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ndoli (Nasan續集)

作者: Shaan Lien

http://www.fanfiction.net/read.php?storyid=1284410

分級: PG-13 ~ R

配對: 不明

授權: (是有的, 連在Nasan完成後給的, 但我的電腦中毒, email全泡湯了. 如果這樣不行, 我請Shaan Lien再寫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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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烛光


“如果我喊叫出声, 我不要让这成为你最后所听到的我; 我的鲜血洒落地面, 我也不要让这成为你最后所见到的我.”


当亚拉冈疲倦的双眼眨动, 睁了开来, 迎接他的只有闪烁烛光. 他躺在圣白城王宫里, 自己的床上, 虽然在这建筑里只待过几天, 他仍然马上认出四周的石墙. 他的目光从床头柜上的短刀, 移到坐在床旁一张椅子上的爱隆陛下. 陛下稍微放松地坐着, 垂着蓝眼, 一瞬也不瞬, 胸膛在银线刺绣的灰色长袍下起伏. 亚拉冈的胸上、肩头以及右手上缠裹的绷带提醒了他自己的情况, 接着他才感到隐约的疼痛. 实际上, 疼痛并非集中在某一点, 而是贯穿全身. 亚拉冈转过头来, 深吸一口气, 紧闭上双眼, 明白哪些记忆即将涌现. 勒苟拉斯说对了----在凯勒鹏陛下拖开他之前, 亚拉冈最后见到的是勒苟拉斯的鲜血, 还来不及最后一次看进勒苟拉斯的眼睛. 他最后听见的是一声痛苦的呼喊. 极度的痛苦……然而亚拉冈的疼痛已经被父亲的药草舒缓了. 刚铎之王的手上不再有血迹, 他的衣物与身体不再有沙尘沾污, 但是他依旧疲惫.


他感到爱隆陛下的手滑进自己的手心, 亚拉冈转过头去, 让父亲看着他的眼睛. 爱隆陛下仿佛是知道亚拉冈嘴边的话语, 伸手抚过亚拉冈的头发, 轻轻吻在他的额头上. 爱隆为儿子的担忧并未因他终于醒来而消退, 不过再次看到他的灰眸, 的确稍减了部份. “白日再次回到阿尔达了, 吾儿.” 他解释. 亚拉冈的目光从爱隆身上移到阳台的玻璃门. 真的, 天空发亮, 不过在米那斯提力斯的城堡里, 无法看见阳光洒上地平线.


在这张床上, 他从两个晚上之前睡到现在. 那一个傍晚, 他们来到米那斯提力斯城边, 亚拉冈一行人与他们在道上重聚. 然后他只记得在父亲臂弯中哭泣, 接着被扶上马背, 因为他已不再有力量移动一步. “这样的红日升起有多久了?” 亚拉冈问道, 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微弱与沙哑.


“自从它再次升起以来, 一星期了.” 爱隆陛下告诉亚拉冈, 亚拉冈只是将目光转到天花板. 爱隆伸出手去, 放在亚拉冈胸上, 接着跪在床边. “他不会要你这样悲悼的.”


亚拉冈闭上眼, 使劲咽了一口. “这是情不自禁的, 我只要想到他, 胸口就无法不发紧, 眼中就无法不流泪.” 亚拉冈开口, 但是声音一时哽住了. “我一定要去幽暗密林, 陛下, 瑟兰督伊必须了解这一切.”


“凯勒鹏陛下即将前往翠绿森林, 协助瑟兰督伊对抗多尔戈多的残余势力. 我不怀疑瑟兰督伊已经知道儿子的命运. 在勒苟拉斯离开洛斯罗瑞安之前, 他就已经知道自己要失去什么了.”


“我答应他, 我会当面与瑟兰督伊谈话.”


爱隆谅解地点点头. “当早晨到来, 葛罗芬戴尔、凯勒鹏还有我将回到大沙漠, 带回哈尔达的遗体以及三枚戒指----如果戒指没有遭到摧毁的话. 从那里, 凯勒鹏陛下将直接前往翠绿森林.”


“为什么黑暗选择了他?”


爱隆知道, 迟早儿子会提出这个问题. 他还不知道这次远征的全部详尽过程, 他的双胞儿子所知的, 他还不完全清楚, 最后回来的这三人所知的他也不清楚. 虽然他很想了解, 却不能问其中任何一个, 无疑他们谁也不愿这样一个带着痛苦与失落的事件被再次讲述. “吾儿, 我不知道.”


“除了那黑暗本身, 有谁知道吗?”


听见了这个问题, 爱隆从亚拉冈身边站起来, 走到通往阳台的厚重玻璃门边. “可能有很多理由, 艾斯泰尔, 也可能一个也没有. 勒苟拉斯被选上, 可能是因为瑟兰督伊的一位族人当初曾参与禁锢那黑暗. 或者, 也可能只是因为勒苟拉斯是它长久以来遇上的第一位精灵.”


“但这些您都不相信.”


“不, 我不相信. 在你们的长行途中, 黑暗还有其他精灵可供选择, 尤其在凯勒鹏屏障起勒苟拉斯的心灵之后. 凯勒鹏自己就可能被选中, 他比勒苟拉斯的力量大得多, 还有葛罗芬戴尔、哈尔达, 即使身为席尔凡的哈尔达并不比勒苟拉斯更强大. 但他们看尽太多年月, 在中土的日子已经让他们太疲惫了.”


“那为什么不是伊莱丹或伊罗何呢? 它很容易就占据了伊莱丹的心灵.” 亚拉冈说着, 坐了起来.


爱隆转身面对亚拉冈, 俩人的目光慢慢交会, 亚拉冈在父亲眼中看到了苦痛与哀伤. “还有谁更称得上精灵世界的奇迹? 还有谁, 虽然有他的年岁与经验, 却依然一尘不染? 我的双生子跟我一样选择了精灵的生命, 勒苟拉斯却无法继续存在, 但是原因与臆测现在都无所谓了. 每一件已成事实的作为都是必要的, 对于勒苟拉斯放弃生命以维护的任何事物, 你不要加以责怪.”


“父亲, 我并没有,  我只是……只要那景象还没有从我心中消退, 我就会一再被提醒, 回想.” 亚拉冈解释着, 头靠在床头板上.


爱隆回到亚拉冈身边, 坐在床沿上, 深蓝色的双眼仔细检视着儿子灰绿色的眼睛. “你还没有从你唇中说出他的名字. 说出来, 艾斯泰尔, 那并不是诅咒.”


“眼泪将再次流下我的双颊, 我胸中将比现在更加痛苦. 我说不出来, 父亲, 那仍然使我深深哀痛.” 亚拉冈低语. 他的目光移到天花板, 深吸一口气后, 再次看着爱隆陛下. “他是对的, 我最后所见的勒----他, 尽是他的鲜血, 泼溅在祭坛上, 在高台上……那么多血.” 爱隆陛下将亚拉冈抱进怀中, 让他靠着自己. 亚拉冈紧紧回抱, 脸孔紧靠在父亲的长袍上, 开始无声地饮泣.


***


早晨降临刚铎, 为这个王国带来许久不曾有过的温暖. 让亚拉冈起身的力量一定不是他自己的, 他很快走下长廊, 来到宫殿门口. 在他面前, 站在门旁的两名士兵推开大门. 走出宫殿, 迎接他的是落在身上的阳光, 他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 在大街上, 似乎精灵已经准备好启程, 其中大多数是来自伊姆拉崔. 亚拉冈看到凯勒鹏与葛罗芬戴尔与其他人保持了一点距离, 他并不感惊讶; 后者正坐在半圆形阶梯两旁的栏杆上. 他俩看来不是在交谈, 因为葛罗芬戴尔低头盯着石板路, 而凯勒鹏仰头看天. 亚拉冈并未走向父亲与兄长, 而是走向这两位沉默的精灵贵族. 他俩听到他接近, 几乎同时转头看着亚拉冈, 葛罗芬戴尔微微点头, 然后转回去看着铺了鹅卵石的街道, 但是凯勒鹏的目光始终不移, 看着亚拉冈.


“你怎么样, 吾友?” 凯勒鹏向亚拉冈问道, 后者低下头略摇了一下. 凯勒鹏走过来, 站在亚拉冈身前的阶梯上, 紧握住他的臂膀. “是你的力量才使他的牺牲不至于白费. 从你身上我很清楚看到你的悲痛, 因为我自己也一样. 别让它拖垮你, 亲爱的亚拉冈, 这片土地还需要它的国王.”


“你相信戒指还在哪儿吗?” 亚拉冈问道, 稍微转移了话题. “当我们逃出来的时候, 监狱往下方洞穴塌陷, 就算还能找到通往那个房间的路, 现在岩石、砖块与沙尘也已将它阻隔起来了.”


“爱隆陛下仍感受到戒指的力量.” 坐在几尺外的葛罗芬戴尔简洁地告诉亚拉冈.


“我也是.” 亚拉冈后方一个柔和的声音说道. 亚拉冈转过身, 凯兰崔尔走到凯勒鹏身边, 牵起他的手, 然后再次开口. “权能之戒并不容易被摧毁, 你了解这一点.”


亚拉冈无法反对这句话. “是的, 夫人, 我了解这一点.”


“艾莱萨王.” 法拉墨唤道, 一面从王宫走下阶梯. 他还未开口, 先朝着凯勒鹏陛下与凯兰崔尔夫人尊敬地低下头. “陛下, 葛罗音之子已经从洛汗来了, 高塔卫兵在他们过了灰森林不远就看到了.”


“到城门迎接他们, 我要在房里先跟金雳单独谈谈.” 亚拉冈命令道, 法拉墨点了一下头, 立刻前往城门.  他的声音居然如此轻易重现力量, 不管是什么原因, 亚拉冈实在感激.


“当我回来, 我会与你一起前往翠绿森林.” 凯勒鹏说着, 一手放上亚拉冈肩头. “目前先道别了, 吾友.”


亚拉冈一手抚胸, 低下头. “Namarie, herunya.”(再见, 陛下.) 他答道, 看着凯勒鹏与妻子道别, 然后走向自己的座骑. 在这次队伍中, 凯勒鹏陛下与葛罗芬戴尔领头, 其后是爱隆与双生子, 然后是伊姆拉崔的射手们. 亚拉冈闭了一下眼睛, 想起金雳与勒苟拉斯的话别, 当时金雳并不知道他亲爱的精灵朋友将会面临何种命运.


走出勒苟拉斯的房间, 他俩遇上伊莱丹与伊罗何. 伊莱丹走在双生兄弟身后一段距离, 而且很明显地速度很慢. 当伊罗何停在他俩面前, 伊莱丹仍保持着距离, 脸上的羞愧显而易见. “兄弟, 勒苟拉斯, 这次长行, 愿瓦拉与你们同在.” 他对他俩分别说道. 我只希望我有能力陪伴你到最后, 伊罗何说着, 主要看着勒苟拉斯. 看到对方已盲的银色双眼, 以及他纤长的手指紧抓住亚拉冈的手臂以辨别方向, 伊罗何深为哀伤.


“Hanta elya, mellon-nya.” (谢谢你, 吾友.) 勒苟拉斯答道, 对着伊罗何温柔地微笑. “你已经帮了很大的忙, 你的职责早已完成.”


伊罗何向勒苟拉斯稍低下头, 一手抚胸, 然而对方看不见这个动作. “谢谢你, 殿下, 谢谢你这么说.” 他让在一旁, 等自己的兄弟走上前, 但是伊莱丹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


勒苟拉斯放开亚拉冈的手臂, 走近伊莱丹, 相信自己听清了对方的脚步声. 他在伊莱丹身前停下, 伊莱丹不敢抬起眼睛迎向勒苟拉斯的目光. “你心中的羞愧是没有必要的, 伊莱丹; 除了这个, 你心里还有哀伤, 但是哪一个也不该徘徊不散. 听我的, 吾友, 你没有错, 那不是你做的.”


“不是我做的吗? 勒苟拉斯?” 伊莱丹问道, 深蓝色的眼中含泪. “沾上你鲜血的难道不是我的短刀? 紧攫刀柄将刀刃刺进你血肉的难道不是我的手? 我的行为我记得很清楚, 相信你也一样.”


一听此言, 勒苟拉斯向他伸出手去, 指尖轻抚他的上衣. 勒苟拉斯往前走了一步, 手放在伊莱丹肩上. “你在我身上还看到什么遗留的伤痕, 伊莱丹? 什么也没有, 因为都已治愈. 即使没有痊愈, 我也不会怪你. 我知道那黑暗的力量; 在它的控制之下, 我曾试图杀死亚拉冈与哈尔达. 你无法阻止它.”


“我很抱歉, 勒苟拉斯.” 伊莱丹含泪说道. “我还是很抱歉, 殿下. 我宁愿自己被杀, 也不愿加一指于你身.”


“我知道, 吾友.” 勒苟拉斯说着拥抱伊莱丹, 伊莱丹紧紧回抱他, 眼中流下了泪水. “不要让回忆烦扰你.”


当他俩分开, 伊莱丹点点头, 从脸上拭去泪水. “是的, 殿下, 我会去试的. 认识你是一项荣耀, 勒苟拉斯, 两千年来绝大的荣耀.”


“Namarie, 亲爱的伊莱丹.” 勒苟拉斯说着, 俩人紧握对方臂膀. 亚拉冈与兄长短暂拥抱之后, 走上前扶起勒苟拉斯的手臂, 俩人走向长廊尽头的宫门. 他已经通知金雳, 他们何时启程, 因此当他看到金雳站在阶梯底时, 这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亚拉冈与勒苟拉斯停在他身前, 这时粗壮的矮人才说话. “亚拉冈与凯勒鹏陛下已经告诉我, 我不能陪你去, 所以我就不要求你了. 不过, 当你回来的时候, 没有任何精灵或是人类的统治者能再次阻止我实现承诺. 我甚至可以让你拖着我去法贡森林.”


勒苟拉斯不发一语, 在金雳身前跪下, 让两人的眼睛能够平视, 虽然勒苟拉斯看不见他. 好一会儿, 他只是半跪在那儿, 亚拉冈抚慰的手在他肩头, 他的盲眼直直看着金雳. “我多希望你能陪我去, 好朋友, 最后一次长征, 虽然比上次短得多.”


“你说什么呢, 小伙子? 咱们最后一次长征还没到呢, 虽然亚拉冈这么期待你留在伊西力安, 我还是会每十来年就把你从树林里拽出来的. 我们矮人并不像精灵活得那样长, 但的确是比人类久的.”


“没错, 会的.” 勒苟拉斯回答, 亚拉冈察觉到他发紧的声音里有一丝苦涩. “在这个月底, 吾友, 往东方看, 看那日出. 你接受这个要求吗?”


金雳听了稍微皱起眉, 但还是点点头. “当然, 我会很高兴再次见到太阳. 在这些日子之后, 我会看着它日日升起.”


他的确是想再说点什么, 也许是告诉他的朋友, 这是他俩最后一次见面了. 当然, 金雳并不知道这是他俩最后一次见面, 而亚拉冈也是直到不久前, 才得知勒苟拉斯在这次任务中的命运. 直到精灵们朝着大沙漠出发之后, 亚拉冈仍楞在原地, 不愿为金雳送去这个消息. “不要绝望, 亲爱的艾莱萨, 希望并没有消失, 而是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让初升的太阳温暖你的心吧.” 凯兰崔尔对亚拉冈敦促, 她的声音悦耳如同以往.


亚拉冈转身面对凯兰崔尔, 他的心绪无疑全写在脸上. 她平静的声音里带了点哀伤, 虽然只有一点点----或者, 也许只是亚拉冈想在她这儿找到一点同病相怜的情绪. “希望……是的, 夫人, 它重临这片土地了, 但是, 这些试图摧毁希望的事物, 让我感到疲惫困倦. 陛下, 时间将会治愈我胸中的痛吗?”


“治愈?” 凯兰崔尔说道. “我知道你对勒苟拉斯的感情有多深, 我也知道多长的时间都无法完全治愈你的痛. 去见葛罗音之子吧, 艾莱萨, 你俩将可治疗彼此的痛楚. 好好欣赏勒苟拉斯以生命换来的东西, 在这一天, 不以眼泪, 而是以微笑迎接阳光.”


“谢谢您, 夫人.”


“去吧, 把一切需要说的都告诉他.”


