞争的话,一定不会输的。”
“唔——有道理。”阿拉贡连连点头,他认真而随便地说道,“你看,我见过的精灵远比你多,弗拉多,但是我还没见过哪个精灵比莱戈拉斯更漂亮。就算是金色夫人的儿子——不,我不认为他会比我们的黑森林王子更迷人。当然,这也许是我个人的看法而已。”
“嗯哼!”弗拉多立刻表示赞同,“我觉得你说得对,大步。而且我觉得大概没人会不怎么想的——”
“不——你错了,弗拉多,至少有一个,有一个人是不会赞同我们的。”
“嗯?谁?”
弗拉多没有醒悟过来的疑惑表情让微笑溢出了阿拉贡的眼睛,他几乎大笑起来。
“当然是——噢——我们那位‘犟驴一样的矮人’老爷——”
“……哈,哈哈!”
这下连霍比特人也笑得仰倒了,在他狠狠喘了几口气后他才能不连贯地继续说道:
“是——哈哈,真的是——吉穆利——在吉穆利来说,王子殿下也不过是一个‘犟驴一样的精灵’而已——哈哈哈!——不过,大步——我还真是服了你,你敢对莱戈拉斯那样说话——哈哈哈哈!你没看到当时其他人的脸——特别是山姆的——都快发青了——你不知道他后来悄悄对我说的,他有多怕你那句话把精灵王子给得罪了——哈哈!”
这次阿拉贡没有回答,他只耸着肩笑了笑。弗拉多慢慢笑歇了,才忽然又加了一句:
“不过,我想莱戈拉斯不会因为你说的任何‘冒犯’的话而生气的——你们是很好的朋友,不是吗?”
阿拉贡还是没有说什么,只微笑着点头。
弗拉多又没由来的叹口气——
“其实吉穆利——又要央求莱戈拉斯带着他天天去听精灵的歌咏,他想见美丽的盖拉德丽尔夫人——结果还不是天天跟着莱戈拉斯——”
阿拉贡仍旧没有说什么。
“大步,”弗拉多看着他的朋友,“离开莫利亚的那天晚上——我还是睡着了,我在梦里——不停地回响着莱戈拉斯的歌声——本来我以为我不可能睡得着,或者,会反复做着失去刚多尔夫的噩梦——但是,我真的没有梦到他。”
这时,远远传来了一些嘈杂的声音,阿拉贡把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听了一会儿,他回过头来笑笑说:
“是吉穆利——看来他还记得晚上回来睡觉。”
弗拉多也笑了。
“不管美丽的盖拉德丽尔夫人吸引力多大,能让一个矮人睡觉的时候待在树上的也只是奥克斯而已。”
“奥克斯——哈哈,弗拉多你这个比较——哈哈!”
阿拉贡大笑着拍拍弗拉多的肩头,接着他站起身来,他说:
“我要到林子里四处走走,待会儿如果其他人也回来了问起的话,你就这么告诉他们。”
“嗯。”
弗拉多回应了一声。他重新把注意力放到自己刚才草拟的诗篇上,准备再做一些修饰的工作。当他刚看到第一词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弗拉多。”
弗拉多抬起头,有点奇怪地看见阿拉贡走出去几步的身子停住了,杜内丹人转过来看着他。
“什么?”
他问道。
杜内丹人挥挥手,又抬头看了看头顶被蔓蓉的枝叶完全遮蔽的天空,他低下头来,说出离开前最后一个词。
“小心。”
“小心。”
阿拉贡柔声说道,有力的双手以超乎想象的轻柔动作一点一点移动着在他看来脆弱地象是一碰就消失的水珠一样的身子。他扶着那个苗条而柔软的身子,使其可以靠着树干坐起来。然后,他的一只手留在那身子后充当靠垫,另一只手则在撩开散落在苍白面孔上的银色发丝,抹去端丽嘴角异常鲜红的血丝。
蔚蓝色的眼睛宁静地看着他。
“真糟糕,”在他手指旁边的嘴唇因说话而轻轻颤动着,“看我把事情弄得这么乱糟糟的……”
他的手指移动着,压在嘴唇上。
“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疯狂的赌博,从一开始就是‘乱糟糟’的,不是吗?是我决定要做这件荒唐事的,如果说谁在给谁带来麻烦的话,我想应该是我不是你。”
嘴唇在他手指下弯出微笑的曲线,蔚蓝的眼波因为摇头而轻轻晃动起来。
“不,”悦耳的声音说着,“啊——你是对的,阿拉贡,我们并没有谁在拖累谁。”
杜内丹人也笑了——
“就是这样,莱戈拉斯。”
叹息中蔚蓝的眼睛闭了起来,阿拉贡顺势坐到精灵的身边,他再次小心地挪动了一会儿,最后把精灵放到他的胸前,用自己的身体做垫子,让精灵躺了下来。
“感觉怎么样?”
他的手抚着精灵的面颊,为眼前的苍白而再次皱起眉头,庆幸的是,刚刚从嘴角抹去的血红看来倒不会再出现了。
“明天就会好的。”
精灵没睁开眼,闲闲地回答。
杜内丹人的眉头并没有因此而解开,但他没有再进一步问什么,也没有再对精灵的伤说什么。一片绿色的叶子旋转着从他眼前经过,叶子旋转着往下,最后躲进他怀里拥着的银色长发中。他伸手去摘下那片落叶,叶柄在他的手指间转动起来。
“又落下一片叶子。”
他说。
怀里的精灵叹了一口气,蔚蓝的眼睛睁开了,透过那片在杜内丹人手里转动的叶子,蔚蓝和深色的眼睛交辉在一起。
“我把吉穆利打发走并从歌咏会中溜出来的时候看见了她,”精灵平静地述说着,“——于是我跟着她,这一次她没有再象前些天那样兜一个圈子装作没有发现我的样子回去,她到了这儿,然后就问我为什么要跟着她。我没有回答,因为她知道我为什么跟着她,而我知道她知道我为什么跟着她,并且她也知道我知道她知道我为什么跟着她——”
“另外我也知道你知道的和她知道的为什么你会跟着她,还有她必然知道不在场的我知道你知道的和她知道的为什么你会跟着她。”
一丝笑容同时出现在两个人的脸上,为他们在这里绕着的小小口舌。不知什么时候,杜内丹人转着落叶叶柄的手覆上了精灵搁在胸前的手,那片还非常鲜绿的落叶从他们的手中间探出了个头。
“我看到了她的眼睛,”精灵的蔚蓝色中现在象水晶一样透明着,“那双漂亮得——夺人心魄的——眼睛——比我们上次见到的时候还漂亮——”
(水:插花,说到这里不会还不知道“她”是谁了吧)
那是一双深深的大海一样的眼睛,深不可测,深不见底,象巨大的旋涡一样把人的心灵和魂魄吸入那深蓝处的眼睛。上一次见到它们时,杜内丹人想,如果不是已经有过经验,如果不是已经在心里作过了千百遍的准备,自己会不会也和其他六个同伴一样不由自主在那片大海的吸引和威力下交出了心灵,垂下了意志的眼睑。
啊!也许耶路瓦塔尔知道吧,当他站在安姆罗斯之丘(水注:萝林精灵城外的小绿丘,按书中所写,魔戒队在进入萝林心脏地区的精灵城之前,曾在这个小丘上休息)脚下的时候,他花了多大的心神和意志来摄敛自己的思绪万千,金色的伊莱纳在他指间旋转了也不知多久,他的眼睛也不知驻留在前方的蔓蓉森林里多久,才让关于萝林和林谷和杜内丹人的那些填满了他的全部思维空隙——这本就该是他的一切了,不是吗?其他的,统统都应该是不必要的。他的精神抖擞起来,他的微笑浮现起来,他的风霜不再,他威严得象一个真正的未加冕的国王!他的口中念出——精灵长庚星那动人的名字。
“Arwen……”
反复地念着这个名字,终于让他能面对那双漂亮得——夺人心魄的——眼睛。
只是,他知道,在所有的思维空隙的下面知道,终究,他念着的名字后面所有的也仅仅是——
“Arwen vanimelda,namarie!”
那是他在第一次告别萝林时向身后微笑着挥别的精灵女郎高声喊着的话。
美丽的阿尔温,再会!
或者,当时的他完全没有明白的,那实际上该是……别了?……
(水注:namarie,精灵语,双重含义,即有极为期待再会的意思,同时,又是很难再见永别的意思——因为很难再见所以才特别期待)
到底,他还是只能记得这句话而已。
这样一想,是否有做作得可笑?
可笑啊——
“阿拉贡,我在说盖拉德丽尔夫人的眼睛呢,有什么让你想起来那么好笑的?”
怀中,透明的蔚蓝眼睛从正在进行的回忆中出来,眨着,满眼迷惑地看着他。
“没有什么特别的——”杜内丹人笑着摇起头来,“只是觉得这几天自己象个愚蠢的偷偷摸摸的小贼一样——哈,难道我会是个小贼吗?!你说是不是我做国王的修养还不够?”
蔚蓝眼睛继续眨着:
“是吗?这么说来——我倒想起父亲偷偷说过的,国王就是最大的强盗,明火执仗的强盗。唔——那你果然还不够格,偷偷摸摸的小贼阿拉贡。”
“……小强盗。”
忍不住拿手拍拍那张恶意笑着的嘴边的肌肤,又立刻握住想要反击的纤细的双手。
“别乱动,你刚受了伤。乱动的话,过会儿又该叫疼了。”
蔚蓝眼睛睁大了,不甘心和愤愤然让怀里的精灵咬了咬嘴唇,提高声音嚷了起来。
“明明是你先动手的——”
“嗯嗯。”故意作出宽容而敷衍的样子地回答着,阿拉贡一只手依旧小心地握着其实也没有怎么挣扎的手指,另一只手已经把轻轻拍打换成了轻轻的抚摸,沿着精灵下颌弯曲的线条,他笑着,“是我不好,别生气。”
蔚蓝眼睛在气恼和原谅中游移起来,那样澄澈透底的眼睛,似乎什么思绪都会立刻就写到表面上——
“你说盖拉德丽尔夫人一眼就能一直看到你的眼睛最里面时,她会想些什么?”
不受控制的,这个问题终于蹦了出来,而且在阿拉贡意识到之前就溜出了他的嘴。不过,也什么关系了,他对自己耸耸肩,无论如何,现在只有莱戈拉斯听到他的这个问题,没有别人,不是别人。
“又不是每个精灵都有夫人的探心术的。”精灵的气恼消退了,他笑起来,“我怎么能知道夫人在想些什么。”
“真的?”阿拉贡用“我很不相信你”的语气问着。
“真的。”精灵微笑着回答。
“啊哈。”杜内丹人做了个意义很不好的表情。
“你居然敢怀疑我?”精灵挑起眉头来。
“但是,我记得是就是某个精灵对我说——喂,阿拉贡,你不觉得夫人有点儿不对劲吗?然后还自告奋勇要监视什么的。”杜内丹人毫不退缩。
“可我也记得某个人类说——哎呀,莱戈拉斯,我也早这么觉得了,那就麻烦你了——这个人类难道有探心术吗,怎么会‘我也早这么觉得了’呢?”精灵的反击也十分迅速。
“……”
“……”
他们突然又一起笑了起来。当笑声渐渐褪去后,人类发出一声叹息。
“莱戈拉斯。”他压低了声音呼唤怀中精灵的名字。
“嗯。”精灵在他怀里蠕动了一下,换了另一个舒服的位置,这样精灵的头就完全钻到杜内丹人怀里了。
“她为什么要伤害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当她忽然问我为什么要跟着她的时候……我本来确实在想,暂时退开,先找到你,或者先去找弗拉多……”
“但是,你又觉得这么做没有什么用处。”
阿拉贡所说的是陈述。
看不见莱戈拉斯的脸,但听见了他的轻轻的笑声。
“是啊,我知道你知道的。”还有一声非常微弱的叹息,“这里是萝林而她是萝林的夫人,不是吗?我不太觉得萝林的国王陛下能让他的妻子做什么或不做什么,你看哈尔迪尔告诉我们的,这里可是‘夫人的森林’。所以在萝林里我们中有谁能对抗她的意志呢,她现在想要那个戒指,她想要,非常之想,她的那种强烈渴望我想我太明白了。”
“也许我更明白。”阿拉贡平静地回答,“那戒指让人不再是他自己——或者——”
杜内丹人停住了,精灵把他的话接了过去。
“让人更接近他自己。”
阿拉贡没有反驳。
“究竟什么是‘自己’?那个善良温柔高贵大方无私的,还是别的什么?”精灵闲闲地说着,“圆滑一点我应该说这两个都是‘自己’。我们的歌中也会歌颂金色森林的美丽夫人,她的美丽,她的智慧,她的高贵,她的高傲。他们说在她出生在瓦利诺尔神树的无限光辉中,她的美丽让智慧精灵那位高傲的王子费厄诺也惊叹不已,她的眼睛和她的长发溶进了神树的光芒,精灵最杰出最聪明的工匠费厄诺是受到她的金发的启发才打造出最美宝石茜玛丽尔的。可当高傲的费厄诺向她求取几缕秀发的时候,仅仅是几缕秀发的时候,她却比他更高傲地拒绝了这个索取,哪怕那个时候费厄诺是智慧精灵宗主王的继承人,是她应该效忠和尊敬的伯父。这样美丽神圣的人儿本当在瓦利诺尔永享天福,她却宁可回到凡俗的中州,在费厄诺的召唤下。不过她不是为了费厄诺或别的什么回来的,她是为了自己建立和拥有一个王国的梦想回来的,为这,她宁可也承担下梵拉对离开瓦利诺尔的智慧精灵的诅咒。她不会屈服于任何人,不光是那位火之精灵费厄诺,她甚至不屈服于梵拉。在他们宣布解除智慧精灵的诅咒给他们宽恕的时候,她拒绝那宽恕。她依旧留在中州,几百上千年的为她最初的梦想而漂泊在这片土地上,直到最后她终于得到萝林——从我的‘祖父’的手里。”
精灵王子停下来了,他埋进杜内丹人怀里的头抬了起来,他仰视在他上方的深色眼睛: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阿拉贡?”
杜内丹人点着头,一只手重新开始抚摸精灵王子柔和的面部曲线。
精灵的眼睛在抚摸下半闭起来。
“在……盖拉德丽尔来到萝林以前……祖父……哈,当时萝林虽然不能完全算在他的治下,但也几乎是由他控制和影响的,那时萝林最尊贵的家族的女继承人尼姆罗德尔,她的家族和我们的家族有着深厚的交谊。我想,祖父很看顾她,几乎把她当作自己从来没有过的女儿一样的看待,而且希望某天她能嫁给我的一位叔叔,也就是祖父的一个侄儿。然后,有一天,盖拉德丽尔夫人突然和她的一双子女就来到了萝林。你知道吗,之前夫人和她的丈夫儿女是在大山那边的埃里吉翁借住的。当她执意要穿过大山的时候,听说今天的塞利博恩陛下没有和她同行。一开始,她以客人和亲戚的身份,同样是‘借住’在萝林,她的儿子阿姆诺斯开始追求尼姆罗德尔,他说他爱这女郎爱得发疯。可人们却说尼姆罗德尔并不爱阿姆诺斯,她对他微笑是因为迷恋上传说中光明的西方神地,她听说那里没有凋零没有悲哀,只有永远的长春和幸福。她想去那儿,她渴望去那儿,特别是在雾山的矮人无意中引出那些邪恶的影子以后。她先是为盖拉德丽尔夫人的那些故事和据说传自瓦利诺尔的魔法着迷得不得了,后来她更希望阿姆诺斯带她去渡海,大山这边的西尔凡精灵还没有见过大海,对要自己去航海这件事多半十分疑惧。据说他们相约同去南方……之后……就没有人再见到歌声象清泉一样的尼姆罗德尔了。她的族人告诉我们,没有看见她登上阿姆诺斯停靠在海边的白船,那王子独自离去,倒是说他很悲伤地迷失在了茫茫大海上……但不管怎么样说,从那以后,盖拉德丽尔夫人就是金色森林的夫人了。”
闭着的眼睛没有睁开,只有一丝冷淡的微笑浮现在精灵王子的脸上,但过一会儿他脸上的线条平和起来,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记得祖父当年怎样怒气冲冲要去南方质问那位可怜女孩的下落的场景,那也是我记忆中第一次父亲说他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情。在祖父还活着的时候,其实父亲蛮清闲的,几乎很少管事,母亲更是除了几个最亲近的亲属外从不和任何人见面,那时候我还很小,只觉得一切本来就是如此。所以,倒是父亲忽然说要出远门让我惊讶得不得了,闹了好一阵子要和父亲一起去玩儿。哈,其实是父亲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说服祖父留下来,由他代替去萝林做那个质问,又怎么可能带上我去玩乐呢……不过,那时候我还真的很渴望能见识传说中的金色森林,特别听说它在盖拉德丽尔夫人的治理下真的美丽得很仙境一样了,可惜,就算父亲能说服祖父不再和夫人您争执,祖父却怎么也不愿意让我们再和您又更多的联系——所以一直到这几天,我才见到了箩林,见到了蔓蓉,见到了您,盖拉德丽尔夫人。”
精灵最后一句话倒没有让杜内丹人特别吃惊,其实,让他吃惊的是自己很清晰地听到了远处慢慢靠近的细碎脚步声。那脚步声固然不改精灵特有的轻盈,但是,对一个由精灵抚养长大的游荡者而言,这脚步声远远不足以掩饰它的主人的踪迹——而在过去,这是不可能的。
从枝叶掩映中出现的白色人影中发出了叹息,那白色的影子还是那么高挑动人,闪烁的金发还是给那影子的全身覆上一层朦胧的光晕,白宝石一样的肌肤上的眼睛还是象大海一样深蓝,但是,笑得让人悲哀的盖拉德丽尔现在只是一个美丽普通的小精灵女子。
“我几乎以为我已经把你杀死了。”
悲哀的笑容中出现一丝欣慰,深蓝色的眼睛不再是深不可测的旋涡,只有温柔的水波在树下卧在人类怀中的精灵王子脸上流动。
“不,别动,你躺着好好休息。”在精灵王子为礼节的缘故试图坐起来的时候,温柔的声音阻止了他,“你不知道你还活着对我有多重要,莱戈拉斯,这真是太好了——刚才真是抱歉。”
“我刚才骗了夫人,该抱歉的人是我。”
同样温柔的回应。
盖拉德丽尔的微笑加深了,她走得更近一些,最后手扶着另一棵蔓蓉的树干慢慢也坐下来。
“你真是个温柔的孩子,莱戈拉斯,”盖拉德丽尔笑着,“难怪林谷那边的人过来都说你和你父亲一点儿都不象。”
这样的话,阿拉贡听到过许多次,从许多人口中,他知道虽然之前还从没人当面提起,但正在自己怀里的精灵王子也明白有许多许多这样的话。认真说,这话不算什么恭维,甚至可以说是不那么礼貌的,可是,从这个时候坐在蔓蓉树下微笑着捻动一缕金色发丝的萝林夫人的口中吐出的任何词句都无法给人冒犯唐突的感觉。
“你真的不象瑟兰迪尔。”对自己点着头,盖拉德丽尔加强了肯定的意思。
“我还记得他代表欧瑞费尔来兴师问罪的那次,从那以后到第二纪末的大战之前,我们就再没有见过面了——虽然那段时间里,绿林和萝林的臣民依旧在边界上来往——不过,我们确实没有再见过绿林王室的嫡系子弟们,当然,我们也没有再让萝林的贵胄去北方拜访。”
摇摇头,萝林夫人笑着叹口气,她的漂亮的深蓝眼睛转到一直一言不发倾听的人类脸上,那眼睛转了个圈,停在人类眉宇间。
“我发现这次到萝林来,你相当沉默呢,埃斯特尔。”
“如果我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夫人原谅,”杜内丹人就目前的姿势尽可能地给出一个谦恭的行礼,“您明白我心中有太多的东西,同时又有太少的东西。那些太多的东西压在心里让我不知从何说起才好,另一方面我又感到自己所有的东西太少,完全无法插入到您和莱戈拉斯的对话中。你们都有无尽的人生和漫长的岁月,在你们回忆的时候,我觉得也许静静聆听更好些……”
“我知道的也不一定比你多多少呢,埃斯特尔。”
人类的话头被打断了,他低头去看那打断他的精灵王子,可精灵王子的眼睛却在看他们前面不远处的萝林夫人。
“夫人,我确实很抱歉。”他说,“父亲说过,他让我带给您的话也许会让您不高兴,我也感觉得到大概应该是如此——可是最后,我还是很冒昧地在看来最不好的时候把这句话带给了你。或者更冒昧的是,我现在确实很好奇,那一次‘谈判’时您和父亲谈过些什么呢,以及,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说完,精灵王子保持着他那礼貌温和的表情,这才抬头去看扶持着他的朋友。
“绿叶那么苍翠,戒指那么苍白,森林那么大,戒指那么小。”他对他的朋友点点头,“这是父亲让我带给夫人的话,也就是刚才我和夫人谈起的话,埃斯特尔。”
在人类可以说任何话之前,盖拉德丽尔也点着头:
“嗯,没什么,埃斯特尔,精灵的故事没有什么是需要对你保密的,你是我们的亲人,我们的爱子,以及,我们的‘希望’——而且这些也不过是一些将要消失的岁月里的闲谈碎语而已,当作消遣来听听吧,反正你们这些天待在萝林也很清闲不是吗?至于你,莱戈拉斯,你没有什么冒犯唐突的,从某个角度来说,你激怒了我,用你父亲让你带的那句话,还有,在我击到你时你居然敢说‘这果然就是智慧精灵的诅咒和宿命吗?为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沾上血亲的鲜血,所以,即使您以为您和费厄诺是完全相反的,到最后您到底和他的家族流着同样的血脉’(水注:费厄诺是智慧精灵的王子,是盖拉德丽尔的叔叔,为了夺回被黑暗君王抢走的精灵宝钻茜玛丽尔,他和他的儿子们发下毒誓,结果七转八弯却把矛头指向其他精灵家族。盖拉德丽尔曾追随过费厄诺,但她反对费厄诺及其儿子们盲目的追求及对血亲的杀戮,所以在战争中站到和他们对立的一面)——你居然敢说这个,你这么有礼貌的孩子,难道不觉得失礼吗?”
她说着笑了起来: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你也帮了我。我知道,你,还有埃斯特尔,你们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孩子,你们这两个唯一敢在我的眼睛面前一个正直一个纯洁地和我对视的孩子,你们,护戒队的成员,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包括你们的生命,来阻止任何人从你们那个小小的霍比特同伴手里拿走那戒指的。啊,我多么渴望的那枚戒指啊!这渴望的强烈,就是你们也无法明白。可是我要得到它,我只能让你们去死,在这属于我的萝林里,很方便的就可以让你们去死——然后——然后呢——”
“然后您就不再是盖拉德丽尔夫人了?”
盖拉德丽尔给了精灵王子发出的试探的回答一个没有微笑的平静回答:
“实际上是,无论如何,我都不再是过去的盖拉德丽尔了。不过,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谁永远是过去的自己,所以,我只不过是选择了一个道路,然后失去了另一个道路而已。”
“——选择一个,失去另外一个或者有时候失去另外更多个,如果你不选择,选择仍旧会找到你,在不选择中被选择了,在什么都不想失去中失去——”
接话的是认为自己最好是聆听的杜内丹人,他看着两个转向他的精灵,耸了耸肩:
“不是我说的,只是我听来的而已。”
“我——听过类似的话——”萝林夫人低下了头,她蜷起膝盖把自己的头搁在上面半埋起来,这叫她那没有因为岁月流逝而有一分一毫损失的青春面容看上去完全象个小姑娘了,“永不凋零的绿叶,长生不死的仙境,才是世界上唯一不用失去的梦幻福址。我曾经不愿意相信这个,甚至在第一纪那些悲伤和失去都发生过以后,我依旧不愿意相信这个。那时的那个盖拉德丽尔,相信的是自己的智慧和力量,相信的是自己一定可以在中州建立自己的永不凋零的精灵王国,相信自己的、高傲的、倔强的——或者象他们说的,充满活力的美丽的盖拉德丽尔。那个盖拉德丽尔为了自己的梦想花了上千年的时间,最后她才发现了萝林,以及最重要的,她得到了那枚水之戒。瑟兰迪尔来萝林追问尼姆罗德尔这个可怜的孩子的下落的时候,那个盖拉德丽尔的不褪色的微笑和无论如何都不发怒的高贵后面所有的是可怕的烦躁和恐惧,她想她是没办法和绿林的王室谈判的了,因为事前她已经了解到绿林之王是如何控制不住他的悲愤,她也从那时候的绿林王子脸上真切看到了大森林燃起的怒火,他们又怎么能谈判呢?她高贵的微笑中,精灵的水之戒被她紧紧握在手中,仿佛这是她唯一的依靠似的。只有这枚戒指,才能让她真的在萝林洒下仙境般的梦幻,这样萝林的精灵们才会忘了他们的女郎尼姆罗德尔,才会忘了他们曾经依从的绿林之尊欧瑞费尔,这样,她才可能站在萝林完成她的梦想——但是,如果瑟兰迪尔愿意,他未必不能夺了那枚戒指去。”
“……母亲……”
一声低低的轻唤从精灵王子嘴里溢出来,被勾起的回忆显然搀杂着甜蜜和辛酸,拥着精灵的杜内丹人觉得他怀里的事物朝他压得更紧了一点,而他自己的手臂也顺着这个势头收紧了一点。但是,看上去倒没有什么变化,而在这会儿唯一会看他们的那个根本没有看他们或注意其他任何东西的兴趣。
“没想到——我们却可以谈,很艰难,却最终一点点谈判了下去——哈,实际上,更多没有想到的时候我们仍旧可以谈下去呢,包括后来欧瑞费尔战死的那次,我们终究可以谈下去,就算冷淡地象冰一样。但那一次,那个盖拉德丽尔还是非常挂怀的。她问莱戈拉斯你的父亲,问他为何愿意谈判。他说,既然夫人您手里有一枚戒指,要让您离开萝林恐怕是不可能吧。于是那个盖拉德丽尔问,为什么瑟兰迪尔殿下您觉得自己不想要这些戒指呢,您认为这样是高尚的吗?瑟兰迪尔就说,啊,黄金宝石我可没有讨厌的,可惜这些戒指被弄上了那么奇怪的力量。那个盖拉德丽尔摇着头,说您不理解吗,精灵戒指是纯洁的,它们不是那位黑暗君王所造,也没有被它腐蚀过,它们拥有的是强大的生命的力量。瑟兰迪尔却居然立刻反问,生命的力量,什么是生命的力量?没错,这些戒指是纯洁的,它们和索隆无关,但是世界上只要和索隆无关的东西就是好的吗?这戒指的力量,强大的力量,传承至长春仙境的制造长春仙境的力量,真的适合……中州吗?中州的草木会凋零,腐朽的尸体会回到大地,可大地却是因此而富有的,败落和腐朽积累地越多的地就是越肥沃的土地,而没有这些的土地将贫瘠荒芜。金色蔓蓉虽然不在冬天落叶,但它们依旧在春天换装。现在叫它们一年四季都只有生长没有凋零,叫整个萝林的一切都只会索取不会回馈,一千年两千年,让大地死亡靠魔法残存,这就是所谓‘仙境’吗——只怕到这魔力失去的那一天,中州就再也没有蔓蓉的秀丽身姿了,因为倒下的树木也需要许多年才能真正返回到土地中,所以大地一旦死亡,要等它再活过来,已经不是这些美丽的蔓蓉能够等到的了。更不用说——精灵戒指能够支撑的这片金色树林再美,也只是一片小小的树林——‘森林’(水注:魔戒里单说‘森林’,就是指大绿林,也就是后来的黑森林)——却太大了——最后他——就那样耸着肩头得意洋洋地说,绿叶那么苍翠,戒指那么苍白,森林那么大,戒指那么小——夫人,我确定我不想要您手里这枚白宝石的水之戒,和其他的那两个。”
“这确实是——父亲的脾气……”
“这确实是——瑟兰迪尔王的作风……”
两个不约而同发表评论的朋友——人类和精灵——在他们互相依靠的怀抱里收声对视了一眼,一瞬间也觉得好笑起来。
“就是,一点儿风仪和礼貌都没有。”头从膝间抬起来和着一起微笑的萝林夫人甩甩长长的金发,“分明就是在故意刺激那个可怜的盖拉德丽尔,叫她感觉自己的梦幻的破灭——但说她逃不出梦幻也许更好,万般辛苦过来,最后还是套进瓦利诺尔的老路子,当初还厚着脸皮说不稀罕梵拉的宽恕不稀罕那个梦幻仙境,其实除了梦幻仙境,她又有其他什么呢?而最后,她连这个属于自己的小小的梦幻都要没有了——真是小小的,虚空那么大,埃达不过是里面小小的一个球体,埃达那么大,赫瑟尔大陆(水注:即‘中州’所在的大陆)不过是里面小小的一个陆地,赫瑟尔大陆那么大,中州不过是大陆西北角小小的一块土地,中州那么大,森林不过是其中小小的一部分王国,森林那么大,萝林不过是其中小小的一片树林——小小的,却也不留给她。她想留住这一切呢,她想让自己永远不失去那个盖拉德丽尔,如果你们认为‘过去的盖拉德丽尔’就是‘真正的盖拉德丽尔’的话,那她就是不要失去‘真正的盖拉德丽尔’。过去,两千多年前的过去,最后联盟之战结束后的过去,那枚至尊魔戒没有被销毁,为什么?得到它的伊西尔德,可以和那时候真的决心要毁掉魔戒的精灵抗衡吗,如果他们真的决心毁掉魔戒的话——不,是埃尔隆德带他、陪他去末日山脉的,在他反悔的时候是埃尔隆德只用谴责的呼唤而没有用行动的阻止来对应他的——埃尔隆德,他已经继承了天之戒,他也有林谷那个小小的家园,他也知道即使‘森林’损失了三分之二的兵力也是‘大绿林’,他也没有打算去那个真正的梦幻仙境——是他,是他!不是我,和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本来也是最少和人类往来的!有错误的话,就是他的!所以今天也是他自己来承担这个错误!是他为这个错误负出代价!是他来结束这个错误!——这不管盖拉德丽尔的事——何况,可怜的盖拉德丽尔,可怜的‘真正的盖拉德丽尔’,她已经没有了。”
坐直,起身,高高站在那依靠在一起现在一点儿声音也没有的人类王子和精灵王子前面。
“弗拉多那个孩子,真是很容易被你们两个带坏,居然和我比起假殷情来,拿这那枚戒指说如果我想要就请拿去。明知道他自己除了一点小把戏的隐身术,拿那戒指也干不了什么,如果我要拿的话还用得着他给吗。不过,也是个聪明的孩子——呵呵。好了,我将同普通人一样去西方。而你们,明天早晨你们必须出发。”
轻轻推了推身后支撑自己的坚强躯干,精灵王子在他的朋友帮助下到底也站了起来。
“是的,夫人。”
他低声,和他的朋友一起回答,透彻见底的水晶似的蔚蓝眼睛和不知深处的夜空似的深色眼睛再次和大海一样的深蓝眸子相望。
萝林夫人微笑起来,她的金发重新洒出金色的光晕,将她的白衣的全身都笼罩在了传说中神树的光辉里,光晕中她的微笑象传说中的星辰之后一样圣洁美丽,她的神情如传说中的世界之祖一般悲天悯人,那是神邸的剪影幻出的不灭的美——
“明天,我会为你们饯行,一些道别的话,希望你们觉得里面能看到希望,或者还有一些小小的礼物,希望你们能喜欢。不过,现在,是盖拉德丽尔最后对你们说——”
她将吻分别轻轻印在精灵王子没有瑕疵的光洁的和人类王子渐有沟壑的坚硬的额头上。
“namarie。”(水注:前面说了的,就是再会和永别的双重意思的那个词)
“为什么又要我来抗这些东西?!”