亚拉冈一手抚胸, 向凯兰崔尔稍微躬身行礼, 然后走上王宫的阶梯. 他慢慢走向自己的房间, 打算在那里等待金雳, 并且考虑要对金雳说些什么.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身后的房门, 在门上靠了会儿, 才走到窗下的座位坐下. 他往外看着太阳, 阳光暖洋洋地浸透了他全身, 他靠着墙, 叹了口气. 他应该亲自出门迎接金雳, 但是他没有这种力量.


“请进.” 门上响起一声, 亚拉冈微弱地回答. 他从椅子起身, 整整上衣, 等着法拉墨先进门, 过了一会儿金雳进来了, 粗壮的矮人看着他, 眼眶发红. 亚拉冈并未看法拉墨, 只点点头, 对方便走了出去, 关上门.


“怎么会这样呢?” 门一关上, 金雳马上问道.


亚拉冈使劲咽了一口, 闭上眼睛. “为了击溃黑暗.” 亚拉冈静静答道. “带回太阳.”


“他受苦了吗?”


“那般痛楚我根本无法想像.” 亚拉冈说着发现自己再次泪水盈眶. “金雳 , 我真抱歉, 之前无法告诉你. 吾友, 他走了, 他的血泼洒在那邪恶的洞穴里, 为了纪念这一切, 从那天以后, 升起了如血般红的太阳.”


“没错, 是这样. 我看着它再次升起, 那不过是一周前. 我明白流在那土地上的, 是谁的血, 第二天我就与同伴往米那斯提力斯来了. 但是, 如果要纪念他, 别让这纪念是天上鲜血般的红日.”


金雳的话语如此有力地撼动了亚拉冈, 他发现自己渴望着, 不要再屈服于自己的情绪之下. “矮人阁下, 你拥有比我大得多的力量. 我只希望自己有你的哪怕一点点.”


“我没有什么力量, 亚拉冈.” 金雳说着走到窗边往外看. “我根本没有力量, 因为我在三夜里惨然哭尽了身体里的泪水. 现在我恐怕自己已经没有力量再流泪了.”


亚拉冈疲惫地在书桌前坐下, 两手捧着头. “泪水自我眼中流下不只三天. 金雳,他走了, 我认识了不过十年的同伴. 被杀了, 而且甚至无法前往曼多斯的殿堂.”


金雳走到亚拉刚身边, 一手放上他的肩头. “那么就让我们一起纪念勒苟拉斯, 不以我们眼中的泪, 也不以我们心中的痛. 来, 亚拉冈, 让我们一起实现他的想望: 在米那斯提力斯建起美丽的花园, 种下不死的林木, 让鸟儿的歌再次在风中响起吧.”




<第一章  完> 


译者心得: 这一章里我尤其喜欢金雳, 他对亚拉冈说的话深具智慧与力量. 我一直觉得他是睿智的, 可惜电影与许多fanfic都把他写成滑稽人物.

"Shandoli" 是作者Shaan Lien發明的迪亞西蘭語裡面的"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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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伊西力安的花园


“我将加上长青的树木, 简洁的花朵, 鸣唱的鸟儿, 增添几分美好. 到了年中之日, 那就更美了.”


自从数星期前凯勒鹏陛下离开洛斯罗瑞安, 直到今天之前, 凯兰崔尔的唇边始终不曾有笑容. 但是现在因为亚拉冈与葛罗音之子金雳说的话, 她不自禁地微笑了. 当在哈拉德路上见到了凯勒鹏、葛罗芬戴尔与艾兰迪尔(1), 她马上看出他们三人身上的悲伤与疲惫. 这么多年以来了, 如此痛苦从未在她所爱的人身上徘徊, 许多年前, 当他俩的儿子死于战场, 他们两人都曾流露出这种哀伤. 凯兰崔尔还未走到丈夫身边, 就看到亲爱的艾兰迪尔在爱隆的怀中哭泣, 完全不在乎四周还有谁. 接着她走到凯勒鹏身边, 他马上将她抱进怀里, 紧紧攀住, 他的衣裳有血的气味. 接着凯勒鹏放了开来, 在分别如此之长的情况下似乎是太快了点, 但仿佛那份哀伤与痛苦已经一扫而空. 凯勒鹏暂时回到葛罗芬戴尔旁边, 不过伊莱丹与伊罗何已经扶住了他. 凯勒鹏与葛罗芬戴尔共骑, 因为对方似乎还很虚弱, 必须在医院里待一夜, 在那段时间里有爱隆之子看护. 但是有一件事烦扰着凯兰崔尔的心灵, 那是在他们回到艾兰迪尔的王宫那一夜. 迎接他们的是刚铎宰相, 已在岩造的王宫中为他们准备了居室.


(1) 译者注: 艾兰迪尔就是亚拉冈.


夜晚已经来临, 凯兰崔尔躺在米那斯提力斯宫中的床上. 安静的房间中空气似乎静止了, 夜空、清凉的微风、以及刚铎仅剩的鸟儿鸣唱都已与之隔绝. 当凯勒鹏在床沿坐下, 她转过头来, 只看到他金色的湿发与裸露的背部, 下背部脊椎附近一道痊愈中的疤痕令她难过. 他坐在那儿, 背部肌肉紧张, 只是盯着地板. 他的上衣搭在椅子上, 沾血而且褴褛. 这些血到底是哪些人的, 她并不知道, 但是她清楚有太多是凯勒鹏自己的, 也有太多属于勒苟拉斯. 他的双臂与双手上的伤痕几乎已痊愈, 但是当凯兰崔尔看着凯勒鹏, 占据她心思的不是他在这趟长行中所留下的伤疤. 自从回来, 他一个字也没说, 不但在她的心里没有, 甚至对葛罗芬戴尔或亚拉冈也没有. 他只看了葛罗芬戴尔一眼, 一手短暂地放在对方臂膀上, 然后离开了高塔外的医院.


虽然为他的王上担心, 法拉墨仍然忙着接待来自洛斯罗瑞安与伊姆拉崔的精灵. 这些精灵知道这趟长征的代价, 但刚铎的臣民却不知道, 这件事也始终没有告知他们. 翠绿森林来了讯息, 发自一位年轻的统领奥莱, 瑟兰督伊多年来的统领于最近多尔戈多之役战死, 奥莱才被任命的; 信中说瑟兰督伊不会来米那斯提力斯, 不会来听取他儿子的命运, 因为他早已知晓. 森林之国的国王照常处理国事, 但是他的心十分悲痛, 自从离开洛斯罗瑞安以来就是这样. 当时, 瑟兰督伊站在银光河岸上良久, 看着那带走他儿子, 前往终结的汹涌大河. 最后他终于依依转过身去, 在与凯兰崔尔及爱隆简短告别之后, 很快启程回到翠绿森林.


凯兰崔尔坐到凯勒鹏身边, 两臂环抱住他的腰, 头倚在他的背上. 过了一会儿, 他有了回应, 一手放在她双手上, 低下了头, 闭上双眼. “对我别藏起你的眼泪, 吾爱. 徘徊在你心中的一切也都是我的.”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答, 但是凯兰崔尔仍然抱着凯勒鹏. 凯勒鹏不稳地呼一口气, 她的双唇贴着丈夫潮湿的头发, 拥抱得更紧一点. 然后她放开他, 他在床上躺下, 背对着. 凯兰崔尔也躺下来, 轻抚他的头发, 将他的泪水吻去, 她另一边手臂抱着他胸膛, 让他靠着自己. 在他俩共度的岁月中, 他从未感到如此寒冷, 这并不是该让她注意到的事, 但今夜却让她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背脊往下漫延. 他默默躺在那儿, 仿佛是希望泪水停止, 但泪水却不听他的祈求.


“我到底做了什么?” 他突然啜泣道, 接着开始伤心地哭泣. 这样的啜泣来自一个多年不曾哭过的人, 眼泪仿佛带着极大的悲痛从他身上化出. 她紧紧抱着他, 他全身微颤, 泪水不停, 因为伤痛并未抚平. 这位树民之主将脸深埋在枕头里, 泪水浸湿了白色的布料; 他继续哭泣, 手紧攥着枕头.


“你什么也没有做, 陛下.” 凯兰崔尔对他低语, 亲吻他的耳尖与鬓脚. 她的眼泪忍不住也潸然而下, 因为他们的悲痛是一样的, 他的哀悼也就是她的. “你所做的只是必须做的, 如果没有你的行动, 所有一切将很快消逝, 这不是你的错, 你知道.”


“必须.” 凯勒鹏应声说道, 他的声音发颤. “必须让他流血、 让痛楚落在这样的无邪上、如此苦难落在……我只向伊卢瓦塔祈求了一件事, 让我代替他死去, 但是我不能. 我没有勒苟拉斯的一颗心.”


“平静下来, 吾爱, 做了的就已成事实, 不要为了无法改变的事苦恼.”


最后一滴泪落下, 但是他顾不得拭去脸上的潸然泪痕. 凯兰崔尔轻吻他, 低语催他入睡, 他不稳地吐出一口气, 闭上眼睛, 慢慢平静了呼吸. 他不认为今夜自己能够睡着, 直到她开始轻柔地唱歌. 歌声柔和地催眠, 他感到抚慰, 胸中的痛终于稍减, 虽然他知道这并不会永远持续下去.


她向着亚拉冈、以及勒苟拉斯在远征中结为好友的矮人金雳温柔地微笑. “许多来自翠绿森林与洛斯罗瑞安的精灵会与你们共同努力, 不过, 传出这个消息吧, 你们将得到更多协助. 你们对我有什么要求吗? 你们已然了解勒苟拉斯的心所歌唱的美, 并不需要精灵才能了解如此令人赞叹的美妙.” “矮人对花园一无所知, 夫人.” 金雳答道. “我们深掘岩穴与高山, 但从林木与花朵上无法领略这种美. 夫人, 我们只不过想请问, 该从何着手. 我甚至连刚铎城中的小树都不知其名.”


凯兰崔尔的目光转到亚拉冈身上, 他在刚才的对话中始终保持沉默. 比较熟悉精灵文化的是亚拉冈, 能够说辛达与昆雅, 但他仍不发一语. “艾莱萨, 难道你不曾走过阿玛伦的花园吗? 你一定知道那儿的美景. 由于你俩对勒苟拉斯的爱, 建起的花园能够比瓦拉的第一个王国更加灿烂. 不过, 我还是会向翠绿森林送去消息.”


“谢谢您, 夫人.” 金雳说着对凯兰崔尔躬身行礼. 金雳看看亚拉冈, 对方也一样行了一礼, 对树民女王却一言不发. 当凯兰崔尔与金雳交谈时, 亚拉冈与她已有一番无言的交流, 不过金雳却听不到. 亚拉冈已经有一段时间未在心中听到精灵的声音了, 最后一个是凯勒鹏, 为了激励他不让火龙控制心智. “你对这个要求的看法呢? 艾莱萨?” 凯兰崔尔刚才在他心中问道. 亚拉冈深吸一口气, 在过去几天里, 他已经重新习惯自己的思绪只属于自己. 只属于自己, 他的悲悼只属于自己, 他的时间只属于自己, 不与任何人分享, 不过他渴望再见到亚玟, 目前她也在米那斯提力斯. 自从回来后, 他一直在爱隆陛下的看护下睡眠并恢复体力. 他希望找到她在宫中何处, 只是觉得现在这件事应该先处理.


“这是非常恰当的要求, 并非出自精灵的心, 却是来自矮人. 我记得, 在我们离开洛斯罗瑞安之前, 曾经提到在米那斯提力斯建造花园.” 亚拉冈告诉凯兰崔尔, 声音听来若有所思. “应该让这般辉煌在米那斯提力斯重现.”


“的确.” 凯兰崔尔同意. “不过, 你的心留在哪里呢? 艾莱萨? 为什么你不能用自己的声音对我谈这件事? 你为何不到我的孙女亚玟那儿, 请求她协助? 她认识勒苟拉斯许多年了, 也在伊姆拉崔及洛斯罗瑞安的美景中度过许多年头. 你希望在你的国土上能有一个纪念, 纪念你所失去的吗?”


“不, 我不希望. 我希望永远都不要被提醒想起这件事.”


“那么你俩的友谊呢? 你也要忘记这件事吗? 你不能记住这一件而遗忘另一件. 他的逝去所带来的痛苦, 不该陪你走到最后一天. 这正是为什么之前他不告诉你, 自己的命运, 他不要你为他如此悲悼.”


“这由不得我自己. 我的心只顺其意愿而行.” 亚拉冈说着, 却不看凯兰崔尔. 此时他根本自觉不是个王者, 他觉得仿佛自己的体内中毫无高贵血脉, 米那斯提力斯也不是他的王城. 他满心只愿回到故乡伊姆拉崔, 在自己的林下待几天, 让那超越凡俗的美镇定他的哀伤. “如果我是精灵, 很可能我的心将因悲痛而破碎, 但我是个凡人, 没有这种运气.”


“的确是运气, 那样你就不必面对你失去的了. 现在跟葛罗音之子去吧, 亲爱的艾斯泰尔, 学习他的榜样. 他一定已经为了逝去的朋友哭泣, 但是仍以工作减轻自己与你的悲伤.”


于是, 他俩离开凯兰崔尔, 金雳走在亚拉冈身旁, 他领头往金雳并不确定的一个方向走去. 刚才亚拉冈不经思索就带着他往凯兰崔尔所在的方向来, 而且还真的找到了. 她在中庭里, 与cirince合唱, 她美丽的歌声让卫兵们无法不分心. “我们应该在伊西力安的花园里放些什么?” 金雳问他.


亚拉冈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转头看着金雳. “咱们现在就去伊西力安, 跟伊欧玟女士与亚玟女士, 我们一起看看能为那稀疏的森林做点什么. 将有一座花园昭示着勒苟拉斯为阿尔达带回的一切. 每一季, 精灵的花朵将永恒盛放, 林木长青. 在那树林的枝条上, 鸟儿鸣啭, 唱起那永远不再为这片大地增光的人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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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三日三夜的行程中, 爱隆陛下不禁注意到凯勒鹏陛下与葛罗芬戴尔的情况. 他多年的朋友与伙伴葛罗芬戴尔, 自从伊姆拉崔创建以来就与他住在一起, 现在是不寻常地沉默与冷清. 本来爱隆预期如此的静默与沉思来自年纪较长的凯勒鹏, 而非葛罗芬戴尔. 他们从米那斯提力斯出发后, 从城门出口取道西方大路, 穿过罗撒那赫与列别宁, 越过艾如伊河与安都因, 进入南伊西力安, 一路上凯勒鹏与葛罗芬戴尔始终相距不出三尺. 现在火已升起, 马匹也喂过了, 他的双生子守夜, 在其他射手还来不及想起这项任务前, 他俩就异口同声自愿担起这项任务. 凯勒鹏陛下坐在离火堆一段距离外, 一棵虬节的老橡树的低枝上, 葛罗芬戴尔坐在树下, 无疑正在睡觉. 爱隆悄悄走向凯勒鹏, 他所在的枝丫大概只与爱隆齐胸高. 凯勒鹏稍转过身, 看着爱隆, 不发一语, 只等着对方发话. “在这几天里, 我已经两次看到我儿眼中有泪. 凯勒鹏陛下, 虽然您并未流下悲痛与哀伤的眼泪, 我还是看得出来.”


“这样的泪水我也流过.” 凯勒鹏说着回头继续看着星星.


“跟我们启航吧, 陛下. 与凯兰崔尔夫人一同前往不死之乡, 与您的女儿、我的妻子再次相聚. 我曾经目睹凯, 勒布里安由于身处中土的疲惫而逐渐黯然, 如今我在您身上也看到相同情况. 您在这片土地上已经停留太久了.”


凯勒鹏呼出一口长气. “我不需要你的建议, 爱隆. 我也见过凯勒布里安的凋零, 以及在她之前的许多人; 我将前往翠绿森林协助瑟兰督伊, 彻底驱除森林中的黑暗, 击溃多尔戈多. 我们要结束半兽人与军队在这次远征之前就开始的一切, 罗瑞安与翠绿森林将不再受到骚扰.”


“然后呢? 您将留在罗瑞安?” 凯勒鹏陛下并未回答, 只是看着身前的地面, 不再看着星辰. “为什么您对他的逝去这般哀痛? 凯勒鹏, 你与他在一起只不过数个星期,  现在却只有丧子之痛能与你的哀痛相比拟, 这一点你我都清楚.”


凯勒鹏深吸一口气, 转过身倚住树干, 同时低头看着爱隆. “你与瑟兰督伊之子相处得怎么样?” 凯勒鹏问道.