“因为是要放到我们坐的那条船上的,如果你不动手也可以,那我一个人来摆行李好了,吉穆利你就去休息吧——”
“不用!如果你来摆行李,待会儿不知道把我塞哪个角落里呢!”
优美绝伦的送别歌声中,豪华肃穆的饯行宴会里,两个极不和谐的杂音起伏着。那边弗拉多正作为最后一个同时又是萝林夫人最钟爱的一个在接受他的神圣的礼物和重要的叮嘱,这边早一步收到礼物的两个却不时地把唏哩哗啦的搬运声和不肯停的斗嘴声送来。
“嘘——你们小声一点儿不可以吗?”
第一个得到礼物,早已慷慨呈词一番现在戴着那枚宝石胸针伟岸英武的杜内丹人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的两个同伴,看他们那样,仿佛昨晚那些计划下一步行动路线的迷茫和困惑都不见了似的吵个没完,有时候也确实是让人头痛的事,更何况是在如此庄重的气氛里。他简直不能相信矮人刚才象萝林夫人求取金发的彬彬有礼曾经存在过。至于另一位,倒是在他收到萝林之弓这个礼物的时候就表现得叫人快要跌倒了,堂堂黑森林王子,象个小孩拿到糖果一样接过弓来就又拉又扯又比又划,在别人都认真听着祝福和叮嘱的话的时候,杜内丹人简直怀疑过去也曾在精灵王子身上看到过许多次的优雅和礼貌是不是被萝林大地给吸干了。
“……谁叫你以前不划船,总之这条船放什么怎么放和其他的事全部都由我做主。”
“凭什么我们就一定要坐船——真是的,什么家伙想出来的,人有脚不用,有大地不走,非要跑到河里弄这些船船舟舟的。有河流挡道弄个渡口也就罢了,还一定要沿着河划来划去,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精灵和人类。”
矮人的嘀咕声中,精灵大声地笑了起来,再扰乱沉重气氛不过的轻灵笑声中,杜内丹人终于决定放弃阻止他们说话的念头。
“不过,吉穆利,河流是很重要的。”杜内丹人在整理好自己和霍比特人要乘的木舟后过来帮忙这边——实际上,他们本来就是这么分配的,绝大部分行李和物品都放在精灵和矮人乘坐的这条船上,“你们孤山的矮人和人类交易以后,你知道他们也是把货物运到长湖,然后利用森林河做主要的运输。这么说吧,如果在陆地上行走,只用人力的话,一个人最多能带五十到八十磅——这还是训练有素的——物品,可别忘了,这五十到八十磅里还少不了他可能会带的干粮和毯子和其他一些什么。如果用车或牛马,会方便不少,大概一个人可以带上两百磅左右,不过还要照顾牲口。可是用船,水有很强的浮力,不需要任何牲口,一个人甚至可以管下上千磅的货物,需要照顾的东西也不多。象我们现在带这么些东西,等到了上岸的时候你就要嫌它们累赘了。”
“简单一句话,水运的成本比陆运低多了。中州虽然有雾山横贯南北阻塞了交通,可也有安达因河横贯南北连出的贸易路线,通过喧水河可以往西,通过森林河可以往东,如果能把安达因河完全疏通让中间的那些陆路安全可靠的话,就有一个连接整个中州的水运贸易路线了。”
接话的是正把满抱的什么东西不停往船上堆的精灵王子,他的话换来在仔细考虑究竟船上哪个位置最舒服的矮人的白眼。
“哈!哈!哈!”矮人干笑两声,“安达因,喧水河和森林河,中间的陆路,一大半都在你们精灵手里不是吗?(水注:安达因河一大半沿黑森林西部边境流动,喧水河的发源地是林谷,森林河则主要在黑森林北部)”
“这确实是事实。”
精灵笑着,得意模样地回答。
可是,在矮人一句“财迷”没有完全出口的时候,另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插了进来。
“交通不仅仅是贸易的问题,”和阿拉贡相似的,深厚的嗓音也伴随着同样的为精灵传递行李的动作响起,“一个完整的王国,就需要便利、低廉和完整的交通。阿拉贡,你和精灵的友好,看来确实对你日后一起重建北方王国和南方王国有很大帮助了。”
是不是有那么一瞬间,听到这话的几人都愣了愣,这一点并不清楚。因为杜内丹人和精灵来回传递行李的动作并没有停止,矮人也继续对着他头痛的船这种事物瞪来瞪去。
“哈哈,是吧。大概这就是我每次都只有硬着头皮去见瑟兰迪尔王等着挨骂的原因吧,毕竟是得罪不起的盟友啊,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
杜内丹人的笑语惹来精灵的一脚踩在他的脚背上,交换一句“哎呀,埃斯特尔,对不起,我脚滑了”和“没关系,反正精灵也很轻,不过你拿的那包行李的确很重”,方才出语惊人的冈多之子在那里发出呵呵的笑声起来。然而,一声大惊小怪的叫声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
“莱戈拉斯!这些行李!”
“行李?行李很好啊——”
叫着的矮人被精灵漫不经心地回应过去。
“为什么我们的行李忽然多出这么多!!”
“所以你应该感谢萝林国王和夫人的慷慨大方啊,吉穆利。”
依旧大惊小怪和漫不经心。
“这些!这些!这些!和这些!为什么多出来的每一个都是一大包箭!!”
“因为——食物,你可以去打野味;衣服,反正我看你们也没有爱干净的好习惯而我自己从来不会把自己弄那么脏;剑、刀、盾牌和斧头,只要一个就够用了又不是消耗品——所以,吉穆利难道你不觉得我的箭是我们最重要的物质吗?”
“……我不要在担心被水淹死的时候先被一大堆箭淹死了!还有,上岸以后这么多箭怎么带?!”
“这个啊——”
精灵在矮人的近乎咆哮的问话中大大地微笑起来,他先去高兴地看两个人类。
“最强壮的人已经答应帮我拿很大一部分了。”
然后他回头继续高兴地看脸上快垮下来的矮人,在“最强壮的人”在他背后对着矮人做自怜和怜悯的表情的时候。
“我自己当然也算一份,不过还有一些——吉穆利,你不会让那几个可怜的霍比特小家伙在承担本不该他们承担的艰苦旅行中还做那么辛苦的负重工作吧。”
矮人呻吟一声,他摇晃的身子简直象要掉到水里去了一样,可是,下一刻,他便看见在精灵示意下,继续把一包包箭丢上船的两个人类还在努力工作。
“莱戈拉斯!”他的叫声现在真的可以作为惨叫响彻萝林了,“你!你——你还真是你爸爸的儿子!”
“呵呵呵,是的,吉穆利,是的——”精灵王子的笑声也跟着穿过蔓蓉密密的树稍溶入天空,他的视线则仿佛偶然地划过杜内丹人和远处的海水相遇,“你说的没有错。真的是,确实如此。”
(十八)
这一队巡逻的全部是奥克斯,比起他们的野蛮人同族来,愈发漆黑的恐怖至少增加了几分表面的气势。当他们沉重的脚步声和兵刃撞击的叮当声在拐角这个地方来来回回转动的时候,杜内丹人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抓住了。
柔软的感觉在掌心划动。
“我可以出去引开这些巡逻兵的注意力,他们现在很相信我,你们趁机干掉他们。”
如果没有很好的训练,一般人是很难正确识别出别人在自己肌肤上写的字的,无论那感觉多么令人入迷。自然,杜内丹人总是有很好的训练的——特别是一个,精灵抚养的杜内丹人。
所以虽然如此柔软的感觉实在让人有点儿分神,杜内丹人还是没有让左边的精灵再写第二遍。
“我们可以等一等,等到换班的时候比较好……”
杜内丹人张口,无声地回答。他知道精灵看得懂唇语,这是他怎么训练都没有训练出来的本事,有时候,他真是打破脑袋也想不通精灵们究竟怎样去分辨那些在他看来根本一样的不同音的发音口型。精灵们说,那是因为精灵先天有比人类高出不知多少的敏感,而他则怀疑,那样的敏感,是不是不仅仅是靠感觉口型,而是靠察探心灵来洞悉无声背后的心声的。
如果你——高贵美丽的森林王子——真有和传说中精灵金色夫人那样的探心术,你能明白我的心到多深的程度呢——莱戈拉斯——
真的能明白到多深……
让肌肤麻痒的感觉又出现了,这次,精灵的书写急促起来,让心神半分的杜内丹人真的有点儿捉不住那跳动的笔触,他不由自主伸出右手覆住着急的精灵手指。
这次,两掌之间全部被柔软给充满了。
蔚蓝的眼睛迎上了他,温柔笑容尚未完全展开,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就在他们耳边炸开了。
“父亲……”
架在脖子上的冰冷刀刃一动不动,甚至连颤动的身体都稳定下来,精灵没有回答人类的问题,他说道。
“你和父亲一起来。”他几乎是在瞪着杜内丹人,他的语调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不过下一句他就问了,“你胆敢跟踪父亲?!”
没有等杜内丹人回答,他却又摇摇头,视线游移起来。
“不,不对——你刚才说什么——对,你说你和父亲选出的亲卫一起潜进来——这是你们一起计划的,你会在下一次换班的空隙里出——也就是离现在还有一个小时……三十七分钟——父亲会在那时候发动袭击——”
“嗯,你说得没错——”
杜内丹人的回答让精灵的眼神一凝,猛的又跳回到他脸上。
“你说什么?!”
“我说——你说得对——莱戈拉斯。”
依旧平静的,柔声说着的人类。
被呼唤着名字的精灵则眼角轻轻一跳。
“在这里别叫我的名字!”他轻声但尖锐地说着,“不要让任何知道我的身份的可能留在这里!!”
对面深色的眼睛略微一低,但回答的声音还是柔和而平静的。
“我知道,对不起。”
而精灵的凝视却更尖锐了。
“你知道?你知道些什么?!”
这一次,人类自己没有回答,他只抬起眼,在他沉默的、象温柔时节的夜空一样的、深色的眸子注视下,精灵的蔚蓝色中的瞳孔却收缩起来。
这是人类第一次看到就是他也完全无法分辨的无数乱流激荡在那蔚蓝中,第一次看到澄澈见底的水晶原来也有无底的深渊。
“你——你敢知道这些——你疯了!”
压到极低处,以致于几乎快要失去精灵清亮的低黯声音也在同时钻进人类的耳朵里。
强烈的,想闭上眼掩住耳再次俯下身去只要把那个身子抱在怀里就好的愿望。不要去看现在的眼睛,不要去听现在的声音,把那身子掩盖在怀里就可以相信一切都没有发生——可是,另一个更强烈的抓住了他的眼他的耳和他的身体,还有,他的心。所以,人类只是继续睁着眼张着耳,他又回答了一句。
“是的。”
可是,精灵不等人类的话音收尾就象被什么刺激到似的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你根本不懂我在说什么!”
他不等人类有任何反应,他站了起来,他几步来到自己这间石室的门口,他小心但迅速地将人类刚刚掩上的石门打开,他向外说了几句什么,他退了回来——立即,石门的缝更大了,几个身形一起闪了起来,在更迅速而小心地掩上门后,这几个和杜内丹人一样裹满卡都装束的身形矮了下来。他们头上遮盖的头巾在同一时间被他们自己拉开,低垂的头颅,只看得见有两个在轻轻颤抖。
“看着我!”
精灵的声音压抑着莫明的严厉。
超过人类过去听到过的任何一次的严厉——或者,几乎不是他曾认识着的那位黑森林王子的严厉。因为,他曾认识着的黑森林王子,是用仁慈和微笑来得到臣民深深的敬爱的——
也许。
一个个抬起的头颅里,这次可以很清楚地发现,尽管有一个里面真的是掩藏得很好十分微弱,那掩不住的惊异和——惶恐?
“我现在这个样子,有什么让你们看到觉得可怕的吗?你们看到了什么?丑陋?还是扭曲?”精灵王子的声音不改的咄咄逼人,“不过我觉得你们应该有所心理准备才是,既然你们跟随父亲而来,就该知道我到了什么地方,我最可能会有的现状,那些——痛苦和伤害。你们是父亲最忠实的属下,你们也是曾对我誓言永志忠诚的仆人,不觉得这一刻不该表现得如此模样吗?不是应该表示同情心和悲伤吗?为什么我看到的每一个的眼里都只有象傻子一样的惊讶和象见鬼一样的恐惧?你们在吃惊什么?怕什么?!”
“殿……”
不知道是哪一个或哪几个张嘴要嘀咕些什么,可是,立刻就被异乎寻常的精灵王子打断了。
“在这儿别象平常那样称呼我!”
如果不是精灵王子已经命令他们看着他的话,默然于一旁的人类相信那几颗头颅早已快垂到地上了。实际上,他发现自己用难以想象地平静想着,对这些可怜的家伙而言,这会儿低头倒是更容易的一件事。
“是……”
他们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才好。
精灵王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会儿他似乎并不打算真要他们回答什么,他依旧无情地一片片抛出谴责的薄冰。
“你们怕我!因为我即不丑陋也不扭曲,我还是我!我是我——我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个‘现在这种时候的样子’的我!虽然你们一个个嘴里说着,愿耶路瓦塔尔保佑,愿我安然无恙——哈!可你们心里,你们每一个人的心里!你们都想着我既然失踪了这么久了,既然被那些可怕的魔鬼带走那么久了,我当然是‘应该’变得可怕和凄凉的,变得象那些悲惨的灵魂一样堕落!这就是你们相信的!——”
“但那不是我们愿意相信——我们只是太害怕了,因为奇迹这种事是那么渺茫不可测。可我们没有哪一刻不由衷期望奇迹、期望耶路瓦塔尔的恩宠降临在你-我们最爱的人的身上,而当我们看见这样天赐的奇迹的时候,太过巨大的幸福和宽慰才让我们变成了呆子,所以请别责怪我们在你面前的失态,我们只是太爱你了——我的朋友。”
终于决定插手的杜内丹人把他的手放在声音严厉到身体都紧绷起来的精灵王子肩上,这让精灵几乎一跳。精灵的身子猛一下转过来面对着呼唤他为“我的朋友”的人类,变窄的蔚蓝眼睛无礼地逼到杜内丹人面前。
“你根本不懂我在说什么!”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反驳人类了,人类想着,同时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是精灵在嘲讽他的“无知”的时候并不打算解释究竟是为什么。这在他们共有过的日子里是如此突兀古怪,人类发现自己的视线也不由窄了起来,但一声从身体深处涌起的叹息让他吞回了自己差点儿出口的话语。
你变了——莱戈拉斯——
不,这并不是他想说,一定不是,人类默默地道。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他的语调继续和神情一起保持平静。
“我知道,我的朋友,我确实知道你在说的意思。”
悲哀的,甚至可以说是疲倦的表情在那早已满是风霜的游荡者的脸上聚拢起来,他的手抬了起来,手臂伸出,手指微微弯曲着,让一缕精灵王子的银发滑过他的指缝。
“我也和所有人一样以为我们已经失去你了,真的,完全一样。所以我确实知道他们的想法,就象我知道我自己的想法一样,或者倒是你和别人仍不知道我在那种绝望中究竟想的是什么。当‘失去你’——这样一个我和其他所有人本都以为绝不可能有的悲哀——占据了我们的全部以后,我们又能怎么样呢?失去这样美丽的你,失去我们曾拥有过的最美的,有的甚至是唯一的——可你知道,我们还得活下去。”
精灵的眼睛睁大了,人类抚弄他耳边长发的指尖偶然地擦过他的肌肤,他忽然轻轻一颤,那蔚蓝眼睛里本有的严厉和尖锐和其他的一切一瞬间消失无踪,这会儿,完全的迷茫和一抹惊疑让那眼睛看上去是那么脆弱无助。
“我——”精灵咬了咬嘴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阿拉贡——”
打破了自己禁止在这个不安全的地方提“真正的称呼”的强硬要求,精灵王子也第一次在有旁人在场是唤着人类的本名,而他自己却象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似的,只一个劲盯着眼前的人类,某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恐惧抓住了他,他好象要沉没到海面之下一样盯着人类,好象人类是这未知的大海上唯一一棵救命的木头。
“请你们离开一会儿,继续在外面看着好吗?”
在客气但不容否决地支走被精灵王子叫进来的那几个人之后,人类用一只手弯在精灵脸侧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扶在精灵肩头成为一个支撑,他的回答变得非常直接:
“你的父亲爱你,非常爱你,这是众所周知的。但是只有这件事发生以后我才知道对他而言,你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太过漫长的生命里剩下得太少的唯一的安慰了,可即使失去了你他那种人也不会放弃他的王国、臣民、王位、权力——那一切的一切,他就是那种人。他来到沙漠不是为了你,大家都知道这是怎么样一个奇迹一样的美丽谎言,他那种人,我们这种人,我们都早过了相信奇迹的天真岁月,尽管在表面上我们无时无刻不用‘我们是来救我们最爱的那个天使’这样的话来装饰自己。他是为了消除本来以为已经不存在的噩梦来到沙漠的,不是,为了,你。我们能找到你,是因为我们发现了那个带走你的奥克斯,他不知为什么奄奄一息出现在死亡沙漠的边缘,在他被沙漠人救出时他半死不活神智昏迷,我们不是从他口中问出什么的,是你父亲认出了他——在他第一眼看见这个奥克斯的时候,我想实际上真的是就算这个奥克斯化成灰烬他也不会认不出的,不是吗?另外我们认得他的部落标记,最巧的就是我们曾——哦,天啊,我简直不能想象,十多天前我们曾离你只有不到两个洞口,我们被沙漠人邀请着来过这里!这就是我们终于能这么‘容易’来到你面前的原因。另外——认出那个奥克斯发现了我们想发现的情况后,他还在昏迷中,你父亲要我们立刻杀了他。”
人类停了下来,他看着只能睁着眼望着他的精灵,把手臂上的力量加强了几分,这是非常必要的,因为精灵的身子抽搐般地跳了一跳后变软了。精灵的嘴唇动了一会儿,一个字也没有发出来,又动了一动,才有耳语的低声滑出他的苍白的唇边:
“幸好是这个决定——否则麻烦就大了,你们当然该杀了他——他当然该杀——你真的不知道他——”
人类的眼睛里有什么一闪,但他没有接着精灵的话题往下。
“我确实很多不知道,不过我也有确实知道的。”他必须完成自己的话题,“你的父亲来沙漠不是为了你,如果说他有什么真的是为了你做的的话,那就是他那么爽快地对刚刚产生疑问的我讲了过去那些事还把我带到沙漠里来,虽然我的疑问不是不可以打发的,以及我发现让我产生疑问的事情都是那么可疑,简直象事先特别安排好的什么——我想最终,他是要杀了我,为你。”
沉默。寂静的沉默。
然后,一丝微笑,微弱的,非常微弱的微笑,或者更可以称之为伤感的微笑在精灵王子嘴角现出。
“究竟是——为什么呢?……也许在精灵里我确实还是个孩子,可我已活过了四千年,四千年——任何人类的生命的许多许多倍,我曾认识过那么多精灵、人类,那么多……”王子的声音象梦游一样,“可最后我却比其他的任何精灵和人类都更喜欢你,阿拉贡。我们认识了才不过如此短暂的十几年而已,我真不敢相信这一点——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阿拉贡,有多爱你?”
“对我来说,你明白的,爱你却是最自然最容易的一件事,莱戈拉斯。然而即使我爱你比你爱我更多,我也不可能确定哪怕是你是否爱我。”
“那么现在,父亲要杀了你,为我,你是否可以确定一些了呢?”
“是的——所以无论如何,我是要感谢你的父亲的。”
精灵王子的眼睛低了下去,但他的下巴被人类的手捉住,这又迫使他抬起了眼——
“以及无论如何,你父亲爱你之深,也许甚至超过他自己的想象。他终究是希望能给你一切你想得到的东西——”
“无论生前……抑或是……死后……我明白……我当然明白的……”
精灵茫然回应着,看着人类,但渐渐的他的神情从那脆弱的迷茫里恢复了过来。他想起了什么,他稍稍往后一退,挥着手说道:
“但是我们现在最好还是尽快离开这里,父亲一定在等着你把坏消息告诉他以后就干什么可怕的事——我想快一点儿见到父亲,这样他就算有什么蠢念头我也会去打消他的。”
被精灵王子急冲冲拉着走到门口的杜内丹人不由自主翻了个白眼,精灵王子再次轻声唤来潜入的属下吩咐着什么,留心他们对话的杜内丹人却有一半心思在走神。
他承认,这时候他暗暗偷笑的样子是绝对绝对没有道理的,他还有那么多危险的疑问需要询问,还有那么多危险的答案需要回答,还有那么多难测的前景,包括他还有一个致命的秘密仍旧没有告诉他的精灵王子——他不该这样的,可是他就是忍不住为精灵王子最后那句话弯起了嘴角——
黑森林尊贵的瑟兰迪尔王这回可倒霉了。
所以,这一切会结束吧,会变好吧,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会回到从前,会什么都没有改变。
会象,过去每一次一样——记忆中,黑森林温柔乖巧的王子殿下偶尔也会生一生小气,那时候就连森林里最暴烈的国王陛下也要抓起头发来,否则象自己这样的,一定老早被轰得远远儿的,连黑森林星星城堡外一片山毛榉的绿叶都碰不到,想来温和笑着把自己带到国王陛下面前的王子殿下是不是其实有那么点任性呢?——不,这样走神太不应该了——但是,真的让人愿意去相信一切未曾改变——
应该是这样吧,他们不是已经见到奇迹了吗,在他发现安然无恙的精灵王子的那一瞬间,现在不是一切都那么顺利了吗?
啊!天啦,甚至他还听到了他的精灵王子说有多么爱他,而他也回答了“我对你的爱比你对我的更多”——而这个改变——天知道,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他们本来就是彼此相爱的,就算他们在一万个人面前微笑着对彼此说“我爱你”也一点儿都不奇怪,没有谁会觉得奇怪——可是,他们是说了一种不一样一点点的爱,不是吗?在这一刻,不知为什么会说出来,不知为什么象一件最自然的事那样接受下来,然后拉着手——依旧是拉着手——连一个吻都没有的继续其他。简直是,他们究竟是不是说了那种不一样一点点的“爱”?是?不是?为什么好象自己还是完全不可以确认——
但是,如果这只是梦幻,那么这一刻,是这个梦幻最真实的一刻吧!
不过,到那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发生的那一刻,无论什么梦幻,都不可能再继续真实下去了。
受伤了,而且是很严重的损害。
睁着眼睛感到身体好象不在了一样不能移动的奥克斯的脑子开始转起来。
我很难知道受伤与否,他想,因为我感觉不到任何痛楚——这是我们被“制造”出来时就决定了的,奥克斯里最强的战士奥罗格黑没有痛觉、没有辛苦,所有也就没有悲哀、没有恐惧。我们为那个摩尔寇驱使,但是后来他不见了,在他不见的时候我们中的大多数也不见了。剩下的那些在追杀和狩猎中四处流浪,每一些都走到了不同的地方,而最强的这些——剩下得也最少的这些——唯一的去处是不可能再有别的生物能够忍受的沙漠深处。哦,不,不对,就是沙漠深处,还有梭梭的稀疏林木和沙跳鼠的点点踪迹。
另外——
对了,那已经过去了——几千年呢?
昔日的“同伴”——可以这么叫吗,他们都不知道彼此在成为一个奥克斯前究竟是什么,是谁,同时又为了恐惧着被知道过去的一切而互相敌视着,这能算“同伴”吗——不过总之,昔日那些家伙到现在已经全部死光了。但是,他们的后人却依旧还在,他们什么时候开始和人类——野蛮人也是人类——联姻的?好象他们中间有一些在“最初”是人类而不是……不过这和跟野蛮人联姻倒没什么关系吧,只是忽然想到了而已。你知道,只要一想起来,就会一下一下不知道想到什么地方去。要说这个世界上最爱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大白天睁着眼睛瞎想还自己说自己是有思想的还被别人说是有思想的这样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种族就是……了。所以我,奥克斯沙库从不瞎想,我的主人就叫我们什么也别想,他很讨厌但他不见了以后我唯一遵守的他的“教训”就是不瞎想这其实和他无关是我自己不爱瞎想,我是最强的奥克斯战士,我只在过去才爱瞎想,过去我还是一个……
血色的眼睛一下子有了焦点,当无穷远处黑天鹅绒一样的夜空上闪烁的星星点点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以后,苍老的声音开始敲击嗡嗡作响的鼓膜。
“……醒了吧?”
“恩……”
两个声音,一样苍老,他们在你问我答,并没有直接对奥克斯说话。
你们是什么人,这儿是什么地方,你们为什么和我在一起——眼角闪过的是蓝色的影子和白色的胡须或头发,还有声音的调子,不,这两个家伙不是奥克斯,也不是沙漠中什么人——所以,通常会问的问题并没有出口,费力地转动着眼珠子,奥克斯只愿意用自己的眼睛和思想来确定一切。
布满皱纹的四只眼睛从两个方向打量着奥克斯,他讨厌那里面的眼神,自以为睿智的平静眼睛里那股自以为慈悲的怜悯。不过——两个老成这样的“人类”——是人类吧?看上去是——居然可以走到这沙漠深处,奥克斯发现自己的牙齿咬得更紧了。
“你要不要喝点儿水?”
但是,咬得再紧的牙齿,要被撬开还真容易。
清凉的感觉从牙齿传到全身的时候,奥克斯记起来在昏迷中这种感觉也出现过。这是这个受诅咒的沙漠里唯一可以让一个奥克斯也软下来的感觉,好,这两个老东西看来象是救了自己,可他不相信那是出自他们的眼睛所表示出来的纯粹的善意,能让两个这把年纪的老骨头走进沙漠的,永远不会有什么好意思。
他们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吗?
回忆,在这一小会儿已经象闪电一样一道一道刻上了那个头发又掉了一大半的头颅里面,精灵、首领、背叛、追杀、逃亡、濒死——这些东西似乎在表面上看并不是任何人会特别跑到沙漠里来寻找的,似乎……
“我们该怎么称呼你呢?我们不知道你‘现在’的名字,你愿意告诉我们吗?”
现在的……
“你不愿意说吗?但我们总是要称呼你吧,奥克斯这种称呼根本就不能确实到底是哪一个,那么,你愿意我们用你‘过去’的名字称呼你吗?——埃尔瑞厄那——”
本来完全感觉不到的身体随着一个跳动倒找回一点儿感觉了,奥克斯没注意到这一点,他那可怕的浑浊的血眼里发出嗜血的光芒,他恨这光芒不能剥下那两个老东西的皮,不能拆散他们的骨,不能喝光他们的血……
“我们只是提了一个名字,你就已经这样仇恨着我们了吗?”轻轻的叹息。
“那么,如果是对另外的人呢?另外的你应该尊敬和热爱着的人,你们相逢时应该彼此微笑和拥抱的人,比如说——你的父亲——”平平的述说。
这一次,奥克斯甚至可以用肘一下子撑着坐了起来——当然他仍旧完全没有注意到——
“他在哪儿?!”
不是欣喜、不是关心、不是担忧的语气。
牙齿在过于快速的话语中碰撞出咔咔的响声。
“你的父亲,你知道,他还活着。”
“想见他吗?”
苍老的二重唱一前一后一点儿隔阂都没有,完全一样的衣服,几乎一样的脸——这两个老东西是兄弟吗?兄弟——
“那个——该死的精灵——死都不肯说出他的名字和身份——”
血色的眼睛变黯了,但不是无光的退缩,而是那光芒更从鲜红变成了死黑,就象流出体外的血一样。
喉管深处更发出黑色的笑声。
“不过,他既然愿意自找苦吃就更好。”
四双眉毛同时蹙了起来,这一回,眉毛下面的眼睛里倒象真有了几分关心和痛惜。
“他是你的兄弟——你……他现在到底如何?”
奥克斯笑在一张正在腐坏的脸上地笑了——
“是的,他是我的兄弟——”这一回奥克斯的坦白承认倒让另外两个打了个寒战,“所以,他就是我的兄弟,我的兄弟,当然就要象我——我们现在简直再象不过了,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如他身上散发的可怕恶臭一样在星空下传播着,奥克斯笑得如此开心,他脸上被砍了一刀的伤口在大笑声里裂开来,一块已经死亡而腐黑的肌肉经不起这样的力量摇摆着落了下来。俯仰间这块落在奥克斯腿上的肉被他自己看见了,他的笑声在一瞬间停止下来。
他瞪了这肉一刻,然后立即用已可以移动的手摸自己的脸、头顶、脖子、四肢、身体——手经过每一个伤口时他的嘴就张开说些不能理解的词语,但要说是唤痛就和他冷漠的表情差得太远了。
“这一些奥克斯,果然没有痛觉。”
另外两个中,一个皱着眉对另一个说。
“但是,那些卡都人并不觉得是没有痛觉的。”
“也许萨茹曼的理解的是对的,要制造出没有痛觉的魔鬼战士需要很强大的黑色魔法,可这魔法并不能很好地遗传,何况卡都人又有野蛮人的混血。”
“恩……”
“可惜……萨茹曼不和我们在一块儿了,当然这件事我们也没打算让他卷入进来,看来只有回去以后在和他讨论……”
两个老家伙并不太在乎在他面前谈论一些自己的事,奥克斯摸着伤口阴暗地想着,他们是打算问完话就杀了自己——他们肯定是和精灵有很深的关系的人——所以不在意他听到些什么,还是他们还要利用他做别的什么事呢——
“想见他吗?”
对了,就是这句,他们是要让他去见……
“你的伤口我们给你都处理过,你在那儿乱摸只会让情况恶化。”
……那就是不打算让他死了?他们果然要……
“我们大致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不管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也许对过去知道得还比现在多。”
哼!那么他可以利用的,也就在“过去”了。
“你……想再见到你的父亲吗?”
“想吗?”
冷笑翻起了受伤嘴角的血肉,奥克斯的冷笑坚硬地象冰冷的石头一样。
“我怎么会不想——又怎么敢不想——我想不想,对你们来说有什么重要的吗?想不想的,是你们吧。”
但让他都有点点吃惊的,是异常疲惫和无力的笑容爬在了那饱经风霜的两张脸的皱纹里。
以及异常的悲哀。
“没错,你想不想,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
“而我们想不想,也同样没有任何意义。”
暗影里有不停起伏着的人形,奇怪的颤动,象某种不定的液体在一个柔软的皮囊内往复流动——非常恶心的感觉,即使,还有另外一种更强烈的感觉抓住他。
“一定就是这里!嘿!埃尔瑞厄那,你在哪里吗——是我们——”
另一个声音呼唤着从他旁边向前冲去,在一切也许太晚以前,他抓住了冲动的那个人。
“那真的是埃尔瑞厄那!我感觉得出来……”
是的,他也感觉得出来,他完全感觉得出来——毕竟,这个冲动的家伙只是那孩子的朋友,而他,才是那孩子的父亲不是吗。
一年前,从远东逃亡而来的他们在荒野里徘徊,即无法回到他们在远东被魔鬼占据的家园,也不敢前往西方和他们那些彼此怨恨着的族人相见。那些埃尔达,那些昔日的亲人和敌人,那些背叛了他们却称他们为背叛者的高傲的家伙。可是有一天,那孩子却“拣”回来了一个埃尔达,说他是可怜的,因为很显然逍遥西方的埃尔达人还不知道魔鬼的再度降临,这个埃尔达,正带着自己的妻子做着愉快的远足——活该被魔鬼的佣兵袭击,活该受这样的重伤,活该——
“他们杀了我的妻子,魔鬼杀了我的妻子!我一定要为她报仇!!”
还是一个——做事不用一点儿大脑冲动得叫人受不了的家伙,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就要跳起来去报仇,最后,除了一拳头打昏这个家伙,他真的不知道有别的什么办法了——
而这个家伙,现在倒和他们一块儿待了一年多了,还把自己当作他的孩子的最好的朋友。在这会儿,他的孩子在一次战斗后失踪的救援里,简直比自己都热心的样子。
可惜,这个世界上,热心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他已经不是埃尔瑞厄那了。”
他持刀在手,寒锋直指角落里蠕动的人形。
另一只手感觉到太过强劲的拉力,差一点儿就要挣脱他的掌握:
“你……你说什么!埃尔瑞厄那只被带走了一个月不到——这不可能!”
“摩尔寇可是梵拉中的最高者,你敢小瞧他传下的黑暗力量吗?”
他几乎要冷笑了,当他第一次说“摩尔寇是梵拉中的最高者”的时候,“摩尔寇那种东西根本没资格算在神圣的梵拉之列”的回答是如此迅速——冲动的家伙,至少还有反应敏捷的优点。
但这一次,习惯的反驳不再,耳边响起的是近乎惊恐的嘶声,没有握刀的手感觉到无法止息的颤抖。
“不……不是……你……不是说……我不相信!”
那双和发色很相似的银灰色眼睛在一瞬间一定睁大了盯着他们前面的暗影,想象着那里面到这会儿还有希望,他就知道这个平时自诩战斗能力很强的家伙现在连一些很明显的危险都看不出来了。
暗影的流动范围忽然变大了,从那个角落里汹涌而来。
“埃尔瑞厄那……”
愚蠢的家伙!
他的刀挥出,在刀光终于照亮暗影的一刻,绝望的惨呼响彻整间石头的囚笼。
刀下,兽类的爪抓破了他的肩头,也许有一条很重要的血管裂了,尖利的獠牙差一点儿就让他的颈动脉也更着一起破碎,红色的眼是嗜血的眼,黑色而纠结的发——是魔鬼的肮脏的锁链。
他依旧,几乎被打败和杀害,在那个他也不知道是他们三个中谁发出的绝望惨呼的干扰下——
不过,很幸运,他对这种事,已经有了很好的经验和教训,在过去一次又一次的时候,所以这一次,幸运自然仍然光顾他……不是吗?
……
“主人。”
身后,悄无声息出现的人和他一样戴着完全把面目遮去的头罩,那声音也是和这一段时间常会出现在他旁边的声音不同的——很相似,但又非常不同。
这段时间常出现的那个声音要苍老得多,不象这个这么年轻。
尽管在事实上,年轻的这个是哥哥,而年老的那个是弟弟。
“阿姆诺斯,”他忽然发现自己现在很有点儿无聊,忍不住的无聊,“你有什么想法?”
“主人?您是说这个计划——”
那个坚定的声音里起了疑问,阿姆诺斯是来向他报告有关计划的一切已经准备妥当的,他知道。但是,他问的不是这个——所以他才觉得自己无聊——
“你可以活很久,可以——永生,你对这个有什么想法,要一直——一直生活下去。”
回答出乎意料的快。
“我不知道,主人,我虽然可以永生,但到现在为止我还只或了不到一百年。这样一种正常的人类的寿命,我现在还只为我的亲人——特别是我的兄弟会比我早逝这件事感到难过。但是,我确实不知道自己对永生有怎样的想法。我还没有——真正开始体验。我只是想,也许两种人可以说他对永生有许多想法,一种是已经度过长长时间河的远古精灵,诸位伟大的大人们,他们知道那样漫长的生活究竟是什么。另一种是那些必死的凡人,他们渴望永生,在他们短暂的生命中反复地追寻和思索着——永生和他们的必死究竟何者更优。至于我,我却是一个得到永生的礼物但还未品尝它的年轻人,我没有资格对它做任何评价,在我活过足够长的时间之前。”
又是一个非常敏捷,而且聪明的孩子。
“那你想不想知道一点儿永生的故事,永生的——你称它为‘礼物’——一点儿并不美丽的故事。既然你注定要享受这个‘礼物’或者是忍受这个,到底要怎么看就凭个人了。但总之你已经得到了它,在还没有真正开始以前,事先能了解未来可能的多个方面对年轻人来说是很有益处的。”
“主人,您永远是我的忠诚所奉献的君主和指引我的人生的智者明师。”
谦虚,而且真的很聪明的孩子。
“我过去有五个孩子。当其中四个都死了以后,我告诉我剩下的唯一一个儿子,他们都是不肯屈服于我们的敌人自尽而死的,尽管实际上至少三个实际上死于我的手。当那最后一个孩子失去的时候——我在一间石牢内发现并杀了他——我从那里面逃出来站在星光下的时候,有一个——他问我那会儿的感觉是什么。我说,忽然感到说不出来的放松——轻松——,因为这是我最后一个孩子,以后就不用再担心会失去什么了,所以真是解脱……”
“可是……”
“恩?”
“……啊……不……我……”
“你现在可以说你想说的任何东西——阿姆诺斯,如果你一开始没有控制住自己张了口,就别在把后面的话吞回去,因为我既然听到你的声音,自然不会允许你在我面前躲躲藏藏。”
“是——我只是想说,可那并不是您最后一个孩子——我想应该是这样。”
“你没有说错。”
他想自己这会儿的脸上的线条一定已经象钢铁一样坚硬,当然很久以来这张脸就是这样了,刻意用禁忌的黑魔法的力量改造过的面容,总是会呈现出这样有点儿不太自然的刻画痕迹来,虽然别人只当那是他的暴躁个性的外在表现——他已经很善于让事情按自己的心愿发展,他已经越来越少错误和失算——
“所以,在最后的最后,又有了一个孩子,就是我这六千年来最大的一个错误。”
没有回答,自然他也没有想要回答,这个孩子虽然年轻得惊人,却一点儿也不乏沉着,然则既然人类可以在短短百年的生命中由少而老,那么他对这些也没有什么好惊奇的。他挥了挥手:
“你是来报告一切已经准备就绪的吧。”
“是,主人。”
“那么就按计划去做。”
“是。”
利落地转身,要去执行任务了——果然,这个孩子是不会再多问一句“但是,离杜内丹人出来还有快一个小时,真的不等他了吗”的,不管懂或不懂究竟是什么原因——也许,他确实该等杜内丹人出来,至少一次,至少一线希望……然后,泡沫一样的希望消失在看不见的空气里,那个眼睛里和过去的那个家伙或者更早以前的自己一样还有希望的杜内丹人,只会在看到可怕的一切以后惹出麻烦,他们的敌人会被惊动,会有了准备,会破坏突袭……也许——
也许——
他们——谁——说的?做一个首领最根本的责任就是做出最后的选择,不是别的,不是知识智慧力量魔法经验,不是,而是这一切以后的——选择——
也许和也许之间——他这次做的是冷酷的选择。
“阿姆诺斯。”
已经走出几步的年轻人被他叫住了,他看着转过身恭恭敬敬等着他的命令的半精灵。
“你的……未婚妻叫什么名字。”
他在问。
“……帕梅拉,主人。”
有一瞬间的停顿和稍微低落的声调,他听出来了,点点头。
“你很爱她。”
“她是我的生命。”
他又点点头。
“她就是那天死在那个奥克斯的手上的女孩儿。”
“是……”
他最后一次点点头。
“为了她,你知道,你不会再放过任何一个奥克斯了,任何一个。不管发生了什么事——”
“……是,主人。”
年轻人终于走了。
终于——
无论如何,他不是靠软弱的温情一次又一次得到幸运之神——如果确实有这种神明的话——光顾的。
是的。
是的……
……是吗?
(十九)
巨大的岩石落下的时候,那魔鬼略有些笨拙地向旁边跳开,这些平常的动作对现在身上缠满似乎是绷带的布条的这个生物来说显得有些困难,不过,与其说是绷带下的伤口的疼痛令他行动不便,倒不如说是这些绷带本身束缚着他的动作,因为很显然,这个魔鬼的脸上没有痛楚。
他躲慢了半拍,岩石粗糙的石面擦过他的身侧,暗色的水珠子立刻溅入深色的夜中。
沙漠里的天空确实比别处都晴朗许多,星光很亮,亮到几乎就可以辨别出物体的颜色了——对,你知道,在光线太弱的时候,我们就会失去对颜色的感觉,一切都会变成黑与灰的世界,不管它本来是如何的亮丽动人——但是,这一刻星星真的很亮,而作为一个精灵,一个纯种的高贵的精灵,眼睛又真的很利。
红色的水珠子,应该是血的液体。
一个咆哮的吼叫随着血珠一起溅出,而雪亮的刀光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几乎无人想象地到那是刚刚被岩石砸中的生物会有迅捷。
想不到就避不开,哪怕是以敏锐著称的精灵。
一个卫士几乎就要眼睁睁开着刀锋劈进他的脑袋了,当“铛”的一声就在他耳边的尖锐碰撞声后,金属摩擦产生的火花和额头微微的一凉的感觉一起传入了他的神经。被刀锋咬到了,但是,感谢星辰女王,破的只是一层皮和肉而不是整个在钢刀下无比脆弱的头骨。
咆哮震耳,旋即远去,为了躲避这一刀而极力弯曲身子的半精灵卫士在危险过后也保持不住平衡仰面朝天重重摔下,显然是人类的成分多于精灵成分的血液滑下的面容很是苍白,受伤还在其次,受惊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这家伙不知道疼痛的。”
耳边,有点儿冰冷的声音在这片岩山的角落处响起。
兽类的咆哮声在远远地应和着,那个刚才几乎要了半精灵卫士性命的魔鬼退到岩石的阴影里,只剩下浑浊的红色眼珠可见——真有趣,那眼珠倒是在无论多黑的地方都可以看出鲜明的红。
“黑暗君王制造的最强的战士,不知道疼痛,不知道疲劳,在太古的岁月里早该被全部消灭的妖怪,黑暗君王的奴才——而所谓的奥克斯,不过是他们这些奴才的奴才罢了。”
冷冷的声音继续着,分不清是讽刺还是漠然。
和声音一样冰冷的冰蓝直刺入岩石阴影里的鲜黄。
就在周遭几个全部是半精灵的卫士愈发提高了警惕拔出各自的武器的同时,那鲜红处漾起一阵笑意。
“最强的战士——”
连暗哑的笑声都在一时间同时响起了,从岩石的阴影下折着奇怪的曲线辐射到空气里。
“没错,那一次次大战中,你,你们,不管你们怎么地想,之前之后又是怎么地努力,你们都没办法把我们全部屠灭——哈哈!岂是我们,就是那些奴才的奴才,那些最下贱的奥克斯你们也没办法杀光!哈哈!怎么,我们在太古的同胞,难道是心慈手软的战士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冷冷的声音没有回答,而几个卫士也一脸不为任何话语所动的冷酷,一个持箭的卫士的羽箭更在这一刻对着鲜红离弦激飞——两点红色瞬间只剩下一点。
狂笑嘎然而止,但那剩下的一点红色依旧浮在岩石的阴影里几乎没有多少移动。
暗哑的从喉管里涌出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了,这一次,却是差不多可以用“平静”来形容的低沉。
“啊,哈,哈,看来这回真是逃不了死——不过我们里面死掉的反正也差不多了。我记得的精灵,应该天生好奇才对,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哈,为什么在卑贱懦弱的奥克斯都还剩那么多的时候,可我们,最强的战士乌路克,到这会儿却死得干干净净。精灵也杀不绝的我们——哦,这些白痴连奥克斯也杀不绝——可实际上,要我们死起来却最简单容易不过了……”
箭第二次搭上弯弓,睫毛也不一瞬的箭手却在第二次开弓时被一句话硬生生止住。
“为什么?”
调子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的冷冷的声音,可是——这一次是提问的声音。
如果第二箭离弦而去,这个问题就永远没有答案了。
冷冷的声音所要寻求的答案,即使再没有意义,却能阻止任何羽箭的飞射。
鲜红摇晃起来,伴着讽刺的笑这么晃动了几下后沉了下去。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吗,愚蠢的精灵。”暗哑的声音越发低弱,“没看见我现在是怎么死的吗,血这么流,就算一点儿也不痛,照样可以把任何东西都流死——亏你还是受过伤的!”
“受了伤可以治,我没有听说过奥克斯也好,乌路克也好,是没办法治疗伤口的……”
“不知道伤口在哪里怎么治!”
好一会儿,似乎连冷冷的声音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笑声一点一点从岩石阴影里传出来,仿佛要确定什么优势一样,那空洞的笑声延续了很长一阵子。
然后,才如教小儿一般地回答。
“你们,还有……受一点儿小伤就鬼哭狼嚎又嚷又叫,好象痛得很得意似的——很了不起吗,不过就是你们的疼痛能告诉你们伤在什么地方和伤得有多严重罢了。而我们却没有,我们不知道那些不知什么时候砸在身上的感觉是不是造成了伤害,甚至很多根本连碰触都感觉不到。皮肉裂了?还是骨头断了?或者干脆是身体里面在流血——外面根本看不出来!于是一个个就在某一天忽然莫名其妙地倒下去,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受伤很痛苦吗?还是受伤也不痛苦的时候才是真的痛苦?!摩尔寇想法子把我们造出来,他的强大的仆人,那些炎魔和巨龙,在第一纪和精灵那些反复的大战里损失很大,而那些是不能繁殖所以没有后继的。泪雨之战以后,冈多林陷落以后精灵只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最后可以战斗的资本——一群愚蠢的傻瓜,他们不懂任何惨烈的战斗里敌人是和自己一起消耗的吗?胆小鬼!当初夸下那么多大话,真正遇到苦头还不是哭着回去趴在梵拉脚下吗?呸!只配在妈妈怀里吃奶的小鬼!!都看不到冈多林陷落后摩尔寇如果真的强过他们许多,他们能在那些残破的据点继续悠哉地待着?梵拉才聪明呢不是吗,等到两败俱伤最后出来做好人——摩尔寇也料到了,就是没有任何胆小鬼精灵跑回瓦利诺尔哭鼻子梵拉早晚也会重登中州的,而他那精华耗尽的堡垒根本挡不住瓦利诺尔那支隔岸观火了那么久的生力军的冲击。于是他就想出了乌路克,可他什么也赶不及了——梵拉率领的大军登陆的时候,他才刚刚实验成功——哈哈,但他自己都想不到,后来他的这个计划终于有一天被索隆那家伙拣了起来发扬光大——而那个结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提高了音量的笑声看来是那个血和生命正在流失的破碎的身体无发承受的,哈哈的笑声变成哈哈的剧烈喘息,岩石落在地面的阴影好象流动起来,却是暗红的液体渗出了黑色。
“……哈……哈……真是好笑……我觉得精灵真的是比那些埃奴还做作可笑的东西,不是吗?他们说什么来着,对了,我记得以前……哈……以前……我该说是我还是个精灵的以前……他们说,战争是如此的残酷,叫他们都失去了婚姻和繁育的心情。他们……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在战争里就不结婚生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听说过这么可……笑的道理吗……战争让生命以最快的速度减少,他们却颠倒要用最低的速度来增加!真是笑死人了!……哈哈!!他们果然还真是怕自己完蛋地不够快——你知道吗,在摩尔寇和索隆这两个一样的白痴身边我还真学到一点点东西——那就是精灵果然是和他们一模一样半斤八两的笨蛋!难怪他们一直有一拼!!哈哈哈哈……你知道索隆在第二纪为什么那么糗,连个人类都可以叫他走投无路吗?因为他把一大堆奥克斯全改造成了乌路克——他不想要奥克斯了,他打算以后只要乌路克的‘强大军队’……结果……哈哈……第一仗他们很好用,第二仗也不错,第三第四都还过得去……只不过,这些了不起的乌路克死得也太快了,不是在战场上死掉,而是在战场下面——就因为他们是没有痛苦不知疲倦的‘最强战士’!!……就算身体已经消耗到极限他们也不懂……而且,不仅他们自己去死,他们的后代,一开始总是把有乌路克的‘强大’特性的婴儿留下来而把另外的杀死……这些婴儿,更是什么都不懂得,他们甚至从来不哭因为他们没感到过疼痛,然后第二天你却发现不知道什么地方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那个还脆弱的身体就停止呼吸了——一百个‘乌路克的婴儿’有一个能活到成年的就算奇迹了!所以……哈哈哈哈!结果就是索隆自己弄得自己的军队失去了繁殖能力——真是把老本都赔进去了!这个笨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所以我说还是人类最可怕,你杀得越多他们生得越多,更别提有多滑头。你看这些人类,自己说自己又分成什么文明人的,又分成什么野蛮人的,文明的人和精灵联合起来崇拜着瓦利诺尔那些梵拉对付索隆,野蛮的人和索隆联合起来崇拜着虚空中那位黑暗之君进攻中州——怎么算他们总是有赢家……哈哈!你知道吗,索隆现在摆不脱终于还是要让人类,号称野蛮人的人类在他的黑城堡里的势力一天大过一天了……哈哈……愚蠢的精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妄的挣扎着发出的笑声随着蠕动而出的血液渐渐溢满这片小小的岩山角落,和远处一阵阵轰隆的巨响应和着,冷冷的声音却过了好久再重新响起——
“……这样……死去不是更幸福吗……”
令人惊讶的,或者也不能算惊讶的,声音应该还是同一个声音,但冰冷则似乎融化了。指着黑暗中鲜红的羽箭在一个手势下垂了下来,尽管同时一把雪亮的刀已在做这个手势的手上出鞘。精灵特有的优雅矫捷身形越众而出,拿刀的手再次阻止了任何一个追随者的脚步,独有的这一个修长的身子在岩石的阴影前折下,长长的斗篷早已在近身的搏斗时除下,不减旭日明亮的金发在阴影的边缘流出太阳下透明溪水的颜色。
冰冷的声音这一刻完全是温柔着悲哀的了:
“我深爱你们每一个,我的孩子——过去他们一直就说,你们的母亲也一直这么说,我是一个纵容子女的父亲,你总是知道的。就象我总是知道你们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一样。你,想要的,是惩罚,和,死亡,我知道,埃尔瑞厄那。”
“我希望——”阴影里疯狂的声音也消失了,代之的是宛如喃喃自语般的幽幽低吟,“没有赶来救我的父亲受到惩罚,我希望——另外那个不该有的什么女人的杂种去死——我当然憎恨他可以得到的我曾经所有的一切。”
握刀的指关节瞬间白了白。
“你错了。”温柔和悲哀再次从声音里剥去,不过与其说重新冰冷起来,倒不如说象这沙漠中的沙子一样干燥,“我没有救得了你但我的确试图救你——这一个,他却没有。所以,你终究有一个多于他的东西。”
声音结束,刀的雪白升了起来,那发出的光象也是干燥的一样,然而——
“……”迟钝之后,惊人的光芒在鲜红中难以置信爆裂出来,难听的笑声也随着一起炸响,“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我明白了——那边的响声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竟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么说,是因为我了,是因为过去我给你的教训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我可真是太幸福了呢!那个可怜的小东西!——亏他倒弄出法子来等你去救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举起的刀无发落下,声音却没有办法再响起似的,任这停顿的动作于死寂中凝固在阴影里的大笑声里。
“你知道,古老的精灵之王,这就是永生的代价。”
凝固的身影的后面的后面,苍老的声音缓缓地说道。
“莱戈拉斯,快跑!!”
三四个野蛮人或是奥克斯的好象也在旁边一起奔跑着,但这会儿确是谁也顾不得谁了,在这耳朵里全部是震耳的巨大响声而眼前全部是飞落的巨大岩石的时候。
“……我了解那种岩石……那个……那种岩石构成的岩山并不稳固……沙漠凛冽的风更是连石头的命都催的杀手……所以,我想起来,用魔法集中攻击一些关键的部位,那座山……就会整个儿塌下来……殿下……”
后来,提出进攻计划的那个可怜的家伙硬着头皮在他的殿下面前结巴了半天解释出来这么几句话,听着,仿佛也是普通。而那可怜家伙畏畏缩缩抓头挠腮的模样也仿佛只是好笑,他只是一个单纯对大地和岩石感兴趣的家伙,一个在黑森林王座下承担着一部分王的岩石宫殿的设计扩建和维护的热心的设计师,他只是在看着敌人的岩石堡垒时忽然想到“也许这样干可行”的建议者——要让他承受一个灵感的后果,实在是近乎荒谬的迁怒。所以,除了笑着说“你没有做错,你做得很好”之外,黑森林的精灵王子想不出别的话来对他说了。这样说了,王子确定自己是没有损失只有收获的,宽宏的名声和忠心的奉献的收获,至于损失——反正不知道哪一位或哪一边的神明保佑,殿下的福气无人能比,已经安然无恙度过难关了——还有什么好值得计较的吗?
真的,没有什么好计较的了吗?
而在当时,那生与死只在一发间的紧张,倒也让任何多余的念头和刺痛都被抛在脑后了呢。
有什么人倒了下去,也不知道了,一个回头和犹豫,倒下去,将被永远活活掩埋在这黑色地狱里的就是自己。也许唯一一点事后才想起来值得安慰的是他们这卡都人的不速之客的一伙,全部是精灵、半精灵和由精灵教养的人类——不是都说,精灵是那种该以敏捷著称的生物吗?
所以,当他们看到前面那团在因火炬纷纷熄灭迅速暗下去的坍塌山洞里异常明亮的光晕时,队伍里唯一不是精灵的一个舒一口气地想,既然自己这个该是最笨拙的一个都可以支持到这里,他们总不会有太多牺牲者。
一想起岩石刚开始落下那会儿,被派来和他同入岩山的半精灵领队,那个实在没有精灵像的埃索海里姆和他的属下们那一闪而过的视死如归的模样,还真有点儿叫人束手无策。对了,他们应该是已经明白了他们的王的选择所以自愿进来送死的吧——啊,这一切真的是已经开始有些疯狂了!疯狂地叫他在那一刻窒息起来,直到他拽着好象有点儿失神的精灵王子开始在岩石的雨中狂奔起来为止。如果谁在这样的运动下还能屏住呼吸一定是一个梵拉,当然,也可能是个魔王——另外,那些半精灵们,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再说就跟着他们一起跑了。
没错没错!人类在心里大叫,这会儿还说死根本就不值得!你们要死的理由已经不存在了!
就象,我下一步行动的理由也已经有点儿变化……
有一点……变化……
“莱戈拉斯,你没事就好了。”
光晕中,蓝袍的老者给出一个一如既往的温和微笑。
精灵王子机械地点点头,也不知为什么变得有点儿呆。
他甚至没有象他的属下那样,为不该出现的老者的出现而震惊警惕。
不过半精灵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因为这会儿正是这老者的超乎寻常的防护让他们在岩石雨中得到喘息的机会。
“我们还是得快走,否则待会儿就跑不了用这些石头做坟墓了。”
老者和气地解释。
蓝衣术士知道莱戈拉斯并没有失去——
杜内丹人对他的术士“同伴”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话。
对了,我把那个奥克斯活着弄出去交给他们以后,他们一定有机会等他醒来问一些问题,那个奥克斯,应该清楚莱戈拉斯的状况,就是这样——
精灵王子还是那样有点儿呆滞的样子,看着人类,人类只好做了一个手势,于是精灵王子也点起头来,半精灵们便低下了头。
但是,他们没有告诉我这一点——
他们再次开始依旧不算轻松的突围。
他们,故意瞒着——骗了我——
“看来事情真的朝我和之前所想的最糟糕的一面滑了进去,阿拉贡,”蓝衣使者的苍老面孔忽然回头,皱纹包围的眼睛凝视着他说话的对象,那皱纹依旧弯成微笑,但细密的汗珠折射出魔法光晕的闪亮,“我的力气快要不够,我们说不了几话了,所以趁这会儿和你说最后一句话——不管怎么样,你记得,我们是在尽最大的努力帮助我父——耶路瓦塔尔的子民们。”
“……”
“……我父……耶路瓦塔尔……”在杜内丹人可以回答以前,身侧另一个较之术士轻灵不知多少的声音先接过了话头,“所以,你能在这里,帮助‘精灵’,是‘人类’让你来的了……”
被问话的对象仿佛该是申明“说最后一句话”的术士,但那双问话者的水蓝眸子望定的对象是黑色的发和黑色的眼。
“是。”
应该有很多话要说,作为一个解释,一个对违背信任了他的精灵的意愿的行事——或者老实说,背叛了黑森林之王这个精灵家族的盟约和朋友关系的行事——所做的解释。
但是张了张嘴以后,人类只吐出一个是字。
水蓝的眼睛凝望欲语,但忽然又转开了。
几颗过分巨大和过分尖利的落石突破术士慢慢衰弱魔法防御之罩砸下,他们果然说不了几句话。
人类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再次向精灵王子伸出手去要在落石间握住那纤细的身体上的纤细的手臂,象一个本能。
一下抓了一个空,在人类来不及对这个失落做出任何心理或身理的反应之前,纤细的手指却又突然迎上来贴进了他的掌心,他的掌心很热,那手指很凉,手指加上的力量让人类在一点点空隙里勉强去看他的同行者。
“跟我来。”
这次,换成应该是对卡都岩山更熟悉的精灵为他们带路。
这会儿,他们都还没有注意到蓝衣老者一点点黯淡的形体。
“永生——听上去很了不起的一件事。”
身后的身后的蓝衣人并不怎么在乎忽然转身的一半半精灵卫士相迎的弯刀和羽箭。
他故自地说着,语气悠闲地就象过去很多时光时那样,术士是黑森林的客人,坐在山毛榉前的绿荫下碧草上闲喝一盏红茶或一杯美酒,向森林的精灵王讲两三个趣闻。
“不过我想,永生确实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如果你真能做到的话。”
他甚至笑了笑,沧桑的皮肤上泛起更深的纹路。
“想想确实是可笑,虽然很多人会说那是可悲,你说是不是呢,瑟兰迪尔?——恩,瑟兰迪尔,这个不是你的‘本来的名字’吧。我对最早梵拉大人们在觉醒湖畔见到精灵的具体情况确实是所知有限,因为无论梵拉大人还是西渡的埃尔达们,他们对当年之事都没有很强烈的兴趣多言。而你,虽然你告诉了现在几个年青人有关过去的一些片章,结果你连自己的‘本名’是什么也没有说过——呵呵,但这应该不是我们现在主要关心的话题,啊——,真的是老人家就特别多嘴吗?”
“是的。”举刀凝着半空的精灵王一点一点垂下手臂,“不管怎么说,你总是仍旧比我老的。”
“是啊——最古老的那个精灵睁开他的美丽的眼睛望向无尽星空的时候,埃奴这种生物,就已经存在了连自己都记不清的岁月了啊!”
披着人类的年老外衣的蓝衣术士啧啧而叹。
然后他立刻接着说——
“所以对于年长这种东西即是睿智又是愚昧这种事,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其他任何生物比他们有发言权了,即使如你,瑟兰迪尔——我还是就这样叫你吧,毕竟叫了一千多年也算个习惯——有着比你的伪装更长无数的年龄的你,你也还不明白所谓‘活得太长的老不死’——呵呵,人类最爱这么说了——这个‘活得太长的老不死’是什么样的可悲复可笑的意义。”
“你在说我已经是昧于世事的老家伙了吗?——在今天的中州。”
精灵王没有回头,他的声音里倒是听不出惯常容易出现的怒意。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蓝衣术士一副不气死你不罢休的口气。
但是黑森林的精灵王,今天真是难得的好脾气。
“今天的中州……已经和过去不同了……”
他的喃喃自语平和得令人难以置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换来了蓝衣术士赞许的点头。
“没错没错——今天的中州,精灵已经不同了,他们衰落了;人类也不同了,他们活得更艰苦,却对古老的东西越来越没了敬意——这是我们早就知道的不同。而这会儿,我们简直是不愿意相信地发现,原来连魔鬼也和过去不同了——你看,你的不同的儿子,在相似的遭遇中已经出现了不同的……”
蓝衣术士的话音为完,背对着他的修长身形猛地一跳。
“莱戈拉斯!”一声惊唤,“不!对的!他还是莱戈拉斯!还是我的绿叶——不!我要马上去停止进攻的命令!!——我这就去——我的儿子——我——”
“你认为,这还来得及吗?”
严厉的,象是为精灵王和老者说话却失礼的大叫生气的声音骤然切断了精灵王待势欲发的动作。
“来……及……”
握住精灵长刀的把柄上的手再次指关节发白,忽然这片空间里寂静地只剩下精灵王面前的岩石阴影里粗重的喘息声。
暗哑的喉音——
“哈——哈哈,你该知道,‘父亲’,这两个老家伙——对,那边还有另一个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的——他们必定等到攻击的行动开始后才会出现。”
然后又是死一样的寂静,只有更加发白的指关节。
“然而选择只有你自己做出,你选择成为怎样的一个。”蓝衣术士的声音很无情,“在你决定做出选择的时候,你就该知道,即使今天你有机会不再做出选择,以后永生无尽的岁月里,你终有一天也会为同样的选择失去你的儿子——永生对你这种人,是最大的负担。”
精灵王无语。
术士并不停止。
“你不用担心,这一次。”他说,“阿那塔不在这儿,是的,我们两个商量好了,在我们预感到你也许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的时候。我来见你,而他去带莱戈拉斯和阿拉贡和那些愿意为你效忠而死的卫士们出来。你以为,我们,会为几千年前觉醒湖边那些事,而任那个无辜的孩子还有那些无辜的生命悲惨地牺牲吗?那个孩子,这一千多年来,我们对他的爱也和他父亲一样深厚——至少是和他过去的那个父亲一样深厚,黑森林之王,瑟兰迪尔。”
精灵王猛地转过身——
“……莱戈拉斯……”
他喃喃地念出他的儿子的名字。
他的脸色,即使现在是最明丽的春阳照耀,也苍白地可怕。苍白得,仿佛那黄金的发也在一瞬间苍白了。
“是的,莱戈拉斯,你的儿子。”巨大的怜悯和悲哀一起浮现在术士的眼睛里,最后那四个字他已经尽量说得很轻,可还是让精灵王的身子一跳。
术士的声音更低柔了。
“你放心,阿那塔一定会把他们带出来的,你的儿子会回到你的身边,你不会失去他,也不应该失去你——当那孩子的母亲不得不和你分离的时候,你知道,她决定让那孩子留在你的身边而不是跟随母亲的身侧。因为她知道,你比她,远远比她,更需要这个孩子。你生命里剩下的东西,已经太少了。”
“她告诉你……”
精灵王又是一跳,但这次术士立刻对他摇头。
“不,她只说你比她更需要你们的儿子的陪伴,除此以外她半个字都没有多说——如果不是这一次这件事,我和阿那塔,我们还是完全不能真正明白她那轻轻几句话里所包含的东西。你该知道她绝不会拿你,或拿你们的孩子的命运冒一分半毫的险,哪怕她是那么清楚梵拉的仁慈和宽宏。”
精灵王的眼睛眨了眨。
“……梵拉的……仁慈和宽宏……”
“是。”术士开始严肃认真地点头了,“你不明白,是的,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明白。过去对于你,是深刻心间的记忆——而这就是永生最可怕的错误之一。我们很难摆脱岁月积淀的那些痛苦、误解和仇恨,就象过去的悲剧让你在不同的今天变得狠心一样。”
“然而梵拉又如何去摆脱岁月的积淀?——他们也同样的永生着,有着同样鲜明而深刻的过去的记忆——他们怎么忘记,摩尔寇在熊熊烈炎中对他们嘲笑的话语,嘲笑他们这些愚蠢的天真的可怜孩子,他们一心就只要一切都完美,一切都不失去,一切都不凋零。他们甚至连野兽会长出獠牙这种事都惊恐万分。可是世界之父却在哄着他们微笑的时候,早就安排好了缺陷、破败、毁灭也是这个世界的完美,死亡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公平的裁判官。他们这些可怜的东西,在做完最初的漫长工作后,就象失败的实验品一样被他们的造主抛弃,被扔到那个充满谎言的极边小岛到在他们自说自话的梦幻里苟延残喘。他们怎么能忘记这些,怎么能忘记那些违命的精灵,正是信及了摩尔寇的话语而拼死违抗他们,那些精灵,宁可流出大量他们宠爱的埃尔达的鲜血和自己的鲜血,宁可让觉醒湖畔违反他们意旨地布满痛苦的呻吟,也不愿意前往那个充满谎言的岛屿?!——他们,真的可以忘记这些吗?这些……”
“是。”
“这些……恩?……”
“是。”
“……”
“是的,他们已经忘记了。”
“……”
蓝衣术士再一次微笑起来,那笑中所有的,是超过了悲哀怜悯智慧和一切的一切的感情——那不是,假的感情——
“他们忘记……瑟兰迪尔,你明白,我没有骗你。梵拉大人们,还有我们,我们将在这中州尽我们最后绵薄之力的职责。而这件事上,在我们要求阿拉贡帮助的时候——请你千万不要怨恨他——他问我们到底想对你们做什么,他并没有背叛你们。我们的回答就是,我们要将远古的一切结束,我们只希望,永远消除过去留在你心中的那些阴影,那些把你一天天变成现在的瑟兰迪尔的阴影。我们——希望你能明白——阿那塔会救出莱戈拉斯,你的绿叶,你的儿子,你在这个世界上不多的最珍贵的亲人的一个——哪怕赔上他自己的‘性命’。”
精灵王的头猛地一抬,而老者微笑如故。
“至于我自己,我还是希望你能和你另一个可怜的孩子得到安宁——如果一切还真的不算太晚的话——”
在精灵王不由自主转身面向那片岩石下的阴影的时候,阴影里传来一声半咆哮的“不——”,但是,那之后,却没有进一步的话语。
精灵王凝视着阴影的目光一动不动,他整个身体,一动也不动。
“我还希望,我仍能象这一千年里那样称呼你——我的朋友——”老者在他旁边说道,“我只是想——‘我们’只是想——帮助你。”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身边已经再也看不到一个卡都人的踪影,他们并不清楚,就象他们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隆隆的岩石滚动声中已经没有了别的呻吟和惨呼一样。
实际上,这会儿,就连轰隆的声音都淡了下去。
他们前面的路,也一起消失在大量的石头下面。
后面,左,右,都是如此。
实际上,当前方无路的事实摆在他们面前时,他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借着魔法护罩的残余威力,努力用他们自己可以用得上手的一切工具让贯顶的岩石向四周而不是中间落下——简单的说,他们自己造出了这个石头的囚笼,而在看来这还是他们能面对的最幸运的一件事。
“也许我们该觉得很走运——”精灵王子忽然依在参差而摇摇欲坠的石头墙壁上笑起来,在术士杖头一颗小小魔法石头发出的白光下,他的笑在阴影里摇动,“沙漠里风果然很大,能把岩石山的根基变得不稳固,也能吹走岩面上每一粒细沙。所以这里全部是真正的岩石,如果是沙或土的话,这会儿就该流泻到岩石的缝隙里——那么我们现在早就连空气也没有了。”
在王子微笑的时候,他的属下也好,朋友也好,照例是会忍不住回以微笑的。可是,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这里离出口还有多远?”