“不多, 只有当他为父亲送信来的时候. 我听过葛罗芬戴尔非常赞美他, 我自已的孩子也是如此.”


凯勒鹏听了默默点头. 在这次长行之前, 凯勒鹏与勒苟拉斯见面的次数比这稍多一点, 但也不很多. “你认为, 你有可能在几星期之内, 开始视某人如己出吗?”


爱隆听了这个问题稍蹙起眉头, 倚住身前的枝丫, 但仍然直视着凯勒鹏的双眼. 他觉得, 在所有人里居然会从凯勒鹏口中听到这种话, 实在异样. “不, 我从未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这样了解一个人.”


“即使最后联盟时也没有? 与你并肩作战直到最后结束的?” 凯勒鹏继续问道, 爱隆对这个问题一定非常讶异. 他只是想让凯勒鹏谈谈这件事, 即使在之前的一天两夜里, 凯勒鹏对凯兰崔尔也几乎根本没有谈起.


“没有, 就算那时也没有.”


凯勒鹏点点头, 蓝眼又转回星辰上去. “我活了很久了, 爱隆, 远在日月诞生之前, 远在人类苏醒之前, 远在努曼诺尔倾覆之前. 我以前从未想到过, 现在我也无法说清是为什么, 为什么瑟兰督伊之子就是这样与众不同, 跟我多年来在多里亚斯、林顿、洛斯罗瑞安、贡多林、翠绿森林与伊姆拉崔认识的精灵都不一样?”


凯勒鹏好一会儿没再讲话, 爱隆问道: “是吗?”


“是的.” 凯勒鹏说着强调地回过头, 看着爱隆的眼睛. “是的. 我能这样告诉你. 而且美丽安一定也有相同感受.”


“美丽安?” 爱隆困惑地说. “自从第一纪中庭葛逝去以来, 她就一直留在不死之乡.” 爱隆知道, 除了此刻凯勒鹏透露的, 还发生了很多事情.


“她短暂回到中土与勒苟拉斯合唱, 恢复他的力量. 如果在那之后你曾见到他, 你会看见他发上美丽安碰触过的地方变成银色. 米那斯提力斯的卫兵、印拉希尔之子阿斯泰尔、以及哈尔达……我的统领, 都目睹他们的歌, 却几乎无法描述. 从那之后他身上的光辉如此明亮, 即使他曾被强兽人的三箭射倒而失明.”


“强兽人? 他不是……?”


“那是在亚茍那斯, 王者巨像上.” 凯勒鹏终于说道, 一面比着手势要爱隆坐在枝丫上. “一群强兽人突袭我们, 他中了三箭, 从巨像伸出的手臂上掉进冰冻的安都因. 你可以说亚拉冈愚蠢, 也可以说是出于深挚的爱, 他跳下本该夺走他生命的大河, 在哈尔达相助下拉出勒苟拉斯. 当时死亡已经带走了勒苟拉斯, 就算没有那三只箭, 也还有坠河的高度, 甚至只要他淹没在冰冻河水里的那段时间就够了. 三戒的威力的确让羽箭消失了, 勒苟拉斯活了下来, 只有胸上的疤痕留下见证.”


“我从未听过这种事. 戒指与美丽安都赐予勒苟拉斯力量. 那么他的确与我所见过的精灵都不同.”


“我还能告诉你更多, 都能得出同样结论, 但那都与更痛苦的回忆有关. 我还没有准备好谈那些事, 但是我告诉你, 我与他同行、与他并肩作战, 所以直到最后我叫他‘我的孩子’, 从凯勒布里安前往不死之乡以来, 我从未这样称呼任何人. 即使在他走后, 落在他身上的伤害与残酷仍深深缠扰着我. 想起那般美丽的无邪与力量受到沾染, 我心中一次又一次听到, 当那黑暗堂而皇之以邪恶侵入他的心与身, 他痛苦的呼喊; 我的心开始发痛, 在胸中绝望哭泣, 从人类初生的年代我从未如此.”


凯勒鹏脸上泪水潸然而下, 不稳地深吸一口气, 爱隆低下头去. 凯勒鹏举手掩面,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看来这悲恸比他自认能够承受的更长, 还会持续一段时日. 过了一会儿, 爱隆从枝丫上落地, 走近凯勒鹏. “愿艾斯帖以及尼娜与你同在, 陛下, 你的伤痛如此深重, 我不知道在中土还有什么安慰能够为你减轻. 今夜休息吧, 熟悉她们的歌, 让她们的力量陪伴你.”


“Hanta……hanta elye, 爱隆.”(谢谢你) 凯勒鹏总算低声说道. 爱隆安慰地握了握他的臂膀, 然后朝营地走去. 凯勒鹏又深吸一口气, 让平静流过全身, 头往后靠着树干, 开始唱歌.


“今夜我献出自己的心……

啊, 我不再有力量

有力量承受这痛楚

在我心里, 泪水在我心里

泪水带走了我的力量

亲爱的艾斯帖, 减轻这痛楚吧.

我悲悼, 我逐渐孱弱

为了我无法说起的伤痛

我将因这伤痛而死?

或者我该搭上灰船?

喔, 请垂听, 请垂听, 亲爱的艾斯帖

今天请带走我的心.


我将舍弃这片土地

为了片刻的安慰与宁静.

请赐予我, 啊, 让这悲痛止息.

啊, 艾斯帖, 请不要将我遗弃

给我一点点宁静

在这长久悲痛年岁中的一日……”


******


亚拉冈在伊西力安漫步, 寻找建造花园的地点, 建造花园并非仅凭他一人之力, 而是来自翠绿森林, 也许还有洛斯罗瑞安的精灵将一起努力. 现在, 那些仍然存活的林木才刚刚含苞. 用最好听的话说, 这儿树木也只算是稀疏, 跟在翠绿森林、洛斯罗瑞安或伊姆拉崔时不同, 亚拉冈不必小心闪避茁壮的树干与浓密的枝叶. 在这林子里, 在这属于他的林子里, 亚拉冈以直线前进, 双手背在身后. 没有夜莺、没有任何鸟儿在伊西力安的林中歌唱, 不像阿玛伦的美. 在这里, 虽然春天已经不远, 仅剩的积雪中探出头来的是褐色衰草. 在伊西力安林中荒芜的一角, 亚拉冈听到一首歌隐约飘过林下. 刚铎之王认出了歌中隐含的哀伤, 接着才认出那位歌者, 今天她的声音却不能给他带来抚慰. 唱歌的是他的挚爱亚玟, 美妙的声音飘了过来, 其中的哀伤与他自己的揉合在一起, 让他停下了脚步. 也许是这首歌本身让亚拉冈停了下来, 而不是歌中直截的情感, 因为他知道这些歌词是来自哪个人.

“洪波拍岸, 湃湃洄洄 / 孤岛清歌, 殷殷相唤 / 艾瑞西亚, 人迹不至的精灵故乡, / 在彼岸 / 佳木葱笼, 永不凋零 / 我族的永恒之地!”


亚拉冈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走, 直到看见亚玟坐在整个伊西力安仅有的一棵丝柏树下. 她的歌已经停了, 现在正往南方凝望, 向着海的方向. 亚拉冈再次停下脚步, 看着亚玟坐在那儿, 光芒四射却又绝望, 美丽却又带着一层哀愁. 当亚拉冈终于跨出一步, 她转过头来, 对他倦倦地微笑一下, 优雅地站起身. 亚拉冈大步走了过来, 拥抱住她, 在微寒的不息微风中感到她靠在自己身上的一片温暖.


“凯兰崔尔已经告诉我你的愿望了.” 亚玟说着, 看着亚拉冈, 仍然拥抱着他. “这个主意真是太美了, 亚拉冈, 同时也是一项极大的荣耀.”


“你为什么在伊西力安的林间?” 亚拉冈问道, 手指梳过她深色长发.


“很多思绪占据了我心, 伴随着非常多的往事. 而且最近我开始想到勒苟拉斯, 我与他有许多共同回忆.” 亚玟告诉他, 一面牵起他的手, 俩人开始在林间散步. “从我还是个小孩, 就认识勒苟拉斯, 因为他与我的母亲很熟. 从前我俩还说将来要一起航向不死之乡.”


“为什么改变了呢?”


“那是在我母亲前往不死之乡之后不久. 她不是那一年里唯一感到绝望的精灵, 也不是唯一曾经被半兽人所俘虏的. 当时我们在灰港, 就是在那里, 我第一次听到他唱那首你在洛斯罗瑞安问起的歌. 关于纺织者瓦尔瑞的歌.”


亚拉冈点点头, 很容易记起那首歌, 他曾听见勒苟拉斯唱过段落, 也听过亚玟唱其余部份. “是的, 我还记得.”


虽然她听到了亚拉冈的话, 却好一会儿没说话. “许多人认为他会航向西方, 而且许多年间我也这样认为. 接着我们没再见面, 直到四百年后我才再次见到他. 不要怀疑他留在你身边究竟好不好, 因为这正是他想做的, 该做的事.”


听了这些话, 亚拉冈低下头, 俩人持续前行. “是的.” 他答道. “我们走过阿玛伦, 瓦拉的第一个王国. 亚玟, 那般的美我无法描绘. 当我们穿过那花朵缤纷的草地与长青林木, 勒苟拉斯唱起歌, 夜莺立刻加入他的歌声. 在包围小岛的大湖边, 乌尔默的天鹅前来迎接我们. 当他的歌开始在花园中回荡, 这一切令人赞叹的事物似乎都相形失色.”


“不过, 你心上的首要之事并非阿玛伦的美. 你说起它的灿烂, 但是仍有某物投下了阴影. 那黑暗的威力强大, 但是无法永远持续, 现在太阳已经再次起落------”


“------就剩下黑暗随时可能重返.”


亚玟停了下来, 转头直视亚拉冈的灰眸. “有时黑暗并不仅仅以黑暗装裹, 貌似光明的道路也许更加险巇. 这会过去的, 亚拉冈. 说出仍然缠扰着你的一切吧, 我看得出来仍有什么在你心间徘徊.”


亚拉冈转头避开亚玟的目光, 继续往前走, 亚玟跟在他身边. “在那花园底下栖息着一头火龙, 阻挠凯勒鹏陛下、葛罗芬戴尔与我追上勒苟拉斯……在我心里,他对我显现影像.”


“火龙玩弄的只有谎言, 没别的. 他显现给你的没有真实可言, 你清楚.”


亚拉冈摇摇头. “不, 现在我真不清楚了, 虽然从前我应该是了解这一点. 现在真实与谎言在我心中已不可分, 犹如对勒苟拉斯而言黑暗与光明并无区别……我不再拥有艾莱萨宝石了.”


“我在你颈间没看到它.” 亚玟说.


亚拉冈又停了下来, 转身面对亚玟, 眼中闪耀着泪水与遗憾. “在我们出发征讨剩余的寇萨尔斯人与贾哈尔人之前, 我因为考虑到自己可能阵亡, 将它交讬给勒苟拉斯. 但是回来后, 我得知他接下来的命运, 当他归还宝石的时候, 我没有收下. 我要他清楚了解我俩的友谊, 而且他将永远与它同在.”


“就算没有那宝石, 他也了解的.” 亚玟向亚拉冈保证. “不过你这么做很好. 我相信它为他带来许多安慰, 如果世上有任何人担当得起, 那就是他了. 这块宝石出自深爱凯兰崔尔的凯勒布里鹏, 之后传给了凯兰崔尔夫人之女凯勒布里安. 在你与勒苟拉斯之间, 的确滋长了这样的爱, 这样的礼物也应该是你俩之间的馈赠.”


“跟我到幽暗密林去.” 亚拉冈突然说道.


“当然好.”


“我不能忍受再次与你分离, 吾爱.” 亚拉冈说着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这些日子实在太长了. 而且, 没有了你, 我在瑟兰督伊陛下面前不知该说什么.”


“你不会再与我分开了, 吾爱. 孤独将不再降临你身.” 亚玟一手搭在亚拉冈腰上, 亚拉冈环住她的双肩, 就这样两人走过伊西力安的树林. 伴随他们的是她的歌, 勒苟拉斯曾经唱过的歌.


“对我歌唱吧, 美丽的洛美林戴

对我歌唱, lirulin, cirince, ambale

苏力默的造物, 我在你们之间漫步

在林间, 我听见你们的歌声

日日夜夜, 如此美妙

声音响起如此清澈

随着微风飘送

轻柔音符引我入眠

甜蜜的洛美林戴在身边, 在四周

对我唱起美丽安, 唱起瓦林诺

温柔, 甜美, 轻柔, 和缓

美的声音与词句

我闭上双眼, 看到拍岸浪涛

天上群鸥飞越

脚下细沙铺地

微咸的空气吹送

轻柔微风穿过发际

啊, 大海, 啊, 大海, 柔和呼唤

以微风呼唤

以夜莺之歌呼唤

我扬声与你合唱

旋律与和谐闪耀交融

歌声微微起舞

随风飘散

日日夜夜, 如此愉悦

对我唱起罗瑞安, 对我唱起艾拉西耶亚

轻盈, 美好, 温和, 抚慰

美的音符与回声……”


<第二章 完> 译者心得: 火龙显示给亚拉冈的景象到底是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 (胡思乱想中).

還有, 作者在續篇顯然更改了許多重要設定, 勒茍拉斯與亞玟的友誼是其中之一. 之前在Nasan裡提到, 亞玟是在魔戒戰爭前幾年才認識勒茍拉斯, 但在這裡改了.


第三章

祭坛


每一步都加剧他的心痛. 他记得自己跑过这些厅堂, 记得自己杀死的每一头怪兽, 记得衣服上勒苟拉斯的鲜血气味与感觉. 这种事很难遗忘, 而凯勒鹏陛下觉得, 这种记忆还会缠扰他一段时间. 凯勒鹏钻过狭窄的通道, 他知道, 在自己与葛罗芬戴尔拉着亚拉冈跑出来之后, 这些通道崩塌了. 因为失去了挚友勒苟拉斯, 当时震惊的亚拉冈整个人呆了, 但是没人能怪他, 尤其是凯勒鹏. 他从塌陷的走道爬了出来, 进入一个较宽的区域, 这里有巨大的石板防护, 让他想起几星期前进入洞穴时的情景. 他们是从阿玛伦的花园进来的, 当时勒苟拉斯还活着, 刚刚恢复视觉. 当他想到瓦拉的第一个国度所残留的美, 他的心不禁作痛; 但是当他想到永远失去了森林之国王子、瑟兰督伊之子勒苟拉斯这样的美, 他的心更加悲泣. 爱隆陛下跟在后方爬了进来, 一手放在凯勒鹏疲惫的肩上, 凯勒鹏暂时允许自己接受这位年轻得多的精灵的安慰. 当葛罗芬戴尔进来时, 凯勒鹏从他的双眼中看得出一样的悲痛, 只不过他不像自己这样擅于隐藏.


凯勒鹏扶着葛罗芬戴尔的臂膀, 领头走下长廊, 让葛罗芬戴尔可以闭上眼睛. 这些洞穴充满腐臭的气味, 亚拉冈、葛罗芬戴尔与凯勒鹏杀死的那些贾哈尔人躺在原地, 逐渐腐朽. 一切都没有移动过, 完全静止, 没有蜘蛛, 没有士兵, 什么也没有, 没有一丝曾经潜藏于此的黑暗. 凯勒鹏牵着葛罗芬戴尔绕过地上的尸体, 走进那个石室, 这儿看起来与他们上次进入时是如此不同. 碎石、巨岩与尘土覆盖了一切; 不过并未完全掩藏: 偶尔, 一条手臂、一柄长剑反射的月光, 还是会露出来, 标志着这一场大屠杀. 凯勒鹏握着葛罗芬戴尔臂膀的手不自觉紧了点, 但是后者并未出声, 他没有睁开双眼, 因为他知道面前是什么景象, 他知道自己不想看见. 葛罗芬戴尔脸上眼泪流淌, 当凯勒鹏要继续往前的时候, 他不愿走了. “不, 陛下, 我做不到.” 葛罗芬戴尔说道, 一面别过头去, 这时他才睁开眼睛. “我很抱歉, 我做不到.” 他来此是因为这样凯勒鹏就不必单独承受这景象, 但是他还是无法忍受目睹结局. 他很清楚他们让勒苟拉斯流了多少血, 他清楚那位年少精灵伤痕累累的身体会是什么样子, 因为在他心里他已经直瞪瞪看了几天了, 他们愈接近这个石室, 他心中的景象就愈清晰.