现在忍不住的,是这样明知没有什么用处的问题。
问的是杜内丹人,他的表情在目前的情况下还算沉着。
“很远。”
精灵的回答一点儿希望都不给。
周围是一片默然。
连杜内丹人也低下了头。
“我们,都不该死在这个鬼地方。”
他的声音沉郁。
寂静。
良久。
“也许——”
忽然再次出现的声音又是精灵王子的,他一直没有低头,而是仰着头面对那比只有一个半人高度的变矮了许多的石顶。
“本来,沿着这条路下去不远,应该走到一个出口。而这里所有的出口都是修成这样的——就在进出处半天然半人工挖着坑道,上面搭着石桥供卡都人通行。这样的坑道的作用,我看,就和护城河差不多,只不过这是修在‘城门’内的。你们潜进来的那里坑道不算宽大,但这个方向上,因为本来就有一个天然的大地缝,所以坑道特别巨大。我们……离出口确实还远,但离那坑道不算太远……”
不只一双的眼睛亮了起来,深深的巨大坑道这种东西之前是很糟糕的,但——它应该能容纳更多坍塌的岩石吧——从那个出口算过来的岩山壁倒下了,是不是大部分都去填了那个大坑——这样的话……
就算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人,在看到可以求生的光芒的时候,也很难不动容呢!
而精灵王子还在继续。
“……我……讨厌这种地方……讨厌这种样的……山洞……”他的仰着的脸上的眼原来却是垂下的,“在这里面我什么都感觉不清楚……头有点儿疼……不过……我确定了这么久,我想应该不是错觉……”
精灵王子终于把头低了下来,但眼仍未张开。
“有气流,非常微弱的气流,从——这个方向传过来。”
修长的手臂,修长的手指,抬起,指着,右侧方。
那不是道路消失的方向,但是,山洞里本来就没有什么笔直大道。
深深吸一口气,杜内丹人上前一步,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他一下子就站在了精灵王子面前。
很大的人类的手掌抬起来,按在精灵王子额头上,拇指以不轻的力道压上太阳穴,却正好消褪了头顶一跳一跳的疼痛。
“头疼得很厉害吗,莱戈拉斯?”他问,然后笑笑,“没关系,我们待会儿就可以出去了——只希望出去的时候不要正好碰上这个见鬼沙漠里的太阳才好。”
精灵王子垂下的睫毛猛地升起,眨了眨,蓝色的宝石上无由来地蒙上了水气。
就这样,好一阵子,从杜内丹人身后又传来另一个声音。
“但是,要移动这些岩石还是太危险了。”
是半精灵的卫士的领袖,埃索海里姆。
“你们都往后退,让我先来试着挪挪看。”
“可是——”
“退后!”
“……是……”
“不!你别过去!”
最后一声,抢在反应过来要说什么的精灵王子前很威严地开了口,已经有好一阵子一声也没吭的蓝衣术士的苍老的声音。
停了停,大约是没有得到回应和遵循,老者的声音再次响起。
“别干傻事,你知道你去动这些岩石有多危险,这根本是不可能的——让我来,我有办法。”
“我有办法”这样的字眼看来终于是比较动人,又停了停,终于听到半精灵的应声:
“是……”
杜内丹人半回头,他的手还在精灵王子额前,但精灵王子拉了拉那双手,在手滑下到他的肩头后他也从杜内丹人肩头半探出去。
“阿那塔,你准备怎么做?”
问的是杜内丹人。
“我的力量还有一些,”老者点着头,“这里的石头太危险了,我们不可能把它们一个个弄开而不塌下来,无论从我们这边还是从外面。所以就算有人在外面想救我们,反而是让我们快死而已。与其如此,不如干脆冒一个险。如果我们的运气真的够好,这里离出口处的大坑道不远,而那个坑道大到足以容纳几乎所有的出口附近的落石,所以那边现在倒是开阔的平地了。也就是说,我们离‘平地’的石头墙壁的厚度不算太厚——我的力量,也许可以把这些石头在一瞬间全部推出去——”
皱纹弯成了笑纹。
“这根本不可能!”
“这根本不可能!”
“这根本不可能!”
“这根本不可能!”
“这根本不可能!”
“这根本不可能!”
……
一下子叫了起来的,是老者之外的所有其他人。
老者只继续微笑着摇摇头。
“你们可以怀疑一个术士的话,但是——你们胆敢怀疑一位迈埃吗?一位,远在你们之上的神使。”
杜内丹人还想说什么。
“努美诺尔的继承者,阿拉贡!”老者抢在了他的前面,收敛笑容,唤出这个少用的称呼,“梵拉诸位大人可以向努美诺尔证明那足以让大地沉没的力量,你现在倒要质疑迈埃推倒一叠小小岩石的力量了吗?!”
无声。
然后,是精灵王子的声音传了过来。
“阿那塔,帕兰多在什么地方?”
两个蓝衣术士,从未彼此分离过。
“他和你的父亲在一起,莱戈拉斯。”方才还严厉的老者的表情柔和下来,象是怕吓到一个孩子似地回答,“你不用担心。”
咬咬唇,精灵王子点点头。
“我觉得,的确只有阿那塔的方法可以试一试。”
——传说,这个世界上,有两种得到恩宠而永生的圣洁生物,除了美丽的精灵,就是还在精灵之上的圣徒,诞生于世界父亲头脑中的埃奴。
——传说,精灵的身体依旧会死亡,因为种种,但他们的灵魂永生,可以在曼多斯的殿堂再次得到新的躯体和不变的记忆。
——传说,埃奴的身体也会死亡,在力量耗损殆尽的时候,而他们的灵魂,却只能成为游荡无形的孤魂。也许,这也应该算做一种“真正的死亡”。
(二十)
终于又看到了夜空,星星,大地和树。
卡都人的岩山,之所以能成为卡都人的岩山,除了石头,别样的便是水。
沙漠里,很奇怪,常常在其他地方看来不可能之处涌出水来,深深的干涸的沙粒下,就好象有河一样——或者,真的有河。
在卡都岩山的转折深处,既然能够住下生物,自然,便会有水。
不大的,本小心保护的水塘,意外地还有一大半在毁灭中安然无恙,连同周围的“树”——梭梭矮树。
精灵未尝记得他进入这个沙漠时曾经过的那一片片灰红色的梭梭树,也不记得曾有人问过他是否会把那附着在扭曲枝干上的薄薄紧帖的枯黄小片称为“绿叶”——那时,他的全部神智只在生存和死亡的边缘反复挣扎,见无所明,听无所闻。
而这会儿,对着同样一种植物,倒让他那略显冷漠的表情柔软了下来。
“就是这里,我想大概就这个方向是唯一可能的出路了——这儿一直保护得最好。……这也是我在这儿以后最常走的一个方向,这些树挺美,不是吗,阿拉贡?”
最高只到胸口的低矮灌木远没有精灵惯见的大树的巍峨,但在死寂大地上的它们,因为一线稀少的水分的滋养,紧贴在细而硬的枝干上薄叶泛出了绿色,伸展得比枯黄时稍微多了一点点,这便让那绿色柔和了多刺的枝条来,细碎的绿的轮廓模糊在微弱的星光下,竟是如新春柳条的绿烟朦胧(水:真的真的,有水和无水时的这种树子的景观差异之大真是很有趣——看记录片看的:-P)。
“和它们在缺水的时候的样子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杜内丹人却是见过并记得那些在沙海里似死还活的狰狞丛林,他的感慨还要深些。
精灵点点头,并没有因为人类的话而使昏迷中的经历苏醒分毫,他只是着迷似的看着这片绿烟,好半天才轻轻叹口气。然后他的表情又恢复了一种冷漠。
“我们走吧,我们得去找父亲他们呢。”
旁的人,都无声地顺从了精灵的命令。
他们真算幸运的,在逃出了本来应该是无从逃脱的死之地狱后,他们也不过损失了一个人而已——而且还是最多算“朋友”算不上“自己人”的一个想来也是完全“活够了”的老头子。
至于他们要找的“自己人”,原也不难找到。
很快,他们就看见了远方星空下金发的精灵王。
大森林之王,瑟兰迪尔,看上去很消沉的模样。
这是这会儿第一眼见到他的杜内丹人大首领和森林王子的第一个印象。
精灵王站在那里,面前单腿跪着一个人类——啊,不,应该是一个外貌非常非常象人类,但熟悉他的人却知道他是继承了精灵的福分比人类多的半精灵。他没有尖尖的耳朵,样貌实在平常,只有到他的兄弟的脸上开始出现皱纹后他自己和别的人才从他那普通的脸上看出了不凡来。
他叫阿姆诺斯,和一个过去显赫的精灵王子同名,但那不是他的父母当初有什么期望,只是一个很好笑的巧合——那个名字不知什么时候成了一种流行的名字,在很多无知的人类和大山这边同样无知的半精灵那里,糊里糊涂和遁世多年的萝林之主那去了许久的王子同了名的并不只他一个。
外人知道的不多,这一位有着人类的脸的阿姆诺斯,是森林王国的重要臣属。
他负责这次对沙漠魔鬼部落的突袭,他做得很成功,可现在他却象一个负罪之人一样匍匐在他的君主的脚下。
他们中间,并不太宽的空间被一堆什么东西和暗色的流动的液体充满了。
周围的空气,寂静地可怕。
只有精灵王好象已经累坏了的声音:
“……你……比谁都更有理由恨他……但重要的是……是我吩咐你这么做的……不论如何,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奥克斯……不论如何……”
“莱戈拉斯——”
精灵王低垂的眼睑随着这个呼声一跳,他身后,一直蹙着眉头悲哀地看着的蓝衣老者发出了这个呼声。
被呼唤的精灵王子停下了他的脚步,站在不算太远但也不能算近的距离里,长发在月色下是纯粹的银,不够明亮的星光映不出他的眼眸的蓝,精美的五官和轮廓则一如往昔。
“莱戈拉斯……”
精灵王在问。
“……那么,你恨我吗?”
没有回答。
精灵王垂下头。
“术士,”他说,换了对象,“你究竟想要什么?”
老眼中悲哀更深,他不答反问。
“从我们五个这次被派到中州来协助精灵和人类时起,我和阿那塔,我们两个一直是交情最好的朋友,所以我们一起在想,永生最大的悲哀是什么?”
精灵王垂着头,没有回答老者的问题,也没有追问自己的问题。
蓝衣老者自己给自己回答。
“看着亲爱的人,一个一个消失;看着热爱的世界,一点一点褪色;看着自己友爱的心,一分一分死去——”
“还是——”
“发现自己最憎恨的敌人,原来也不存在了。”
“我们记得的,是那连最古老的精灵都不知道的遥远岁月。那时候,我们每时每刻操心的是大地的高矮,大海的深浅,在我们努力让这些形状美好无瑕的时候,摩尔寇就总是和我们作对。他的双脚踏在海床上,积雪和燃烧的大山是他的王冠,我们彼此征战,让海洋也汹涌咆哮,陆地也全然变形。那个时候,我们了无顾及,尽情伸展着自己的力量,一点儿也不怀疑我们的敌人是什么是谁。”
“然后,世界产生了,生物生长了,我们相信,所谓‘美好’和‘善良’就是让世界长春,让万物无争,一切生作而不消亡——因为死亡,是我们无法忍受的悲哀。可是冬天却要来临,植物为争夺土地而进行无声的搏斗,动物则干脆为争夺食物而进行有声的厮杀。我们相信是摩尔寇在那里做鬼,他也聚集那些‘扭曲的东西’来袭击我们——我们尽力一战的结果却是让我们自己作出的世界颠覆,让我们以更快的速度失去一切——那是我们第一次有是最后一次面对摩尔寇退却。不过,我们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想更好的办法,他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我们终有一天可以战胜他,是的,这一点是不用怀疑的。”
“精灵的到来给了我们很大的快乐。精灵自己是不会知道我们有多么爱他们的,即使是一直也爱着我们的埃尔达。我参加了那场为保护精灵而和摩尔寇所作的又一次大战,只是在战争前期因为受伤太重而不得不返回瓦利诺尔而已,我在瓦利诺尔,和那些留守的同胞们一起,焦急地期待着我们的胜利消息。精灵给了我们的,是他们想象不到的活力,我们相信,我们需要保护这些美丽的小东西,哪怕会以我们之前所造的世界为代价,我们作战,义无返顾,为战胜摩尔寇而欣喜万分——但更重要的是,精灵愿意来和我们同住了!”
“我不知道这会导致精灵的纷争乃至分裂——我们都不知道。就象我们当初看到那些枝条交缠吞噬着彼此的养料的树木,又或那些利齿相向撕破对方的喉管的野兽一样。我们明明是爱他们的,他们明明是可爱的,为什么偏又要象这样彼此伤害。我们要相信是摩尔寇的毒害,相信我们的敌人是他而不是这些对抗我们的心的小东西。是的,即使是精灵,其中有一些在我们能挽救他们以前就被摩尔寇毒害了——你不用否认,‘瑟兰迪尔’,我虽然不知道过去的你究竟是哪一个,但你应该是亲身经历过昆迪的分裂的一个——你该知道,古老的精灵王,在他们遇到梵拉以前,为了保住自身的性命,已经有不下一次和摩尔寇妥协交易的!虽然他们也不只一次受到欺骗。”
“那一次,阿瓦瑞和埃尔达会因为分裂而到兵戎相见也是,这你可曾明确告诉过你该告诉的人——没错,埃尔达‘窃取’了召唤精灵灵魂的魔法咒语,带着它随梵拉迁徙准备把瓦利诺尔的死之神殿当作精灵新的重生之所。而阿瓦瑞呢,为了追回这个魔法,不惜半路袭击自己的族人。那一战究竟是谁先引起的,又是谁先大量流出了同胞的鲜血?!——啊,不,瑟兰迪尔,我不想和你再争论当年的是非——不,我并不认为埃尔达就是没有错误的,包括因愤怒而对阿瓦瑞发出诅咒的我们——”
“我们终究知道了,在许多许多日子以后的今天,这一切,正是从我们召唤精灵到瓦利诺尔开始的。请不要再责怪我们——我们所得到的痛苦,在后来的岁月里,在神树倒下的身躯下,在智慧精灵叛逆的帆影后,那种没有尽头的无法休止的悔恨和悲伤,也许,并不比那些消磨去福份被毒化成奥克斯的阿瓦瑞少——至少,当他们死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没有永生的生命到底可以得到安息。”(水:特别申明,有关奥克斯的起源,因为作者没有明确说明,所以这里奥克斯起源于阿瓦瑞只是一种臆测而已,另一种看法是奥克斯是被腐蚀的人类。当然也有写奥克斯是被腐蚀的精灵兼被腐蚀的人类——但不管怎么说,奥克斯似乎确实是不能永生的)
“而我们呢,我们曾经坚定地相信正确的,却一次次给我们带来痛苦。究竟我们的敌人是谁,我们在不停地对自己说那就是摩尔寇,可是当精灵再一次要求我们保护并终于决定把摩尔寇驱逐出这个世界以后,我们得到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迷茫。是的,还有一个索隆,其实要消灭他,简直比对付摩尔寇容易百倍,可以说是很简单的事。可我们却只是茫然地看着他留在了中州——我们的强大的敌人没有了,我们自己,又在哪里?”
“我们还沉没过努美诺尔,可那不过是一次最消极的反应。如果不是人类那惊人的舰队突然如此强大地出现在我们眼前,我们不会惊慌失措地做出那么简单粗暴的举动的——人类,他们是耶路瓦塔尔的次子啊!我们是应该无私地爱着他们的啊!但他们究竟想要什么?愚昧?野心?那他们就是我们的敌人了?可是——不,我们不能明白。我们杀死了无数的努美诺尔人,据说那些‘好努美诺尔人’是逃了出去的也不恨我们——真的吗?我们明知道索隆还活着,但我们是不是应该象过去那每一次一样直接插手进去——去打倒——我们的哪一个‘敌人’?”
“你们真的不明白的,为此我们讨论了多久,而且我们依旧疑惑。最后才勉强做出的决定,因为我们的骄傲到底还在,索隆,他曾是我们中的一员。最后要离开,也要是我们带着他离开。这就是五个术士来到中州的原因——即使术士只能协助精灵和人类,但这一纪,将还是我们的力量笼罩的世纪——最后一次,我们的力量笼罩的世纪。”
“至于你问我对你们我们究竟想要什么,‘瑟兰迪尔’——我们对你,对黑森林,对所有的精灵,所要的还是一样。当年梵拉对精灵的召唤造成了那么多痛苦,两方面都有的痛苦。我们曾想,那是一个错误。而我,在我这次来中州之前还一直这么想。可在中州度过的这一千多年之后,在看到了精灵在第三纪的一切之后,在看到了你之后,我明白了一点——即使痛苦,那个召唤也不是错的。你应该知道,到了现在,你应该已经完全明白了。”
“精灵,其实和我们一样,都是永生的悲哀之物。”
“如果摩尔寇嘲笑梵拉的话是真实的,那这话对精灵也是真实的。当年的你们还有孩童时的天真,到了今日,你们所面对的也是一样的沧桑和再不能明白的新的敌人。你们和我们当初一样在阻碍这个世界的前进,这个世界是属于在死亡中得到自由的人类的——而我们和你们都没有自由,我们和你们都是被锁在埃达里的囚徒,我们和你们都只有一日比一日灰暗的形体来褪色世界的风景。”
“随我们一起去吧——至少在长春的瓦利诺尔,我们和你们还可以找到宁静和安详。”
“作最后一个高贵的行为——体面地离去。”
老者伸出了手,那双满是皱纹的手是温暖的,它在精灵王的面前摊开,安静而祥和地等待着。
精灵王的眼睛再次抬起来,那眼里的疲惫越过一切投向不远也不近处的他的儿子,不肯再低下去的绝不离开地看着。
这一次,是精灵王子垂下了眼。
痛苦的泪水,在一瞬间可以看到,赤裸裸地全部浮现在了精灵王子那双漂亮的水晶一样澄澈宝石一样华丽星星一样明亮的蓝眼睛里。
……蓝眼睛——啊,没错,太阳正在升起来了,迅速泛白的天空终于有足够的亮度为一切染上色彩。
精灵王站在那里,金发愈发耀眼,他穿着的是人类的黑色的衣袍,眼睛有着和他如今唯一的儿子一样的色泽,疲惫下面是海一样的深蓝,而他的面部的轮廓,和他有三分相似的继承人的比较起来,却是在无论怎样的情况下都显得刚硬的了。
在他眼里,他的儿子慢慢抬起了手,那双修长美丽不失善射者力量的手捂住了精美的五官。
尤其是眼。
沙漠里从来都很晴朗,所以看得真的很清楚。
指缝间有什么东西一闪,又一闪,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那应该就是泪水了。
泪水滑过的手指和手背,仔细一看,有许多淡红色的细细伤口。
“……Arda……”
哽住的声音,唤出了很早很早以前,还是个小小少年时无忧无虑的口中唤着的称呼——
Arda,爸爸,不是,“父亲”。
其实,认真一想,究竟什么时候改口的,并没有太注意。
应该是一件正常的事,也不需要太注意。
有时候也会在特别想要什么想做什么而估摸不容易轻易得到允许的时候故意唤回幼年的称呼,宛如一个小小的游戏,各自在游戏中重温几分好玩儿的温馨。
他们是别人常常会说“羡慕”的好父子。
几个称呼,并不是需要特别注意的事情——更庄重的场合,做儿子的,就是用“陛下”来称呼他的父亲,也是一样彼此有着温柔的笑意。
但好象这一刻,小小的这么一个称呼,却是显得如此重大。
“Arda……”精灵王子在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唤着,他的头摇了起来,“为什么呢……我知道……但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这是不必要问的问题。
而究竟为什么,这也是虽然有答案但仍然回答不出来的问题。
每个人都知道为什么,但那依旧不能满足王子所需要的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爸爸的选择就是放弃我吗——爸爸真的爱我吗——真的爱我又有多爱呢——我终究并不是最重要的——这并不是奇怪的事啊——也不是不可以的事啊——为什么有着很简单很“有道理”的道理——但是——
究竟为什么呢?
现在,连精灵王子的啜泣声都清晰可闻了,他的身体的颤抖也清晰可见。
“……Arda……真的很……痛苦……”
这是精灵王子清醒着说出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太阳从地平线上探出头的同一个时刻——啊,沙漠里的太阳一向很毒,精灵王子实际上也该是因为受到过很多伤害而精力损耗很大,他现在又肯定是心情过于激动——总之有这么合理的理由,所以他倒下去那一刻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接住精灵王子的,自然是这时候离他最近的黑眼睛的杜内丹人,他那双暗色的眼睛,真是在大太阳下面都见不到底,他的宽阔的肩头,也立刻背对东方挡住阳光形成了一个暗色的阴影。杜内丹人跪伏下来,让精灵王子可以头枕在他的腿上平躺。他一迭声叫着拿水,水袋却没有送到他的手上。
水袋被精灵王几乎是用抢地抓了过来,透明冰冷的液体被小心地渗进端丽但没有几分血色的唇间。
“Arda……”
精灵王子神志不清地唤着。
“嘘——莱戈拉斯,别说话,来,把水喝下去——”
“……很……痛……我不能……不能……”
“是——我知道——我知道——没事的,已经没事了——”
精灵王哄着,劝着,一点一点把水喂进了他的儿子的唇。当他看见儿子的手无意识地抬起来盲目试图抓住什么的时候,他握住了那双手。
泪水从精灵王的眼里浸了出来。
“这孩子受到的伤害比他表面上看起来要深得多。”
一声叹息,蓝色的影子跟了上来。
“是。”
精灵王低垂着头。
“他们曾对他用过奥克斯的毒药和其他更可怕的东西,也许……有谁……曾试图将他腐化成一个奥克斯……,他能活到现在——他使用的是在埃尔达人里成为禁忌的阿瓦瑞的魔法?”
点头。
“那个魔法,我听说能最大限度地延续肉体的生命——但是这正是阿瓦瑞会被腐化成奥克斯的原因。埃尔达就不会,因为他们受到折磨后会立刻死去——他们的灵魂可以在瓦利诺尔的死之神殿重生……”
“‘阿瓦瑞’的重生圣殿已经被你们毁了,他们如果选择肉体死亡,就会成为更悲惨的即无法生也不算死的游魂。相比起来,成了不再永生的奥克斯然后随便找个战场死掉不知道是不是更轻松——只要熬得过那些折磨。”
精灵王静静地回答。
又是一声叹息,蓝衣术士的头也佝偻起来。
“我们——很抱歉。”
精灵王点点头。
抱歉,只是一个简单的词,一个很轻的词——不过,绝大部分的阿瓦瑞能得到的也只有它了。
“至少让瓦利诺尔给你们剩下的族人一点点补偿——如果你们愿意,曼多斯的神殿已经真诚地为你们敞开。也永不再提过去的种种。”
也就是不要所谓的梵拉规定的“赎罪”了。
精灵王再次点点头。
这也确实是,梵拉可以给他们这些残存的人的唯一补偿。
“还恨我们吗?”
一个痛苦的问题,痛苦地等待着答案的问题。
垂下眼,极度的疲惫引出这夜来精灵王到现在为止的第一声叹息。
“不。那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也许,永生真正的最大的悲哀,就是放不下的过去,和忽然有一天发现——过去的一切,爱和恨,亲友和敌人,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这孩子需要去西方,那里可以让他痛苦的身体和心灵宁静——等和索隆的这最后一战结束后——都和我们——一起走吧——好吗——”
精灵之时已经过去,精灵将全部从中州消失。
精灵王抬起了头,他的手摩挲着爱子失去知觉的面容,那样珍惜地抚摩着,抱扶着精灵王子的杜内丹人凝视了这个动作好一会儿,然后他才看见了对面那双深蓝的眼——
精灵王给出了回答:
“不。”
“我想了很久,我还是决定——不——”
不——原谅?
不——放弃?
不——接受?
“我——”说话的是蓝衣术士,“和阿那塔在许多许多时候,所思和所想都是那么一样——我们喜欢同样的颜色,爱去一样的地方,被同样的美丽迷恋——我们总是这么一样,以致于大家都说我们就象其他生灵‘生’出来的孪生子。我们是我们的父亲,埃汝的孪生子——最象的那种。可是有时候,有那么很少很少的一些时候,我却发现,我们依旧在想不同的东西。”
“他在个性上,更象米思兰迪尔(水:啊啊,知道吧,就是老刚,米是他在精灵里的名字)。”
精灵王回答。
不着边际的对话。
蓝衣术士笑笑,点头。
“是的。”他说,“忠诚得单纯的米思兰迪尔,坚定得幸福的米思兰迪尔。只要去坚定和忠诚地完成别人让你完成的事情,坚定和忠诚地相信你一直以来都相信的东西,如果这个世界能永远这样该是多么幸福。不用去想——也许那个狂傲的摩尔寇的一切谎言里有一种真实,也许正如他所言,圣徒不过是伟大的造物最初的实验品,不成功的实验品,被用完了以后准备扔进垃圾堆的实验品——一个漂亮的垃圾堆,抱着陈旧的古物面对虚无的华光。但是,那华光——它真的很美呢!你没有见过啊,那种美丽——让你宁可抛去自己,什么都不要再想,只要拥抱着的美丽。”
“那就什么都别再想。”
精灵王又回答。
蓝衣术士这次是摇头。
“米思兰迪尔和阿那塔作得到,很多人都做得到——可我做不到,迈埃里也有那么一个两个人做不到。你们这些精灵——金色精灵和海精灵都做得到,诺尔多却有人做不到。辛格尔,如果他真如世人所言为着迷恋瓦利诺尔的圣光而爱上梅丽安,光辉无尽的瓦利诺尔就比只有梅丽安那点点黎明之光的中州可爱得多(水:要不要注释?辛格尔,灰精灵过去的宗主王,他的王后是一个次级‘神’,在中州旅行时和辛格尔相遇。本来辛格尔当时是要率领族人渡海去瓦利诺尔,但据说他看见梅丽安后被她脸上所有的瓦利诺尔的神光所迷,失踪了N年后再出现在他的族人面前时就娶了梅丽安为妻,也没有再渡海西去,而是在中州建立了当时最强大的灰精灵王国多里厄斯——PS,正式的,莱莱的爷爷欧瑞费尔就是一个灰精灵领主,应该就曾是多里厄斯的贵族)。我们,诺尔多,辛格尔——都不是幸福的人。阿那塔,虽然他已经为你的儿子而永远失去了肉体,金色精灵,他们是历史上的隐身人,海精灵,为那份忠诚成为自己同胞举刀的对象——他们全都是那么的幸福。”
“你想要幸福。”
精灵王第三次回答。
蓝衣术士即不点头也不摇头。
“没有谁不想要幸福。幸福要简单,说到底,最简单的感动,让我们最幸福——可是,对有些人,对有些时候,简单却是太难。如果,我们真的不再适合中州,适合这个‘俗世’,如果我们真的发现了这一点,那就高贵地离开——不要做那种强迫自己和别人让自己和别人都受苦的愚行。明智,知退——这样……也许……——也许就是这样!所以我们才被耶路瓦塔尔抛弃!如果——我们不离开呢?!如果——”
“你更象——萨茹曼。”
精灵王似乎打定主意一次只说一句话了。
这一次,他终于得到了蓝衣术士的瞪视。
这也让他不能再这么一次一句的说话。
“萨茹曼的天资不如米思兰迪尔。”精灵王点点头,“从你们登上中州海岸的那一天起,瑟丹也好(水:精灵火之戒的原主,就是他把火之戒送给老刚的),盖拉德丽尔也好,都看得很明白。可是,白道会的首领是他不是刚多尔夫。没有人可以不凭着‘加倍努力’就超越天赋礼物的,你们只是来辅助中州的子民,萨茹曼倒是有点儿‘太努力’了。”
“他们说你这个人疑心病很重——”蓝衣术士听着不由一笑,“还真是这样。”
精灵王的眉头挑了挑:
“那你或者也应该听说过,即使在最后联盟之战刚刚结束的时候,我心中对莫多和未来的恐惧也没有一刻停止过。”
“确实——但是——又——不象——”
“是真的。”精灵王低头耸耸肩,然后在用手指抹去昏迷过去的爱子额前一抹被灰尘弄脏的痕迹后抬头,“而现在的索隆甚至比我恐惧的还要可怕——他已经超越了你和我,超越了人类和精灵,超越了过去的自己——我们和他比起来,不过是原地打着圈子的可怜虫。”
“——没有那枚传说中的戒指——我看要找到那个东西说不定真是做梦——他远胜过我们!”
精灵王的话语结束时,并不昏花的老眼盖上了,一丝很轻的低语溢出布满皱纹紧绷的嘴角。
“没错,连索隆亦更胜以往——如果当初梵拉大人肯原谅他,肯让他回到瓦利诺尔,他不用强留在中州挣扎——他曾经连人类都不是对手,也被精灵和人类的联军大败,可是今天,他们都在他的火眼下渺小弗介了,他甚至连那戒指都不再需要——他怎么能这样一点点超过我们。我们,曾经谁也不比谁高几分,谁也不比谁矮多少——索隆也可以做到的事……”
“……不过——”眼睛再次睁开,“我,终究不是索隆。”
蓝衣术士昂起了头,他的眼神一瞬间仿佛投向无穷远的虚空,又仿佛直透这片小小岩山一角的所有人的灵魂。
“我是帕兰多,是至尊无上的耶路瓦塔尔指定的埃达之尊、一切生灵之主、埃奴之王、梵拉之首、瓦利诺尔之君——曼威陛下所命的使者。我来到中州,为对抗那邪恶的黑暗君王的余孽的恶行,为彻底结束吾等埃奴中不争气之辈给中州造成的最后一点恶果。然后遵照我父的旨意,把中州的历史留给人类,把通向永恒幸福之国的道路指给精灵。我为这些神圣的使命而来,即使要为这使命付出我的一切。”
他回视精灵之王。
“你,大森林精灵之王瑟兰迪尔,你当助我完成这些使命——而不是你本人去违背它们!”
“术士的使命只是协助和劝导耶路瓦塔尔的子民,而不是命令和规定他们。”
精灵之王回道。
“是——但是,我不是别的术士,我是我——帕兰多——”
“米思兰迪尔不会违抗给他的指示去强迫铁了心不听他的子民他永远是最忠诚而坚信乐观的那个——”
“萨茹曼——也许某天他真的会站到索隆脚下——”
“阿那塔——他有一种和我一样的‘悲观’,再加上他那和米思兰迪尔一样是他的仁慈的心肠——他毫不吝惜用自己并不珍惜的‘性命’去施渺茫的恩惠去做一个渺茫的规劝——”
“我——我和阿那塔一样对所谓之‘活’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兴趣——可我又和萨茹曼一样对‘死’也不甘心——并且最后我还和米思兰迪尔一样无法背弃我的主人——不管你觉得这样是怎么地矛盾和可笑也罢——”
“我绝不会放弃,我的‘使命’——”
“我绝不会可惜,我的‘生命’。”
“所以——”精灵王的手一点点离开他所抚摩的爱子,他慢慢站起来,“终有一天,你是要和我作对的了。”
“你愿意离开中州吗?”
“不。”精灵王的回答。
“是。”蓝衣术士的回答。
一直半跪着扶着他的昏迷中的朋友的杜内丹人没有抬头。
没有一方肯放弃和退却。
一个悲哀的术士,一个固执的精灵王。
也许,悲哀的术士,倒比他的其他所有同伴都更明白精灵王的固执。术士们相信,我们不是要征服你压迫你命令你,我们只是要救你——代价?不,我们不是要你匍匐在梵拉脚下为代价来换取这个拯救——我们所要的只有一个——求求你,让我们来救你啊!——只是,这个世界上,总有人相信,“自己”,是不能靠“别人”来拯救的——“自己”,只有“自己”才拯救得了——这样倔强的人,只有那同样倔强的人才真正明白吧。
也许,固执的精灵王,也比其他许多子民更懂得术士的悲哀。阿瓦瑞认为,我们不是要你们的恩惠也不是要反对你们的高贵,我们只是要自己的生活——做什么?不,我们不是要颠覆你们的王国——我们所要的只有一个——请你们走开!——但是,这个有限的世界啊,“自己”站在了这里,无形中就是削去了“别人”的领地——就算“别人”最后愿意黯然淡去——可是那其中,那些即不愿意甘心又不愿意背叛的傻瓜——这样悲哀的人,只有那相同悲哀的人才真正明白吧。
知已吗?真的很有趣,相识千年亦不相知,却能在这短短一刻变成知已?
敌人吗?为什么在过去互相冷淡而彼此瞧不起的时候倒是相安无事?
“值得尊敬的敌人?不,那种东西我才不想要呢!”回想起来,那是过去记忆中一段不知谁在美酒里浸泡出来的笑话,“是敌人,就要用一切手段让自己都相信那是个魔鬼——自己都相信了才能让别人也相信,大家都相信了你就胜了。值得尊敬的敌人?那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如果那一天你真碰到一个,你就能知道什么叫‘倒大霉’。”
现在,究竟是术士会“倒大霉”,还是精灵王?
术士有‘神’的力量。
但这里是精灵的大军。
独来独往的术士们,现在想来真是随时都把自己放到最不利的地位上啊。
而且这一次,一个强大的同伴被隐瞒了——那个萨茹曼,蓝衣们已经什么都没说的和他分开了吧。另一个强大的同伴被轻易牺牲掉——阿那塔倒不在乎他的朋友是胜利还是失败。
惟有一人的术士,要战要逃,都是完全不可能了,不是吗?
那——
我呢?
自己呢?
人类不能不默然沉思。
自己,岂非该算是术士一起的?
如果自己再次和术士并肩——
战——还是不可能胜的——
逃——也许——
如果——能再回到中州——
形势会否又——
精灵王会否又——
——手中忽然一紧。
人类一震下已看清了原委。
也没有其他什么多的变化,只有人类怀中的朋友,也许是在昏迷中的无意识吧,纤细的手指握紧了人类一只手掌。
很紧,指尖已经嵌进了人类的肌肤,竟颇有些刺痛——那是过去精心修剪后圆润的指甲如今有了裂缝的缘故,参差的边缘如钝锯样扎得人类生疼。
泪水,从来没想过到这个年龄还会有的那种液体,竟为这一点小小的疼痛,落下了一点——
两点——
三点——
不由自主回应回去。人类也紧紧握住了他的朋友的手。
“我们的选择,都已经作出。”
精灵王向术士宣布。
术士点头。
大家的选择,亦都已作出。
人类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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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什么呀,罗嗦的大叔,不过就是抛弃了人家的迈埃皱纹老伯,直接投进人家漂漂的精灵GG和精灵BB的那边去了——重X轻X的大叔^^!
(二十一)
过去?终章
一个名字好象叫诺兰什么的冒失商人的故事在沙漠北方的茵弗尔翻了几个小小的流言浪花后就淹没于奔流河的急流中了,这样的故事在这条充满传奇和血腥的商路上太多,只有和这谣言有关的被叫做大那加卡的茵弗尔主人才会在偶尔抚摩着他那从诺兰多尔先生手里接过的黄金瓶时才叹息两声,顺便夸赞自己两句——当时真是够聪明,先要足了向导的费用,虽然没了赚大利的机会,好在一点儿也不亏本。而这位大那加卡先生,也在五年不到后的某个风高的月夜做了刀下冤魂,黄金瓶则失去了踪影——这事儿还更能让人记忆深刻些,毕竟是茵弗尔又一次的权力交替。
夺取曾经在大加那卡手中的权力的是一伙“外来人”,他们是在茵弗尔和沙漠里势力越来越大的野蛮人及奥克斯和战频繁时鱼翁得利的。南边,莫多正在崛起,这直接扩展了沙漠之民的武力。这些野蛮的蠢家伙,有时还明白商路对他们来说也是重要而且利润丰厚的,有时候,就会短视地因为几驮花人眼的珠宝无端挑起争斗。看得出来,就是莫多——魔王曾许诺过承认商路的利益的——也很难控制住它那些野蛮嗜血又愚蠢的臣民。而这些,很显然就是从西边奔流河源头过来的那些“外来人”能夺得茵弗尔的主要原因之一。他们和莫多势不两立不是要点,重要的是他们确实能遵守他们自己所立的规矩——这些,自己称自己为“文明者”的“生物”。
是的,不能完全称他们为“人”。
据说,其中绝大部分,都至少有着那么一点点精灵的血统。
而且,茵弗尔甚至亲眼看到了,在那“外来人”之中,真的有纯种的完全的精灵。
他们说,这是西边的大森林里的精灵王的统治的军队,为着和西方文明的大敌莫多作战沿河而来,他们的高大神骏的战马如飞,他们的战士在不用鞍具的马背上箭如流星,那雪亮的刀光即使在最深的黑暗里也闪闪发光。如果放弃和莫多的联盟,即使奥克斯也可以在他们统治的茵弗尔高卧,否则,他们也不在乎让血水染红大河。
那些一次次惨烈的战斗,那些反反复复争夺的土地和权力,最后成为茵弗尔编年史的第一页——是的,从那以后,这里才第一次有了成文的编年史而不是只凭口传的歌谣。尽管这些编年史的内容,实在和传奇歌谣没有太多区别。
编年史里还记载了传说中发生在南方的魔戒之战,和南方的史诗一样,充满了夸张荒诞的神话和怪谭。那里面说,在魔戒之战结束,黑城堡倒塌以后,“外来人”终于完全控制了整条奔流河流域的大草原,其势力范围一直向东延伸到 Rhun 内海,在大部分这个地区的野蛮人和奥克斯部落因莫多的灭亡而衰落以后——他们还要承受人类王国冈多从南方发起的一次次毁灭性的打击。而相反,作为西方文明人的盟友,“外来人”却得到强大的南方王国有力的支持,作为回报,他们给了南方王国——至少在它强大的时候——给了它北面和东面的长久和平。是的,他们也得到更大的利益——商路的贸易,大草原的水草畜牧,以及南方王国一次又一次以各种名义——或者是礼物,或者是别的什么——支付的大量财富。在未来南方王国日渐衰微的时代,这些支付给“盟友”的“礼物”被看成是对国库过去沉重的负担。然而即使如此,南方王国也必须承认这样的事实:冈多的南边、东边和北边都面临着野蛮人的威胁,南方的蛮族,从古老的年代起就极不驯服,即使在南方王国强大的日子里,不断的冲突也无日不再。如果说强大的岁月里他们就已经需要他们在北方和东方的盟友的和平了的话,衰微的日子里他们就更不可能两面作战了。
而实际上,谁到知道,一个一天天衰落下去的王国,最后是没有资格再有任何“盟友”的。
现在,“外来人”早已不是“外来人”。如果认真的来看历史,就是扔掉那些什么精灵不精灵的奇谈谬论的话,他们的历史也是很清楚明白的事。他们曾经是西边大森林内的渔猎民族,并在那个时代已经发展起相当的武力和社会组织,森林丰富的资源养育起这个民族的祖先,即使在他们进入大草原后,从他们对自己的称呼里还保留了的古老词汇——伍德-埃尔夫人(wood-elves)——就可以看出这一点。
他们大致确实是在在今天被叫做“传说时代”结束或者说“信史时代”开始时从森林往大草原扩展势力的。那场传说中满是神话的魔戒大战,“中州”进入文明时代的标志之战,无疑是一场勃兴的“文明人”和“野蛮部落”的长期战争。伍德-埃尔夫人靠他们在这一战中站在“文明人”一边取得了进入北方大草原的入口——我们知道,如果伍德-埃尔夫人一直留在大森林里,森林虽然资源丰富,但崎岖分割的地势使他们势必难以组织一个强大的国家。相应的,草原的生态相对脆弱,如果直接在草原和沙漠中兴起的部落,也面临分散零落的必然局面。还有财富,巨大的贸易财富。只有把这些综合起来,才可能在中州北方最终形成一个强大的帝国。很不幸,南方王国的北面就有这么三种因素结合在一起的可能。过去,即使传说中“可怕”的“魔鬼一样”的莫多,也终究不过是一个比较原始的野蛮人联盟,他们始终未能将这三种因素很好地结合起来。只有从伍德-埃尔夫人开始,南方王国的真正厄运才算开始。
伍德-埃尔夫人,这个来自森林的民族,要从他们天花乱坠的神话传说里把他们的来源搞得清清楚楚是不容易的。他们自称为“精灵”——一种半神般出现在很多人类传说里的类人生物——的后裔,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称他们的王为“精灵王”。现在普遍的意见认为他们是西方某些原住民部落和另一些东方原始部落融合后的后裔,在信史时代之前,他们的生活以渔猎为主,其社会组织远不如当时几个著名的史前王国如南方王国或罗翰王国发达。但也应该有了相当的进化程度,从他们的传说中我们知道,他们从事的是大型的集体狩猎而非单独的家庭式狩猎,我们知道,这就是一种大型的“准军事”活动——虽然还不是和人类自己但已经是和大自然的大规模战争——强大的上古军事帝国,往往便从这里面诞生。他们修建了牢固的军事堡垒,有着具有相当权威的“王”,并且在那些传说里还提到一个很有名的“王子”——这位王子的传奇,在同时代许多其他史诗里都有出现——他们都是传说里勇敢的英雄和战士。从这些都看得出来,他们已经达到军事民主制的末期,并且,某种规则的王位世袭制很可能已经完全确立下来。至于其他方面获得的对他们的描述也是“剽悍善战,但装备就比较差”——这也说明当时的伍德-埃尔夫人正处于从部落(或部落联盟)到国家的过渡阶段。
早在传说时代结束以前,据说他们的一位王瑟兰迪尔就开始把这个部落从森林中心往北往东迁移,他们移居到大森林北面的边缘处,在那里,在奔流河的源头依山附近修建起巨大的要塞。虽然南方还有其他很多地方的传说里说是瑟兰迪尔王因为恐惧南方莫多的势力才作这个迁徙的,但现在的史学家则认为这是伍德-埃尔夫人向东发展的第一个大战略。虽然,从他们这次迁徙到他们真正大量涌 入大草原之间还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如果照传说里的记载,该是一千多年,可我们知道传说是有很强的夸张的成分的),可在大森林边缘所做的等待时机和积蓄力量是需要这些时间的。我们相信这让那位王成为伍德-埃尔夫人历史上一个关键性的人物,因为他做出的是一个关键性的决定。我们可以看出他对伍德-埃尔夫人的历史的影响的痕迹就是伍德-埃尔夫人对“王”的称呼。除了一般的取自通用语的“王”这个词汇以外,我们听到的后来的几乎每个时代的王的名字都是“瑟兰迪尔”,很显然后来他们就把瑟兰迪尔王的名字当作了对王的专称——这一点,在很多早期民族里也不罕见。
传说时代结束时,也就是所谓“魔戒大战”时的那位“瑟兰迪尔王”也是一个和他的先祖一样有着远见的首领。他“终生”(对于他的生卒年限现在已经没办法弄清楚了,不过伍德-埃尔夫人和南方王国的联盟维持了数百年之久,显然一个人是活不了几百年的)保持着南方王国的深厚友谊,在他和他的族人因这份友谊获得等待了那么久的红利的同时,他们也确实带给了南方王国和平和幸福——南方王国,似乎真有了一个强大而永恒的盟友。
强大则然,永恒是“永远”不可能的。
不过,历史总是一点点的累积,数百千年后,过去的“文明人”的势力完全被赶到大山以西、南方王国灭亡的那个时候,他们对祖先的“短视”的哀叹对伍德-埃尔夫人的“背信弃义”倒也大可不必吧,毕竟,就发展史而言,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至于最初的那个时刻,可以相信,他们是真正的真诚的盟友的——
传说,伟大的埃勒萨王在一次和他的盟友一起对北面的野蛮人进行清剿的时候,得到一个美丽无双的黄金瓶,一个某位昙花一现的茵弗尔主人从一个不幸的商人手中巧取豪夺来的宝物,那黄金瓶是如此珍贵精美,在它几经易手落到莫多“魔王”手中时,连冷酷的“魔王”也惊叹着它的流光溢彩。
于是,埃勒萨王把黄金瓶盛满奔流河的清澈河水,亲手赠送给他的盟友。
因为,那瓶上镶着的一颗翠绿宝石,那绿醉的颜色,据说,是“精灵王”的最爱。
回去的道路,必须避开一路走来的奔流河和茵弗尔,沙漠南边沿莫多山脉的道路当然也绝不能靠近,这让他们最后不得不横穿大沙漠的腹心——一条艰难地令人难以置信的道路,整个黑森林的秘密部队在这条路上的减员,最后比之前的所有行动和战斗加起来还多。
“要比起来,就是和迈埃作战也好象是儿戏一样了。”
最后,粗糙的黄色沙粒终于点点褪去,虽然还是荒芜但至少慢慢显出黑色的土壤,也不知是谁,感叹着说出这么一句。这也是走完所有路程后,这个队伍里的战士们唯一一次说着的感叹的话。
这是——坚强到可怕的战士。
队伍里仅有的人类在心里默念。
对这一点,有一瞬间,他竟不知道自己是喜还是忧,虽然应该很明确了,他们是坚定的盟友。
不过,这些电光火石般擦过脑海的念头很容易被另一个更值得他担心的问题代替。
从离开坍塌的岩山开始,一直到现在,人类最关心的那一个,那美丽的精灵王子,始终没有再清醒过来。
王子的父亲,黑森林的精灵王和几个随军的医生,最后还加上宣称自己受到过很好的医术训练的人类,他们一起仔细检查后得出的结论并不非常特别——
体力透支太厉害,精神状态很差,精灵天生的神奇福分消耗过多,加上不知什么时候染上的未知毒素的作用——老实说,这些本也该在预料之中。
好象在那之前看上去还不错的状态不过是硬撑而已——这也不算出奇。
“不会有事的,只要我们回到大森林,一切都会好起来。”
精灵王的结论近乎于轻松。
一路上,艰难超过他们想象的一路上,让他们觉得那些心灵的创伤也好无奈的决裂也好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一路上,每天,休息的时候抱着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的精灵王,都会在那辗转呻吟挣扎于彻底睡去和清醒间的孩子耳边一遍又一遍低语着这句相同的话。
“不会有事的,只要我们回到大森林,一切都会好起来。”
默默旁观和默默做一些大约只是安慰安慰自己的治疗的杜内丹人便会在一阵阵的走神中忆起过去曾有过的一个场景。
那时,还年轻得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以年轻人所特有的好胜好奇心硬要两个义兄弟带自己去参加对奥克斯的狩猎。把战争和杀戮当作游戏一般的他第一次认识到一种被叫做“深深的悲哀和无奈”的感情。在一片不知名的幽幽林地的篝火边,他听着埃尔隆德的孪生子讲到他们的母亲的失去。那个温柔悲哀的贵妇人,在受到奥克斯的袭击和折磨后,最终带着埃尔隆德这样的医者也救治不了的毒伤黯然西去——
“……所以……她……走了——父亲说,母亲的毒伤太重,已经让她没有办法再感受到中州的美丽,所以……她只有……离开我们。”
听着这句话伤心话的杜内丹人在那会儿确实是发自内心为他的养父和孪生子的不幸而大大哀伤的,可是,无论如何他也知道,和林谷过去的女主人完全陌生的他所有的悲哀,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外人”的廉价的悲哀而已,甚至还带着三分诗情五分浪漫——埃尔隆德和他的妻子间的,悲哀的爱情的诗篇,林谷那个家庭的,忧伤的亲情的故事,不是吗?
只有到现在,到现在这一刻,他才真的在心里不停地大声叫着——
“不!即使回到森林——即使象林谷和萝林那样的中州仙境的美丽也挽回不了的伤害——痛苦——你——究竟真的能给出多大的承诺呢?!”
同时真的希望,那简单的结论是可以成真的啊!
看起来,精灵王自己,倒是绝不怀疑的。
也不知这样的他,是愚蠢,还是聪明。
又好象那些伤害,和他自己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一样。
也不知那样的他,是自私,还是伟大。
——这样
不管怎么说,他们到底走出沙漠了。
第一天在沙漠“外”扎营,漫漫黄沙其实在身后不算远。杜内丹人忙完了一切该忙的和不该忙的事情——虽然已经很疲惫了,他还是宁可自己手里能有一些事儿做的好——终于再次来到他的朋友和他的朋友的父亲身边。
这一路来他们失去了不少东西,帐篷已经变得十分简陋。一次沙暴卷走了不少生命的同时随带卷走了不少行李,所以现在这个帐篷,只是勉强用几根临时充作支柱的长矛撑起一块灰扑扑的布块而已。甚至布块都很难完全合拢,杜内丹人可以看见,他的朋友的父亲正拥着自己的儿子面对着朝向沙漠的帐篷缺口而坐。大约是刚刚想办法喂这孩子喝完了一些水,那做父亲的用自己也不能再算干净保养得极好的手指揩着儿子的嘴角,在儿子的一声不舒服的低吟声溢出口时侧头凑在了儿子尖尖的耳朵边。
“不会有事的,只要我们回到大森林,一切都会好起来。”
杜内丹人在帐篷“外面”——或者也可以说“里面”,因为他坐下的那块铺地的布确也是铺在帐篷“里”的——坐了下来,不发一声找到一个每次会固定在那位父亲身边的一只小杯——一只很让人惊讶的只是普通的橡木做的没有雕刻和装饰的小杯——倒一点点他们很珍贵的水份,然后开始和几味少得可怜的药剂。他一面小心地捣着转着,不要让水洒出一滴来,一面习惯地听这一路来反复的话语。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的脑袋已经因日复一日的烈日和呆板死气沉沉的景物而变得迟钝了,在他听着那做父亲在低低的呻吟声里重复着的没理性的安慰话的时候,那些合理的置疑似乎越来越远——他只是要听到这句话,听到,然后自己好象也就可以又多相信一天——
“不会有事的,只要我们回到大森林,一切都会好起来。”
“………………只要我们回到大森林,一切都会好起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
“…………………………………………………会好起来。”
“……………………………………………………好…来。”
“………………………………………………………………”
“莱戈拉斯,起风了。”
麻木的大脑因为忽然被打断的节奏而起了反应,正准备把药递出去的人类的手停在半空,深色的眼,则又过了一会儿才记起该怎么样表露出疑问的意思。
“沙漠里吹来的风,还记得吗——”父亲收紧手臂,很认真地对着昏迷中并不可能听见他的话语的儿子说着,“这风会一直往西,一直吹到大森林,尽管那时它已经很弱了,可我们还是能在大森林感受到它,每年春天将临的时候——那年春天也是,你还是个刚刚学会了说话和爬树就成天爬到树顶嚷个不停的小家伙,你也是硬要我带你爬到了最高的山毛榉顶上,忽然却说,为什么感觉到清清和风里有一种粗糙的灰尘。那时,你还不知道什么是‘沙’呢!记得那个时候我们说的话吗,那个时候我告诉你——在遥远的地方有一种地方叫做沙漠,那里是非常可怕的土地,但是,当风从沙漠掠过,把干燥的沙粒带到满是青水和绿叶的森林里来的时候,这些沙粒,却是最重要的让森林的土地保持合适酸和咸的东西——呵呵!你可是瞪着傻乎乎的大眼睛很大声地叫着的——泥巴有‘酸’和‘咸’?也可以吃吗?!”
(水:faint,人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嘛——其实就是土壤的酸碱度的问题——现在虽然我们说沙尘暴是很严重的环境问题,但如果完全没有季风和大气环流从沙漠带过来的大量沙粒的话,土壤又是很容易酸化的,那也不利于植物生长——当然,这并不是说要吹成沙尘暴那种)
“呵呵呵呵呵呵——”
轻轻的低笑于是回荡在着小小的帐篷里,然后——
一声很低很低的依旧带着几分不适的呻吟的叹息——
“如果现在已经一点儿吃的都不剩了的话,爸爸,我想我也许真的会忍不住去尝尝泥巴是什么滋味试试它能不能吃——”
轻笑沉了下来,可语气依旧难以形容地轻松:
“我们剩的可以吃的东西还真不多了,莱戈拉斯,虽然现在就快到可以补充到食物的地方——不过,你最好先喝下这个杜内丹人配的药。这样,我保证你的胃口会得到很好的抑制的,在喝下这种可怕气味的怪东西以后——林谷那些家伙,啊,不,包括我们这边那些自称叫医生的家伙,就爱把越恶心透顶的东西越当宝贝一样叫‘灵药’——来,我扶着你,乖乖喝下去——老实说我们大家也许都该喝喝——对啊!我怎么会没想到呢,这真是如今节约粮食的大好主意!”
伸出去的手上的重量已经轻了,被拿过去又递回来的杯子里少了大半东西,可杜内丹人的手依旧僵化一样伸在那儿,他想——
现在的我,居然在相隔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流出两次泪水——我也真是糟糕透了!
回家。
春天已到,草木碧青,嫩色的新芽在山毛榉硕壮的枝条里探出头来展开了微笑,空气泛出最淡的绿水晶的颜色,丁冬流水的透亮甜味充溢其间。耳边伴着黑森林不知命的魔法河的哗啦波浪拍岸声入睡,真可以一夜好眠,忘却一切烦恼和忧愁。第二天在翠鸟的婉转低鸣中醒来,睁开眼,看金色的阳光从雕成葡萄藤蔓样的细白色石头窗格变成十数道金色的光箭,却又是温柔的,抚在脸上如母亲温暖的手。
母亲——
一个很久没有“实用”的名词。
因为,母亲已经——永远躺在那绿草覆盖的大地之中了。
眨眨眼,杜内丹人在半梦半醒中飘浮的意识一点点完全和现实拼合起来。
竟然会忽然想到许多年前过世的母亲,也许是这恍惚之间似回故里的感觉吧。记忆里,童年的许多个清晨,也总是有这样茵茵的青绿,这样清冽的甜香,这样丁冬流水,这样的小鸟歌吟,这样的精致窗格,这样的金色阳光——是的,美丽的林谷,埃尔隆德的花园,天之戒庇佑下人间的仙境,那里应该就是他的家园。每天每天,无忧无虑的酣眠之后,刚睁大眼睛瞪着射穿窗格的金箭的小小人类,听见房门的几声呵嗒轻响,于是他赶快努力把眼睛再一次闭得死死的——
“啊——阿拉贡——”很低很低的,就是说耳语也觉得耳语比这还响亮得多的声音,“你的真名是阿拉贡啊——我的儿子——”
几乎无法捕捉到的悲哀在那温柔的声音里徘徊着,无数次了,小小的人类少年终于能确定自己真的有每天都听到这样的话语和这样的悲哀,对着话语,他不懂不明白。虽然他自己据说是懂事得很早,就是在那个年纪,他也明白了自己并不是属于林谷这个神仙居所的精灵中的一员,他是个凡人,寿命短暂的、卑微可怜的凡人,他那精灵名字埃斯特尔只是宽厚的林谷主人的恩赐——可是他依旧不明白,单纯一个名字,他想,那个所谓“真名”应该是他的人类名字吧,就这么单纯一个名字的变化,究竟又对他有什么意义呢?他是在精灵里长大的,他的一切都来自精灵,除了在这短暂的有限生命里能一直和这些美丽高贵永生的精灵平静幸福地生活在这样美丽的仙境中,以及,那个“精灵之友”的称号,他还有什么多余的奢求呢?
应该没有——
“埃斯特尔,小懒虫该起床了^^——埃尔隆德大师就要准备去训练场了呢,看看今天你的剑术有没有进步啊^^。”
对的,黑发的精灵王会在每天清晨亲自给他上一堂剑术课的——对于没有父亲的自己来说,那就是衷心仰慕着的如同父亲一样的伟岸存在——希望每一天教授给自己的东西都学得最好,希望明天就能取得了不起的进步得到一句带笑的夸奖,希望今后都不辜负期望地在那教导下度过一生——
一生啊——
不过,至少有一些习惯已经到了象呼吸一样自然所以无法改变的地步。
一翻身——“醒了就别再躺着,睡眠不足固然糟糕,醒了再睡对身体也不好”——敏捷地从床上跳起来——“拿出精神来!”——简单梳洗后,把头天晚上睡前搁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展开套上——“认真去做好每一件事,哪怕只是最小的一件事”——取下装饰质朴而不失精美的长剑别在腰间——“永远别忘了你的武器,不要以为日子轻松就可以松懈自己”——打开房门,沿着那长长的走廊径直往训练场的方向而去——
“埃斯特尔,起来了?先吃两块点头吧,再活动活动筋骨——不,别急,小家伙,虽然正式的早餐要等到剑术课以后,但你也不能空着肚子来上课的。哈哈,当然,也不能把肚子塞得满满的然后做剧烈的运动——所以吃点儿点心——嘿!活动别一下子太快了,吃完东西停一停,好,先走一圈,然后开始慢慢跑,慢慢把力量加大,小心受伤!对,就这样——这样就差不多了,我们现在开始上课——今天我们第一次上剑术课,我要教你剑术里最基本的几个动作——小家伙,不要觉得这些简单,这是以后你一辈子中每天早晨都必须反复练习的……”
清晰地如同昨天发生的一切。
“嗖——!”的破空声把杜内丹人的回忆打破了,抬头,他让微笑写上自己的脸,一如他立刻得到了一个微笑一样。
喝彩声的掌声和杜内丹人的话语一同响起:
“好箭法,莱戈拉斯!”
“你也起来了,有没有先吃一点东西,这里有点心——正式的早餐还要等好一会儿呢,阿拉贡。”
精灵王子手中的弓垂下,因此得以空出的右手给了杜内丹人一个认真的拥抱,最后一声“阿拉贡”就是在这拥抱最深时在他耳边的轻语。
对了,这里不是梦中的林谷家园,这里是黑森林,这里没有叫着他“小家伙”和赐予他“埃斯特尔”这个美好名字的黑发精灵王,这里有的,倒是一个和低语时的母亲一样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唤着他的真名的精灵王子。和这清晨一样清凉气息的金发带起一点点微风在杜内丹人鬓边溜过,当结束拥抱的动作那金发自然地要溜走的时候,杜内丹人敏捷而不着痕迹地握住了刚刚拥抱过他的手。
“昨天晚上的雨真厉害,没想到今天天气会那么好。”
所谓闲谈,应该就是从“今天天气哈哈哈”开始的吧。
(水插花:人家喜欢鲁迅大叔)
“一场大雨以后天总是特别晴,云都被下得没有了。”
精灵王子点点头,继续微笑。
然后,还有——
“那种距离……,你饶了我吧,莱戈拉斯,我怎么说还是个人类啊!连红心在哪儿都看不见。”
远在人类视线之外的箭靶虽然一片模糊,可不知怎么人类总觉得那里象有个得意的脸正在对着人类自大地窃笑一样。
“那我一箭才出去你又比别人都早地说‘好箭法’,你连红心都看不到,怎么确定我一定射中了?”
精灵王子故意不给杜内丹人面子。
“反正我知道你的箭法在全中州的精灵都算第一,肯定不会失手——伟大的神射手,‘锐目’殿下啦(水:呵呵,莱戈拉斯除了是‘绿叶’外,还有‘锐目’的意思哦)——”
人类厚着脸皮地大大奉承。
“不过也是,那样的距离,就是我们精灵看着都是太远了呢。”
旁边——每一次精灵王子在什么地方总会围过来的这样那样一群一群的家伙们也不比人类好多少。
所以,最后——
“我们来练剑术好不好,莱戈拉斯。”
人类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人畜无害。
“好啊,不过这次可和上次不同,杜内丹人,不要以为每一次你的剑都会胜过我的双刀。”
老实说,有时候,精灵王子也真是很倔强的一个。
不过——最后还是和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每一次每一次一样——人类固然看到遥远的箭靶就头晕,精灵王子也在人类大剑的重击下不得不落掉手里的双刀。
“莱戈拉斯,你没事吧?”
不是象寻常比斗时那样伸出剑刃指在对手咽喉处表示胜利的结束,人类的剑锋一逆收了回来,而他整个人迅速地前冲一步,试图挽住在手中刀落下时也很不幸失去了平衡倒在地上的精灵王子。他尽力压下眼里的担忧——精灵王子正好背对着旁观的人,所以除了人类之外,没有谁看见王子在倒下时微微蹙起的眉头。
“哈,这次又输给你了——”
还是,轻松的和过去每次一样的话语。但人类却感觉得到,让自己帮忙扶着站起来的精灵王子并不象过去一样只是微一借力就完了,拉着他的手需要的支撑很多。
“真的没事吗?”