凯勒鹏看着孙子伊罗何的眼睛, 朝着葛罗芬戴尔的方向点了一下头. 伊罗何马上会意, 走向葛罗芬戴尔身边, 而凯勒鹏继续往里走, 身后跟着伊莱丹、爱隆以及几位精灵士兵. 他在门边停下, 在火炬已灭的石墙上稳住自己. 有几位士兵是他的属下, 不过大部分属于爱隆, 另外则来自翠绿森林. 他从这些精灵眼中看得出, 他们知道这房间是什么地点. 翠绿森林来的几位士兵比王子年长, 但是也有些较年轻的, 无法抑制自己潸然的泪水, 就像葛罗芬戴尔, 而他甚至无法走进这个房间. 凯勒鹏绕过崩塌的房顶, 有时必须跃过, 才走到高台的大概位置, 但是高台已经掩埋在落石之下了. 在他身后, 爱隆以衣袖掩住口鼻, 试图防止空气里浓厚的腐臭气味哽住呼吸. 其他人也这么做, 只除了凯勒鹏, 因为他的心思全放在一件事上. 但是, 这仍无法让他忘记, 自己正是在这里杀了一位无辜的精灵. “瓦拉帮帮我吧.” 凯勒鹏哽咽着说道, 跪了下来, 全然不觉割伤他的锐利碎石.


在他身前是祭坛, 是整个房间里唯一没有被落石与尘土掩埋的部分, 但却沾满了血, 就像他们离开时一样. 表面是血, 流下四面的是血, 在高台上是那么多的血. 在这一角, 令人窒息的腐臭气味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很不一样的气息, 让凯勒鹏更想哭泣. 那种气息犹如细雨之后的清晨, 凯勒鹏记得很清楚, 尤其是走在洛斯罗瑞安林间时, 感受着这种气息. 高台上没有勒苟拉斯的遗体, 他所留下的只有血, 而且是大量的血. 其他人站着, 惊骇地面对此一景象, 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 伊莱丹仍然走上前来, 走上高台, 向祭坛伸出手去. 他以一只颤抖的手, 从祭坛上拾起一件东西, 接着拿起来让大家能够看清.


“父亲, 戒指.” 伊莱丹打破数天来的沉默, 开口说道. 在凯勒鹏眼中, 他还不过是个小男孩; 他转过头看着父亲, 又开口了, 但是这次声音微颤: “还有他的血.” 凯勒鹏一下子跪坐下来, 使劲咽了一口, 试着压抑汹涌而上的情感. 他已经给自己太多空间了, 他应该为了自己的属下, 为了那些认识勒苟拉斯远比自己长久的人, 坚强起来; 但他做不到, 因为, 正是此刻他放在膝上的那双手, 使得鲜血流布. 他做不到. “可是艾莱萨宝石不在这儿.”


爱隆一向严肃、此时却满是哀伤的脸上, 浮现了困惑. “宝石可能在这儿吗? 难道它从艾斯泰尔的颈间落了下来?” 他问道. 此时伊莱丹仿佛突然想起这些血都来自勒苟拉斯, 他从祭坛退下, 蹒跚回到父亲身旁, 匆匆交还三枚戒指. 戒指仍挂在许多天前凯勒鹏穿上的银链上.


血甚至还没干. 当伊莱丹将那发冷的链子以及更冷的戒指放进他的掌中, 爱隆立刻注意到这件事. 血还是温热湿润的, 仿佛不是一星期前, 而是刚刚才流下,. 精灵鲜血的气味与人类的不同, 尤其与半兽人或强兽人的更不同. 这气味冲击着爱隆, 而他强自抑制这种感觉. “不是. 亚拉冈将它送给了勒苟拉斯.” 伊莱丹喃喃说道, 从父亲身边走开, 没再回头瞥一眼祭坛. 这只让他的父亲更加不解, 但他却没留在原地等着回答问题.


“那么哈尔达呢?” 凯勒鹏的一名属下问道. 凯勒鹏往左看, 问话的是哈尔达的弟弟欧洛芬.


“我们要去找他----如果能抵达他所在的洞穴的话.” 凯勒鹏说. 他的声音听来不像他自己的, 太自制了. 声音里的力量根本是他的身心所缺乏的. 这种力量感觉起来 仿佛是从体内涓涓流出, 渐渐抽干了, 让他的心痛更深. “给我一点点时间.” 他向众人说道. 这才比较像他自己, 听起来仿佛他在下一刻就会崩溃悲泣; 事实上, 如果他再看一眼, 看一眼幽暗密林射手中最年少的瑟多拉所流下的泪水, 他一定会的. 其他人并未回答, 只是走开了, 留下爱隆, 着了迷似的盯着掌中的戒指.


“如果你想彻底感受因他的血而起的恐怖, 看看那祭坛吧.” 凯勒鹏站起身, 苦涩地说道. 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如此严厉, 但他怀疑爱隆是否仍在注意听, 是否可能留神或在意. “咱们走吧.” 凯勒鹏催促, 他希望自己的目光不要像爱隆那样停留在血上.


爱隆抬头看着他, 脸上是少年的神情, 即使还在爱隆与凯勒布里安结婚前, 凯勒鹏也很久不曾见过了. “还是温的.” 爱隆说, 声音里带着一丝厌恶, 凯勒鹏一听到这句话, 胸中也激起同样的感觉. “血还是温的, 戒指却是冷的, 毫无生气, 仿佛它们已经不再有威力了, 但仍然发出呼唤, 直达刚铎与伊姆拉崔.”


凯勒鹏很快伸手拿起戒指, 解下了蓝色戒指还给爱隆; 爱隆收下了, 仿佛那是什么陌生的东西 . 另两枚戒指纳雅与南雅, 凯勒鹏收在上衣的内袋里, 没再多看一眼, 也没握在手里久一点, 感受血的温热. 爱隆并未戴上维雅, 只是在掌心里握紧了, 吐出一口长气. “它哭喊着他的痛楚.”


“这三枚都是.” 凯勒鹏说道. “它们没有其他可以呐喊了. 这就是最后的一切: 他的痛楚……由这把刀刃带来的.” 凯勒鹏说着解下皮带上的匕首, 抛在高台上. 匕首铿锵作响, 停在祭坛前, 凯勒鹏看了一会儿; 刀刃上勒苟拉斯的血早已洗净, 再也不会沾上别人的血了, 至少在凯勒鹏手里不会了; 葛罗芬戴尔另一把相同的匕首一定也在这堆废墟里, 但他没去找. “听着他喊叫……来吧, 爱隆, 咱们得离开这里; 我希望尽快前往翠绿森林.”


爱隆点点头, 转身面对属下, 领头走出石室. 不只一次, 他在这些巨岩与断裂的石柱间错失了脚步. 此刻他根本不在乎优雅或是仪态, 此刻他只自觉像个凡人、自觉年老, 已经被他所经历的年月销蚀殆尽. 看到众人明显的纷扰情绪----其中有些是为了失去朋友勒苟拉斯而深感悲痛, 其他人则是因为失去一位同胞而哀悼----凯勒鹏决定不要带所有人前往哈尔达阵亡的地点. 他知道那里有哈尔达的鲜血, 还有勒苟拉斯的; 说实话, 要再看到已阵亡的部属, 凯勒鹏实在对自己没有信心,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眼泪一定会毫无选择泉涌而下.


“葛罗芬戴尔, 带其他人回到地面. 欧洛芬、鲁米尔、拉萨尔, 跟我来.” 凯勒鹏命令, 但是伊莱丹立刻反对, 惊动了思索中的凯勒鹏.


“不, 我要跟您去, 陛下.” 伊莱丹立刻挺身而出, 其激烈让爱隆吃了一惊. 但是凯勒鹏了解他的理由, 点头同意了, 领着他们四人走下长廊, 葛罗芬戴尔则鼓起余力, 带着其他人在蜿蜒狭窄的地道中寻找出路.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带着他们走过贾哈尔监狱的废墟, 如何抵达地表的, 但是很快他们又回到沙漠当中, 马匹与一名属下仍在等待着.


火炬照亮了通道, 与之前走过的厅堂废墟比较起来, 凯勒鹏比较熟悉这里. 伊莱丹尽量跟他并行, 不过有时走道缩窄, 只容一人穿过. 他们走过亚拉冈独力面对火龙的地点. 牠躺在那儿, 是死了, 却并非死于一击, 没有人类拥有这种力量; 凯勒鹏一眼也没看那头龙, 走进贾哈尔人突击的那个区域, 他仍保持冷冷的沉默. 当凯勒鹏看到他的部属躺在那儿, 躺在勒苟拉斯将他轻轻放下的地点, 一瞬间, 凯勒鹏眼中泪水泉涌. 哈尔达闭着双眼, 双手放在胸上, 除了那些血迹, 他看来就像入睡的凡人. 在身旁, 凯勒鹏听到哈尔达的哥哥鲁米尔哭了出来; 他越过凯勒鹏, 绕过地上贾哈尔人的尸体, 跑到死去的弟弟身边.


慢慢地, 凯勒鹏走过来, 仿佛腿上有千斤重的阻力,  一点一点走向他的属下. “如果没有他, 我们根本做不到.” 凯勒鹏倒更像是对自己说着, 而非对哈尔达的兄弟. 鲁米尔放声大哭, 欧洛芬则试着拉开他, 让拉萨尔覆盖起哈尔达的遗体. 他们要带他回洛斯罗瑞安, 好好安葬----这是他应得的, 他不该像死亡沼泽中多年前阵亡的精灵那样被留下. “当我的力量弃我而去, 是他坚守岗位. 他以自己的生命换取了勒苟拉斯, 这样光明才能重回大地.” 鲁米尔终于能从弟弟身边移开, 让欧洛芬与拉萨尔照料他的遗体, 但鲁米尔仍在哭泣. 凯勒鹏慢慢伸出手, 碰了碰他的肩膀, 温柔却有力, 出于共有的伤痛.


“陛下, 我很抱歉.” 鲁米尔好不容易说道.


“不, 不要道歉. 我也仍在为他的逝去而悲泣.” 凯勒鹏承认. 鲁米尔转过头来, 看到凯勒鹏脸上也带着泪痕, 虽然不像自己这样明显. “你要跟我一起抬起他吗?” 凯勒鹏问道, 鲁米尔无言地点点头. 他俩走到已经覆盖起来的哈尔达遗体旁边, 将他抱起来, 拉萨尔跟在后面, 等着伊莱丹, 欧洛芬则在前面领路.


“伊莱丹, 走吧.” 拉萨尔催促道, 伊莱丹却弯下身捡起一件东西.


“好了.” 伊莱丹喃喃说着, 走了过来, 赶上其他人. 拉萨尔看到伊莱丹把一件东西盖在斗篷下, 但是微弱的火炬让他无法看清到底是什么. 拉萨尔暂时放下这件事, 小跑着跟上凯勒鹏与哈尔达的兄弟, 轻巧跳过一块又一块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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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拉冈一瞬也不瞬盯着脚前的草地. 他坐在伊西力安的一座石椅上, 他盯着看的不是四周新生的美, 而是一片看来并不出奇的银色草叶. 只不过, 他还是选择了看着这枝草, 而且从那纤长的草叶影子来判断, 他已经盯着它有三小时了. 来自幽暗密林与洛斯罗瑞安的精灵, 已经将伊西力安稀疏的树林, 转变为刚铎臣民从未见过的美景; 因为如此美景只能出自精灵手中, 而非任何人类. 这似乎很公允, 因为这座花园正是纪念为了带回光明, 精灵所失去的美. 亚拉冈动了一下, 一手梳过深褐色的卷发, 然后双肘抵在膝头. 他听到微弱的脚步声接近, 猜想这一定是亚玟, 她是唯一知道他所在位置的人. 亚拉冈的时间只放在国事上, 还有在伊西力安花园中静坐. 虽然花园离完成还早, 但他每天都来这里. 喷泉还没有流泻, 大多数花朵还未开放, 很多树还没种下, 但是他周围已经是一片令人屏息的美, 他感到仿佛又回到了家.


一首悼歌飘过林间, 来自洛斯罗瑞安、幽暗密林与伊姆拉崔的精灵唱起失去的森林王国王子. 这与米斯兰达跟着炎魔落入魔瑞亚深渊时, 洛斯罗瑞安精灵所唱的悼歌不同. 这首挽歌以昆雅及辛达语唱出, 都是缓慢的节奏, 但前者是吟唱, 后者是流畅的安魂曲. 所有唱起悼歌的精灵似乎心灵相通, 因为每一位都知道歌词, 虽然之前从未唱起过. 从亚拉冈的位置, 他看不到任何一位追悼幽暗密林王子的精灵, 即使他不再注意面前的小草, 仍然看不到. “艾莱萨陛下?” 一个年幼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终于让他抬起目光. 是那个不到六岁的小女孩, 亚拉冈曾在医院里见过她与勒苟拉斯谈话. 她几乎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递出手中那朵绝美的花. 亚拉冈不解地看着她, 不发一语. “紫色的玫瑰……我母亲说代表哀伤. 我知道, 你来这里是因为你的朋友勒苟拉斯去世了, 我知道这就是为什么, 这里所有精灵都很悲伤.”


亚拉冈伸手接下那朵浅紫色的无刺玫瑰. “谢谢你, 马瑞儿.” 他静静说道, 而她走近来, 坐在他身边. 她的小脚还构不着地面, 离着柔软的草地至少还有一尺. 小女孩很长一段时间保持静默, 跟着亚拉冈的目光, 落在他所看着的东西上. 亚拉冈希望自己能找点话说, 但是话语已经在他心中冻结了, 因为他的话语只想就这么留在心里.


“勒苟拉斯告诉我不要悲伤, 他不害怕死亡.” 马瑞儿很直截地告诉国王, 这让他又转过头看着她. “你也不该悲伤, 艾莱萨王. 精灵不都住在曼多斯的殿堂吗? 他不是跟他的族人住在不死之乡了吗?”


这几句话像一把刀刺穿了他的心, 他唯一能够让自己不哭的方法就是紧攥双拳, 直到指甲吃进掌心. 痛, 他相信只要再用力一点, 就会刺破皮肉, 开始流血; 但是他不能再哭, 尤其不能在这个小女孩面前哭. 她需要的是安慰, 她要确定自己的假设是对的, 但是亚拉冈在心里却找不出一个美丽的谎言, 可以告诉她勒苟拉斯住在曼多斯的殿堂里.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亚拉冈坦白回答, 他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粗糙了一点. “但不是与他的族人在不死之乡.”


小女孩突然睁大了双眼, 泪水盈眶. “您不是还生他的气吧……当他死的时候……你还生气吗?” 马瑞儿问道, 大眼睛里的泪水已经快流下来了. 亚拉冈疑惑地看着她, 不确定她说的是什么. “在你们启程之前, 你跟勒苟拉斯争吵, 我从他眼里看得出来他很难过. 你走进医院, 然后我就没再看到你们两位在一起了.”


“我没生他的气. 在阿玛伦他的视觉恢复了.” 亚拉冈告诉她. “他能够看到瓦拉第一个国度的美, 看到乌尔默送来的大天鹅. 即使有精灵在此地的努力, 你仍无法想像那种美; 回想在那林间, 精心创造的美, 就能让我感到宁静……我只愿他在去世之前能看见你, 小马瑞儿.”


马瑞儿淡淡微笑. “他说我美丽.” 她静静答道. “虽然他看不见我, 他还是这样说.”


“你是个美丽的孩子, 马瑞儿, 他指的不是你的外表. 勒苟拉斯说的是你内心的美.”

就这样, 他说出来了, 他终于声音平稳地说出王子的名字, 泪水不再随之涌现, 却己经满盈, 随时等着决堤. “我相信, 与这么年幼的人相处, 一定令勒苟拉斯感到焕然一新.”


“是的, 他的确跟我说起他的年龄. 他真的跟刚铎一样老吗?” 她问道, 亚拉冈不禁哀伤地轻笑. “他没说自己的实际年龄, 不过他说不像刚铎那样老.”


亚拉冈点点头, 仍然微笑着, 不过仅有一点笑意了. “是的, 孩子, 他就是那个年龄, 不过在精灵里仍然年少.” 不行, 泪水又来了. 微笑完全消失了, 一滴眼泪流下他的脸颊. 他很快拭去, 倒不是小女孩看不到----他知道她已经看见了----而是他知道自己应该克服, 却是如此困难. “非常年少.”


“他说不要悲伤, 陛下.”