趁两人的距离靠近,这次换人类在精灵王子耳边耳语。
精灵王子耸耸肩,笑笑。
“啊,现在还真早,不过我想今天早晨算练习得差不多了——埃斯特尔,在早餐开始前和我一起在森林里散散步好吗?”
“至少——比我一个人去森林散步好吧——和森林王子一起,不用担心迷路,最后回来只有吃第二天的早餐了。”
许多精灵都笑了起来,这是个老笑话,关于某个傻乎乎的可怜杜内丹人的。
于是,他们离开训练场所在的草地,走进了森林里。这一次,终于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
“真的没事吗?”
人类重复着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刚刚忽然有一点儿恶心,现在已经好多了。”
比起剧烈的训练来,悠闲的散步似乎更适合大森林的精灵王子——这若在旁的精灵看到,是会大惊小怪的吧。通常情况下,好象是应该相反才对。
“你应该再等一段时间才开始来训练场。”
人类颇有些严肃甚至可以说严厉地说道。
“父亲也这么说,”精灵王子垂下眼睑,嘴角略弯了弯,是一种笑,“可再等一段时间——只怕大家就要开始疑惑了。”
“如果你在训练场忽然倒下去,才真的是叫大家立刻就疑惑。”
人类并没有松弛自己的表情。
精灵王子嘴角再次弯了起来。
“父亲——也这么说。”
这次,不由自主的,人类只有长长地叹一口气——
“我累了,在一片树丛里老这么穿来穿去有什么意思,我想找个地方坐坐。”
好象赌气一样,惹得精灵王子的微笑一点一点变深开来——
“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倒很适合坐坐的。对了,那里我记得应该还存着一些吃的东西——所以,不如今天的早餐我们就在那里吃好了。”
“吃的东西?不会是存太久发霉的面包吧?”
“也许,不过我记得昨天才听谁说去过那里——所以新鲜的食物应该也有,这样,我吃新鲜的面包,你吃发霉的如何——听上去阿拉贡好象对发霉的面包特别有兴趣。”
“喂!”
就这样,几分钟以后——
“为什么我要象个顽皮的小精灵一样满树子乱蹭?”
人类在下面气喘吁吁地咕哝。
“不,阿拉贡,你不会‘象个顽皮的小精灵’一样满树乱蹭,你只会‘象个笨拙的大狗熊’一样满树乱爬——呵呵!”
“顽皮的小精灵”也好,“笨拙的大狗熊”也好,总之他们最后终于爬上了这棵据说是森林里最高的大树的顶端。一个小小的树屋搭在古老的粗壮枝条上,那是木精灵的心爱之所。
“真的,没事吗?”
这是人类第三次问同样的问题,看着找到一个苹果,斜靠大树的主干在树屋平台边缘坐下的精灵王子。至于人类自己,递给他的面包到底不是发霉的。
还有,他终于得到了他追问三次一定要找到的真正答案。
“我不知道。”
从沙漠回到森林,这已经过了近半年。
杜内丹人前脚刚踏进大森林之王所辖地域的边境线,立刻就有一个消息告诉他,他的一位朋友,五位术士之一的刚多尔夫正在找他。结果,他并没有陪伴他的精灵朋友一直回到森林王的宫殿就和他们分手了。
“你最近沿着奔流河去了东边 Ruin 内海附近?哈,阿拉贡!你真要成中州最伟大的旅行家了,就连我这把老骨头,一千多年了,也没能往那里走走呢——对了,你在那儿有没有遇到阿那塔和帕兰多他们?”
灰衣术士问着。
“有——我假扮成一个靠赏金过日子剑士陪那个商人沿奔流河而下的时候,在一个叫茵弗尔的地方见到了他们,他们当时不是和萨茹曼一起吗,他们是三个人打算去干些什么事吧?当时我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也没和他们打招呼。”
杜内丹人答着。
“恩恩,他们是和萨茹曼一起,可现在萨茹曼回来了他们却没回来,我去问萨茹曼他又什么都不肯多说——只说他们两个半路上就和他分手了,也不告诉他是为什么——好象他还有点儿生气他们有事瞒着他——唉,真是让人头痛啊。不过,这次你跟着那个商人去东边走了一躺也好,那里曾是索隆很重要的老巢,听你所言如今索隆又派使者到那群野蛮人里去了,还有中州的贪心商人居然想去和他们做生意,虽说这个是失败了——可我们今后的战斗越来越艰难了。”
就是这样,术士感叹着结束了他们的一段对话。
他却很快再次来到黑森林精灵王的宫殿里。
让他的术士朋友甚至对自己的同伴都不太关心的关注着的大事件是一个丑陋而卑微的小怪物。
“……他叫古鲁姆……他一定是进了黑森林……我怀疑他在向南向东……天知道,也许这个精神有问题的家伙想去见索隆……不管怎么样,我们最好别让我们的敌人先找到他……请黑森林的精灵帮忙吧,毕竟大森林还是他们最熟……你和他们关系最好,还有你本身就是一个最好的猎人——阿拉贡,这次可要靠你。”
所以他也只是在精灵王的宫殿里打了个招呼,在得到允许后和一支精灵小队开始他们艰难的狩猎。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没有任何成果,哪怕是冒险走进敌人出没的南方。最后,实在是不能不找个地方喘口气的猎人们自然是回到森林北方的精灵王国内——
如果是莱戈拉斯,如果他现在可以和我一起——我们会不会能找得容易些——他说过无论什么事都会帮我的,他说过想和我一块儿去南方的——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闪着,人类却只有觉得内疚。
——现在,不应该再给他的朋友增加任何负担了啊!
甚至……也许……
身体和心的伤害——精灵王子会不会已经在准备离开中州去西方寻找那传说中幸福而不再有伤害的长春之地?
这样想的时候,平日里每次自己来都要瞪眼睛所以自己也对他哭笑不得的精灵王也变得分外可爱起来——那种家伙,是死都要赖在中州不走的吧,也不愿意自己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就这么离了吧。
“我不会离开——”
一身疲惫两手空空踏进外人很难得到邀请的星星城堡的大厅的杜内丹人,得到了他渴望的拥抱、微笑和——
承诺。
莱戈拉斯看上去真的可以用“不错啊”这样的感叹来形容。
他在大厅里迎接杜内丹人时也和今天一样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袍,里面是深绿色的衬衣,没有一颗宝石——不怕冷的精灵总是穿得不多,何况现在已经是孟春季节——这样的衣饰简朴得惊人,就是周围那些簇拥着王子的贵族们的衣袍也比他们的王子显得华丽得多。
但是,怎么说呢——
应该说,不管怎么样,王子就是王子吧。
很有趣,在一片华丽中,“异常”的朴素反而“异常”地抢眼,简直就象在嘲笑华服在华服里的平庸那种一样——这样一想,邋邋遢遢又老又丑的自己是不是在这么一群干净漂亮的精灵里也就成了某种“了不起”的异类?有一次小声对他的精灵朋友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杜内丹人得到的是一阵清朗的笑声。
啊,不管怎么样,任何的宝石也好,华服也好——莱戈拉斯总是那个最美丽最夺目的精灵啊。
他好象已经从之前的打击里完全恢复过来的样子,迎接着他的可怜兮兮的人类朋友,一面打趣着一面让人去准备——
“看来我该让人先把你喂个饱,然后再扔到热水里泡上个三天才捞起来。”
“我是宁可一辈子都不要再起来才好。”
人类咕咕哝哝地回答。
这让他又得到了一阵清朗的笑声。
也许,一直都这样就是最好,可是——
“殿下很久没有到训练场来了——就是过了新年的庆典以后也是如此,依旧老待在神殿里为自己在远方的母亲祈祷而不肯出来,说无论如何也要完成整整一年的仪式——当然一年也不算长(水:……千年XX万年XX的老不死精灵……)——殿下真的是个孝顺的孩子——可是……哈哈,至少会让很多森林里的美丽姑娘们伤心了吧——哈哈,玩笑玩笑。”
真的希望这样的话“只是玩笑而已”。
“……那些事,就当一场噩梦,把它们全部忘记好吗?”
如果这么说,一定会被当成傻瓜啊。
但是还是忍不住说了。
“……我忘不掉。”
答案好象也是显而易见的。
……当然人类不可能真的一辈子泡在热水了不起来,当然连三天不起来都不可能,实际上一个小时也不用算来仍然是年轻而且无疑是活力充沛的人类就已经开始抱怨自己化在这热气腾腾的浴室里了。
浴室很宽大,装饰得非常精致,甚至各种各样的东西一应俱全,点心和水果自然少不了,甚至还有很巧妙隔在水气之外的书架和书。
不管走到那里,精灵这种东西对有关洁净生活的一切都有着一模一样的执着呢。
当人类一个人嘀咕嘀咕从水里爬起来的时候,浴室的门忽然开了。
“你又把你的什么东西丢在这里忘了?”
好了,现在又多了一个人让他来唠叨了。
准确的说,当然应该说是“又多了一个精灵”。
“昨天写的一些东西,我在书房里没找到——应该在这里——”弥漫着的水气,让踏着轻盈步子走进层层纱曼阻隔后的书架间的精灵王子的身形如在雾里一样不可捉摸,连他的声音都好象飘忽了起来,“我也不想别人看到这些东西,所以自己来找找看——对了!果然在这儿!”
对了,就是这样……
所以才会说起那句话,因为随便缠上一条浴巾的人类没有多想就跟着一起钻进了小小的书架间——
“你在写些什么?”
不想让别人看的东西我可不可以看看呢?这句话没说,如果得到否定的回答本来也不会太在意——
“正好,阿拉贡你来了可以看看——”回头,精灵王子的眼睛看着他,“你是埃尔隆德大师的养子,对诺尔多人书写历史的规范和要点一定很清楚,你看看我写的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你知道,森林精灵虽然爱唱歌,可对正式的记录并不在行。我想,诺尔多人在这方面的知识和先例应该更有用才对。”
“历史?……”
是的,历史。还不算多的纸张上,记录着的是古老的历史——和埃尔达人有许多许多不同的,阿瓦瑞相信的历史。
埃尔达人说,世界之父、至尊的埃汝、精灵称之为耶路瓦塔尔的神上之神创造了他的第一个子民,赐予他们永生为礼物,让他们在觉醒湖畔醒来,在那里过着幸福快乐无忧无虑的日子,在星光下唱歌,在森林里起舞。
阿瓦瑞人说,最古老的一个精灵王在天地中诞生,她和这世界相恋而孕育出最高贵和美丽的种族精灵,她就是耶路瓦塔尔,每一代的精灵王就是耶路瓦塔尔——于是一位耶路瓦塔尔发现了永生的秘密,她不仅让她的臣民能够永葆青春,就是因为意外损失了肉体,那深深神殿里奇妙的魔法也能让他们重新获得生命。他们在世界里过着幸福快乐无忧无虑的日子,在星光下唱歌,在森林里起舞。
(水:啊啊,想了半天,才决定让阿瓦瑞的传说以母系为最古老王系的,第一嘛,自然母系社会是最原始的状态,第二嘛,呵呵,还是看了雪鹰大人的同人咯^^,第三,这倒确实让我想起了古英国的历史,有着浓厚母系传统的原大不列颠原住民凯尔特人部落受到父系传统的外族入侵。哼哼,那些梵拉就是父系传统的,否则他们教出来的埃尔达怎么会那么大男子主义。)
埃尔达人说,但是后来暗影降临了,黑色的影子从极东处窥探着一切,它发现了精灵,它派出可怕的黑暗魔物袭击那些落单的精灵。精灵们即惊慌又茫然,美好的生活被印上深深的恐惧的影子。
阿瓦瑞人说,但是后来暗影降临了,那些远比精灵低等的种种愚蠢的野兽们,忽然宣称它们也找了一个强大的主人。那家伙自称自己为“摩尔寇”,说自己是比精灵更高贵的埃奴中的一员,尽管他看上去即黑暗又丑陋——可他却是恐怖的。和这种野蛮家伙的战争,胜少败多。虽然精灵最重要的觉醒神殿总算能保持屹立不倒——有了它他们倒不怎么怕被敌人所杀——可美好的生活已被印上深深的恐惧的影子。
埃尔达人说,幸好梵拉来救精灵了,那些比精灵还高贵的埃奴,他们告诉精灵世界的造物主叫埃汝,精灵自己倒更愿意称他为耶路瓦塔尔。他们还告诉精灵埃奴是埃汝思想里产生的神圣生物,力量伟大无穷,是协助埃汝创造这个世界的“诸神”。可惜他们中间出了叛徒——那个叫摩尔寇的家伙就是那不知名的黑暗阴影——不过没关系,梵拉会保护精灵的。大战在遥远的魔王要塞展开,精灵则被保护在觉醒湖畔遥望冲天的火光,感受大地的震撼。
阿瓦瑞人说,后来又来了自称叫做梵拉的生物。他们真美,力量非常可怕,可他们说他们是精灵的朋友,他们说他们虽然和摩尔寇一样是埃奴,可是,那不过因为摩尔寇是他们中的背叛者而已。他们愿意协助精灵打倒摩尔寇。精灵里精锐尽出,和梵拉手下的大军一起浩浩荡荡攻向魔王的城堡。
埃尔达人说,现在——赞美星辰之后——梵拉胜利了!摩尔寇被囚禁了,过去的一切又恢复了。可是,梵拉邀请精灵们去他们在极西的福址王国。这真叫人犯难,精灵们看见了梵拉在战场上发怒的恐怖面容(没有参加战斗又怎么看见),他们又有点儿害怕梵拉。直到三位使者接受邀请出使埃曼回来以后,他们所描述的辉煌壮丽终于打动了许多精灵的心灵。那些精灵里最高贵的,那些勇敢和坚定的,开始了他们追随梵拉西去的漫漫征程。尽管他们中间也不是全部都渡过大海去到埃曼,但至少也全部来到了大陆的西方,他们是高贵的埃尔达。而那些总是犹豫怯懦怀疑的精灵,他们没有参加远征,他们留在东方,他们是黑色的阿瓦瑞。
阿瓦瑞人说,现在——赞美我们的祖先和母亲耶路瓦塔尔——我们胜利了!那个摩尔寇,梵拉最后要带他走,不过这不重要,只要过去的一切都恢复了就好。可是,梵拉却来说什么——造物主是至尊的埃汝,他们是埃汝思想里生出的神圣生物,他们是世界之神和世界之王?!他们要我们追随他们,去他们的海外国度成为他们的臣民?!!!为什么竟有人相信他们的这些教义?甚至把那至尊的称号耶路瓦塔尔加给那个虚幻的“世界之父”。他们要离开了!精灵要分裂了!而我们在战争中损失那么惨重,已经没有力量阻止这一切——这些背叛者!他们……还要带走神殿的魔咒?不错,没有这个,对需要靠转生来维持永生的精灵来说,到什么地方去都是无法摆脱觉醒神殿的控制的。他们要把它带去那个什么埃曼上的曼多斯大殿——不!这是忍耐的最后一线,魔咒离开觉醒神殿的话,神殿也就要倒下了——这么长久而艰苦的战争都没有倒下的神殿啊!现在竟是被它自己的子民亲手推到吗?我们不能……可是……我们……失败了……失败……——那些去了西方,不管是渡过大海还是滞留在大陆西岸的,他们是该诅咒的埃尔达!而我们,留在东方在倒塌的神殿下哭泣的我们,是悲哀的阿瓦瑞……
……
许多,许多,许多年以后——
据说被囚禁在埃曼的黑暗君王摩尔寇居然获释了。他没有让他的埃奴“同胞”和埃尔达人好过,可最恐怖的还是他又回到中州,回到东方。衰落的阿瓦瑞一个个落入他的手中,觉醒神殿倒塌时他们每一个人发下的毒誓让他们的灵魂在肉体死亡后不可能接受如今拥有魔咒的远方的曼多斯神殿的召唤——尽管如此,许多仍然选择了在折磨中死去,成为永远不能再复活的痛苦魂灵,那魂灵所有的只有永恒的寂寞和虚空。也有一些,或者说坚强的,或者说“聪明”的一些,意识到顺从魔王的意志成为一种腐蚀扭曲的野兽的结果还要好一些——因为这样,当他们再次死亡时,至少可以象一切低等生物那样“真正的死去”了。
以及,最后还有一些,也许是……最没有耻辱心的一些……但是……
他们开始向西逃去,并且用各种样的手段混迹到和摩尔寇一样是他们死敌的埃尔达人里面,抛弃了阿瓦瑞的誓言和尊严,终于最后成了一个该诅咒的埃尔达……
“至少,只要我们愿意,好吧,就说只要我们丢掉羞耻尊严,我们就可以装成一个埃尔达——可是,不是我们肯丢掉羞耻和尊严,我们就可以装成一个摩尔寇的手下,或者装成一个人类,或者一个矮人——至少还有这一点,我相信这一点比很多都重要。所以我就是要说——让我们逃到埃尔达人那里去,让我们混到他们的中间去,让他们的力量保护我们,让我们的家族和血脉在他们中间传承下来。”
这是,当年,逃向西方的阿瓦瑞里最成功的那一个,用来说服他的家人和族人的一段话。
西去的道路,他的族人损失惨重,他的家人则全部失去了。
只剩下他成功以后迎娶的埃尔达妻子所生的唯一的儿子,在某一天,用笔记下过去的故事。
“……那些事,就当一场噩梦,把它们全部忘记好吗?”
他的儿子的人类朋友这么说,虽然人类知道这么说一定会被当成傻瓜。
书架间有一扇对外的雕花窗,窗外,正下着春末夏初第一场大暴雨。
“……我忘不掉。”
他的儿子的答案好象也是显而易见的。
人类在叹气,手里抓着的面包是没办法吃了,在得到他问了三次才问到的真正答案以后,尽管这面包老实说还真的保存得很好看上去真的很新鲜。
“具体的说——”拿面包的手抓了几抓终于把蓬松的面包抓成一个死面饼以后,人类找到一点点措辞,“究竟是那些地方不舒服呢?”
这样问,好象也是非常蠢的感觉。
虽然好象要做一个医生的话,这么问应该是没错的。
他是埃尔隆德的养子,林谷传授的医术是别人难以比拟的,无论在治疗身体还是灵魂上,他最好的朋友需要医治——
为什么偏偏是他的“最好的朋友”?
或者当初,埃尔隆德不能治愈他的妻子,就因为她恰恰是他的妻子?
如果只是医生不是别的什么任何人……
可是谁说的灵魂的创伤就是医生没有用别的什么人才有用的?……
但是……
“……最多的,当然是心里很乱。”
恩?
啊!
“这个……啊,对——不,我不是说对,不,我不是说不对,不,我是说——唉!”
人类挫败地叹口气,为自己的语无伦次。
在他发现他的挫败带给身边的朋友嘴角好笑的一弯以后,他自己也在一笑中找到了正常的语言功能。
“我是说——昨天在浴室里,你给我看了那些你写下的记录——那时我对你说把它们忘记,不过——唉,你忘不掉也好吧,也许勇于面对它们更好,虽然在开始会觉得痛苦。你把它们写下来也好,我想——也许,你写着写着,就会觉得心里混乱的一切慢慢澄清下来了——那个,其实埃尔隆德大师很喜欢这么做的,据我所知,在他最痛苦的时候,他常常干脆把让自己痛苦的人和事都一点一滴记下来。哈,不过据说这是诺尔多人最喜欢干的,所以他们把自己反叛埃曼和第一纪中苦战中州的故事就记录了下来——对了,你读过诺尔多人所记录的历史 Silmarillion 吧?”
“没有全部读过。”精灵王子叹息着摇头,“在大森林流传的只有 Silmarillion 的断章,否则,我也不用向你请教诺尔多人做记载的格式和规范了。”
人类眼睛亮了起来:
“那你真该全部读一读,我可以从林谷带一整部给你!不,甚至现在我都可以给你背出一大半来——那可是我小时候的功课呢!那本书最后的一些章节还是埃尔隆德大师亲自写的——我非常喜欢,写得很悲壮——啊——”
忽然张大了嘴的人类是因为记起了一件很严重的事,当他这样张嘴结舌的时候,精灵王子轻轻笑了起来:
“我想埃尔隆德大师记载的最后联盟之战一定非常悲壮,我会喜欢他的文笔的,至于内容——呵呵,不过整部 Silmarillion 的内容对我来说,感情都是差不多吧。”
苦笑着,人类把手掌里的“死面饼子”塞到嘴里,同时,一个问题忽然溜过他的脑海。
“你写这些的话——你……父亲……”
精灵的眼睑垂了下来,目光落在他手里那个一口还没吃的保持着完美形状和色泽的红苹果上。
“是父亲对我说——有没有心情——把阿瓦瑞的故事写下来——”
“哦?”人类眨眨眼。
“父亲说——”精灵好象笑了笑,“那是那些晦气也不比阿瓦瑞的奇怪诺尔多人的习惯,真是的,记下历史就让以后的人以为他们讲的一切才是真的——不过这样无聊的方法也许对心情不好的人也蛮有用——所以他要我从现在开始,负责另外写一个历史——真是让人头痛的差事吧。”
再眨眨眼,三眨眨眼,人类终于耸耸肩。
“那么,他不怕这些东西以后流传出去,给他如今的埃尔达精灵王的身份带来麻烦吗?”
精灵这一次,真的笑了起来——
“父亲说他这次忽然想通了一件事,原来梵拉和埃尔达人都已经衰落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呢——在帕兰多劝他放弃过去的仇恨去埃曼的时候——他说——哈哈哈,就算那些笨蛋知道了一切又怎么样,他们已经什么都干不了了——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几乎可以想见说“哈哈哈,就算那些笨蛋知道了一切又怎么样”的精灵王的倨傲模样。
就好象,那个几个月前还对过去忧心忡忡对“那些笨蛋”担心得要死的冒牌埃尔达精灵王不是他自己一样。
就好象,在沙漠的岩石山上,蓝衣术士一劝他去埃达他就明白了肚子里在偷笑一样。
就好象,为了这些秘密,受到过那么严重的伤害不是他们每一个一样。
就好象,这一切不是个悲剧而是个喜剧甚至最后是一个闹剧一样。
就好象——
“这棵树很美。”
“恩?”
人类一征。
精灵轻轻拍着他所依靠的大树主干。
“也很古老。我喜欢大树,父亲也是——他拍着树干的时候,除了唠唠叨叨教训人以外,还爱说些奇怪的话——你知道的,他有时就会说奇怪的话——他说大树啊,其实也是冷酷的东西呢。你看森林里有很多枝条交缠的树木,它们不是在拥抱,而是在彼此无声地绞杀着对方的生命。还有你看一棵大树的树荫那么浓,结果连草都长得稀疏荒凉,也不知道扼杀多少其他的同胞——可是这样的树,一点儿也不难过地长啊长啊,只要有可能就一直长下去,一点儿缝隙,一点儿空隙都会钻过去——最后,人们看着这么一棵大树,却是舒舒服服靠在它的粗壮树干上说——这棵树真了不起,真美——”
“……”
“我,只是一个一直靠在树干上的人而已吧。”
真的,精灵王子确实是一直靠在树干上和人类说话嘛——
“莱戈拉斯……”
人类的话语在半路上和他的手一起僵住了,他本来只是要做一个普通的拍拍树影下精灵的肩头以示抚慰的动作——
可是,精灵忽然往回一缩。
“对不起……”
立刻察觉到这一点的精灵比人类任何语言和表情都快地敏捷地道了歉。
人类没有太惊讶的样子。
“自从我昨天到了这儿以后,莱戈拉斯,你每次给我的拥抱——虽然你是很认真的——可是,你太认真了——我感觉得到。”
你在“认真的”放松自己和应该拥抱的人拥抱——我,感觉得到。
“……或许……你自己并不记得,就是在从沙漠返回的道路上。你父亲一直在亲自照顾……即使是他,每一次抱起你你也会退缩,直到他反复在你耳边说着安慰的话为止。”
不想说,还是要这样用镇静的声音说出来的话。
“是吗……”精灵缩在树干上的身子不太舒服地动了动,他的眼睛向四面转动,“这么明显啊——那我真是笨,还以为应该没这么明显……”
“你刚才说——让你难以恢复的最多的原因是心很乱——那其他的,少一点的原因是——身体……吗?”
医生,医生,医生——是不是“身体”的伤害,就好办一点?
“……我……”
“你别说——我知道——我……猜得到……”
“是……哈,不过这些也没有什么要紧的,”精灵的眼睛依旧没有回到刚刚能和人类视线相接的角度上,他笑了笑,很努力的,甚至还耸了耸肩,“这种事情。多过一段时间总是会忘掉的。”
反正精灵有的最多的就是时间,一个月不算什么,一年两年也无所谓,就是十年八年、百年千年——多过一段时间,总是会忘掉的。
所以,好象这个医生其实有没有也无所谓吧……
“我有一个——我有一个建议。”
“恩?”
精灵依旧侧着头。
“也许能让你快一点放松下来——一个,哈,你知道,偏方……”
“你的药的味道都糟糕透了。”
精灵的眉头蹙了起来。
“好的药材都是这样的——”
人类不禁有点儿委屈起来。
“我可不知道——我以前没有吃过药——也没有吃过任何这么可怕的味道的东西。”
精灵有点儿耍赖地说着。
“你……”人类一脸无可奈何很快转成了些微的惊讶,“你以前没有受过伤的吗?”
是呢,精灵是不会生病的生物。
但是,几千都没有受过伤?
“还没有受过要吃药的那种伤。”
精灵想了想,回答。
“啊——”
你被你父亲保护得很好呢——这句话在人类嘴里打着滚却无法出来——所以你看你根本不必心乱和烦恼,不管怎么样你父亲还是很疼爱你的——这句话好象可以说说做一个安慰——
“我不是说什么药材是那个……偏方……”
人类说道。
“?”
精灵有点儿惊讶了,散向四周的视线不知不觉回到人类脸上。
人类做了一个深呼吸。
“试着去找一个情人吧!”
可是话一冲出口,还是让他自己吓了一跳。
“恩。”
“找一个能够让你放松的情人……哈,哈哈,你知道,以前有过一些类似的事情,这个方法也蛮奏效的……是你的话,应该一点儿也不困难……那个……”
“我要结婚了。”
“……那个……恩?!”
“我要结婚了。”精灵重复了一次,“你知道的,凯尔雅,虽然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那时候大家也有想过我也许更应该娶阿尔温,可她已经决定把她的生命交给你——而凯尔雅又回来了。我们小的时候就相识,本来在一起也很开心,她的家族在中州虽然已经没有多少人,可在海的那边却是很显赫的——父亲说,希望最近我就能够和她订婚。”
“啊——很好啊——恭喜——”
应该这么说的,也是这么说的。
想想,也笑笑。
“恩——谢谢。”
“不过没想到我还真没想到会这么快——你要……到海那边去吧——也是,虽然你的父亲并不打算西去,可你的母亲在那边嘛,她很想念你而你……你去那边对身体也更好——要去那边的话,和凯尔雅订婚真的最好的选择了——”
就是这样了……吗?
“正式的婚礼,大概要等到过海了才举行——父亲说母亲几乎错过了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每一次典礼,所以能让她亲眼看到我结婚也好——”
“你父亲说的是——那你就是很快,就在最近——要到海那边去了?”
“恩——也许。”
是这样——
该这样——
然后——
……
“我知道精灵的习俗,”人类的声音,在好一阵停顿后,终于再一次在精灵耳边响起,“一个男性的精灵,永生中必须忠于一个妻子,一个女性的精灵,永生中必须忠于一个丈夫。因为,据说在最古老的年代就已经有一位智者叹息着说——‘是的,我知道并不是第一个想要结婚的对象或者说已经结婚的对象就是绝对不会失误的对象。可是,我宁可建议你们到同性中去得到安慰,我不是在反对家庭——但是,我这是为着精灵的后代考虑啊!别忘了,我们是永生的精灵。’——”
精灵轻轻笑了。
“我也知道人类的习俗,”他侧着头搜索着脑海里的记忆,“一个男性的人类常常会有好几个妻子,而一个女性的人类也常常可能改嫁好几次。这个嘛,对了!是南边传来的笑话,说是冈多王室血脉因为最后一位国王不肯娶妻宁可和他的同性朋友们天天在一起而断绝以后,第一次登上宝座的摄政王很严肃的板着脸告诫他的臣民——‘是的,我知道并不是只要和异性在一起不是一场失败的婚姻。可是,我宁可建议你们另外去再结一次婚,我也不是反对同性间的感情——但是,我这是为着人类的后代考虑啊!别忘了,我们是生命短暂的人类——”
(呵呵,偷一点点奥古斯都也没关系咯^^)
被精灵王子刻意改了改第一位冈多摄政王的话,这么比对一下,好象真的有点好笑,所以他们两个都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
“所以,你愿不愿意——我想这不会对你或凯尔雅有伤害,对吗——在……你能得到她的真正的温柔慰籍之前,也试试你们精灵的智者建议的方式。也许,找一个同性的情人——”
人类说了。
于是精灵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了。
精灵,这一个精灵,他的眼睛,很漂亮,薄薄一层蓝色湖水在阳光下的色彩,无论怎么样,那眼睛里好象都不会有被称之为“沧桑”和“世故”和“深邃”的那些东西停留。嘴里说着忘不掉,可好象那千年的岁月,还有那些一切一切都不曾在这双眼睛前存在过一样。总是这薄薄而透明着,闪动着和“凌厉”完全绝缘的晶莹光芒——一眼到底,一直澄澈到灵魂里。
而人类的眼——
一点儿也不离开盯着他的精灵的眼的人类的眼——
深深黑色海水在夜空里的色彩,在精灵眼里绝缘的东西在这如风暴前的平静的沉静夜之海里一个也不少。这眼,真的——很专注。就好象它所看着的就是从有天地以来它就一直只看着和到天地灭亡时它也只看着的东西。你看不到那眼后的灵魂,只会感到自己的灵魂早已被那眼看穿。
“那你是不是愿意……”
一个吻,打断了一切声音。
好一阵子以后,一阵轻轻的但同时又是激烈的喘息声里完成了后半句。
“……今天晚上……到我的房间里来。”
吻,再次落下。
(二十二)
现在是明亮的白昼,站在石头宫殿的一扇小窗前向外望的时候,外面完全看不清细密窗格后窥视着的眼睛,而里面却可以通过那小小的孔洞把外面的一切尽收眼底。
不过,在名为“海尔姆深谷”的这个与其说是行宫不如直接说是要塞的宫殿的外面所有的,并不是什么值得窥视的动人花园或优美景致,特别是就在四、五天前,这里正是地地道道的战场。和伊森加德的战斗在最艰苦的苦斗中盼到了奇迹,靠着古老森林内神秘的恩特树人的帮助,他们已经取得了一场可以算是辉煌的胜利。然而,胜利也洗不去的是战争的创痍,对这个本来就是以战争为目的而存在的深谷要塞而言,一场大战之后的这几天之内,鲜血和破败依旧历历在目。残缺的巨石,破损的雕刻,零落的断刃,还有怎么擦洗也去不掉的血染的深褐和火灼的乌黑——也许,这里曾经也有过三分闲情逸致的花木点缀和优雅装饰吧,但在现在,望出去满目所及,就只有粗砺和冷酷了。穿梭往来的人群,也完全是没有半点所谓“宫廷风雅”的粗旷战士们。粗糙坚硬的岩石相对的是苦战许多岁月后同样粗糙坚硬的面容,坚兵硬甲于山石相磕的峥嵘声里夹杂着的也只有同样峥嵘暗厉的呼喝。死亡谷,这个名字在现在大概更适合这黑色深谷吧——
“真美。”
耳边一声赞叹。
没有回头,没有表示惊讶和不解,也没有转移视线——知道,发出赞叹的人的视线和自己的重合在了一起。
窗外,过去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哨位以外,一匹马、一个人、一个矮人,一个……精灵在说笑着什么。
“罗翰的骑士们可不会喜欢矮人,”耳边的声音笑了笑,“不过,他们会爱上精灵的。”
耸耸肩,给出一个不置可否的表示。
“啊,啊,我可不是在瞎说。”那声音的笑更响了,“这可是历史,真正的有据可查的历史——呵呵,阿拉贡,如果说到那些高贵精灵们的故事也许我不如您,可要说到人类,我听过的故事的数量还是很值得夸耀的。”
“那是自然——我尊敬的老乡,哈巴拉德,在我成为一个杜内丹人的道路上,你一直是我最重要的良师益友啊——现在看来,虽然身在北方,但你对南方罗翰人的历史也一点儿都不陌生。”
终于转过了视线,阿拉贡向侧后方的族人说道。
一低头,简洁的礼仪表示了对首领所给予的赞许的感激,杜内丹骑士抬起头来又笑了笑:
“因为在我眼里,他们也许并不是罗赫里姆(水:即‘罗翰骑士’的意思),而是北方民族伊瑟奥德和林中民族的后裔。”
“林中民族?”眉头一挑,杜内丹人的首领对这个名词显然更加敏感。
“是的。”笑着,哈巴拉德的视线重新移动回窗外方才的注视点,“所以我说,他们会爱上精灵的,如果他们遵从他们的祖先的血脉里天性的话。从小伊奥(水:即罗翰第一代君主)迁徙到这片草原上来到现在也不过五百年不到,那之前,他们都生活在雾山于大森林之间的安达因河谷源头,靠近森林北端的狭长平原上。他们曾杀死过盘踞埃雷德米斯林的巨龙斯卡萨,结果却因此和矮人结了仇,因为矮人认为他们从巨龙那里夺取的财宝本来是属于矮人的,可伊瑟奥德人显然没有一点儿意思归还。结果是伊瑟奥德人侮辱了对这批财宝声明所有权的矮人,而矮人杀了他们的一位王子——哦,你看他们是不会喜欢矮人的——相反,他们和林中民族联姻,国土与森林精灵的王国相接,而您知道,林中民族和森林精灵一直交往深厚。”
杜内丹首领沉默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是的,我知道。”他说,“至少我所听说过的我的那位祖先,那位——夺下魔戒然后据为己有的伊西尔德——他最后死去的那一战中,就是林中民族赶去通知瑟兰迪尔王派遣援军的,虽然最后没有赶得及。”
“是啊——那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呢,虽然忘记的人已经很多,不过我们杜内丹人是永远忘不了它的吧!”