“他是说过, 但不这么容易.” 亚拉冈回答. 他的声音微颤. “小马瑞儿, 我认识勒苟拉斯的时间在人类看来很长, 但在精灵一生中不过短短一瞬. 我恐怕这点时间仍远远不够. 去吧, 孩子, 回到家人身边, 跟他们在一起.” 听了他的敦促, 小女孩站起身离开, 跑过树林. 亚拉冈目送她离去, 现在有这么多精灵留在林间, 他知道刚铎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安全了. 说到精灵, 他很惊讶发现凯勒鹏陛下穿过树林走过来, 虽然他非常想站起来迎接树民之主, 却没有体力. “凯勒鹏陛下.”


凯勒鹏没说话, 从他脸上莫测的神情, 亚拉冈实在看不出什么来. 在后方不远是亚拉冈的兄长伊莱丹, 他在这林间看来似乎并不舒坦. 跟亚拉冈一样, 凯勒鹏与伊莱丹对周遭的美一点儿也未加注意. 终于, 亚拉冈能够站起身, 一手抚胸, 对着凯勒鹏躬身为礼. 他们刚从贾哈尔沙漠归来, 心情绝非欢喜, 他也不想问他们是否找到了勒苟拉斯的遗体, 因为他从陛下的眼中就看得出答案. “亚拉冈, 你不用跟我去翠绿森林. 瑟兰督伊已经知道他儿子的结局.”


“我答应了勒苟拉斯.” 亚拉冈马上说道, 凯勒鹏点点头. “您没找到他.”


“没有.” 凯勒鹏说着摇头, 稍稍别过去. “没有, 我们没找到他. 卢米尔兄弟与我几位属下将护送哈尔达的遗体回洛斯罗瑞安, 他将安葬在那里.”


“你把这个交给瑟兰督伊好吗?” 伊莱丹问道, 走近亚拉冈. 亚拉冈看到他手上有两件东西: 勒苟拉斯的白柄双刀, 他使起这对短刀战斗挥洒自如, 一滴血都沾不到身上. 看着这两把刀, 一瞬间, 亚拉冈開始落下眼泪.


<第三章 完> 


第四章

森林之国


之前亚拉冈从未以正式仪节拜访幽暗密林, 更别说由一队王室卫兵开道; 这些卫兵之前保护的是勒苟拉斯, 他们的王子. 这座森林比洛斯罗瑞安与伊姆拉崔阴暗, 似乎更加古老, 尤其还有多尔戈多的黑暗在南部一带徘徊, 显得更有压迫感. 他们绕过了森林南部, 在那里邪恶充斥, 诸如巨蛛、座狼、半兽人, 全中土人尽皆知. 共有六位幽暗密林精灵开道, 后面有凯勒陛下、葛罗芬戴尔殿下、爱隆陛下、亚拉冈、以及亚玟女士. 其他精灵留在伊西力安, 完成广达整个伊西力安的花园, 以表达敬意与哀悼. 前进的路线是一条石铺的道路, 布满落叶. 一阵寒冷的微风卷过森林, 林木欷歔, 已经为了失去王子而哀悼折腰. 枝条比平日更为低垂, 熟悉林木的精灵都注意到了, 但是亚拉冈并非他们的一员. 在他身边, 亚玟仔细凝视这些树木, 倾听它们的歌, 亚拉冈听不见这首歌, 但是其他精灵听见了.


在亚拉冈的鞍袋里, 包裹着勒苟拉斯的双刀, 这是伊莱丹交给亚拉冈的, 他仍因为之前黑暗控制了自己的心灵而自责. 当他拾起仍然沾着勒苟拉斯温暖鲜血的戒指时, 他一定想起自己的双手也曾经让勒苟拉斯流血. 没有人忘记这件事, 但也没有人责怪伊莱丹; 他们没法怪他, 因为他们知道那已遭摧毁的邪恶是多么强大. 接下刀时, 亚拉冈跪倒在地, 悲泣着凝视双刀, 轻抚平滑刀柄上的刻纹. 双刀上以延蔓卷曲的精灵文写明了它们的主人: 勒苟拉斯, 森林王国之主瑟兰督伊之子, 翠绿森林的王子. 亚拉冈想像瑟兰督伊在勒苟拉斯出发远征前赐给他这两把刀, 因为他不记得以前看过他佩带, 只有简单的幽暗密林长弓以及系在腰带上的一把长刀. 亚拉冈在凯勒鹏面前啜泣, 凯勒鹏跪了下来, 将他抱在臂弯里. 凯勒鹏陛下的双眼里没有一滴眼泪, 亚拉冈想要认为他是心硬了、无情了, 但是他见过凯勒鹏眼中的痛苦, 清楚这一切伤害他有多深. 从前对亚拉冈来说, 在凯勒鹏的臂弯中哭泣是件根本不可想像之事, 但是这位多里亚斯的精灵给他的安慰却是超乎期待. 他感到, 仿佛仅仅因为凯勒鹏的碰触, 就能让他忍受长久的痛苦, 或者至少再忍受一点点勒苟拉斯逝去所带来的痛苦.


“它们唱的是勒苟拉斯.” 亚玟告诉他. 她闭起眼睛, 倾听来自林木的一串词句. 亚拉冈无法了解这些说的是什么, 他听不见这些话语, 但是他知道这些林木彼此呢喃, 旋律安抚着他, 就像伤口上的阿夕拉斯. “它们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很久没回来了.” 轻轻地, 她一手扶上亚拉冈的臂膀, 似乎是感觉到了自己的话对他造成的影响. 只不过这一次她错了----错了一点点, 因为这些话并没有引来更多眼泪, 他胸中的痛仍在, 但这就是唯一的征候. 他已经为了亲爱的朋友流下最后一滴眼泪, 他希望当站在瑟兰督伊面前, 交还在他儿子手中如此纯熟挥洒的双刀时, 自己能够保持目前的状态.


仿佛是无法再承受森林的歌曲, 爱隆陛下与凯勒鹏陛下开始唱歌了. 亚拉冈记起他第一次听到凯勒鹏唱歌, 从前他从未想过从这位精灵唇中能听见歌声. 但是在那古老的努曼诺尔士兵避难所, 凯勒鹏起头开始唱, 其他精灵很快也加入了. 那并不是亚拉冈最后一次听到勒苟拉斯的歌声, 但是那六位精灵合唱却是不可思议的, 仅仅是回忆起那首美妙的歌就能温暖他的心. 现在, 听到爱隆陛下与凯勒鹏陛下齐声合唱, 凯勒鹏的声音稍微低沉一些; 葛罗芬戴尔并未加入, 亚拉冈不禁惊讶, 通常他会是第一个开始唱歌的, 但是很显然今天并没有, 从勒苟拉斯逝去以来就没有. 在他们几个里, 葛罗芬戴尔大概是认识他最长的, 考虑到这一点, 亚拉冈也就认为他的沉默是有理由的了.


“星星沉坠, 深深落入黑暗.

当祈祷轻柔响起, 犹如黎明时的花瓣

而当我倾听, 你的声音如此清晰

如此沉静, 你向你的神明呼唤”


葛罗芬戴尔心里一紧, 想起曾经使大地蒙尘的黑暗, 以及勒苟拉斯为了带回爱尔碧绿斯的光明而作的牺牲. 他记得, 许多天前当他力图从勒苟拉斯身上将黑暗去除时, 它曾突破他的心灵, 找寻躲藏的地点. 那是在进入隧道、通往黑暗所藏匿的可怕房间之前. 勒苟拉斯的尖叫在他心中反覆回响, 对他来说, 勒苟拉斯与自己的儿子差不多, 虽然他这一生并不常见到对方. 他俩曾经并肩作战, 勒苟拉斯偶尔留在伊姆拉崔, 他俩曾经交谈、一同出猎, 并且探访瑞文戴尔境外, 尤其在迷雾山脉.  当时时间并不长, 而这次短暂的任务让他对勒苟拉斯有了更亲的血族之情, 但是他试着压抑, 因为他知道对方的命运,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勒苟拉斯将会死去, 死在自己的手中.


在葛罗芬戴尔后方, 亚玟也开始唱歌. 他记起在洛斯罗瑞安勒苟拉斯与亚玟的合唱, 几乎微笑起来. 他俩的歌甚至让伫立欣赏的哈比人眼泪盈眶. 几乎整个洛斯罗瑞安的精灵静立凝听, 他俩美妙的歌声响彻林间, 仿佛出自一人. 这时几名知道这首精灵歌曲的王室侍卫加入了歌声, 他们的声音牵引着葛罗芬戴尔的心; 他是如此渴望加入合唱, 却发不出声音, 在他们失去了勒苟拉斯的声音之后, 他无法找到意愿歌唱. 凯勒鹏的手又扶上了他的臂膀, 他只希望对方不要像自己这样伤痛. 葛罗芬戴尔看看凯勒鹏, 点点头, 表示自己没事, 或者至少终究会没事, 也许后者比较接近事实, 而凯勒鹏不禁担忧. 他深蓝色的眼睛鼓励葛罗芬戴尔加入合唱, 但他就还是无法做到.


“在某处, 太阳升起, 升上荒漠中的沙丘

如此的寂静, 我从未感受

是否就是这个疑问, 牵引, 牵引, 牵引着你

在你心间, 在你的灵魂里, 你是否找到平静?”


葛罗芬戴尔闭起眼睛, 听着森林与同行精灵的歌, 忍不住想加入. 他想像这还是他们六人合唱, 不是在受到半兽人与强兽人大规模攻击后躲藏的山洞里, 而是回到洛斯罗瑞安或是伊姆拉崔. 他们六个……现在哈尔达已经阵亡, 留在曼多斯的殿堂, 勒苟拉斯也死了, 但是他并未与曼多斯在一起; 没人说得准他会在哪里. 由于自己对勒苟拉斯的伤害, 以及目睹祭坛上由贾哈尔人、凯勒鹏与葛罗芬戴尔刺出的鲜血, 伊莱丹深深哀痛. 他一定会陪同父亲航向不死之乡, 而葛罗芬戴尔还不确定伊罗何是否也会同去; 从出生以来, 这对双生兄弟就形影不离, 而他怀疑当其中一人航向不死之乡不再归来, 另一人还会留下. 他回忆起从前, 亚拉冈从不像此时沉默, 也不像此时听见逝去的朋友的名字就随之而泣. 事实上, 葛罗芬戴尔记得他第一次看到艾莱萨宝石悬在勒苟拉斯颈间, 他丝毫不感惊讶, 亚拉冈如此看重自己与勒苟拉斯的友谊、并讬付这样一件珍贵的物件. 这件别针从凯勒布里鹏送给凯兰崔尔, 然后到凯勒布里安, 接着是亚玟, 最后到亚拉冈, 他在对寇萨尔斯一役之前将宝石讬付了给勒苟拉斯.


亚拉冈与勒苟拉斯的确情如兄弟, 看看他俩共度的年月; 亚拉冈有时陪同幽暗密林的王子, 处理身为瑟兰督伊之子必须负起的任务. 然后, 勒苟拉斯会与亚拉冈同行, 在他淬炼成为一位游侠的日子里与他走过荒野. 在爱隆陛下向亚拉冈揭示他的真实身分后, 接着他离家在外的年岁里, 大概勒苟拉斯就是唯一与他保持接触的精灵了. 葛罗芬戴尔很快决定自己最好还是跟着一起唱, 如果不这样, 他又会立刻沉浸在回忆里, 开始在通往瑟兰督伊森林国度的路上潸然而泣. 树间已经出现了卫兵, 看着他们前进, 但是并未出面阻止, 甚至也没有从树间的岗哨移动, 只是看着这肃穆的队伍, 走下穿绕在这广大幽暗密林中的道路之一. 在一星期之内, 来自洛斯罗瑞安的军队以及伊姆拉崔仅剩的人力将会抵达南幽暗密林, 他们将与森林之国规模较大的军队联合, 清除此地残余的黑暗势力. 终其一生, 勒苟拉斯一直是抵御家园中黑暗的主力人物, 但是他们始终没有试图对多尔戈多一带开战. 葛罗芬戴尔认为瑟兰督伊是藉此向他的儿子致以最后的敬意. 他想像当黑暗远离之后, 这座森林将会改成什么名字, 因为届时它就不再应该被称为幽暗密林了.


“在远方落了雪, 今冬的第一场新雪

覆盖了大地 铃声响彻风中

你身披袍服歌唱, 呼唤, 呼唤, 呼唤着他

在你心间, 在你的灵魂里, 你是否找到平静?”


终于葛罗芬戴尔加入合唱, 但是这段歌词也许并不是适合加入的时机. 不, 他一点平静也找不到. 在这一刻, 他甚至连平静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而且他清楚, 除非航向不死之乡, 否则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也许他会与爱隆陛下离开中土, 不过他知道凯勒鹏会留下, 但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 葛罗芬戴尔根本无法想像. 凯勒鹏在中土已经不再有任何牵挂, 他的全家人都将离去, 他的妻子、他的女儿、他的兄弟, 都将在不死之乡. 他的孙子女会留下, 但是亚玟会与亚拉冈在刚铎, 而伊莱丹与伊罗何在伊姆拉崔. 他的哀伤呼唤着他远离, 但是, 与他试图相信的相反, 在他心中除了哀伤还有点别的, 虽然只有一点, 毕竟还有别的. 这一点点, 这一点角落请求他留在中土, 渴望他留在中土, 留在这片除了痛楚与哀伤、什么也不曾带给他的土地. 他已经厌倦了为中土的命运而奋斗, 他厌倦了阿尔达甚至它所有的居民. 矮人、人类、半兽人、强兽人, 他厌倦了他们带给阿尔达的痛苦, 厌倦了他们污染阿尔达的方式. 他想, 也许他应该再往前推一点, 直到瓦拉, 因为一开始是他们污染了自己, 接着是迈雅, 然后是精灵.


“城门.” 凯勒鹏低声向葛罗芬戴尔说道, 一面翻身下马. 王室侍卫并未下马, 但是其他人照作了, 牵着马走向宏伟的城门. 卫兵看清是谁, 开了门; 这并未花费太多时间, 因为整座森林已经吟唱着他们的身分, 以及他们所带来的消息. 葛罗芬戴尔看着城门在一声命令下打开了, 现出瑟兰督伊的王国. 当然, 宫殿一半建造在山脉深处, 但这并非翠绿森林仅有的. 一大群精灵已经聚集在门开处, 很显然是来看看他们的王子是否被带回家了; 但是, 他们只有受到沾染的一点点纪念: 他的两柄短刀, 甚至连凯勒鹏陛下与凯兰崔尔夫人赐予的长弓, 勒苟拉斯所喜爱的那张长弓, 也没有了.


在宫殿的入口站着瑟兰督伊与另一位葛罗芬戴尔不认得的精灵. 他是一位年纪较大的辛达精灵, 不过还比不上瑟兰督伊或是凯勒鹏的年纪. 虽然即将带给他的是这样的消息, 瑟兰督伊仍然如同以往, 不动声色地站着, 侍卫分站两旁, 让凯勒鹏、爱隆、亚玟、亚拉冈以及葛罗芬戴尔走向国王. 凯勒鹏与瑟兰督伊以传统精灵礼节相见, 但是凯勒鹏还来不及开口, 瑟兰督伊举起一手示意他停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凯勒鹏, 可是我请求你别说. 不要. 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消息. 现在进来休息吧, 朋友们, 我看得出你们身上的疲惫与哀悼.”


“陛下.” 亚拉冈开口了, 瑟兰督伊闻声转向他. 他已经重振起帝王仪态, 捧着包裹, 走向这个国家的统治者. “我认为您该留下这个, 陛下, 这是勒苟拉斯的.”


瑟兰督伊面色更加凝重, 他走向前, 站在凯勒鹏与爱隆之间, 接下那个包裹. 仿佛是担心包裹里的物件, 他谨慎地、缓慢地揭开布边, 露出他送给儿子的双刀, 那已经是在一年多前, 勒苟拉斯出发前往伊姆拉崔之前. 他从伊姆拉崔启程的远征是为了协助摧毁权能之戒, 但是夺走他生命的却是另一个较不为人知的东西. 瑟兰督伊使劲咽了一下, 亚拉冈又开口了. “他的弓找不到了, 我想是折断了, 很抱歉, 陛下.”