哈巴拉德也不禁感慨起来。
“我记得我听到的那个故事里是这么说的……”杜内丹首领继续说着,“在林谷的精灵里流传的那个故事——那时伊西尔德正在从南方冈多返回北方王国的路途上,他没有直接从南方的罗翰关口那里就越过大山,反而在大山东麓沿安达因河而上。他们说他打算在更北方的山口再往西,从那里进入响水河流域,顺便去接留在林谷的家眷,虽然实际上,他直接沿大山西面走也是一样的。然后他们忽然又说他打算去森林山……也就是瑟兰迪尔王的宫殿。可这时他遇到魔戒的魔力引诱而来的残余的奥克斯的袭击——在人类的故事里,也是这样的吗?”
“差不多吧——只不过我记得好象是他本来就有打算先去见森林王,否则确实没有必要走不安全的安达因河谷——”
“……这样……”
“阿拉贡?”
“哈巴拉德……你说……当年的伊西尔德……他去找瑟兰迪尔王……会有什么事呢?”
一时间,房间里不知怎么安静了下来。
两个杜内丹人都没有说话,这偌大的宫室内也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在这里面已经待和好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就面对着一个东西——房间正中石台上那颗闪烁着纯黑色美丽而迷人到令人恐惧的魔石。杜内丹首领向罗翰王借来这个房间,除了他最亲信的“老乡”哈巴拉德,谁也不知道他竟是把这个房间借来用魔石透视的。这七大魔石中的一块,和无疑已经落到黑暗君王手中的另一块有着神秘的联系,凡是胆敢使用它的生物都得面对黑暗君王的可怕威胁和诱惑。未来的人类之皇在冒的这个险,没有必要让外人知道。
连精灵……也应该算是“外人”吧……
窗外在向人类展示着比人类最优秀的骑士还要优秀的驾御战马的技术的精灵,没有使用任何马鞭和缰绳,便让马做了个复杂的旋身动作,这会在他周围的早已不只一个人了,不知什么时候围拢来的一群罗翰骑士忘乎所以地大声叫起好来。精灵长长的金发在旋转中洒了开来,象这阴沉天气里穿过厚重云层的一缕阳光一样映上或铅色或乌黑的石头城堡,他的眼睛在略过宫殿小窗的这个方向时停了停,仿佛那超越一切人类的敏锐目光,真的可以穿透自然所形成的黑洞壁障,一眼看穿小窗后一样傻看的两个粗笨人类。
蓝色清潭的眼睛里,闪过了微笑的波光。
“真美。”
哈巴拉德第二次赞叹起来,他的赞叹融合在窗外“罗赫里姆”们卖力的叫好声中,他也微笑起来:
“如果罗翰人确实已经完全忘记他们祖先和森林精灵的友爱,我想从现在开始他们也会在最短的时间里记起来的——或者应该说,他们已经记起了歌谣和传说里对那个美丽种族的爱慕了吧——”
“精灵,是让人类没有办法不爱的生物,不是吗?”
哈巴拉德说着,再一次去看他的首领。
“我想有关伊西尔德最后那些年的一些事情,去问森林精灵也许更清楚——最好的就是,他们是从那个时代一直活到现在的,他们甚至都见过伊西尔德。”
“你说得没错。”杜内丹人首领对这样聪明的回答只有点头。
“我可以去问问莱戈拉斯。”他接着说。
“我已经从魔石看到了我想知道的东西——现在的东西——”他转身向房间大门走去。
“我现在还想知道一些其他的东西——过去的东西——”他打开了关闭数小时之久的大门。
他走了出去——
“哈巴拉德,麻烦你把魔石收起来放好,我去找莱戈拉斯谈谈。”
“是。”
低头,行礼,哈巴拉德恭敬送走他的首领。他把石台上的已经覆上黑色丝绢的黑色魔石取了下来,这本来属于杜内丹人的财物的石头再次放进了杜内丹人的匣子。然后,歪着头想了想什么,哈巴拉德小心抱着匣子,也离开了这间借用的宫室。
于是,又过了一会儿,当杜内丹人首领带着他的精灵朋友再次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这里仍旧只有两个。
“……对了,哈巴拉德大概是带着魔石先离开了吧。”
和自己的精灵朋友走进房间的杜内丹人首领唤了几声属下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然后他就这么对自己的精灵朋友说道。
“魔石?”
精灵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有点儿惊讶地看看他的朋友,可很快他又恢复了刚刚和他的朋友一起进来时所有的微笑。
“原来是这样。”
精灵点点头。
“原来?”
这下杜内丹人倒有些奇怪起来。
“刚刚见到你的时候我想——阿拉贡怎么了?好象很疲惫的样子——原来是这样,你去看了那块魔石,这就难怪了——知道你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我也知道该怎么帮你。”
说着,精灵的手已经抬起,轻轻抚摩着杜内丹人本来就是粗糙如今看来又多粗糙了三分的侧脸,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清理过的硬硬的胡须渣子和精灵掌心柔软的肌肤摩擦着,痒痒的感觉从神经末梢传到精灵的知觉中心的同时,一股柔和的暖流也渗进了杜内丹人的全身。
精灵的嘴唇微微开盍,似有若无的歌吟般的咒语从那唇间溢出。
一个人类和一个精灵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知什么时候已变得非常接近,低吟着咒语,精灵唇间吐出的气息几乎都要拂到人类嘴上了——或者说,已经完全进入到人类嘴里了——
忽然,偌大而空旷的宫室内异常的安静。
厚重的石门有很好的隔音效果,可雕琢的窗外却依旧有隐约的阵阵声音传来。也许是房间里太安静了吧,那些声音,这会儿突然变得十分的清晰,同时又超过平常任何时刻的遥远——
就好象这一刻肌肤的触觉,仿佛突然变得十分的敏锐,连一丝最微弱的掠过裸露不多的肌肤的气流都会引起一阵颤动,同时又超过平常任何时刻的迟钝,大概就是黑暗君王的火眼烧到了眼前也会混然不知。
好象过了永生的时间,又好象只不过是最短暂的一刹那,房间里再次有了声响。是沉重和轻柔交缠的喘息声,同样的特征是急促,当这急促一起渐渐缓慢下来以后,沉重的那一个里终于再次响起语言的调子。
“我看了那块魔石——我怎么觉得你还该有别的话要说。”
“我该说别的什么话?”
轻柔的那一个反问。
“至少,应该说我这样做不太好吧,太危险了,太冒失了。七大魔石显然已经有一块落到索隆手中,一切使用魔石的人都要面临和那火眼较量意志的命运。一旦失败,便会为黑暗君王所控制——”
“你不会败给索隆。”
“总之这些话——恩??什么???”
“呵呵——你不能认真听别人说话吗——我在夸奖你呢——你不会败给索隆的。”
“……”
杜内丹人不吭声了,好一会儿,从喘息时开始就埋头在他颈间的精灵开始觉得不安起来,他抬起头,正迎上一双暗色的深黯眼眸。
“阿拉贡……”
精灵张口,喃喃的,不知该怎么询问。
“莱戈拉斯,”立刻回应精灵的是对精灵的名字的呼唤,人类成年男子所特有的低沉声音放得尽可能柔和,简直象是在和一个极宝贝的很怕他受惊的孩子说话一样,“你一直——相信我吗?”
这样的问话,对一个已经和他一起走到这里的同伴来说,似乎是真的很没有必要。
精灵毫不犹豫的点头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是吗——”
杜内丹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在他怀里不知道是该称之为朋友还是同伴还是情人的精灵王子,“是吗”两个字并没有真正的疑问的语调,倒更象是一种叹息。
在精灵那双望向他的水蓝眼睛的面前。
“……真的很美……太……”
“?阿拉贡?”
很有些糊涂起来了的精灵刚一开口询问,立刻感到环住自己的手臂一紧,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被深深拥进了人类的怀中,凝视他的暗色眼眸从视线里消失了,因为那眼眸所在的头颅埋在了他的肩头上。可以感觉到,深深吸气的气流在鬓边的发间穿梭。
“盖拉德丽尔说的没错——”
“?阿……”
“你有一双纯洁的眼睛,莱戈拉斯——不,她也没有完全说对,她应该说——你有一双这个中州里‘最’纯洁的眼睛——你就象是……一个永远都不会被世界所污秽的最洁净的孩子一样……”
“……可是你知道……我不是……”
“可是不管怎么样,无论谁——你知道吗,如果你这样望着他而相信他的时候——是宁可死也不能不去完成你所给予的信任而产生的任务的——没有谁能够忍受那样眼睛里的信任变成失望——你知道哈巴拉德刚才在这里对我说过什么吗——他说——精灵,是让人类没办法不爱的生物。”
“……那么……你爱我吗?阿拉贡?”
精灵问着,被人类拥抱得紧紧的他,因为人类的重量和拥抱的姿势的关系身体无法保持平衡,所以他的重心现在几乎是完全倚在人类身上。然而,又仿佛更象是人类的全部重量在靠他支撑——
“对不起,莱戈拉斯……”人类细细低语的热气和另一种同样温热的应该是液体的东西一起透过鬓边发隙传了过来,“对不起……”
“我……会败给索隆。”
他们拥抱得十分温柔。
就象好些好些日子以前的最初的那一次一样。
那一次,是人类说——
“我有一个建议……也许能让你快一点儿放松下来……一个偏方……试着去找一个情人吧……不会……造成伤害……一个同性的情人……”
这一次,是精灵说——
“会失败啊……那……我有一个建议……也许能让你觉得……失败和成功有时候……并不一定是绝对的重要……”
和人类不同,精灵没有说出建议的具体内容,因为后面的话就全部被从鬓边转过来的温热吞没了。
这是间有着厚重墙壁和大门的石屋,巨大的天窗送下的光明使这里并没有让人难以忍受的封闭感。房间十分宽阔,却几乎没有一件家具,除了房间正中的柱型石头台子,剩下的环绕在房间四周的也是十二根同样大小的石台——所以毫无疑问,这是罗翰人的举行什么仪式的房间,在这个王国衰落和面临残酷战争的今天,它,即使过去曾有过多少精美的修饰,如今也和整个深谷要塞一样粗砺而坚硬。
人类和精灵所站的地方,大约在中心那个石头台子和对门的石台的中间,在这本来就没有什么依凭之物的空间里的空旷之地。他们没有走到某根圆柱石台旁,也没有退往四周厚重的石壁,甚至没有倒于脚下坚实的石板。
他们就这样拥抱着站在一起,唇和舌交缠在一起,臂和指一时在衣物外环绕着对方一时探入缝隙内抚摩着彼此。人类轻声在精灵唇上嘀咕了一句什么,模糊的调子没有第三个人——如果这会儿有第三个人在他们身边——可以听明白。精灵滑进人类腰下的手顺从地——他那半合上的眼睑下展现的顺从——抬了起来,手环上人类的颈项,手指在人类齐耳的黑发里摩挲。
温热的吻一直没有停止过,将精灵的柔软的唇和舌再一次完全吞没的同时,人类的一只手撑在和自己相比窄和薄了许多的精灵的背部,另一只手则向和他所要求的精灵的手相反的方向而去。不知寒冷的精灵即使在冬末的冰风中也穿得十分单薄,深绿色的束腰外衣和同色的绑腿长裤下面,所有的只是一套用据说从遥远东方贸易而来的珍贵丝绸所制的银白内服而已。现在精灵外套上的严谨结束已经在刚才被松开了,人类的手很容易完全埋进织物的微不足道的阻障的内部。人类的手所有的表皮十分粗糙,它灵敏而几乎有些苛求地立刻紧紧环绕在精灵最柔嫩和敏感的肌肤上摩擦起来,而那撑在精灵背部的另一只手也加大了压力,因为精灵一瞬间发出模糊的喊声弓起背部,这是一个失去平衡的姿势,需要更多的力量来支撑。
精灵把全部的重量放在前面高大的身躯和后面有力的臂弯里,腿间疼痛和甜蜜相伴的强烈感觉象吞没他唇舌的吻一样吞没着他的理智,他一面在压制住自己的嘴唇的窒息里断断续续呻吟着,一面不自觉地靠着背部的支点上下移动身躯,因为那理性之下的意识在催促他加强被苛求着的痛苦的甜蜜节奏。环绕在人类脖子上的手不再只是温柔的摩挲那黑发而已了,它们也不由自主用力到僵硬起来,指尖扣紧在不知道是人类的衣领还是黑发的里面,对这精灵自己已完全没有概念,这样的紧扣带来的疼痛感和下体传来的顺脊椎而上的热流相比就太微不足道了。
精灵的身体的上下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连节奏感也失去了,腰丧失了方向性的狂乱蠕动着,被半堵着的嘴里吐出的已经是超过呻吟的啜泣。眼睑颤抖着,本来紧紧合上的眼睛睁开了一些,望着人类的蓝色水潭里满是哀求——
“我……受不了了……求你……阿拉贡……快了一点儿……”
深不见底的暗色眼眸里翻腾着不可名状的汹涌,人类在精灵的唇上吐出灼热的气息,声音则温柔地仿佛安抚受惊的孩子:
“没关系,莱戈拉斯,释放出来吧——为我——”
在精灵最脆弱部位苛求着的粗糙的手指同时加快了动作,还在那个极坚硬又极柔软的直立物的顶端用力挤压起来。呜咽一声,精灵绝望的在人类再一次压上来的嘴中哭喊出来,他的身体在哭喊声中象冬天的最后一片落叶那样颤抖,他在人类即使热吻也未曾合上的暗色眼眸注视下达到了高潮,而人类那让他疯狂的手得到了他所释放出来的全部热滑液体。
环绕的手和整个身体一样松软下来,伏在人类的肩头急剧喘息的精灵不能把意识从迷茫的薄雾里拉出来,他只能隐约感觉到两腿间本来在身体前方的那只手到了身体的后方,手里本属于他的热滑液体有些滴下,顺着敏感的肌肤流动,好象有一阵微风,立刻带来几处冰凉的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体的衣物都滑落了,想到所处的并不雅观的状况,即使迷茫的意识里也浮起羞涩的淡淡恐惧来。
“阿拉贡……”
对精灵带着不安的轻唤,人类开始亲吻精灵的脸颊和眼角,沿着方才激情时留下的泪痕,同时低声哄着念着精灵的名字:
“嘘——没事——莱戈拉斯——莱戈拉斯——”
柔柔的安心的感觉在精灵身体里漫开,他的头完全埋进人类的颈间,感觉到人类粗糙的手指带着自己的体液在后面褶皱的入口处再一次的摩擦,一声轻轻的呻吟,精灵顺从地分开了双腿。
身体什么时候被转过去的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转过身后,本来可以埋在人类温暖肌肤上的面颊竟是如此害怕过去当作清凉一样爱着的冬风,甚至为那对精灵的体质来说实际上也不过是淡淡的凉意而轻轻哭泣起来。还有那立刻赶了过来的安抚的手,在唇、脸、额头中反复的摩挲带来的让人眷恋的热度,自己下意识地转动着颈项追随和怂恿着手的动作。为这样的动作而迷恋而忘我的时候,忽然被温柔而坚定地贯穿的激情,刚刚经历过高潮的部分再次坚硬的让人觉得要被掏空了的狂热,和最后在越来越剧烈的掠夺的顶峰倾泻后的虚弱——呼吸紊乱,身体颤抖,腿上一阵阵发软,这样的感觉,从压在自己背上同时也是自己向后依靠的那个身躯的律动可以知道,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人如此。
他们都同时在这静默、寒冷和空旷的房间里颤抖着,摇晃着,这个偌大的房间,却象房间外那饱受摧残的旷野一样,他们所站的地方,也是这本来就没有什么依凭之物的空间里的空旷之地——
他们没有走到某根圆柱石台旁,也没有退往四周厚重的石壁,甚至没有倒于脚下坚实的石板——
也不知是因为他压在他身上得到了支柱,还是他靠在他身上得到了依凭。
许久。
慢慢恢复了一些力气,人类开始为彼此整理好凌乱的外表,尽可能温柔的为受到冲击显然会更大一些的精灵引出体内残余的精液,擦拭过那修长双腿的内侧的柔嫩肌肤,重新结束好衣物。一切都在满足和温暖的静默中完成,然后再次默默依靠在一起——
“阿拉贡。”
很低的一声打破这有些象梦幻一样的安静的呼唤。
“恩。”
半睡似的应声。
“……你看过魔石的话,就可以看到很远……你有没有看过北方的情况……”
北方,那可是很广大的一个地域名词,这样笼统的问,还有些不好回答呢。
人类没有这么回答,因为以这种程度的亲密关系,他是不可能理解错“北方”的含义的。
人类选择了沉默,或者说,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来做合适的回答。
“见到埃莱丹和埃尔洛赫的时候我也问过他们,可是他们都说北方现在很乱,很多具体情况他们也弄不清楚。”精灵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我猜他们在故意隐瞒些什么——现在你不说话,我知道我没有猜错。”
望着人类的眼睛已经是清醒而明亮。
“……雄踞森林河上……瑟兰迪尔的宫殿……我只看到一片奥克斯在那里……的废墟……”
组织了半天自己一切的语言能力,最后居然还是只说出这么硬而无味的陈述。人类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自我厌恶的好。
“这样啊——那也就是说,父亲现在不在宫殿里了。”
“……恩?”
得到的回应这次真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了。人类皱着眉盯着他的精灵朋友,得到一个略带三分假做的嘲讽的微笑。
“看来你还真是有很多东西要学的孩子——”精灵甚至笑得有些出声了,真的很好听的声音,“而且还是个学习不专心的孩子——忘了吗,我可告诉过你,在大森林里作战什么是重要的。”
被这样挖苦,却是没有办法生一点儿气,本来该哭笑不得的表情,但人类的神色却严肃起来。
暗色的眼睛里光芒闪动:
“是故意的吗——是瑟兰迪尔王的战略?与其集中森林精灵的主力固守在敌人很轻易就可以找到的要塞里被强大的敌人围困和消灭,不如故意放弃经营多年的据点,分散到迷宫一样的大森林中。然后不停地从各种不同的地方忽然出现偷袭和骚扰敌人,得手后又立刻消失在森林迷宫里——这样巨大的森林,又是不会有谁比自己更熟悉森林的森林精灵——这就是你父亲的意图?”
玩笑也从精灵的脸上消失了,重新出现的微笑是赞许的。
“看来我要收回前言——阿拉贡——你学得很快,也很好。”
回以微笑,人类低下头仿佛想到些别的什么。
“不过这种方法,对林谷和萝林来说就没有那么适合了吧。”精灵则顾自继续着,“埃尔隆德大师的河谷也好,盖拉德丽尔夫人的金色森林也好,都不是很大的林地。在这样的小面积上和敌人做大规模的周旋和游击根本就不可能,所以他们更适合的还是坚守一个要塞比较好。这样一想,天之戒和水之戒在他们手里的意义更重要,果然还是让他们持有那两枚戒指比较好啊。不管怎么说,如果他们能坚守住自己的家园,索隆的力量就要多分散两个地方。”
“恩——”
人类漫声而应。这一刻他和精灵都沉浸到思索和计算的精神中。
“再想一想的话——莱戈拉斯,你觉得罗翰怎么样呢?”
精灵笑了。
“罗翰——我想——我所想的,也许和你所想的一样。”
人类也笑了。
“那我说罗赫里姆的力量和头脑,都已经真的是衰老了。”
“罗赫里姆啊——”精灵垂下眼睑,他的手还和人类的手交握着,“这是过去精灵给他们的称号呢,意思就是‘草原上的骑士’。我还记得当年小伊奥和他的骑士骑在马背上呼喝着穿过草原的情景。那时候,他们真的象是草原上的狂风一样刮过,来和去都让人抓不住踪影,而那些只能两只脚跑路的奥克斯,就只有龟缩成一个庞大却没用的军团,在他们一次次疾火般的侵袭被杀戮殆尽——”
“可是今天——却是罗赫里姆自己龟缩在他们的要塞里,等着被奥克斯杀戮了——如果不是刚多尔夫弄来的那个‘奇迹’的话。”人类接过话头感慨着,“草原上的骑士——他们的长处是在他们的来去如风上,他们也比奥克斯更了解这个广袤的大草原——可为什么塞奥顿决定坚守海尔姆深谷——这个应该是个愚蠢的决定吧,骑兵的优势在守城战中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很明显伊森加德的奥克斯的数量远胜罗翰骑士。”
然而,即使知道如此,这些话也很难再对今日的“草原上的骑士”们提出来了呢。
人类摇着头:
“人类……只是五百多年而已,就已经连整个国家都衰老了。罗翰人实际上早已失去了他们年轻时的优势和气魄。真的要象过去的罗翰骑士那样和奥克斯周旋的话,要放弃的东西就太多了——比如说——”他的眼睛环视着即使空旷粗砺依旧不减庄严和神圣的这个巨大宫室,“就仅仅是这个房间……放弃……是很难的……所以对现在的罗赫里姆而言,如果是海尔姆深谷和黄金宫沦陷了,就完全等于罗翰的灭亡——就象冈多,如果失去了米纳思蒂里斯也就是完全等于冈多的灭亡吧。”
精灵听着,低下了头,他叹息了一声。
“其实精灵又何尝不是如此——比起人类来,所谓不老不死的种族倒更加执迷于早就应该成为过去的过去——如果是人类的话,即使罗翰或者冈多灭亡了,甚至即使他们沦落到黑暗君王的虐政之下了——又怎么样呢?再一个几百年以后,又是另一个改了名字的王国的兴起。而精灵……是精灵的话……,失落的东方王国,法兰斯,冈多林,多里厄斯,埃里吉翁……就算贝勒里安德的大半没有沉入大海(水:法兰斯、冈多林和多里厄斯都在过去被称为‘贝勒里安德’的中州西岸滨海地区),精灵也永远无法再回去了——偏偏就是因为他们忘不掉过去最辉煌的一点一滴和失去时最痛苦的一点一滴——所谓被束缚在埃达里的不死之族,反而是这个世界最大的逃兵——也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很大的讽刺。”
人类为这句话点了点头:
“这倒真是——瑟兰迪尔会说的话。”
在精灵王子的话,个性比父亲温柔得多的他是不会如此尖刻的。
但是——精灵微笑,摇头。
“这不是父亲说的,阿拉贡。”
“这个是——”精灵再次摇摇头,叹息,“伊西尔德,你的祖先,他,说的。”
“为什么是伊西尔德是第一个被邀请到大森林精灵秘密的星星城堡的人类?”
这个问题,很早,很早以前就想问了。
问题后面隐藏的问题其实也不过是——
为什么他是第一个,我只能做第二个呢?
虽然觉得这样的问题很幼稚很没有意思,象个不讲道理的孩子,但最后还是换着字眼问过:
“伊西尔德是第一个被你邀请到星星城堡去的人类——”
“恩。”
“——当时怎么想到邀请他去?”
为什么要破这个例邀请他?如果没有相当程度的……
“事实上是——”
精灵开始用手指抵着额头,一副很认真的回忆的样子:
“他是来增调援军的,而当时除了祖父和父亲带去参加最后联盟的大军外,留守的精灵最主要的防御要塞就是那个秘密的星星城堡了。”
然后,看着人类很认真地渴望着答案的表情恍然和放松下来以后,有些坏心肠地笑了:
“以及——确实非常欣赏象他那样优秀的人物——”
并对着人类瞬间跨下来的灰脸很高兴地加上一句:
“老实说,阿拉贡果然不愧是伊西尔德的后人,你们真的很象。”
简直叫人只要一想起当时的情景,就会忍不住恨恨地——听说如今的东边的人类有一句话叫做——老而不死谓之贼——这种话,真的很适合被叫做精灵的这种东西。
可是——
精灵不是仅仅不死而已,那笑得极开心的容颜,也是“不老”的呢。被那样的精灵笑着,所有的懊恼也只有对着自己可怜的老祖先发作了而已。
“那个伊西尔德,正是因为他的心软弱了,才会受到魔戒诱惑,结果招致今天的灾祸的人——不会觉得怨恨他吗?”
不过话出口以后,才发觉那口气,倒象在为那成为罪人的先祖乞求原谅似的。
而且——蓦然忆起,这样的问题,也曾经询问过那个把自己抚育成人的黑发精灵——那千年的智慧给自己的,是让自己忐忑之心安定的宽容和怜悯——早就知道,精灵对着人类这个短暂寿命的小兄弟的愚茫,是一直用温暖的胸怀来包容着的。
还有温柔和无私的鼓励,那美丽的精灵长庚星——
“你,只是伊西尔德的子孙,你不是伊西尔德。你将会面临和他相同的邪恶和软弱,而你最终将战胜它们。”
所以,以前并没有想起再多问一个精灵。
然则,现在出口时也没有特别明白为什么会忽然想再多问一个精灵。
“祖父……你知道,祖父并不是我真正的‘祖父’……”
笑容沉静下去,目光因为陷入回忆之谷而慢慢深远起来的精灵,好象有点儿答非所问的样子。
点头,人类静静地耐心等待着这个听上去离题万里的回答。
“当初父亲和身为阿瓦瑞的族人一起从东面逃过来的时候,他们自己固然对埃尔达人存有很深的疑惧,那个时候的埃尔达,也确实对东面的同胞完全没有信任——不,实际上他们甚至对那个时候大山东面好歹也顶着埃尔达之名的森林精灵也是不屑一顾,在他们看来,大迁徙时面对大山的险阻就止步不前的森林精灵和阿瓦瑞也不过只有一线之隔而已,或者说在精神上森林精灵对中州的极度眷恋和对圣光的感情淡薄都几乎是阿瓦瑞的——父亲他们是一点儿也不敢表明自己的血统,同时感到要不为察觉地进入埃尔达人的保护地也非常困难。那个时候……西逃的阿瓦瑞家族很多,能够成功得到保护的就很少……父亲能够成功,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祖父的帮助……而祖父肯帮助父亲,是因为对埃尔达的失望吧——”
不自觉地点着头,人类轻拍他的精灵朋友的背部给出了解和安慰的示意。
有关埃尔达人的传说,对这个人类而言,确也是听过许多的了。那些——人类听说,智慧精灵对梵拉的背叛,三次埃尔达人的血亲之战,每一个埃尔达的王国最后都走向灭亡的命运——人类听说,这让一些埃尔达人对梵拉的教诲失去了信心,他们觉得那些得自梵拉的知识、智慧和强大不过是一种错误,他们忽然回忆起过去在觉醒湖畔的单纯岁月——人类听说,这些埃尔达,他们便去了大山东面,虽然无法在回到觉醒湖畔,可他们也和更纯朴的森林精灵融合在了一起——人类听说,大森林的王族就是就是这个样子的——
“第一纪对精灵确实很艰难——”
“让精灵好好地发现自己的软弱和无能,”精灵靠向人类肩头,倒仿佛笑了笑,“最短的一个世纪,才不过五百年多一点儿而已。自称不老不死的精灵,却被自己生命中这相对如此短暂的岁月的困苦完全打败了。如果要说艰难的话,第二纪的三千多年也好,第三纪的三千多年也好,对人类也从来没有不艰难过。打个最简单的比方来说,埃尔达最执着的痛苦是智慧精灵背叛梵拉后的三次血亲之战,可在人类来说,六千多年来宫廷倾轧血亲为仇灭国破家也不过是平常事——呵呵,这个也是伊西尔德说的,那个家伙,这种又不是什么好事情的东西,说得倒好象有点儿自豪了。”
“他……伊西尔德到你们的王宫里讲这些?”
人类摇摇头,又皱皱眉。精灵笑得多了些:
“会在闲聊时提到也不奇怪啊——祖父当初是抱着对埃尔达对瓦里诺尔的失望帮助父亲定居大森林的,第二纪的三千多年里他们一心追求的是简单纯朴的生活,更不愿意和外界多来往,自然不用说和‘宫廷倾轧血亲为仇灭国破家也平常’的人类来往——肯同意参加最后联盟,是索隆逼迫地太狠——所以算来伊西尔德他们可是森林精灵第一次结交的人类——在战场上,他是父亲最重视的战友。”
“哦?”
好象听到什么新闻一样,人类挑起了眉头。
“是啊。”精灵高高兴兴地说,“努美诺尔人——在他们强大的时候,即使索隆拥有魔戒也只能在他们面前俯首称臣,而当他们受到梵拉最严酷地打击以后,残余者仍然可以联合精灵战胜那个魔戒还是在手的黑暗君王——无论如何,那个时候的努美诺尔人都是超过精灵一族的王者啊。”
从人类肩头上抬起头来——
“记得离开萝林时我和吉穆利为船和车而斗嘴吧,”一下子,好象又离题了很远,“那时候你说——河流,是最廉价的一种运输方法——而我说——中州最大的大河安达因如果能够得到很好的疏通和管理,就可以成为最有利的一条贸易路线——还有博罗米尔——这对分隔中州南北的人类王国而言有着极重要的意义。”
“没有错——”人类的领悟能力却是很迅捷的,“他果然——伊西尔德是去和你的父亲谈判——要利用安达因的话,瑟兰迪尔的大森林确实是绝对不可以忽视的力量——同样,如果能够得到你父亲的协助,又是最好的一个支持。”
精灵,笑了。
“如果是所谓觉醒湖畔的‘纯朴’生活的话,插手到贸易和交通这些事情上,还是和最渴望权力和力量的人类的交易——应该是完全相矛盾的吧。”
“为了这个,来了不只一次希望说服父亲的是伊西尔德。”
“就算是些闲聊的话,听起来也全是些和这样的意图相关的。”
“所以,在我来说,我所记得的那个人类,那个贪心着魔戒力量的人类,就是把他的贪心和渴望灌输给父亲的那个人类——我——”
蓝色的宝石从人类的视线里消失,再一次出现时清澈透明一如往昔,真情温柔一如往昔:
“真的的确很高兴你是他的后人,也很高兴你确实很象他。”
——你,只是伊西尔德的子孙,你不是伊西尔德。你将会面临和他相同的邪恶和软弱,而你最终将战胜它们。
是这样说的吧,一直,是这样被那个美丽而温柔的长庚星这样悲伤而坚定地说着的吧。
“伊西尔德……他也……终究是个失败者。”
人类喃喃地说着。
“恩。”
而眼前这一个,被人类所教而贪心的那个精灵王的儿子用笑点下了头:
“是——如果用那个人类爱用来吹牛夸口以及为自己不顾大危险硬要留下魔戒说做什么研究而搪塞的大话来回答的话——就算——他失败了,阿诺失败了,冈多失败了——人类,也是永远不会失败的。”
有什么东西在喉咙里哽着。
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话。
“……这种话……如果博罗米尔听到了倒会挺得意……也会挺高兴……”
然后,有水珠再次滑进精灵银色的发间。
时间快到中午了,升得高高的太阳好不容易总算穿破了一点点阴色的云层,说不上非常明亮和温暖的阳光从窗格处洒里进来,在地上映出一道长长的没有间隙的重叠影子。
正午,终于到了。
“出发!”