葛罗芬戴尔不认识的那位精灵本来站在瑟兰督伊身后, 现在跪倒在宫前丹陛心痛地哭泣. 他先前镇静不为所动的外表此时完全消失了, 但没有人在意; 爱隆走向他, 坐在他身边静静说着什么. 瑟兰督伊将双刀重新裹好, 交还给亚拉冈. 他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是站着, 盯着送上的包裹. “艾斯泰尔, 你比我更了解他, 这该是你的, 他会要你保存的, 这也是我的想法.”


亚玟的手扶着他的臂膀, 鼓励他接下包裹. “谢谢您, 瑟兰督伊陛下.” 他低声说, 而瑟兰督伊对他稍稍低下头. 接着他很快转身, 面对仍坐在爱隆身边哭泣的精灵. 他扶起对方, 再次对来客们开口. “请进, 各位是我家园的客人. 请.” 两名侍卫在前方引路, 带各人前往房间, 周围的精灵逐渐散去. “亚拉冈, 我想跟你谈一下.” 瑟兰督伊说.


亚玟深深看进亚拉冈的双眼, 不确定他是否够坚强. 他正紧握着曾经属于勒苟拉斯的双刀, 而她怀疑他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松手. “去吧, 吾爱.” 亚拉冈敦促道, 而亚玟在他的鬓角上轻吻一下, 然后随着一名侍卫走进王宫.


“很抱歉, 陛下.” 瑟兰督伊身前的那位精灵道歉; 他名为卡马斯, 很久以前曾是勒苟拉斯的教师. “自从血红的太阳从东方升起, 我就已经为他流下了眼泪. 我知道勒苟拉斯有多喜爱凯勒鹏与凯兰崔尔陛下送给他的礼物. 我想像得出他曾经怎样握紧长弓, 他的每一箭射出是怎样完美; 他不会留下它的.”


“这个我知道, 卡马斯.” 瑟兰督伊说着很快拥抱了对方一下. “别忘记他第一次在射箭场赢了你的时候. 如果我记的没错, 从那一天以来, 将近三千年你不再拿起一张弓.”


卡马斯点点头. “我无法忘记那一天.”


“休息吧, 吾友. 明天所能带来的任何痛楚, 与今天比起来, 都会像是解脱.” 亚拉冈很惊讶, 像瑟兰督伊这般年岁古老的精灵会说出这种话, 但是亚拉冈并未表示出来. 在历经如此长久的岁月之后, 还能说出这样的话的, 大概只有瑟兰督伊了. 卡马斯缓缓点头, 接着走进宫殿, 不再回首, 留下亚拉冈与瑟兰督伊站在宫殿前庭, 瑟兰督伊终于转身面对亚拉冈.


“他希望我转告一件事.” 当陛下把注意力放在亚拉冈身上, 他这才开口. 不知为什么, 与瑟兰督伊站在一起, 看着他庄严的面容, 亚拉冈突然感到自己很渺小, 而且在这一生中他还没遇见过让他有如此感受的人. 说实话, 亚拉冈实在无法想像, 勒苟拉斯居然出自于这样严肃的父亲; 他俩的个性似乎一点也无相似之处. “勒苟拉斯要您知道, 他爱您.”


瑟兰督伊淡淡微笑一下, 但是他深色的眼睛里并没有笑意. “他独自一人吗?”


这个问题让亚拉冈的手一下子放在胸间, 摸索他已经一段时间不再戴着的宝石艾力萨尔. 他感到矛盾----他将宝石讬付给勒苟拉斯, 直到他们的任务结束, 他要勒苟拉斯知道, 他并不是孤单一人, 但是当他死的时候, 他还是孤单一人. 躺在祭坛上, 血自他身体中流尽, 整个石室崩塌, 他就死在那里. 在他周围是贾哈尔士兵的尸体, 那当然算不得什么陪伴, 尤其在屋顶塌陷之前石室内一切就已经死去. 亚拉冈张口想要回答这个问题, 但是说不出来, 因为他仍然不确定答案. “是的, 他是独自一人.”


“他一定是的, 因为他不要任何人看到他所遭受的痛苦, 这就是吾儿.” 瑟兰督伊静静说道, 然后叹了口长气. “年少的艾斯泰尔, 多年来你一直是我儿子很亲近的朋友, 你陪伴着他, 我很感安慰. 勒苟拉斯在多年前母亲死后一直习惯独处; 除了我, 他一直不寻求任何亲情或者爱. 而我……看着他, 我无法不想到他母亲; 不知不觉, 我因为这个事实而恨他……他的眼睛就像她, 他的声音就像她, 他的微笑就像她------我恨我自己的儿子, 而且他知道这一点.”


“陛下, 他爱您.” 亚拉冈提出异议.


“我也爱他, 但是我对他表达远远不够.” 瑟兰督伊承认. “当你有了孩子, 艾斯泰尔, 答应我, 每一天你至少会对他说一次你爱他. 那仍然不够, 但是至少他在心中对你的爱将不再有任何怀疑.”


“我会的.”


瑟兰督伊再次点头. “很好. 进去吧, 艾斯泰尔, 你一路上累了.”


亚拉冈向瑟兰督伊微微躬身行礼, 然后走进宫殿. 他任由自己的双肩颓圯, 走过高挑门厅与漫长的甬道. 瑟兰督伊则转身走进高大城墙环绕的森林. 整个森林之国都有这样的高墙保护, 而且只有两个入口可供马匹出入. 城墙高而平滑, 无法攀登, 因此平常精灵都从更高的树梢出入, 树枝直达城堞. 他朝着勒苟拉斯最喜爱的地点走去, 在那儿能够看到日出与日落, 视线不受任何阻碍. 从那棵树梢, 天上的星辰也是令人赞叹的一景. 银色的叶片环拥着那棵树, 月光自叶稍点点洒落. 树枝非常高, 而瑟兰督伊已不再年少、能够轻巧地跃上林梢还保持平衡. 它向瑟兰督伊垂下枝条, 仿佛是催促他轻抚自己的叶片, 平息它的哀伤, 因为它最爱的王子永远无法在它的枝叶间安睡了. 瑟兰督伊朝着树伸出手, 开始往上爬, 愈来愈高. 这是很高的距离, 虽然他还无法一眼望尽幽暗密林古老的林木顶端, 但是在这寂寞的夜晚, 感觉起来依然很好. 他站在自己能够爬上的最高枝, 轻轻扶着树干, 他知道这棵树不会让他掉下去的; 像他这样年岁的精灵, 更不可能跌下, 精灵是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在枝叶之间, 他开始唱歌.


“睡吧, 小宝贝, 父亲就在旁边

保护你的梦, 没有害怕与恐惧

阳光走过, 暮霭也已远去

睡吧, 小宝贝, 夜晚正降临

甜美梦境来到你的睡眠

我最喜欢的, 最心爱的你

当别人欢宴依旧

我会继续守护你

睡吧, 小宝贝, 我会把你裹得暖暖地

祈求瓦拉让伤害远离”


林木与他合唱, 精灵王很容易听清那微弱的呢喃. 他朝外看尽整个幽暗密林, 但是即使他的锐利双眼也无法看到多尔戈多的黑暗. 他将彻底摧毁自己林中的黑暗, 他会完成多年来勒苟拉斯始终持续的战争. 由于这些年来瑟兰督伊所参与的战役, 他曾经认为只需要将黑暗控制在一角; 他很清楚, 要试着将它完全清除, 会损失多少生命, 但是现在他们要做了. 伊姆拉崔以及洛斯罗瑞安将与他合作, 这次绝对不会失败. 现在他并未为了儿子死去而哭泣, 至少现在没有, 但是在过去几个星期里他的确流了许多眼泪. 卡马斯并不是唯一为了勒苟拉斯离开这世上而哭泣的精灵, 而且他们都知道勒苟拉斯不能在曼多斯的殿堂中找到平静, 在这样的牺牲后, 他理应所得的平静. 他吟唱的歌曲是纪念以歌声陪伴儿子入眠的岁月. 在母亲去世之后, 许多天勒苟拉斯无法入睡, 当他试着滑进宁静的睡乡, 泪水总是会沾湿他的面颊. 瑟兰督伊了解孩子的哀伤, 放下了自己的悲痛, 对他轻柔地唱起这首歌, 回忆着勒苟拉斯的母亲同样唱起这首歌的时光.


“睡吧, 小宝贝, 直到红晕般的朝霞

为世上带来快乐的消息

梦般的喜悦, 填满了黑暗的虚无

睡吧, 今夜父亲守护着你

枕头远离所有的警讯

你, 你就是我的世界

你无邪的魔力.

睡吧, 小宝贝, 鸟儿已经歇息

漫游的露珠轻抚花朵

睡吧, 小宝贝, 我会把你裹得暖暖地

祈求瓦拉让伤害远离.”


<第四章 完> ***************************************************************************


第五章

米斯龙德 (灰港岸)


卡拉斯尔跃向下一个枝头, 朝着飘散在林间那首哀歌的来向. 在一段距离之外, 他仍能听见隐约的歌词, 充满了不容错认的愁绪, 与几近无法抑制的苦楚; 他周围的林木开始骚动, 好几次, 他落在枝丫上的时候必须伸手稳住自己. 他的右手握弓, 但是并没有搭箭, 因为没有敌人能够这样歌唱, 如此美妙的嗓音, 充满了精灵的特质, 并且能够让听者看见歌词中的景象. 就卡拉斯尔所见, 他不要这首歌继续下去, 它让他的心痛, 眼泪刺得他眼睛发疼, 让他想转身奔逃. 这一切太让他痛苦了, 每一幅飘过的景象比起之前的更加令人痛心, 但是那使人陶醉的声音里的忧伤, 却让他朝着那个方向前进. 他几乎听不见另外两名同伴的脚步声, 但是他知道他们也在, 而且也同样被好奇心鼓动着. 现在他已经超越了他们, 即将抵达那片空地, 那是卢恩海湾旁一长条平原. 他很快降低高度, 不过仍然在林间跳跃前进; 很快, 他从空中跃过, 落在高可及腰的柔软长草之间, 双膝微弯.


“我的灵魂遭掠夺, 我流着血

我的心被撕裂, 我在哭泣

围绕着我的美, 一切都已凋零, 我在哭喊……”


当卡拉斯尔走进平原, 他看见一个人影站在河里, 裸着上身, 唱着歌, 让清凉的河水洗去他身上的鲜血. 现在可以确定, 那个人是精灵, 而且是辛达, 身为绿精灵的卡拉斯尔对此并不感到惊讶. 那位精灵背对着卡拉斯尔, 他看见对方肩胛间一道长至背部中间的伤痕, 才刚开始愈合. 卡拉斯尔马上看出这道伤并没有适当治疗. 缓慢地, 渐渐地, 迟疑地, 卡拉斯尔开始接近, 希望自己在走到河岸前能够想出该对这位同胞说什么. 甚至当卡拉斯尔接近的时候, 痛苦的歌词仍不停歇. 伴随着遥遥歌声的是洛美林戴的哀伤旋律, 这一点令人惊异不置, 因为夜莺并不常出现在米斯龙德, 尤其现在, 克丹已经在很久以前航向彼岸了. 是的,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爱隆与伊莱丹已经离开, 葛罗芬戴尔、伊姆拉崔的大部分精灵、以及洛斯罗瑞安的许多精灵也走了. 虽然他们只是前往不死之乡, 但是对精灵来说, 这十年来是哀伤的时光. 这些年里, 来自这两座森林以及艾云拉斯加兰的喜悦已经黯淡了, 不过仍然比人类来得耀眼, 几乎没有事物能够改变这一点.


“今晨太阳升起, 在北方的天空, 边缘血红,

冰色如血, 风儿叹息

我起身吸一口气, 这是我最后的气息……”


当卡拉斯尔终于看清站在河里那位精灵的脸, “爱尔碧绿斯!” 他猛吸一口气, 一松手落下了弓. 他看着那位精灵在河水中坐下, 仿佛身体充满了哀伤, 任由水流带走他. 此时水流和缓, 但是仍然能够将他带下海湾, 远离米斯龙德. 那位精灵的身体太纤瘦了, 在略为苍白的肌肤之下, 看得见肋骨与脊椎. 虽然看来虚弱, 他却比其他精灵更加明亮, 仿佛所有星光只集中在他身上. 他背上的伤口不是唯一出血的来源, 远远不是; 那柔韧的身子布满了痊愈状况不一的伤口. 在他身边水中回旋的鲜血, 主要来自右腹侧似乎由匕首造成的伤口. 双腕上的擦伤似乎是铐镣造成的; 深深刀痕沿着手臂, 还在流血, 在他胸上致命的部位有更多刀伤, 看得出这些伤口的目的就是让他尽量流出鲜血.


“怎么回事?” 卡拉斯尔的一名同伴纳林落在他身边, 一面问道. 虽然夜晚已经降临, 沙鸥的鸣啼依然在风中历历可闻, 牠们在头上徘徊飞翔, 似乎牠们的鸣叫能够与夜莺相提并论. 纳林锐利的眼睛很快看到河波轻拥的那位精灵, 水流将他愈推愈远, 漂进海湾. 仿佛是水波了解他心中的渴求, 要帮助他完成这个愿望, 抚慰的波浪在他疲惫的身子周围轻轻拍打, 平静着它, 洁净着它, 洗去所有鲜血. 纳林往前走, 看见草间的一件东西, 将它拾了起来: 一件沾血的破损上衣. “这个纹章属于瑟兰督伊之子, 勒苟拉斯.”


卡拉斯尔点点头, 他已经看清那位精灵的脸, 认了出来. “我知道. 十年了. 十年……曾经认识他的, 许多已经启航, 但还有些留下. 凯勒鹏陛下现在与爱隆之子住在伊姆拉崔, 瑟兰督伊留在艾云拉斯加兰, 但已不再是儿子还在世时的样子了……纳林, 赶到伊姆拉崔去, 告诉凯勒鹏陛下, 王子还活着.”


“他还活着, 那么你为何悲伤?” 纳林好奇地问道, 卡拉斯尔从他手中接过那件上衣. “他不像其他人认为的那样受苦了. 现在他在这儿, 可以航向不死之乡, 在那里, 任何残存的苦楚都会洗净一空.”


“他离开我们十年了, 年少的纳林. 你认为他在这些年里经历了什么样的折磨? 当时发生在艾云拉斯加兰的王子身上的事, 改变了许多伟大的精灵, 只留下森林从往日的灿烂中逐渐黯淡. 快去吧, 吾友, 骑快点, 还有请让艾伦过来.”


纳林立刻拔足而起, 疾奔穿过平原; 卡拉斯尔将箭筒与那件上衣放在沙上. 他慢慢往前走, 为了这些年来勒苟拉斯所忍受的折磨而哀伤, 到底是什么样的折磨, 他只能想像. 在对方飘出卢恩湾之前, 他想开口呼唤, 却出不了声, 他知道那轻柔的波浪是勒苟拉斯长久以来所能找到的唯一安慰. 当卡拉斯尔终于能够说话的时候, 他却说不出一句问候, 只能以对方名符其实的头衔开场: “王子殿下?” 他站在岸上呼唤.


“你要什么?” 过了一会儿飘来了回答. 在水中他并未移动, 只是停下了歌.


卡拉斯尔接下来的话却不是他原先想说的, 但是他听到了那和缓语音中的绝望. “殿下, 如果您愿意, 我将带您去不死之乡. 即使海波也了解这是您的渴望.” 对方沉默不语. “我已经向凯勒鹏陛下送去消息, 他会很高兴得知您已经回到阿尔达.”


“我并不是回来……我一直在这里.” 艾云拉斯加兰的王子回答, 慢慢在水中转身, 开始往岸边游回. 卡拉斯尔看着他从水中出来, 这次总算能够看清他的样子. 他的银发贴着垂在背后, 也许这就是他全身唯一没有血迹的部分了. “你知道我是谁……已经过了多久了?”


“十年了, 陛下.”


王子慢慢在沙滩上坐下. 一只微颤的手按着鬓角, 似乎突然头疼了起来. “我不是你的殿下, 我不是任何人的殿下.” 他疲惫地答道. 现在卡拉斯尔能看到的只有他的背, 而且他正在微微发颤, 但绝不是因为冷, 米斯龙德目前气温正好. 此时一阵温暖的微风轻抚, 卡拉斯尔不禁怀疑连风也在试着安慰这位王子. “别管我, 年轻人, 我不愿留在这个世界, 也不想去不死之乡. 我只愿消逝.”


“陛下, 您的父亲……他仍住在翠绿森林. 难道他不想知道自己的儿子还活着? 难道他不想见您?” 卡拉斯尔问道, 看到一位精灵在这种状态下, 他感到哀愁. “您的伤应该治疗, 也许能够消解你身体上的一些痛楚, 殿下.”


“别管我.”


卡拉斯尔站了会儿, 然后转身离开, 半路上遇到了艾伦. 年少的艾伦拿着他的弓与箭筒, 一脸困惑, 但是当他看到卡拉斯尔的表情时并未提问. “来, 咱们回米斯龙德.” 卡拉尔斯说着接下自己的兵器.


“坐在岸边的是谁?” 艾伦问, 一面跟着卡拉斯尔走开. 他能看到那银色的长发, 看到那位精灵躺在沙上. 但即使是他锐利的眼睛, 也看不见对方曲起双腿, 双膝抵住胸前, 空洞地凝视着拍击的波浪. 他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只有缓慢轻浅的呼吸. 这种呼吸根本不足以支持他疲惫的身躯, 但是他的身体并未加快或加深呼吸, 仿佛知道这就是勒苟拉斯的心灵所能够承受的一点点了.


“那是艾云拉斯加兰的王子.” 卡拉斯尔回答, 当艾伦开始转身, 他一把抓紧对方的骼臂. “我们先把他留在他愿意的地方. 凯勒鹏陛下很快就会到, 昔日的树民之主与王子的血族之情更深. 也许凯勒鹏会带走勒苟拉斯, 也许他们两位终于能够实现愿望, 航向不死之乡, 缓解他们的伤痛.”


“那么爱隆陛下的人类儿子呢?” 艾伦问道, 两人开始走回米斯龙德. 他实在忍不住回首看看翠绿森林王子的方向. “几年前他不是因为失去勒苟拉斯王子而深深哀痛吗? 难道他不该得知王子已经回来了, 而且仍然活着?”


“这就交给凯勒鹏陛下吧, 如果勒苟拉斯的心愿是消逝, 也许最好谁都不知道他曾经来过这里.”


***


勒苟拉斯静静躺在柔软的沙滩上, 除了胸膛持续起伏, 一动也不动, 双眼一瞬也不瞬. 如果他只想死去, 为何他还需要呼吸? 但他的身体就是拒绝服从, 就是不理会他的请求、无法逐渐放缓呼吸直至无物. 他的光将黯淡, 他的心将停止, 他的唇间将不再有任何气息. 他不确定, 自从那一位绿精灵与他交谈之后, 自己躺在这里有多久了, 但也无所谓. 地平线上开始发亮, 不过太阳尚未升起……太阳, 就是为了太阳, 他此刻除了烧灼的痛苦, 别无其他感受. 他的双手放在沙地上, 张开着, 右手有两只手指无法动作, 但他不确定为什么, 他并没有骨折. 右臂上的刀伤比左臂深, 他记不起自己怎么受的伤, 但他清楚自己身处极大的痛楚中, 只想愈早结束愈好. 温暖的空气对他低语, 仿佛是想知道这个温度对他是否合适, 或是应该送来一阵更暖的微风. 他身下的细沙感觉起来像羽毛, 但是他的身体依然疼痛, 流出的鲜血染红了白色的沙滩. 在他四周, 夜莺唱起了他无法想像也无法理解的安慰; 头上旋飞的沙鸥鸣啼, 大海的气息引领他进入睡乡, 但他就是无法睡着. 没有睡眠能够降临.


虽然有这些痛楚, 但一幅他不愿记起的景象仍在心头闪过. 过了不久, 他心中响起一首歌, 是自己的声音唱着, 接着加入了另一个较低沉的声音. 在他朦胧痛苦的脑中, 好一会儿才认出那个声音. 刚才那位绿精灵提起的名字, 现在勒苟拉斯想起了声音----那个名字是瑟兰督伊, 而瑟兰督伊是他的父亲. 那是他俩最后一次合唱, 然而无论记忆是否真实, 这首歌都无法平息他深重的痛苦. “光明与喜悦轻柔地降临”, 那个较低沉的声音唱着. 当他俩最后一次谈话时, 那声音曾经抚慰着他, 父亲的双臂曾经环着他, 紧紧拥抱他, 不愿放他离去. 可叹勒苟拉斯还是被放开了, 进了那黑暗的掌握, 现在他不知抚慰为何物, 甚至根本记不起那种感觉. “轻柔地, 轻柔地, 盈盈飘飞” 当时勒苟拉斯和着歌. 这是他母亲在世时最喜爱的歌. 那是许多年前了, 但是那些年月却不如这十年来得漫长. 每天都像是一百年、 一千年. “请牵起我的手.”


他敏锐的耳朵听见远处一个声音, 似乎是脚步声. 他不是告诉那位绿精灵别理他了? 他只想独处, 只想被留在这儿, 再次消失, 永远消失. 一只手放上他的肩头, 一只熟悉的手, 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嗓音, 他知道自己一定记得. 那温暖与安慰在他眼中带来了泪水, 但是无论勒苟拉斯多么渴望这温暖与安慰能够突破限制, 它们就是无法做到. 他想, 也许这样一来, 折磨多少能够放过我一点. 那个声音再次说话了, 勒苟拉斯仔细听, 试着听清到底对他说的是什么. “勒苟拉斯.” 那个声音呼唤他, 不稳而微弱. 那个声音听来愈来愈不熟悉了. 很显然, 他并不一定要回答, 很好, 因为他的声音就是发不出来. 手臂放在他双膝下与肩膀下方, 他从沙地上被抱了起来, 抱在一双有力而抚慰的臂膀中. 这个时候, 他才让自己闭上双眼, 睡着了.


此时伊罗何跑了过来, 看到凯勒鹏走上沙丘, 怀里是憔悴的勒苟拉斯. 他泪水盈眶, 想起为何他的兄弟这么早就前往不死之乡, 那是心里的罪恶感, 因为黑暗占据他的心灵时攻击了勒苟拉斯. 同样地, 伊罗何也想起为何葛罗芬戴尔也去了不死之乡; 但他自己却留了下来, 与少数精灵仍留在伊姆拉崔, 当他的祖父凯勒鹏陛下到来与他同住, 他不禁喜极而泣. 那是在其他精灵启航不久之后, 其中包括凯勒鹏的妻子, 凯兰崔尔夫人. 在过去十年里, 是有几件事值得他留在阿尔达: 亚玟与亚拉冈的婚礼、 凯勒鹏迁移到伊姆拉崔、翠绿森林重新命名为艾云拉斯加兰. 都是单纯的喜悦, 却因为失去一位朋友的哀伤而略为减色. 伊罗何始终不明白为何凯勒鹏并未迁往伊西力安, 那儿有许多来自艾云拉斯加兰的精灵居住, 森林记念着那位将日月光明带回阿尔达而逝去的精灵王子.


现在伊罗何想到他的兄弟亚拉冈, 他还住在刚铎, 准确点说是米那斯提力斯. 截至目前, 只有五名精灵知道勒苟拉斯回来了, 凯勒鹏认为最好还是等等, 直到确定是勒茍拉斯, 再通知瑟兰督伊陛下, 为了他的儿子, 他经历了很多. 现在他们可以确定了, 凯勒鹏轻轻将勒苟拉斯扶上座骑, 然后自己上马坐在他身后. 两名马背上的精灵在平原上等着他们, 要带他们回米斯龙德, 在那儿可以照料勒苟拉斯. 他在凯勒鹏怀中沉睡; 凯勒鹏轻柔地环抱着他, 但是他真正想做的却是紧紧拥抱. 能够再见到勒茍拉斯, 凯勒鹏实在不胜欢欣; 但看到王子身上这么多伤痕, 却又令他不胜哀伤. 他们开始朝着灰港岸出发, 凯勒鹏感到泪水滑下了脸颊. 一颗接一颗, 泪珠浸透了包裹着勒苟拉斯微颤身躯的灰色斗篷. 勒苟拉斯的头往后靠着他的肩膀; 他的呼吸缓慢, 凯勒鹏几乎感觉不到他的胸膛起伏. 他拂开勒苟拉斯脸上的发丝, 将那银色长发抿在微尖的耳后, 凯勒鹏用来包裹他的斗篷掩藏了身上所遭受的大部份伤害. 憔悴的面容上有点伤痕, 但是让凯勒鹏警觉的不是这点擦伤, 勒苟拉斯的双眼是闭着的, 表明他身处极大痛苦之中.


“陛下?” 与凯勒鹏并骑的伊罗何小心问道. 他注意到了凯勒鹏脸上的泪水, 说实话, 他没想到会这样, 虽然他知道这位树民之主深深关心勒苟拉斯. 伊罗何认为十年来这一点应该不变, 但是当对方转过头来面对着伊罗何, 那双眼睛里的神情却令他一凛. “艾斯泰尔呢?”


凯勒鹏慢慢叹了口气, 转回头去, 脸颊倚住勒苟拉斯的鬓角. 他的双臂环着对方, 似乎是要提供一些温暖, 事实上凯勒鹏心里紧紧抓着勒苟拉斯不放, 就像自己的儿子已经归来. “跟瑟兰督伊谈过之后, 我们再通知他,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的话.” 凯勒鹏静静地告诉他.


不久之后, 他们进入米斯龙德的森林, 没多久, 凯勒鹏下了马, 抱着勒苟拉斯. 他仍然安稳地熟睡, 或者也许是失去了意识. 一名精灵带领他们走上环绕着一棵树的螺旋梯, 这很像洛斯罗立安的林木, 不过少了那种永恒之感. 卡拉斯尔领着他们走进一个房间, 已有两位医生在此等候. 他们无法与爱隆陛下相比, 但是也足够了. 绿精灵住在这片森林里很久了, 虽然不及辛达精灵睿智, 但也有许多技巧. 凯勒鹏几乎是依依不舍地将勒苟拉斯放在床上, 马上思念起刚才轻靠在自己胸前的那一点重量. 凯勒鹏还来不及移开, 让医生开始工作, 那双蓝眼睛就睁了开来, 直直看着他, 凯勒鹏差点猛吸一口气.


“勒苟拉斯.” 他悄声说道. 他在对方身旁跪下, “你现在安全了, 吾友.” 他勉强说道, 声音颤抖. 勒苟拉斯的眼睛, 如果不是因为反映出的痛楚, 根本毫无生气, 不为所动地看着他, 似乎他不认得凯勒鹏. 一位医生在另一边坐下, 准备开始检查, 凯勒鹏感到伊罗何一手放在自己肩上. 伊罗何一定也看出了勒苟拉斯的眼神.


当医生伸出手, 即将揭开凯勒鹏裹在勒苟拉斯身上的斗篷, 勒苟拉斯猛然往后缩, 不顾疼痛坐了起来. “别过来.” 他坚定地对医生说道. 他的蓝眼里没有恐惧, 没有愤怒, 只有恳求与痛楚. 医生见状站了起来, 看着凯勒鹏, 等着示下.


“你的伤势很严重, 勒苟拉斯. 他必须医治你的伤.” 凯勒鹏告诉他, 但是他并未放松. 凯勒鹏等了一会儿, 可是勒苟拉斯似乎并未听见, 因为他仍然全神贯注在那名医生身上, 准备着随时退后. “他会帮你减轻痛苦, 我知道你身上的痛苦, 孩子, 我从你眼中看得出来.”


这时, 勒苟拉斯转头面对凯勒鹏, 但是双眼低垂, 凝视着裹在身上的斗篷. “不要这样称呼我, 我不是你的孩子.” 他严厉地说. 伊罗何看了凯勒鹏一眼, 勒苟拉斯的话让他怔了一下, 但是他并未回答. “我不希望被他碰触, 他的心带给我痛楚.”


“那么我的心呢?” 凯勒鹏追问.


“带来我不希望感觉到的情感.” 勒苟拉斯回答. “你为了我死去而悲悼, 看到我的伤令你悲痛, 你记得那些轻易划下的伤痕. 你认为这也许就是你还未航向不死之乡的原因; 对你的感情而言, 这就是原因, 但我的理智明白这是不值得的.”


语毕一阵沉默, 直到凯勒鹏想出该说什么. “请让我协助你, 勒苟拉斯. 我不会伤害你, 你不会知道我心中的痛的.” 凯勒鹏向他保证. “求你, 吾友. 我不清楚你的痛苦, 但是请让我试着缓解它.” 勒苟拉斯没有反应, 凯勒鹏向两位医生看了一眼, 接着他们退下, 身后跟着伊罗何, 这就剩下勒苟拉斯与凯勒鹏在房间里. 凯勒鹏在勒苟拉斯床沿上坐下, 对方转过头来. 但是, 当凯勒鹏伸手拉开斗篷时, 他并未躲避. 斗篷拉开了, 露出他满布擦伤与刀痕的胴体, 以及结实却也同样满是伤痕的双臂.


他看到勒苟拉斯身上的伤, 泪水盈眶, 很清楚其中有多少是自己造成的. 这一点令他深为痛苦, 但是他已经答应勒苟拉斯, 不让对方感受到他此刻汹涌的情感, 因此他屏障起勒苟拉斯的心灵, 就像多年前他所做的那样. 勒苟拉斯的心灵十分熟悉, 仿佛在这十年里曾不时与他共处一般, 但事实上并没有, 已经很久没有了. 他感受到勒苟拉斯心房里极大的痛, 几乎让他痛苦地喊叫出来; 他想做的只是多少去除这些痛楚, 但是他已经数年不曾这么做过了. 即使如此, 他还是尝试着, 一面洗去勒苟拉斯身上的血. “这不是你该承受的痛.” 勒苟拉斯的话语打断了他的心思, 他抬头, 发现对方的蓝眼看着他的眼睛. “不要将它从我身上除去, 因为它并非你的负担.”


“它应该是, 勒苟拉斯, 应该是. 请让我从你身上除去这痛楚, 就像十年前我该做的那样. 你不该再承受, 你从来就不该承受. 将你的痛交给我吧.” 他静静请求, 轻柔地碰触勒苟拉斯的臂膀, 这是他身上极少数没有血迹的地方之一.


“如果你希望带走我的痛, 就将我从肉身中解脱吧. 在这十年里, 除了痛楚, 我什么也不曾感受.” 勒苟拉斯催促着, 一手握住凯勒鹏的手腕. 他的手冰冷, 凯勒鹏几乎发颤. 这手与凯勒鹏记忆中的一般有力, 但是感触却不同了, 一点也不一样了. “助我解脱, 陛下, 不然就让我自己这么做.”


凯勒鹏的反应连自己都意外, 因为他伸手紧攫住勒苟拉斯的手腕. 勒苟拉斯的手已经伸向凯勒鹏腰上的匕首, 脸上写尽的是他的渴望. “我会让你解脱, 但不是以你所要求的方式. 躺下睡吧, 吾友, 睡一下, 让我治疗你的身体, 让我从你身上去除痛楚. 当那你以自己的牺牲换来的黎明到来, 你的痛就已远去.”


勒苟拉斯的手并未缩回, 但也不再抵抗凯勒鹏试图拿到匕首. “不, 死亡是唯一解脱. 我不会将这痛楚交给你, 我不会交给任何人. 让它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也让我与它分离吧, 因为我很疲惫了. 在这里我不能得到任何休憩.”


“你也不要将休憩带给那些为你哀悼的人们? 让他们知道你将留驻在曼多斯的殿堂?” 凯勒鹏问道. “他的殿堂是你将找到平静的地方, 勒苟拉斯, 但是我认为他并不期待你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请求的是你为我解脱.”


凯勒鹏摇头. “你找不到任何一位精灵愿意做这种事.” 凯勒鹏坚决地回答. “如果你愿意, 我带你去不死之乡. 明天我们就走, 虽然克丹已经走了, 米斯龙德还是有几艘灰船. 如果你不走, 就像十年前所承诺的, 我仍会陪着你.”


<第五章 完> 译者心得: 第一次读这章心痛不已, 想着: 天啊, 十年来该不会每次日出就让勒苟拉斯又遭受一次苦楚吧?