游荡者阿拉贡高喊一声,他抽出了佩剑,西方的火焰在阳光依旧算不上明亮的灰暗石头大厅里发出一道闪光。
“向伊西尔德曾经征服的埃雷赫黑石进发!愿意去的人跟我走——我将去寻找死亡之路!”
北方游侠吹响的大号角声响彻海尔姆深谷,高昂的巨大声音里,精灵没有回答一句话,他站了起来,飞身跃上了游荡者身后空着的战马,矫捷的身姿于杜内丹人如雷的蹄声中绝尘而去。
水:发呆——
那个——终于离结束只有一章了——还有一个尾声……
[ 尾声 ]
国王被他的臣民所环绕着。
是的,无论是那个胖得象一座山的老板娘,还是那个遗传疾病身材象矮人一样的跑堂侏儒,还是那个把客人逗得团团转的风尘女子,或者是那些喝得糊里糊涂、分不清东西南北的酒鬼,或者是大声嚷嚷着赶快上菜、嚷嚷着要一个房间的过路商人,或者——是墙外马棚里栓着嘶叫不已的牛马骡驴和屋角那只懒洋洋啃着半拉骨头的黄狗——应该都算他的臣民(?)了。
虽然这里不过是一家最寻常的混乱的酒馆,在每个人类的城镇都看得到的酒馆,虽然经营的人大多不带善相,但是,耶路瓦塔尔在上,这些家伙确实都是他的“臣民”。
老实说,国王应该开心地微笑,因为混乱也意味着生气,吵闹的庸俗人们是王国最重要的根基——不过,究竟有没有弄错,就算再怎么样,他也是国王啊,这些人,都不知道在国王面前的礼仪吗?
那自然是——知道的,只要国王陛下您确实认真负责地用国王的外表待在这里的话。如果穿上一身不知道怎么乱裹一团的粗布衣服,披个又脏又难看的带帽大斗篷,叼着一只随便那个笨蛋找根木头都做得出来的破烟斗,闷声不吭缩在角落里——如果这样,您干吗不干脆去做一个流浪汉呢?
我曾经真的是流浪汉哦。国王在心里小小声地嘀咕道。
可您现在已经是国王了——天啊!难道你不能不再这么一副发霉的模样吗?
可是,国王自己对自己叹口气,人发霉也是会发起瘾来的——有的时候,在那高高的御座上也忍不住会有自己如今真是爽利地过分的想法,会忍不住,怀念那过去发霉的日子。
啊啊,没有救药的东西,那样的日子,有什么可以怀念的?就算过去值得怀念,也去怀念你的童年少年和青年的早期吧!那还可以有很多美好的值得怀念的东西,仙境般的居所,无忧无虑的幸福,宠爱着你的精灵,还有现在是你的美丽王后的那个女郎——这些,还正是你在那些“发霉”的日子里常常去怀念的东西呢。至于“发霉”,有什么可留恋的?
当然会有!国王不禁为自己的小小回忆被贬低而愤然起来,“发霉”的时候虽然发疯一样怀念美好的一切,可再一次重新回到那种美好和幸福里面以后,才忽然发现,原来正是“发霉”让“美好”变得更加“美好”——在那种“发霉”的日子里,哪怕一点点瞬间的美丽,都永恒地象这个世界一样……
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国王真的有点儿愤怒了。
明白了明白了,所以对你来说,原来会喜欢那个精灵只不过因为他是在你最“发霉”的日子里几乎是唯一可以常常碰触到的美丽啊,就象他会注意到你,也不过恰好你遇到他那本该光明幸福的生命偶尔出现的一个小黑点——说穿了那种程度的爱也不过是环境造就的错觉而已。而你现在,也不过是在这种地方继续虚构那其实并不存在的感情而已——
胡说!国王对自己勃然大怒着,那个爱不是错觉!——啊,不,什么虚构的爱,我们之间是忠实的友情,什么爱不爱的……
真的果然是自说自话的笨蛋,你明明已经承认了是“爱”,很早以前你就亲口无数次对“他”承认了不是吗?还有,你“霉”在这样一个破酒馆里做什么?你的眼睛看着酒馆里的一切怎么都变了形?老板娘名明明又干又瘦,跑堂的明明是几个高挑的女孩子,她们也就兼做给客人抛媚眼的角色了,还有门边那只也明明是啃鱼骨头的癞皮猫——你明明看在眼里的,你心里却在想些什么?在想你第一见到“他”的那一个酒馆吧!可是啊,那个酒馆里的一切,却是到现在也不是象这个酒馆一样是“你的”呢。那一个酒馆,在北边大森林的北边,在东边大森林的东边,在那个精灵王的控制中——
再说,你瞎紧张什么,虽然谁都不说出口,可是你以为别人全是瞎子吗?就是你的妻子心里也明白得象镜子一样。算了吧,反正你也不是早就盘算得好好的了——精灵要求的是对异性配偶的绝对忠诚,因为他们长生不死,孩子越多就越麻烦,所以完全习惯甚至鼓励那种“深厚的友情”。还有,你的妻子的家族在魔戒被毁后自然是会衰落的,说来以后中州精灵的力量也只剩下“他”那一支了。你啊,早就笃定了她只有依靠“他”的力量,不,甚至你自己的王位,如果没有精灵的力量,衰落的王室在自己的同胞里能得到多少支持呢?所以你早就知道她故意地放纵着你们这种“友情”——呵呵,可惜啊,毕竟说来说去也只是你有求于“他”而已,而他,或者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稍微”需要一点儿你的安慰,除此之外,“他”还需要你多少东西?“他”是精灵,不可以也不可能把他的永生为你放弃的纯种的高贵精灵,在中州待得不乐意了就可以去更美丽的海外福址王国的精灵——
你知道,“他”,已经离开你了。
忽然会收到“绿叶之森”的精灵王让一只鸟儿带来的短笺,对人类之王阿拉贡而言,还真是有点儿怪异的事情。考虑到精灵王看见他就会鼻子里面哼两声的现实状况,考虑到他们之间向来只有公事公办的“盟友”的交际,人类之王就对着这个用特制的红蜡封得好好的小纸片直挠头。
甚至都没有通过任何正式的渠道传递,只有一只显然是被精灵养得已经不是好鸟而是贼鸟的白鸽忽然跳到自己的书房里——见鬼有谁能告诉他一只蠢鸽子怎么可以找得到他的书房的窗户?在埋头于文山中的自己眼尖地发现那鸽子脚上的小小金属筒以后——另外有谁能告诉他一只蠢格子怎么知道趁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时溜进来?而忽然意识到这只鸽子的主人是谁也就是因为那个小小金属筒——好吧好吧,他承认,他就是不会认那些鸟的样子,看了半天还是觉得每只和每只明明都一个样。但是金属筒,他是认得的。
以前曾有过好几次,因为种种必须的缘故,“他”就会让一只聪明得让人受不了的蠢鸽子带着这么一只金属筒来给他。确切地说,是带着金属筒里塞着的信件给他。
实际上很多时候,也不过是有什么紧急的敌情,用鸽子传信比其他任何方式更快而已。
也只有精灵养出来的那些“蠢”鸽子,才有本事在任何情况下都找到流浪的游荡者。
而他,即使金属筒内传递的消息本身十之八九毫无“快乐”可言,每次也忍不住会在看到那清秀的精灵文字时微微的笑一笑。
更何况——不是还有十之一二么——
所以,在一个可以叫做“和平时代”的黄昏,他在看见金属筒那一瞬间,在没有镜子的情况下,自我感觉有点儿不受控制的面部肌肉形成的应该是一种叫做“傻笑”的表情。
直到他看见封信的红蜡上那叫他傻笑的肌肉一下子僵硬起来的徽纹——
那不是,精致的一枚叶型纹章留下的印记,而是……细致而庄重地雕出的一整棵大树的身姿。
“呵呵,当初伊西尔德给自己的王室选择的徽章是白树——和父亲的王印很相似呢。”
“我是……为了以白树为国徽的冈多陛下的爱。”
这样的记忆,让肌肉的僵硬缓和下来,长长叹一口气,虽然想不通那个真的有点儿可怕的精灵王因为什么样的缘故竟忽然用儿子和自己“朋友”的通信方法给他送信,不过——
“这样送来的东西,至少应该不是宣战书之类的吧。”
嘴里嘀咕着,心里却有个小小的声音说——
不是公开的宣战书,却不一定不是私人的决斗书哦。
苦笑。
认真说的话,精灵王对他们之间的事情知道多少呢?想想那种把东方传来的一种叫做算盘打得劈啪劈啪响的精灵王,会什么都不知道那才叫大奇事呢。可是以前确实是一次没有对“他们之间的事情”吭声过——不过不保证哪一天“高兴”或者“不高兴”起来的时候来找他“决斗”啊。
而且真那样自己好象只有苦笑和抱头等着挨打的份儿……
可不可以提个建议,决斗时只准有拳脚不准用那些锋利的铁片钢片什么的……
好吧好吧,如果是木棍可以勉强考虑一下,但是可不可以不要太粗的……
想想自己也很可怜……
就这样,纯粹胡思乱想着拆开那棵吓唬人的“大树”——
“lassenya awanyie Lhunna.(My leaf has gone to Lhun.)”(Lhun,就是精灵离开中州渡海时去乘船的瑟丹那个“灰港”啦)
只是,很小的一片纸,只有,很短的一句话。
“大师他们……终于要走了啊……你不去送行吗?”
王后给了国王一个摇着头的否定的微笑。
“是这样……也对,算来婚礼前你们最后见面那一次就是告别了……”
于是国王得到另外一个微笑。
“从那时到现在也过了两年多了。”
第三个微笑。
喷着银流的喷泉边,白树枝头不尽的繁花坠下的花瓣雨中,看着这样美丽的笑容——大概这就是所谓“人间天上”的感觉吧。能得到这样绝世的妻子——
“为什么会爱我到愿意放弃精灵的永生呢?如果离开我的话,应该最多也是一两百年就可以忘怀的事情吧——”
突然这样唐突地问出的国王依旧得到不变的笑容。
“如果放弃永生的话,应该就可以在心里想着‘一生不变的’某些东西了——这个,大概是母亲离开以后,我成天待在萝林无所事事的时候的瞎想。”唯一一次回答得更唐突的王后一直保持着笑容,“有的时候也觉得很好笑,被说成是‘永生的生物’,可偏偏是最不相信‘永恒’的生物。”
“——啊,算了——不过父亲那里还是不用去送行了。以前我的世界只有萝林和林谷,我还没见过海呢,我想我还是不见它比较好。反正现在一下子急着想去看看的东西一下子多了许多——如果不赶紧地去看,怕是活不到能去看的那一天了。”
——所以,那个一只白鸽子带着一张小纸条出现在他面前的清晨,冈多和阿诺的国王依旧远在灰港之外数千里的米纳思蒂斯的书房中。
“作为一个人类,我并不怕见大海,所以我觉得我还是该去送送他们。”
这样虚伪的理由,连自己都觉得无法说得出口。
“但是……现在恐怕已经赶不及……陛下……”
这样冒失进言的倒只是几个满脸莫名其妙的大臣。
“我会快马加鞭!我……我去送送他们……很快就会回来……”
不管怎么样,自己说的依旧是实话啊。
所以,跃马急驰离米纳思蒂里斯越行越远的路途上,发现心中所有的只是“赶不及”的焦虑。
然后,在那空荡荡的海岸边徘徊时,就只剩下“果然还是赶不及”的茫然了。
所谓对海的渴望,是否除了精灵之外,也同样会传染给人类呢?否则,为何当浪花咆哮着溅上自己的衣襟的时候,会那么强烈地希望能够跳上一艘不管什么样的船也好,只要能立刻追随而去……
啊——还是应该“回家”了啊。
自己临走时所说的,毕竟真的是实话。
不过……
难得象这次这样一下子甩掉几乎所有的罗嗦的侍从,出门时太匆忙没计划原来也有这个好处,何况路赶得怎么急,有本事跟得上昔日的游荡者的,即使是冈多千锤百炼的勇士,也只有很少几个而已。找一个借口把这剩下不多的人打发得远一点儿,然后以还没有遗忘的过去的一些“本事”,至少也可以一个人钻进一家小酒馆发发霉了。
这样其实也不错,听着没一刻安静的粗俗言语,看着穿来穿去摇来晃去多半是醉鬼和半醉鬼的人群,那里有媚俗的秋波,这里有粗鲁的拳脚——还有不经意的大声议论,有经意的小声咕哝,听到不少宫廷里很难听到的东西呢。这样一想,就是回去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是去体察真实的民情,真的是超过了“不错”的“绝妙”啊!
看看门边那个家伙吧,已经醉到大概连自己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了——当然也可能他干脆是一个就算醒着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的野种,就象那些人大声笑着说的一样——在被这屋里最后一个最难看的女人一脚踢开以后,又被因为有新的客人要进来而打开的木门撞了个结实。哄笑灌满了整个杂乱的屋子,真的是笑死人了,看他满嘴嚷嚷着要打人,下一步又立刻自己把自己绊到在地,而新进来的客人早就从他身边很灵巧地转开身子走进来了,真是——
好灵巧的动作。
灵巧得仿佛那外面裹着的厚重披风都象一片轻盈的绿叶了……
即使这里面的十个人里有九个都是糊涂的醉鬼,至少还有一个是清醒而警觉地看着那超过一切人类的轻灵的。
那个轻灵在……
以难以置信的敏捷从混乱到可怕的人流中接近……
我。
不……但是……是的……
和自己一样把脑袋都包得严严实实的兜风里传来轻轻的笑声:
“我可找了好几家酒馆才把你找到,阿拉贡,你可真是个爱瞎晃悠的游荡者。”
一坐一站墙角的两个人围出一块昏暗油灯照不见的阴影,暗色里,那飘出只有国王可以听到的轻轻笑声的兜风里,竟好象还有同样轻轻的只有国王可以看见的淡银光芒。
一时,他们都没有再说什么话。
然后,一阵超过酒馆一般水准的嘈杂的喧闹声如水波一样从另一端大门那边传了过来,好象就是门边那个倒霉的家伙,都不知道开门撞了他一下的元凶已经很不负责任的溜进去了,满脑子被酒精烧得发热的他又爬了起来操起什么东西打了不知哪一个谁,又因为他自己再一次把自己绊倒而使报复他的酒瓶飞到又不知哪一个谁的后脑勺上——于是很“正常”的一次酒馆大战开始了,肉做的拳脚和木头的桌椅和陶塑的酒具和金属的餐刀在空气里横飞,不知所云的嘶吼震撼着了这个不算小的厅堂的每一根柱梁。
角落里小小空间的奇异的宁静也终于在一个黑乎乎的影子飞来时被打破了,站着的那个忽然一句“小心”后就矮了下去,而迎面的黑影插在眨着眼睛随那一声“小心”而一歪脖子的国王的颈动脉旁的窗框上。
斜着眼睛向下看,黑影子变成了一闪一闪的一把切肉刀,脸色有点儿难看起来的国王更再一次听到轻笑。
“如果以后史册记载说,冈多的第二十九任国王埃勒萨?泰尔康塔于即位后第三年在小酒馆混战中被谋杀——呵呵,阿拉贡你觉得这会不会比其他的死法都有意思点儿?”
“我倒觉得老到爬不动了以后懒在舒舒服服的床上哼哼着咽气更有意思一点儿。”
两句话的工夫躲、闪、避过——不过更多的是揍、踢、扔出去——N个拳脚桌椅酒具餐刀,因为刻意在“发霉”而脸上衣服上弄了一大堆灰尘的人类国王露出他这会儿唯一又白又亮的两排整齐牙齿——
“这里太乱——二楼我已经要了一个休息的房间——莱戈拉斯——我们,一起,到上面去吧。”
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人类的笨重身体忽然变得象精灵似的沿一条直线依次飞了出去。
台阶一,台阶二,台阶三——木制的通向二楼的台阶倒好象漫长得到不了头一样。
实际上,国王陛下也只不过扔出去个位数的同胞并在个位数的时间里攀上了阶梯的尽头。然后,在人流骤然减少的走廊入口,国王陛下一把拽住了他那如轻盈叶子般闲闲跟在他身后散步的精灵朋友的右手,那手本来隐藏在宽大的披风下,不知什么时候伸了出来正撩着走廊入口处垂了一半的布帘。
如果不是二楼的走廊环绕着一楼的大厅,如果不是现在走廊里每个人的注意力都比下面如火如荼展开着的热闹场面给吸引过去了,国王相信,现在就已经会有几只瞪得老大的眼睛钉在那片褪色到不知道原来是什么颜色的布片上。
为一只在发出淡淡光芒的没有缺陷的手。
握在自己掌里,感觉交替着弓箭手特有的坚硬和精灵特有的柔软的手。
国王陛下真的开始用可以称之为“飞奔”的步伐跑了起来,一丝也不放松掌中的手。
某扇门与其说是打开不如说是撞开的向一边分开了,他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扑地到了门里,当他猛一顿身的瞬间,身后一点不会被他的速度困扰的轻盈撞在了他的背上。
如此之轻,这撞击根本谈不上任何痛苦。所以他旋风也似的转身没有丝毫停滞,本来空闲的那只手也和已经握住精灵右手的那只一起钳住那精细的手腕,并在把手腕猛烈向上拉起的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推去,“砰”地一声巨响灌满了整个房间。
“阿拉贡……”
巨响声中,为加诸身体的力量有点儿过火的低喃未能成句便消失了。
于是屋子里突然寂静地惊人,厚重的木门隔去几乎全部的外部声响,而屋内也也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直到死命挣扎而出的呻吟声溢出极度需要空气的身体。
激烈的如吞噬般的吻,狂热的让嘴唇流血的吮吸,扣在手腕上快要让关节变形的环绕,压在身体里意欲将血肉揉碎的推挤——
但是——
忽然,一切狂热嘎然而止。
即为这狂热而惊悸又为这狂热而沉醉的迷茫薄雾般的昏眩中,隐约是象捧着最珍贵又最脆弱的宝石那样的轻柔地托举,薄雾轻轻晃悠起来,意识随着身体一起在云上飘行,然后停下,似乎有一阵凉意,直到温暖再次把自己包裹。
躺到这个应该不算华贵的旅馆的不算舒适的床上了啊,床垫会不会太薄木头会不会硌骨头痛被子会不会太沉,这些问题,在覆着自己的上面有那个即坚硬又极富弹性的胸膛乃至整个身体上的时候,在全身有一双粗糙却又柔软的手细致地游走的时候,都变得遥远而没有意义了。迎望注视自己象在担心什么立刻就会在空气里消失的水晶似的神情,带着淡淡水气半明半暗的蓝宝石中便多了比平日更多的温柔。
“你怎么了?我听人说你突然不要命地往灰港这边赶,来找你却又听你的侍卫说你不见了叫他们急得发昏——出了什么事,阿拉贡?你这次可真把我吓了一跳呢。”
“……”
“阿拉贡?”
一下子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的人类在精灵更是莫名其妙的追问声里苦笑起来。
“可是……”人类好不容易找到一点儿声音,“你为什么会来灰港?”
这下,蓝色的大眼睛全睁开了,眨眨眼以后,精灵一脸被问得没头脑的表情:
“一次有那么多朋友要走——我想你肯定没空去,而我最近却比较闲——我和吉穆利就一起过来送送他们,怎么了?”
“吉穆利也……他为什么老和你……不,我是说那他在哪儿?……不,我是说……你现在还不会离开……中州吗,莱戈拉斯?”
语无伦次的自己是很可笑的吧,因为那精灵的透亮眼睛里泛起了的是真正的笑意:
“现在离开中州?你在想什么,阿拉贡?怎么会呢?就算已经有不少朋友离开了,但不管怎么说,这里还有我最重要的人在,比如说——”
人类完全不自觉自己正为拖长的声音而全心全意地注视着,于是笑意从精灵的眼睛溢到嘴角:
“至少父亲在中州的金子和宝石被挖完以前一点儿离开的打算都没有吧——^^”
“比如说——”
“我的族人——西尔凡精灵还在森林里歌唱吧——”
“比如说——”
“埃莱丹,埃尔洛赫,美丽的阿尔温这些朋友也都在——”
“比如说——”
“山姆,梅利,皮平——还有吉穆利——”
再也忍不住了,清亮的笑声为人类扬了起来——人类在听到一句“比如说”时就嘀咕着诅咒一声,听到第四句“比如说”时那诅咒的嘀咕声已经大得在房间里回响了。
“莱戈拉斯!”
猛然察觉自己被戏弄的人类挫败地低吼一声。
“什么事,阿拉贡?”
微笑着,高高兴兴故意认真问着的精灵。
“……”
瞪着眼睛,快要到爆发边缘的人类——
忽然,一声叹息。
“你没有离开就好。”笑了笑,俯下身把那个即柔软又坚韧的身体完全拥入怀中,“莱戈拉斯——”
“……恩?”
“如果要走的话,可不可以——等到我死了以后?”
“恩。”
回答得快,平静,直接。
后来,房间里就真的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交换的对话了。只有轻轻的呼叫,呻吟,喘息和房间内两人的名字在空气里断续地显隐。
那一夜过了很长,又过了很短,身子的交缠一直持续到黎明的曙光在天边显出第一抹白。这一夜的人类,在精灵长生的记忆里十分温柔,但几乎没有一刻停止过让他迷失和轻呼的逗弄,哪怕在他们并不直接交欢的时候。最后啜泣着呢喃自己无法再支持下去的精灵,在人类温柔的“没关系,你在我怀里”的耳语里坠入了精灵那特有的奇妙梦境。
“莱戈拉斯,莱戈拉斯……”
最后记得的,就是这不断的细语,一如夏日中熏风拂过那绿色之森带起的叶的低吟。
但是——还真是不甘心啦不甘心——
人类之王在高高的山毛榉下郁闷地想着。
又是一个大森林的快乐的夜,天上的星星很亮,带着花香的空气很甜,大树的叶子很绿,不远处神秘的森林河的水声很清,高高矗立在小丘顶上修复了一大半的精灵城堡象传说中宝石一样在星光下发出柔和的光——总之就是太可爱的夜晚了,更别提白沙滩和青草地上热闹非凡的森林精灵的欢宴——
……什么森林精灵嘛,就是一群猛吃象霍比特狂饮象矮人说话很大嘴巴唱歌很吵跳舞很让人头昏的笨蛋啊,成天就知道在那里没心没肺的傻乐——为什么明明才和那最可怕的黑暗做过最残酷战斗的这些家伙,就不可以学学他们优秀的西方族人那样,让悲剧培养出他们的伟大,让痛苦锻炼出他们的庄严,让时间孕育出他们的睿智呢——那个谁谁说的?是那部伟大的《茜尔玛瑞丽尔》,还是智慧精灵留下的其他绝世之书——那些里面说得多好啊!“悲伤和痛苦让西去的精灵更美丽”——
至少,也是更可爱!
至少,不会那样子欺负人——
“我们尊贵的客人现在是更加尊贵了——伟大的埃勒萨王没有兴趣去跳跳舞吗?”
身边,一只手把玩着盛上一般醉红色液体的水晶杯的这群森林精灵的大王笑眯眯的很客气的问着。
人类立刻坐得直直地庄重回答——才不要给这个精灵大王看到自己很郁闷呢,这不是因为礼貌的关系——
“在我的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以前,就是快乐的舞蹈看来也抓不住我的心了,瑟兰迪尔王——您一定要把我叫来,就只是为了‘偶尔盟友间应该聚会一下联络感情’吗?”
而且,竟然写那种条子来吓唬人——
郁闷啊,只要一想到在酒馆的清晨醒来的第二天,仔细询问精灵王子为什么没走的时候:
“我昨天晚上告诉过你了啊,因为最近比较闲,就和吉穆利一起去送送要走的朋友。我不是还让Arda给你送了一张条子说我要去送行吗?我决定走的时候我们常用来联络的鸽子(也只有它知道怎么找你)忽然不知道为什么生病了,Arda说他会帮我送消息给你的——Arda没有送吗?”
呆——
“……”
有啊,有送,不过只有一句“我的叶子去了灰港”这种分明是误导别人的——
还不如不送……
“对了,”正背对着脸色古古怪怪的人类套上外套的精灵王子一点儿没发现不对地转回头,笑笑,“Arda应该给了你消息才对——因为他还打算邀请你到 eryn lasgalen 去做客,我想他有些事想和你商量吧。”
……eryn lasgalen 啊……也就是那个大森林的新名字了……“绿叶之林”……改名以后还没有去过……
“阿拉贡?”
去去……也好。
可是,还是欺负人啊!那个笑眯眯的精灵王。
真难以想象,曾经看过他那种——诶……该叫做有深度有理想有抱负的?……一面……
“莱戈拉斯说,他已经和你谈过当年伊西尔德对安达因河的一些打算了。”
摇着手里的酒杯,在喧闹的音乐和歌舞背景下精灵王很高兴地问着。
在意料之外的是——自己居然立刻就有点儿脸红了,一想到他们是在什么“状态”之后谈论起这个问题的——偷偷看一眼也没有去跳舞一直赖在父亲身边一会儿要一起喝酒一会儿要拿父亲的腿做枕头小睡的精灵王子——这会儿他睡倒是睡醒了,可似乎又对父亲那身新长袍起了莫大的兴趣,正继续伏在那里两耳什么都不闻地仔细研究着那件长袍上的每一条暗绣花纹。
“咳——是的——”
用自己手里的这个白色葡萄酒的酒杯遮住脸,人类点头——很后悔为什么要选这种透明的白葡萄酒而不是红得正好的红葡萄酒。
“伊西尔德的计划,在你也是同样会有兴趣的,不是吗?”
呃?
忽然发现,精灵王并不是纯粹在欺负人好玩的样子——
“是这样没错——”
反正也没有效果的白葡萄酒杯被放了下来,人类之王也微笑起来,注视着他的盟友:
“不过想怎么样也没有用啊。安达因的一段要经过金色森林,同时另一边就是东萝林。无论那边,总之都是尊贵的凯利博恩领主的属地——虽然以前在阿姆诺斯王统治的时候,冈多的人类也和他属下的森林精灵颇多交往,可自从最尊贵的盖拉德丽尔夫人和凯利博恩领主来到萝林以后,金色森林就是最美丽圣洁的魔法森林了。那里不容许一点儿邪恶和不洁的侵扰,怀有杂念的人类常常是有去无回——要把安达因河变成南北重要的贸易路线的话,未免对领主大人太过冒犯了。”
“啊~,”精灵王耸耸肩,“凯利博恩是你那美丽的妻子的外祖父啊。”
低下头,慢慢品尝一口上好的葡萄酒,眼睛透过酒杯落在杯底:
“长湖卖的葡萄酒,想不到也有冈多的风味。”
精灵王笑笑:
“这酒倒不是长湖酿的,而是穿过森林东边的荒原,从遥远的南方运来的——可惜太贵了。”
是啊,如果是走森林东边的荒原,一个是陆路的运输,一个是荒原本身的荒芜——运输的成本,自然会很高。
安达因河谷就不一样了,不仅有非常方便的大河,河谷更是人类栖息最方便的地方,会很容易变成富饶的地方吧——如果——
“不过到底是好东西,贵的话只好买少一点儿,可还是要买——如果什么都要自己做也够烦的,何况贸易这种事我倒觉得很有趣。”
精灵王接着又说了一句,然后才停住。
点点头,人类之王又摇了摇头,很认真地叹口气。
“其实贸易又何止是有趣——除了依靠传说中的魔法以外,在这个中州有谁能真的什么都靠自己做呢?除了精灵有这样美好的天赋,其他的种族都不行啊!”
“精灵也没有厉害到那种可怕的程度吧。”精灵王笑了,“第一纪也许有一些,因为有着从那个传说之地带来的东西,然后至少还有三大精灵魔戒——可惜也不知为什么,这些那么厉害的魔法,倒是一天比一天虚弱了。三大精灵魔戒实际上能够保护的区域就不够大,魔戒之王毁灭后就差不多成了摆设。而且现在是连这些摆设都已经不在中州了——有的时候,还真的有一点儿为凯利博恩担心。”
说着,便又笑了一笑。
凝重的表情出现在人类脸上:
“您这么一说,我也想到了。不过我觉得不是‘一点儿担心’,而是非常焦虑起来。您和凯利博恩阁下毕竟只是远亲,而在我他却是我的王后的外祖父啊!”
“那你该想些办法帮助他才对。”
精灵王也认真起来。
“不过……”人类沉思着,“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我是人类而他是精灵,也许有许多事又不如您这个同族和他商量方便——毕竟就算我是精灵抚养成人的,精灵的一切对我来说还是有很多陌生的东西——我想我该劝劝我的王后的外祖父接受一些东西,或者改变一些习惯,或者做些别的什么的,总之是为了在这个失去魔法的中州快乐地生存——您愿意和我一起去劝说凯利博恩阁下吗?”
精灵王微笑了——
“我们不是盟友吗?而凯利博恩,不是我的同族吗?”
人类之王也舒心地叹一口气,同样地微笑起来——
“我们当然是最友好的盟友,凯利博恩阁下更是我的亲人。”
微笑,一起映在相碰的红葡萄酒和白葡萄酒的水晶杯上。
“看来我最亲爱的Arda和我最友好的朋友果然是相处得很好啊。”旁边,一直伏在父亲腿上,很认真研究着父亲长袍花纹的精灵王子终于半抬起头,他轻轻笑着,“那我呢?Arda,我想去伊锡利恩——你要不答应我可就伤心了。”
“呵呵,”精灵王空着的一只手怜爱地抚着儿子美丽的长发,把一些不听话偷偷滑到王子脸上的发丝理了回去,“你的快乐可是我最大的快乐——tittalassenya(my little leaf)——不过要去冈多花园的话,好象你还该先问问主人的意思不是吗?”
人类之王笑着摇摇头——
“我可是希望冈多的花园能成为中州最美丽的地方,所以我想,只有莱戈拉斯王子才能完成我这个奢望的梦想吧。”
“那可就说定了。”
精灵王子和本来就在微笑的一人一精灵一起微笑起来。
正在欢歌笑语的森林精灵们看到他们的君主和王子和朋友所洋溢的笑容,喧闹得就更厉害了。
“殿下唱一首歌吧!”
他们在那里高声地又是欢呼又是拍掌,连精灵之王和人类之王也被他们鼓噪地笑着闹了起来。
于是,大森林的精灵王子那最美妙的歌声唱起了绿叶的雅歌。
— 全剧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