第六章


艾云拉斯加兰 (Eryn Lasgalen)


早晨来临, 凯勒鹏与勒苟拉斯之间几乎依然不交一言. 他已经自愿带着勒苟拉斯前往不死之乡, 但是勒苟拉斯希望回到他仍称之为幽暗密林的那片森林, 缓解他父亲的部份伤痛. 说是希望似乎强烈了点儿, 因为凯勒鹏无法说勒苟拉斯有什么愿望. 当勒苟拉斯停止流血之后, 他的确让凯勒鹏照料伤口, 但是对他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 凯勒鹏扛下的大量苦痛负担摇摇欲坠, 他很惊讶勒苟拉斯居然能够如此漠然承受. 但是, 从凯勒鹏所见, 在这位曾经充满了欢乐与生命的精灵眼中, 所有事物都是漠然而毫无生气的. 与勒苟拉斯并骑而行, 凯勒鹏自觉十分年少, 这种感觉他已经数千年不曾有过了, 但是此时, 他的年纪仿佛不足以与这位不满四千岁的精灵相比. 他们并未回到伊姆拉崔, 但一路上伊罗何出奇地静默. 或许他在想念自己的双生兄弟, 更可能因为凯勒鹏对艾云拉斯加兰的王子的感受, 他也感觉到了.


据凯勒鹏所知, 勒苟拉斯昨晚并未睡着. 他只是躺在床上, 闭着双眼, 看来不像睡眠中的精灵, 而是凡人. 他的双手放在胸上, 如同等待着被安葬的死者. 凯勒鹏可以扫净这些苦涩的念头, 但是勒苟拉斯巨大的变化却沉沉压在心头.


“如果他回到不死之乡会好一点.” 伊罗何突然以思绪对凯勒鹏说道. 他立刻转头面对着自己的孙子, 诧异对方居然说出这种话, 虽然他自己也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他已经不再有任何喜悦, 只有那黑暗在多年前带给他的痛苦. 阿尔达还能为他带来什么欢欣? 他不希望见到他的父亲, 他只说出父亲的头衔, 而且, 当他说出口的时候, 没有爱, 没有哪怕一点点感情.”


“你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凯勒鹏不同意. 他的声音并非责备, 而是耐心与谅解. “如果他的心中真不再有喜悦, 我得说这也不算过分. 也许见到瑟兰督伊能够改善一点.” 突然间, 伊罗何整个人僵了一下, 凯勒鹏发现他看着前方, 朝着勒苟拉斯的方向, 因此他转过头, 看到勒苟拉斯眼中阴暗的眼神. 一会儿凯勒鹏才明了怎么回事: 勒苟拉斯听见他们了. 他知道, 对这么年轻的精灵来说, 这是不可能的, 但是从勒苟拉斯眼中的情绪看来, 这的确是真的. 只不过, 凯勒鹏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什么情绪.


“也许你想感觉一下我在这十年里所遭受的, 伊罗何.” 勒苟拉斯说道, 他的声音危险, 双眼只看着伊罗何. “这样说不定你就能明白, 为什么我在这世上无法得到欣喜, 为什么甚至连不死之乡也无法吸引我. 你怎么说呢, 伊罗何? 要不要瞥一眼我的内心? 我可以看到你的.”


凯勒鹏甚至没回头看伊罗何, 只是以平息的语调对勒苟拉斯说话, 声音里只有温柔. “你不会做这种事的, 勒苟拉斯.” 凯勒鹏命令, 而勒苟拉斯缓缓转过视线看着他的眼睛. “你说对了, 伊罗何无法想像你所遭受的一切, 你跟我都知道, 最好还是让他继续一无所知吧.”


轻微, 非常轻微, 勒苟拉斯的表情和缓了下来, 点点头同意凯勒鹏的话. “没错. 请原谅我, 伊罗何, 我说的不是真心的. 我所承受的痛苦太大了, 已经遗忘了与其他精灵共处是什么样子. 我不想见我父亲, 但是我希望解除他的痛苦, 因为我自己不曾失去骨肉, 不了解他的感受.”


“没事的, 勒苟拉斯, 别放在心上.” 伊罗何马上回答, 不过迟疑地瞥了一眼祖父. 当伊罗何与凯勒鹏再次开始出声交谈, 勒苟拉斯不再说话. 回到艾云拉斯加兰的路途需时颇长, 他们经过夏尔、布理、伊姆拉崔, 穿越迷雾山脉, 最后渡过安都因河, 进入艾云拉斯加兰. 但是当他们终于抵达森林边缘时, 勒苟拉斯要求独自进入森林, 承诺三天后在原地与他们会合, 再接着前往米那斯提力斯.


凯勒鹏有所迟疑, 他知道在上次战争之后, 多尔戈多彻底歼灭, 艾云拉斯加兰不再有危险潜伏, 但是勒苟拉斯手无寸铁, 话说回来, 此时凯勒鹏也不愿交给他任何兵刃; 不过林间有守卫, 而且如果有任何危险接近, 林木本身也会警告森林的王子的. 他同意了, 勒苟拉斯消失在辉煌的森林中. 这里与他不再停驻的洛斯罗立安是多么不同, 那儿的林木已然黯淡无光了.


***


在绿叶之森, 夜晚已然降临, 这里已在数年前, 由瑟兰督伊陛下与凯勒鹏陛下重新命名. 光芒重返林中巨木, 南部遭受毁坏的残迹中幼嫩枝条欣欣向荣. 在这森林中, 他曾经走过上千次, 但是今夜有什么东西让它感觉起来完全不一样了. 远在巨蛛、半兽人与黑暗入侵森林南部之前, 他就已经住在艾云拉斯加兰---或是以前的翠绿森林. 年幼时, 他曾经在这林间嬉戏. 最后这条路将带着他走回父亲的宫殿, 据凯勒鹏陛下说, 宫殿仍然无恙. 现在这座森林并不黑暗, 虽然夜晚来临, 静谧而漆黑, 为之增色的只有林中夜莺的歌声, 她们似乎一路跟随他从灰港来到此处. 她们甜美的歌声隐约飘荡在林间, 他走着, 不需要任何光亮指引. 不久后, 他将遇上艾云拉斯加兰的哨兵, 他们不会认出他, 因为他的兜帽低掩, 也并未带着自己的白柄双刀或是长弓. 任谁都能轻易看到他, 因为他发出丝毫不减的光明, 自从在灰港就一直如此. 在这森林里, 曾经名为幽暗密林、更早之前名为翠绿森林、现在名为绿叶之森的地方, 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逝去了.


正是在这个时候, 勒苟拉斯开始唱歌, 加入夜莺的合唱. 他唱着, 不在乎何人听见, 也不在乎林间的哨兵. 射手们正开始往这个方向移动, 准备将他拦下, 但是当他唇间飘散出那美丽的旋律, 他们只顾着聆听了, 他们知道没有敌人能够如此歌唱. 歌词是辛达语, 他认为这是最适合歌曲的精灵语言.


“啊, 面前的森林, 广大的森林

紧拥着我, 我的家园

为何看来如此陌生?

这里曾经是我的故乡

高大的枝丫, 我曾攀爬

你们不再记得我?

说出深藏你心间, 我的名字吧.”


在枝丫间观看的精灵们现在深感讶异, 不只是为了这绝美的声音. 林木的枝条开始向这旅人低垂而下, 从他的身材、他的歌, 以及他周身的光芒来看, 无疑他是一位精灵. 林木金黄色的叶片飒飒, 在这名精灵面前摇落如雨, 铺满了小径, 夜莺在四周飘飞前行, 和着这名精灵哀伤的歌. 其中一名射手开始赶回皇宫, 向奥莱报告这奇景; 此时林木之间开始缓慢低语: “Cundu Eryn Lasgalen, 欢迎你, 王子.” 每个人开始迟疑, 因为王子已经在十年前去世, 他们哀悼着他的离去已有十年了. 没有人胆敢在林间讲出这种谎言, 让大家再次想到失去的亲爱王子.


“拥抱我, 像你从前那样拥抱我

让我攀上你的强壮枝丫

今夜让我好眠一场, 因为我已睏乏

长久以来我在辽远的土地上

我不知道时间, 也不知道地方

唯有这件事在心上:

这片绿色的森林

许久以前是我的故乡……”


哨兵送去的消息让瑟兰督伊疾奔出宫, 穿越宫前落叶斑驳的庭院. 美丽的、令人心痛的歌, 歌词向他飘来, 夜莺在上空翻飞, 喜悦地唱着, 她们已经很久不曾如此了. “这片绿色的森林 / 许久以前是我的故乡 / 呼唤我归来, 请欢迎我吧 / 在我眼中一切都是如此陌生……” 那唱着歌的声音让瑟兰督伊一下停住了呼吸. “开城门!” 瑟兰督伊一面喊着, 一面很快沿着白桦夹道的小径走来. 此时林木也开始低声歌唱, 瑟兰督伊心急地等着城门打开. 城门一开, 瑟兰督伊看着一个身着蓝与银色的人影往城门走来. 他身前金黄色的落叶如雨, 枝条低垂, 仿佛要碰触这个发亮的人影, 他的面容隐藏在银色兜帽之下.


如果不是有他的军队统领奥莱站在身边, 瑟兰督伊根本无法移动半步. “陛下, 难道是……?” 歌声更近了, 年轻的统领问道.


“我正是你曾经熟识的王子

我不是这美好土地的王子?

我现在是, 曾经是, 如今再次归来

啊, 我面前的森林, 心中的森林

紧拥我吧, 这是我的家园.”


这个时候, 他的声音渐弱, 最后歌声停了下来, 之前疾行的脚步现在缓慢而犹豫, 瑟兰督伊也是如此. 他知道, 是的, 他知道, 但他就是无法让自己思考这个事实, 也无法让自己的心在发疼的胸中开始欢唱. 轻柔地, 奥莱碰了碰瑟兰督伊的手臂, 仿佛将自己的力量借给他. 开口的是这位年轻的统领, 因为精灵王似乎找不到力量说话了. “开口吧, 陌生人, 你是谁?” 戴着斗篷的身影停在他俩面前将近一噚远的地方, 奥莱的声音充满了犹豫.


那戴着兜帽的人将注意力从瑟兰督伊身上转到奥莱, 奥莱在这样的细看之下立刻感到虚弱. 那名精灵走上前, 揭下自己的兜帽, 奥莱猛然停住了呼吸. 他只能凝视着对方, 惊叹中双唇微启. “你认不得你的老友了吗?” 那人问道.


听了这句话, 奥莱总算能够稍微自持, 恢复了部份仪态. “勒苟拉斯.” 奥莱悄声说道, 一面低下头, 一手抚胸. 他眼中泪水泉涌, 但他强迫自己别流泪, 至少现在还不行.


“吾儿.” 瑟兰督伊轻声说着, 慢慢跪倒. 泪水滚落他瘦削的双颊. 王子立刻抢步上前, 在他身前跪下, 两人紧紧相拥. 瑟兰督伊拥抱着儿子, 开始哭出声来, 他紧拥着那柔韧的身子, 仿佛永远也不会放手了.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瑟兰督伊才能说话, 并且稍稍抑制滚滚而下的泪水. 他双手捧着勒苟拉斯的脸庞, 亲吻他的额头, 然后是右眼附近, 最后是他的银发. “吾儿, 我的儿子, 我是这样思念你.” 瑟兰督伊说着再次拥抱他.


“我也想念你, 父亲.”


现在许多精灵聚集在庭院里, 王子归来的消息散布得很快. 瑟兰督伊终于有气力与儿子一同站起身, 不过仍然环着他的肩膀. “埃汝在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勒苟拉斯? 已经过了十年了.” 瑟兰督伊的声音颤抖着.


“别人也这样告诉我.” 勒苟拉斯转身环视周围的精灵, 更多精灵不断涌来. 他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 他几乎全都认得, 绝大多数低下头, 一手抚胸以还礼. 最后, 他的目光放在父亲后方几步之遥的奥莱身上. 勒苟拉斯对他绽开一个微笑. “这个我们私下再谈好吗?”


“那当然.” 瑟兰督伊说着, 这才注意到周围的精灵. 但是他仍然紧握着儿子的手, 仿佛他会溜走. “似乎林中的一切都知道你已归来, 而且不仅仅是因为林木的歌. 奥莱……麻烦你好吗?”


他微微低头. “马上好, 陛下.” 奥莱立刻回答, 他明白王上的心意. 瑟兰督伊领着勒苟拉斯走上阶梯, 进入宫殿, 依然紧握着儿子的手. 现在他还不会注意到勒苟拉斯没有与他相同的力道, 不会注意到他的手是冰凉的, 也没有泪水滑下他的双颊.


“我心充满喜悦, 言语无法形容.” 瑟兰督伊说着停了下来, 转身面对勒苟拉斯, 更多泪水沾湿了他的面容. 这些话并未像勒苟拉斯所希望的那样, 温暖着自己, 在他受损的心里也无法激起任何情感. 如此长久以来, 他的心渴望着安慰, 渴望着紧靠着身边另一个人的温暖; 但是已经过了十年了, 他的心变得跟他的身体一样寒冷. 是的, 在父亲理当能够抚慰他的温暖碰触之下, 他却感到刺骨的寒冷; 那温暖碰触本当能够让他融化在这样的拥抱中, 但他却仅剩下一点点思虑, 让他还想得到回拥自己的父亲. 他僵硬地拥抱父亲, 似乎自己抱的是一棵树. 无论他应该要有什么感觉, 他是不死的, 这痛楚将伴随着他走过不死的生命. 凯勒鹏说对了, 没有任何一位精灵能够帮助他缓解这份痛楚.


他的思绪让他无法注意自己被领着走向何处, 总之就安静地让父亲处理. 他记得有人说了勒苟拉斯很疲倦之类的话, 而且自己也的确感觉是这样. 他全身都疲倦, 渴望休息. 往幽暗密林的这一路上始终不曾休息, 当凯勒鹏或伊罗何守夜时, 他只是清醒地躺着; 当他自己守夜时, 则是麻木地坐在地上, 眼睛眨也不眨, 仿佛是身处精灵睡眠当中. 他实在感激在夜间赶路. 他们的锐利眼睛在月光中也能视物, 如果在夜间赶路, 他就可以暂时不去注意, 自己根本无法睡着, 无论他多么努力尝试, 也不管他多么渴望让平静的睡眠包覆着自己. 当父亲询问自己有关休息的问题时, 他一定是点了头, 因为他很快就在床上躺了下来, 父亲为他除下靴子. 他身上的所有伤痕都掩藏在衣物之下, 父亲也就不会得知这些伤痕而伤透了心. 伤口都绑上了绷带, 希望药草与时间能够治愈, 因为他的精灵恢复能力已经十年不再发挥了.


感到脸颊上有什么潮湿的东西, 他眨眨眼, 想着也许自己开始哭了, 不过感觉起来实在不像. 勒苟拉斯记起从前的一切, 他记起多少年前在亚拉冈怀里无可抑制地哭泣是什么感觉, 为了即将降临在他身上的一切而哭, 为了当时他所承受的一切而啜泣. 瓦拉在上, 他真的想哭, 想要悲泣, 想要挫折痛苦地嚎啕大哭, 让一切发泄出来. 但是, 他知道这泪水不是他自己的, 而是来自他父亲; 父亲俯视着他, 看着他无动于衷的面容, 而自己古老的双眼中泪水泉涌, 试图不要在五分钟里当着儿子的面再次哭泣. 五分钟……主神在上----如果时间脚步这么快, 勒苟拉斯认为自己绝对无法撑过去. 他催促自己做点什么, 别让他的父亲继续心碎, 别再躺在这儿如此不动感情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父亲……?” 他开口, 这就是他能说的了, 而且在瑟兰督伊此时的状态下, 他知道说这一点就够了.


很快的, 他又被瑟兰督伊抱在怀中, 父亲的脸靠着他的颈边, 又开始哭了. 他身体微颤, 靠着儿子静静饮泣, 紧拥着他; 而勒苟拉斯双臂环着父亲, 目光渐渐失去焦点, 终于睡着了. 过了一段时间, 他感觉到父亲的体温. 依靠着父亲的舒缓温暖, 对一个独自度过十年的人来说, 这样的温暖几乎是灼热的. 暖意流过他全身, 驱散了他身体上的寒冷, 但他知道自己的心还是一样冷. 他体会到这一点, 甚至他认为, 这种体会能够让他再悲伤一些. 他希望自己能再多做一点什么, 而不只是这样冷漠地忽略父亲. 没错, 他的双臂是环着瑟兰督伊, 但这真算是拥抱吗? 如果不是父亲的胸膛轻轻靠着他, 他根本不会知道瑟兰督伊在这里; 如果没有传过来的温暖, 他根本怀疑自己是隔着整个房间看着父亲哭泣. 不过, 他在这里, 半躺在父亲身下, 他们的腿交错着, 他的父亲哭着, 而勒苟拉斯躺在那儿, 仿佛一块毫无生命的石头.


<第六章 完> Sasha: 看到這對父子的對比, 更讓人心痛了.